追想五断章-米泽穗信-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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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光带着犹豫,问道:
“要是再更深入调查的话,可能还有希望。只是,要耗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北里小姐,您想要收集齐父亲的五篇小说的心情,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改变吗?”
“是的。”
可南子立刻回答。可南子并不像是在争强好胜,她爽快地说道:
“没有改变。无论如何,想请您帮我找到。经费问题的话,只要您能整理出收据,日后我会支付。”
“……到时就拜托了。”
“如果委托人坚定信念的话,我做起来也容易。那么,我就抓紧时间,我想请教几件事。”
“什么事,请问。”
“北里小姐不知道您父亲以前在东京的事是吧。那么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松本的呢?”
可南子没有反问为什么。
“是我五岁的时候,也就是是二十一年前了。”
“在那之前住在哪?”
在回答之前,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停顿。不知是迟疑还是犹豫,可南子慢吞吞地答道:
“好像是在瑞士租房居住。对不起,记得不是很清楚。”
“瑞士?”
“是……”
可南子的行为举止绝对谈不上粗鲁,但是她的穿带之物,看起来并非价值不菲。虽然她亲口说幼年时在瑞士,但并没有让人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可南子变得小声,是因为害羞吗?
“抱歉,我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吃了一惊。您在那边有亲戚吗?”
“不,好像没有。”
说到这缄口不言。芳光虽然等待着,但是可南子似乎无意再透露更多。芳光换了个问题。
“那么,宫内先生和您父亲是怎样的关系,您知道吗?他们有书信上的往来吧。”
“我并不知道得很详细。”
话题改变,可南子似乎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原先的沉着。
“听说是在大学里的朋友。”
“那所大学,是日本的吗?”
“是的,是东京的。”
对方点头回应。芳光在桌子上交叉手指。
北里参吾在东京上了大学,之后的一段时间在瑞士逗留。在那前后,可南子出生了。二十一年前回到了日本,在松本定居。应该是这么个情况。
芳光看起来陷入了沉思。可南子带着歉意提醒道:“那个,电车差不多要……”芳光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手表。芳光思索着从检票到站台的流程,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啊,是。您还是快一点吧。”
芳光匆忙催促。可南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打开包,拿出了一张复印纸。
“对不起,本来不应该这么匆匆忙忙地给您看,那是《小碑的由来》的结尾。”
“明白了。稍后我会看。”
可南子把对折的复印纸放在桌上,这次又担心起发票的事。芳光催促她:“没关系啦,快点。”可南子一边不停地低下头,一边出了店。
留下来的芳光长出一口气。芳光把几乎没碰过的咖啡一口喝下,然后平静地打开复印纸。
和已发现的两篇作品相同,结尾只有一行。
——多半是在一刀之下,男人人头落地。——
第四章 安特卫普的枪声
在此后的一周内,芳光把全部的空余时间投入到调查中。
白天在菅生书店负责看店,晚上则在书之党羽打工。此外趁着在白天和夜晚的小小空隙,来往于图书馆。芳光甚至在笙子在店里而广一郎不在的时候,把工作交给笙子自己溜出去。
“这样,我一个人当班虽然也可以,但是你只不过溜出去几个小时,能干什么?”
笙子有这样的疑问。
“那个委托,需要调查一些东西。”
“要帮忙吗?”
“不用。你只要替我向伯父保密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我虽然不太称职,但是我自称工作认真踏实,这才让我在这寄住的。”
就这样他屡次在图书馆里徘徊,浏览旧杂志就报纸以及实录之类的书。为了探查到北里的事,不管怎么样还是必须和宫内再见一次面。驹込大学的市桥好像也和北里参吾有交情,但是老实说,他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对象。看来也只剩下宫内了。但是,如果自己这边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能打听出来的东西也打听不出来。如此考虑之下,芳光萌发了提前做些准备的想法。
然后一周以后,芳光给宫内打了电话。电话号码刊登在《朝霞句会》上。
电话里的宫内,比起直接面对他说话的时候更显苍老。当时受了伤还能如此干脆利落,可能是故意表现得年轻。
“喂。”
“突然给您打电话,失礼了。你是宫内先生吗?”
“是的。”
宫内用沙哑地声音非常冷淡地回答,不过在芳光报上了“菅生书店的菅生芳光”的名号后,语气柔和了下来。
“啊,是和可南子小姐一起来的那位啊。前几天多谢了,从可南子小姐那儿,收到了非常精美的礼物,还有芳光先生也是,请代我转达谢意。”
微微听到干咳一样的声音。
“……那么,有何贵干?”
芳光绷紧了神经。宫内因为怀疑可南子是否是她本人而把她从松本叫过来。恐怕本来就不是先前会面时给人以老好人印象的那种人。要选择不会触怒到他的话。
“前几天是我们占用了您的时间才对,不好意思。其实,我接受了可南子小姐的委托但是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我想请问可否借助宫内先生的力量,所以给您打了电话。”
“力量什么的,说的太夸张了。”
宫内似乎笑了。
“总之,有什么事请说吧。”
“谢谢。我不知道委托人已经把内情和您说道什么程度了。”
“我只听说她想要北里的小说,她说您正在帮助她寻找小说,对吗?”
既然被如此问道,芳光就说明了来龙去脉。北里参吾好像留下了五篇小说的事,可南子可南子寻找它们的事,和包含宫内保管的小说在内已有三篇被找到,但是没有能找到剩下的两篇小说的线索的事。
宫内并没有对北里还留下了其他的小说感到吃惊。但当他听到北里的小说全是谜语小说后,低声地哼哼。
“……嗯。他这么做的确很奇怪……。那么,我能做什么?”
“我想向您请教北里先生过去的交友关系。可能还有像宫内先生这样,得到北里先生小说的人。”
“啊,那个的话,”
话刚起头,被芳光勉强制止住了。
“不,不用现在就说。毕竟是陈年旧事了,如果您不嫌麻烦的话,我想改日再来拜访向您求教。”
“……没关系。”
虽然宫内显露出了怀疑,但芳光总算勉强与其达成了约定。
上次是和可南子两个人去的,这次去朝霞拜访就只有一个人了。
不一样的不仅仅是这个。这次从朝霞站到宫内的这段路没有搭出租车。可南子说她会支付经费,但正因为如此,芳光更不能随心所欲地花钱。芳光就当是锻炼一下身体,徒步走到了朝霞镇上。
芳光被带到了和上次一样的客厅。宫内穿的还是和上次一样的作务衣。只是,壁龛里放着一束石楠花和之前不同。还有,最大的不同,就是宫内的表情,那绝对让人感觉不到是欢迎的表情。
石膏好像还不能取下,宫内放下拐杖,坐进了藤椅。
“还真是辛苦啊。”
宫内向芳光说道。不仅是慰劳,还透露出“为什么要特地赶来?”这样的疑惑。
“如果是简单的事,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嘛。您还真是远道而来啊。”
“我不请自来,抱歉。”
“那么,来谈谈北里的朋友的事。”
寒暄也草草了事,宫内冷不防地就切入了正题。
芳光双膝并拢,低下头。
“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宫内倏地交叉起双臂,藤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芳光虽然垂下了目光,但仍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他。宫内的声音低了一截。
“……我在想一定是这么回事。你特地赶到这里,果然是有什么阴谋啊。”
“我的意图还谈不上阴谋那么肮脏。”
芳光抬起脸。
“听说委托人北里可南子小姐,对北里参吾先生在东京的事一无所知。我,不仅想了解叶黑白过去的交友关系,我还想知道那个时候他的为人禀性如何。”
“为什么?”
“因为我想了解关于‘安特卫普的枪声’的事。”
此话一出,宫内的表情变得更可怕。带着一张红黑色的脸,宫内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件事我是不会说的。您还是请回吧。”
“北里可南子小姐在场的情况下,我不能问。所以我才考虑改日再来。”
“那是当然。如果你在那个时候提及那件事的话,我会找人把你撵出去。现在我也想这么做。”
如此激烈的反应。芳光赶忙使出王牌。
“也许您误会了什么,我的目标只是收集叶黑白的小说。我认为北里参吾先生写那五篇小说的理由就在这个‘安特卫普的枪声’中,因此才来询问。”
短暂的停顿。宫内虽然继续皱着眉摆出极其厌恶的表情,但激动的情绪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你已经了解到什么地步了?不对,应该说是可南子小姐。”
“我不知道我的委托人了解到什么地步。甚至有可能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被委托无论如何要收集齐那五篇小说,我的工作就是完成这项委托。我没有考虑除此之外的事。”
芳光咽了咽口水。
“‘安特卫普的枪声’的事是驹込大学的市桥老师告诉我的。”
听到这个名字,宫内发出呻吟声。
“市桥!难道说,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吗?那么,你就真的相信了吗?我话先说在前头,那个男人说的话不能信。”
“不是的。市桥老师给了很多的暗示,但是他让我自己去调查事件的事。”
为了这一刻,芳光都背诵过了。
“1970年,也就是昭和四十五年。北里参吾先生的妻子,北里斗满子,在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市身亡。比利时的警察把北里先生逮捕进行了审讯。但是最后没有起诉他,把他释放了。
北里斗满子是在脖子被吊着状态下被发现的,北里先生之所以有嫌疑,是因为在死亡前后邻室的客人听到了枪声。北里先生被怀疑用枪胁迫其妻子,用伪装成自杀的方式杀了她。……这就是‘安特卫普的枪声’。”
宫内交叉着手臂,不准备插嘴。
“另一方面,根据委托人的记忆,北里先生在松本定居是在二十一年前,也就是昭和四十六年。在这之前听说是在瑞士居住。也就是说,在瑞士的长期逗留期间,北里先生因为某个原因造访了发生事件的比利时。从这里开始就和我的工作有关系了。
北里先生回到日本的两年后,昭和四十八年,他发表了两篇小说。一篇,在甲野十藏帮过忙的《壶天》上。另一篇,在和市桥老师有关的《新纽带》上。而刊登前几日才得到《朝霞句会》上的下一篇小说时,则已经是两年后的昭和五十年。也就是说,北里先生把这些小说寄给熟人时,他已经在松本了。
芳光接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壶天》上的刊登的,是母亲盲目相信孩子的故事。这个母亲几乎被描绘得像一个疯子。《新纽带》上刊登的,是某个审判的故事。虽然是男人接受审判,但根据那个判决,男人的妻子和孩子也要面临死刑。
然后,最直接的是在《朝霞句会》上刊登的故事。男人被迫在自己的命和妻子的命之间做出抉择,然后小说结束。一般情况下,将它们称之为心理小说就足够了,但如果知道了作者是‘安特卫普的枪声’中受到杀妻怀疑的北里先生的话,看法也会随之改变。宫内先生不是觉得它相当的恶趣味吗?”
宫内重重地叹息。
“……原来如此。调查得很仔细。不过,还不知道北里写的其他的小说是否也是这种风格。正如你所言,说那个事件和北里的小说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不相信。”
缓缓地放开手臂。
“刚才失礼了。毕竟那个时候,我也被大群的记者围追堵截过,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如果可南子小姐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想能一直瞒着她。如果她自己想知道的话,我应该会满足她。不过,我实在没想到过了二十年居然又来问了。”
宫内微微地笑了,干咳几下之后调整了坐姿。
“我明白了,想知道北里的事是吧。不过话虽如此,我只过不是在大学里和他认识的,所以我可不是从头开始都知道的。”
“这我从委托人那也听说过。拜托了。”
芳光低下头,宫内闭上了双眼。短暂的静谧持续着。
不久宫内睁开双眼,开始说话。
“我对可南子小姐也说过,北里的老家在今市。但是我听说他的童年时代是在鹿岛渡过的。
他的父亲在鹿岛经营金属加工厂,听说并不是很大的厂,但是顺利赶上了特需。所以北里似乎是在经济条件相当宽裕的环境下长大的。
以参吾的年龄倒推过去,特许恐怕指的是朝鲜战争的特需吧。(朝鲜战争中,日本因为给美国生产大量军备而产生了经济上的景气。)
“他来东京上大学, 我就在那时认识了他,他是一个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的男人。他头脑谈不上很好,那时其他有才干的人也不少。他自尊心很强却喜欢嘲讽别人,也有些人讨厌他这点,不过倒是不可思议地和我挺合得来。
他在语言方面有神奇的才能。不管是法国人还是中国人还是什么人他都能毫无障碍地上去搭话,这样过了半年,他就能达到用对方的语言和对方互讲笑话的程度。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因为有钱,也出现了巴结他的人,但是不知道他是花钱大方还是理财无方,总是让人替他担心。他借钱给那些怎么看也不会还钱的人,虽然我也提醒过他要小心,他却常说:‘我的钱全部都是不义之财,不还的话就让它去吧’。”
可南子曾说参吾是个除了会搞点园艺之外毫无趣味的男人。听了这话,看来是大错特错了。
“就在他这么张扬的那段时间,他认识了一个新剧的女演员,那就是斗满子。旧姓好像是叫乾。斗满子也是一个张扬的人,不过……。”(新剧:日本二十世纪受西方戏剧影响产生的新式戏剧,可以理解为话剧)
宫内稍稍降低了音量。
“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不太好,不过我确实不太喜欢她。我说的北里的那种张扬和斗满子的张扬是有着不同的含义的。北里消遣玩乐的方式多少有点颓废,我知道他没吃过苦,也不谙世事。我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沉溺于玩乐。
斗满子不一样。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不过我也不认为她是在使坏。与其说她是在和男人玩,我倒觉得她是在鉴定他们的品质。她自称是女演员,也不知道能相信多少……。当她知道北里有钱之后,把之前和她交往的男人们全都甩了,马上就凑到了北里身边。
啊,那个时候被甩的其中一人就是市桥。当时大概是研究生吧,他反过来怨恨北里,还和他很高调地打了一架。”
“北里先生还给这位市桥先生参与制作的《新纽带》寄去了小说。”
“我不知道决定刊登与否的是不是市桥,不过北里就是这么个喜欢嘲讽人的男人。”
宮內的脸颊稍稍放松了,不过那丝笑意马上就消失了。
“担心他和斗满子的关系的不只是我。朋友们也劝他说‘那是个坏女人,不要和她在一起’。但是,干柴已经碰上了烈火,谁也无能为力。大学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了。
就是在结婚以后,两人的关系恶化了。我也知道得不是很详细,好像有些很严重的纠纷。那家伙虽然是个处事不惊的男人,但是很怕麻烦。他到我这来,说他要离开东京了。我对他说,你没问题,但是斗满子恐怕不想离开东京吧,结果他说那正是斗满子提出来的。我觉得奇怪就问他要去哪。”
宫内瞥了芳光一眼。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他说要去瑞士。也没什么目的,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