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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暮鼓晨钟-第7章

小说: 暮鼓晨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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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么了我凭什么就该有良心了你也来教训我丫… … ”她咬牙切齿.血红的眼睛瞪着梦姑、好像还要骂,却唉了 一声,慢慢落座.突然用双手蒙住脸,不做声一了。 
是什么在她指问发亮?是泪:泪滴,泪水,小小的泪的流泉,沿着指缝滚落。梦姑满心歉仄,手足无措,而她仍不出声,没有吸泣没有叹息,只泪水在不断地流淌… … 
粉儿终于止泪,静静的、带着仙笑自己的意味说:“小时候.我跟你~祥,只当人真有什么良心。后来才知道,全是胡说甲申年大大乱.我才十岁.随着寡母跟伯父一家逃难。伯父就是禽兽,趁乱霸古了我娘,还糟踏了 我,过两年就把我卖进窑子。那年月,窑姐儿遭罪呀!吃粮当兵的翅子、汉人、蒙古人,哪个不是作践人的畜类?好容易来个人赎我从良,转眼又把我送给朋友。这狼心狗肺的朋友一得志就把我卖给糙子,靴一子玩够了,献给老主子;老主子玩够了赏给小主子;小主子又放我出来干老营生· ,· … 转f 一大圈.我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呀良心早叫狗吃了 ! ' 
“姐姐.你就没遇上几一个好心的男人了” 
粉儿凄凉地笑笑:' ‘为我赎身的那个就算最好了。虽说他拿71 
找送人,终究是他正妻不容,无可奈何,况且还旧悄不忘,时常来往。后宋他斩首法场.我念他这份情义,还去生祭。 ‘一场:近门还有一个刻书匠.说是要娶我… … 算了 ,好的没说头,不说厂!阿社,还记得我踢了他。 脚的那个官生吗了所有的人甲,我最恨他丁那个忘恩负义白眼狼!我非得找到他,坐他个窝上的罪名、要他的脑袋不可:偏偏就寻他不着,真气煞人!' 梦姑太记得厂。 
那天将军府情景很古怪,那个叫昊之荣的儒生被推出客厅,摔倒在当院之际,竟有那么多奴仆辈聚在周围呵斥叫骂!人们说此人专告黑状,告什么《 明史》 ,将军不准,便来纠缠,要索回书画古董,真是癫皮狗一条!哄笑嘲弄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女子,扳过那儒生的肩膀对脸一瞧,他怕冷似的朝后一缩。她尖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边笑边嚷:“张公子,张相公! 你也有今天吗?· · 一”她突然止笑,站直身子.柳眉倒竖粉面含威,扬起尖尖小脚,照着那个吴之荣狠狠踢过去,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地喝道: 
“你给我滚蛋!' 
想起这些,梦姑心里发寒:粉儿当真有杀人之心:可是看看粉儿,一点不凶狠,说那些可怕的话就像在扯家常,想必是说说解气罢f 。梦姑放下心,随口问:“这人还好吧兮”“谁?哦,你是说我的这个孤老吧?”粉儿恢复了常态,高高兴兴地说,“好个屁:' 
“他多老实,又那么怕你。” 
“死木头,湿面团!”粉儿笑嘻嘻地数落,' ’他伯我,是怕我不让他! :身 ” 
“粉少! 姐!… … ”梦姑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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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骗你:一_仁床,他比蟒蛇缠得还紧、比湿面团粘人还凶,腻味透了!”粉儿一脸厌恶.做了个要呕吐的鬼脸,' ‘还小气得赛过铁公鸡!两个月没付钱.母主子要发火啦!' 
“那,她要扳他窝主呢?你就不给他提个醒儿?' “我管不着:母主子真要使那一招,我也没法.他自认倒霉吧!”看到梦姑眼里的不满,粉儿笑笑,“他是小本经营,没好地好房.油水不大,母主子未必肯大动干戈,你这有良心的人儿,放心好啦丁” 
晚饭本应吃得很开心,偏那“死木头”真有股子湿面团的粘乎劲,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粉儿,逮机会就想挨她、蹭她、摸她,粉儿瞪他骂他,池全不在意、毫不收敛,弄得梦姑不好意思抬眼,没吃饱就放下厂筷子。 
吃罢饭,粉少! 就打发’‘死木头”去找船,好i { :梦姑连夜北上。梦姑坐在里屋,明明听着粉儿吩咐他快去快101 少答多问.倏忽间粉儿一厂子推开屋门,兜头就朝梦姑低声嚷: 
“快,阿丑,你快跑I ' 
梦姑一惊;“怎么啦?' 
粉儿带了几分歉仄说:“没想到母主子这么黑心,一块死术头也不肯放过.府限来人抓他的窝主了!' 
梦姑急得瞪大眼睛:' ‘你快叫他逃吐!' 
粉儿感眉道:”他就是逃到天边,还逃得出将军府的手心?我也犯不着为这么个湿面团当真逃人! ' 
“你! 
粉儿提起梦好的小包袱.把她往后门推:' ’别管他啦,府里的人可是认识你明一{快走:”她双手狠命一推,梦姑跌跌撞撞,摔倒在街边,身后的门‘.澎”地关! ,一阵拉门_)一门乱响之后.了3 
门里面就没声了。可前头腾起一阵敲门叫嚷,这间杂货铺已被巡捕围住) 
梦姑爬起来,拎着小包袱就向北走.,她不敢跑,虽然心跳如鼓还得静静地迈步。杂货铺那边的声音越加杂乱狂暴,紧紧追着她,转过街角,才渐渐远厂。 
前面一片光亮,梦姑抬头,心里‘’扑通”一跳:许多公差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押送数名人犯迎面面来.吓得她赶紧往小巷躲:走不几步.又遇!几许多衙役围住一家民居小院拿人!梦姑是惊弓之鸟,心惊胆战;又如网中游鱼,一百般不得脱身· · 一这一夜,杭州城内四处捕人,从深宅大院到市井贫家,连满洲城里也乱起来,拿厂好几位旗人。一时个城大乱,_哭喊声动地惊天,皮鞭“劈啪”、镣铐“哗嘟”,灯笼火把光焰冲天… … 次日人们知道了.明史案大发!无论满汉官民,凡沾点边儿,全都拘捕收监待审。流言汹汹,四处传播,据说连杭州将军松魁也躲不过去。 
第三天.公布悬赏捉拿在案逃犯。 数名逃犯的姓名、年貌特征--一开列,全省通缉。那赫然列在头名的,就是仁和儒生陆健。 





六 
六 
翻过前面这座山,就能着到松镇了。陆健拖着疲惫的身子,强打精神尽力迈着双脚。就要见到分别多年的老友,一吐胸中悲愤,老友也会陪他幼哭一场,他不是就能得着几许宽慰、获得儿分轻松了吧了 
不,到了这种地步,还装丁卜么玩世不恭的花样!自己骗自7 理 
己么了他东躲西藏、逃亡江湖,只为活命罢了。 
在诸暨他的一处田庄,已经得知:明史案震谏天下,卜至杭州将军松魁、湖州太守谭希阂、连同参与评校的十八个江南名士,卜至贩书藏书刻书者尽被株连人狱,家产查刻家属囚禁.被祸两千余人。陆健是通缉文告仁的头一名,家产家属自然难逃此劫,老母妻妾都下在仁和县狱· 一… 
无论陆健如他农面那么豁达,还是如他实际那么精明,并旦曾经历过江南十家狱和奏销案这种大事,他还是被这可怕的消息惊呆了。如今他已是一名被通缉追捕的逃犯!从此他昼伏夜行,走山路走小路.内东再向东,选定了濒临东海的松镇。松镇有他的好友.松镇是文墨之乡,明末以来,最以气节相尚,最要紧的.是松镇有开海之利:海船五六十艘,一日两潮.大船可得利数{一金,小船也可得银数两,松镇因渔而富。一旦风紧,他就能由此买船出海远奔天涯! 
就要到了!他竞然心坪坪的,拿定主意登_}几山顶再歇气.也女f 坐着眺望大海边的松镇。 
当他沿着丛莽养蓄的羊肠小道一口气翻过山脊、举日远望时,突然惊呆了!是白日遇鬼还是他神智昏乱?松镇呢份繁华的松镇哪里去了? 
当年环绕松镇的蜿蜒城郭,为什么只剩下残垣断础?镇北那如镜如雪的盐田.仆么时候化为沮洲荒滩了曾是绿如毡毯黄如金地的四野膏胶之田,如今沟膛为纪、一望污莱;镇上千门百户茶楼酒肆都化作瓦砾、阐无人烟:最是镇东那一片深蓝色的港湾,只有层层雪自的浪花赶着潮头在晨光中闪耀.绝无片帆只船! 
陆健呆呆地站了许久,大叫一声,冲下山去。踩着一块活75 
动的石头,一个跟头滚下坡,爬起来又跑,手掌受伤出血、衣裳撕破他都不觉得.只管发疯似的狂奔」 
一条深沟拦在面前,他不得不止步,因为他越不过这山脚下的巨口_不.不是巨日不是深坑,这是宽两丈深两丈的氏沟,沟边插着密密竹桩,竹书翻旬连着绳索,更像一条横卧的可怕的凶龙,蜿蜒曲折地伸延着,不见头也不见尾,那些竹桩止是这恶龙脊背上的鬃毛! 
松镇就在长沟之外,已是一堆废墟.处处留有大火的痕迹:熏黑的墙、烧塌的屋架、黑秃秃的半截树干,满地黄篙荒草间.隐约露出渗自的枯骨骼骼… … “噢”的~声,草间蹿出· 条狐狸,把陆健吓了一跳,没等定睛细看,它已跑得无影无踪。竹桩间悬挂着一块白木牌,似有字迹,陆健走近.一行大字映人眼帘: 
居民过此限者,袅示! 
陆健一惊,倒退两步,赶紧离开.来不及了,远处栅栏间有一所房舍,门前两人人喊: 
“站住:干什么的?· 一一不许跑! ' 
他们手中提刀拿枪,跑开定要吃亏。陆健站着不动,份决地转着脑筋寻思刘一策。那边见他不动,像也放了心,提刀的一个慢慢走过来: 
“喂,你是下什么的?没看见界牌?不要脑袋啦了”差役岁数不大,孩子气未脱.故意感眉做严厉状,恶狠狠地训斥着。陆健连忙赔笑: 
“上差多多包涵,小的实在不知这界牌是什么意思,求_I … .差于篙教。” 
弄役惊奇地一扬眉:' ‘这也不知道?你不是此地人么?' 76 
“小的从陕西干里迢迢来投亲,哪里知道这边的事。小的总算没有越界,还求上差指教说明:' 
几声“! 一差”“指教”.听得小差役心里舒坦.便!b … 。 “朝廷的迁海令,你不知道了” 
陆健摇头。其实他是知道的,但知之不详,也不相信:他以为柄政者不至于愚蠢到因嵘废食.听以只当以讹传讹,一笑置之。 
原来.南明永历朝灭亡之后,到了康熙初年,台湾的郑成功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辅政大臣十是下令沿海二十里居民全部内迁.不许商舟渔船寸板人海。干是毁州、府、县城数十、村庄上千,百姓限期内迁,违期者立斩;越界外出者立斩;地方官知情容隐者立斩;失于觉察者减死罪一等。政令严苛,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四省濒海数百万黎民又遭大劫.少壮流离四方.老弱转死沟壑· ,· … 
小差役把迁海令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好心地说:' ‘算你运气好,遇到我,你个外乡人,怪可怜的口要叫我们浦失看到,」犯抓了你去报功不可!快走吧。” 
陆健还不甘心:“可这松镇,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 ? ' “松镇?你到松镇投亲?是谁家了” 
“卢希南,我的远房表兄二” 
“呀,你是卢先生的亲戚,失敬失敬!”小差役连忙抱拳为礼:“卢先生是我的蒙师。他现在迁到越边萧墉,还有十六里路呢:”他立刻变得一!‘分亲切,指指画画地说明如何去萧塘口陆健谢过就要走开,又忍不住回头看看松镇,摇头叹息_只听那小差役低声说: 
“迁海令就像晴大霹雳,期限只有三天。为了绝人后路,驱77 
赶白姓的满兵先把房屋烧光.各家带不动的家具杂物.也给堆在一处烧!松镇人火直烧了三天三夜,宁死不离祖宅的老人,都烧死在内了~,… 我家新盖的五问崖一间铺.也都化成了灰 
陆健望着小了‘f ' … -天.摸出一 
了握,转身走了。 
差役孩子气的脸,心里很难过。伸手在怀吸摸个小银裸子.放在那大孩子的手心里,紧紧握身后传来一声略带呜咽的低低的呼唤:“大叔: 
太阳偏四,地鱿的人影越拉越长。陆健顺着河边」二路龋踢而行。多半日,竟遇不着一个行路人。浑浊的河面不见舟船,岸边也没有下网垂钓的。四年前他眼中秀朋丰昌的鱼米之乡,如今竟荒野般凄凉。 
河水与道路分开了,萧塘出现在眼前。 
看得出,这原是个中等村镇,几条纵横的街道与几条纵横的河道交错着,街道河道两侧是一排排黑瓦粉墙的房舍.石板路石板桥触目皆是,和这一带所有小镇没有两样。只是镇里镇外挤着许多泥棚竹屋草房,想必是内迁居民的临时住处。这密如蜂巢的镇子如此凌乱、破败、污秽,连河水也泛出肮脏的黄绿色.散发着恶臭。最可怪的是.这么拥挤的大镇子,却人烟稀少。好不容易看到行人匆匆来往,赶到近处又没了踪影。一片可疑的寂静。 
' .咧-一,喇-… ; ”寂静中,这单调的声音不断重复,莫非大量木匠在刨板?陆键寻声而行,在窄巷中弯来弯去,一股刨花的特殊气味把他带到了木匠房。房前和大井院里确有好儿位匠人在刨木板。向院东的板棚下· 望,陆健心里一“咯瞪”…… 78 
有些发慌:那里高高低低挥着许多棺材。两名匠人比把一姿冬新漆好的亮闪闪的棺材抬上货架。没人说话,也没人理睬陆健,好像他穿着隐身衣,谁也看不见。 
陆健不知所措。背后有脚步声,他赶忙回头,不觉愣厂愣神:这个瘦削的年轻男子面貌很像卢希南!迎土去堆起笑容一拱手:“清问… … ”后面的话不得不咽「去。因为这人像是聋子、容色惨白眼睛发直.神情恍忽如梦游,通自从陆健面前走过.推开院西侧的一扇门。陆健随在他身后,一起进厂屋。屋里竟有这许多人!全都是神情恍忽的男人,行动迟钝目光呆滞.不是愁容满面就是毫无表情,对新进屋的人,谁也不看。陆健心头阵阵发寒,难道都是佣尸? 
幸而柜台后而· 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朝陆健他们两个点头招呼,、同时对柜台前的男人说:“一大一小· 合银四两,着人给你送去。”那男人付罢款慢慢走丫。 
又有人往柜台靠,同来的年轻男子已占住位置,声调平平.仿佛在买鞋袜:' ‘要七具,五大二小,一寸板。” 
账房先生抬眼望望年轻人,叹了口气,低头在算盘上拨拉几下,轻声说:' ‘合共一}一五两四钱。” 
年轻人摇摇头,静静地说:“请载宝货随我回家.当还钱与你,决不食言。” 
“尊客府上在… … ” 
“镇西北,)片家。,; 
陆健一惊,连忙凑匕前;' ‘诸问,府仁与卢希南有亲么?在下远道而来.特地拜望… … ” 
无神的目光掠了陆健一眼,嘴角微微牵动:“清随我来,他是我大哥。”陆健惊喜地就要打听老友的近况,对方却又落人沉79 
伙和呆滞,小再理睬他。他也就更加忐忑不安了; 
装厂七具棺材的木船,从木匠铺后门撑了出来,浊浪拍着船帮。香烟缭绕,不时飘向河面.因为沿岸常有供着猪头、鸡蛋、灯笼草席等占怪物品的祭桌。时近黄昏.没有行人,香烛的特别气味弥漫一镇,忽闪的灯光有如磷火,星星点点隐隐约约,除一了 泪泪水声,仍是一派寂静.静得怕人。不知哪个角落,突然透出女人的尖锐哭号,颤抖着、拖得很长很长,听得人心口一阵阵抽紧。陆健自觉汗毛全都竖起,这么阴森恐怖,难道他走进犷鬼国? 
铺里跟来收钱的小伙计阴沉着脸.呆如木偶.缩在船头。陆健小心翼翼地指着祭桌,悄声问他: 
“那是为什么?' 
“祭神,送夜客,求保佑。” 
“出什么事啦?' 
小伙计狠狠瞪着他,狠狠地说:' ‘瘟疫! 懂不懂了大瘟疫!镇上的人十停死了八停啦!' 
陆健猛地站起,手脚冰凉,嘴唇哆嗦,再也说不出话。那么,老友家也· 一… 他双手抱头,颓然坐倒:唯愿老友本人幸存于二停之中,他就别无所求了! 
船,不知何时停了,年轻人木呆呆地对伙计说:“我先回去票告,在家等候你们。家中有止十石麦足够抵价。”他又指着邻居:“宋家家卞是大哥的好友,可请他帮忙。”说罢,头也木回地登岸人门,把陆健这个人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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