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孔雀森林-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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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妳会带哪种动物?』
她停下脚步,人刚好在阶梯一半高的位置,说:「为什么问这问题?」
我有些心虚,说:『只是突然想问而已。』
她挺直腰杆,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选孔雀。」
我吃了一惊,楞楞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要根据这个心理测验的结果,
来认定我是贪慕虚荣、视钱如命的人?」
『不。』我一时语塞,『我……』
「这个心理测验我也玩过,孔雀代表金钱,对吧?」她继续走下楼梯,
「我被嘲笑很久,无所谓了。」
我终于认出她了。
她是中国娃娃里,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服务生。
那时灯光昏暗,交会的时间又不长,所以对脸孔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想我现在会认出她,大概是因为那股似曾相识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她依然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难怪我可以认出她。
而我对她而言,应该只是乌鸦身上的一根黑毛而已,
她一定不记得看过我。
不管怎样,我们有个共通点:都是选孔雀的人。
「你刚刚说房租多少?」她站在院子问。
『四千块。』我回答。
「是吗?我记得你好像说四千多。」
『不。』我说,『就是四千块。』
「好吧。」她说,「押金要多少?」
『不用了。反正我不是房东。』
她看着院子里围墙边的花花草草,然后说:「春天好像来了。」
『是啊。』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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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蓝衣女子看完房子后,隔天便搬进来。
她搬进来那天我跟她只匆匆打个照面,便各自去忙。
院子里多停放了一辆机车,应该是她的。
但即使机车在,她却未必在楼下房间,这让我有些纳闷。
连续一个礼拜,只看到她房间亮着的灯,从没碰过面。
我只知道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其它一无所悉,连名字也不知道。
隐约听到咚一声,像低沉的鼓音。
正怀疑声音从哪传来时,又听到一声咚,这次确定是从楼下。
走出房间,看见她站在院子,说:「听见了吧?」
『嗯。那是什么声音?』
「敲天花板的声音。」她晃了晃手中的扫帚,「这样叫你比较直接。」
『有事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可不可以麻烦你载我去车站坐车?」
我说了声好,走下楼发动机车,瞥见她的机车就在旁边。
心里刚浮现为什么她不自己骑机车到车站的想法,便听见她说:
「我要到台北,明天才回来,如果骑机车去车站,还得付寄车费。」
『妳要坐火车?』她坐上车后座后,我问:『还是客运?』
「客运。」她回答,「车钱比较便宜。」
我载她到统联客运,一路上她双手抓着车后铁杆,跟我保持距离。
「谢谢。」下了车后,她说:「让我省了一趟出租车钱。」
她跟我讲的这三句话都离不开钱,果然是选孔雀的人。
隔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时,发现她房间的灯是亮的。
她可能听到关上院子铁门的声响,在房间说:「你有空吗?」
『嗯。』我在院子回答。
「能不能请你进来一下?」她说,「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犹豫一下,便走进我曾经住过几年但现在是她的房间。
房间充满蓝色的基调,除了床位没变外,其余都变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黑色包袱,上面摆了几条牛仔裤。
旁边还放了张灰色厚纸片,写上:名牌牛仔裤特卖,一件190元!
我看她正瞧得专注,悄悄走到她身后站定。
「如果是你,你会买吗?」她突然开口。
『不会。』我摇摇头。
她转头看我正站着,招招手示意我坐下。
「昨天晚上我在台北闹区摆摊卖牛仔裤,生意很差。」
她看我也盘腿坐下后,用解释的口吻说着。
『就剩这几件?』我说,『生意怎能说不好。』
「还有几十件我放在台北,没带回来。」她说。
『喔。』我随手拿起一件牛仔裤,说:『这真的是名牌吗?』
「你说呢?」她笑了笑,语气有些暧昧。
『如果一颗钻石卖妳100块,妳会买吗?』我问。
「当然不会。」她说,「这种价钱不用看就知道是假的。」
『如果是1000块呢?』
「嗯……」她说,「那应该会看一下。」
『所以妳卖不出去的症结在价钱。』
「哦?」
我向她借只笔,把灰色厚纸片上写的190,加了一笔变490。
「490?」她有些好奇。
『嗯。』我说,『名牌牛仔裤也得一两千块,妳卖190人家一定以为
是假货;如果卖490的话,人家可能会觉得捡了便宜。』
她沉思一会后,说:「190都卖不出去了,490的话……」
『在台北闹区走动的人,口袋饱满、生性多疑,如果卖太便宜他们会
觉得不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就像是100块一颗的钻石那样。』
「真是这样吗?」
『嗯。卖490会让人产生也许真是名牌牛仔裤的错觉;而卖190只是
摆明告诉人,妳只是想便宜地卖杂七杂八品牌的牛仔裤而已。』
她想了一下,说:「好。我下星期再上台北卖卖看。」
我觉得盘腿坐着脚有些酸,便站起身子,问:『妳在台北摆摊?』
「偶尔而已。」她说,「因为货源在台北,而且台北也比较好卖。」
『那……』
「嗯?」
『没什么。』
我紧急煞车,因为觉得如果问她在中国娃娃的工作,应该是种冒犯。
「你是做什么的?」她一面用包袱裹住牛仔裤,一面问。
『我还在念书。』
「什么?」她很惊讶,停止手边动作,「你这种年纪还在念书?」
『我在念博士班。』
「哦。」
她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把包袱收好。
「你念什么的?」她又问。
『工程。』
「念工程的人应该很老实,怎么你的想法这么奸诈?」
『奸诈?』
「我用很低的价钱拿到这些裤子,只想便宜卖,有赚就好。哪像你,
知道要抬高价钱来诱骗人。你念那么多书,是要念来骗人的吗?」
我无法回答这问题。
虽然我在《性格心理学》这门课中学到一点心理学的皮毛,
但我害怕我对金钱的敏锐度是来自选孔雀的本质,而非所学得的知识。
突然想到小云也曾说我不太像学工程的人,不禁有些感慨,说:
『可能是因为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吧。』
她微微一楞,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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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李,叫珊蓝。」她突然又开口,把语气放缓后,接着说:
「珊瑚的珊、蓝色的蓝。」
『喔。』我应了声,默念一遍珊蓝,好熟的音。
「你在想什么?」
『珊蓝?』我终于想到了,『妳会不会刚好有个妹妹,叫:泪下。』
「嗯?」
『因为有句成语叫:潸然泪下。』
我大概说错话了,场面原本要转热,却又变冷了。
说声晚安后,走到她房间门口时,听见她问:「你叫什么?」
『我叫蔡智渊。智慧的智、渊博的渊。』我回头说。
「哦。」她简单应了声。
我见她没进一步的反应,便走出房间,爬回楼上。
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放在书桌上,又听到地板传来咚咚两声。
我走出房间,倚着栏杆向下望,看到她站在院子说:「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你叫智渊。也就是说,如果你长“痔”疮,并不“冤”枉。」
我有点哭笑不得,苦着脸说:『妳好幽默。』
她好像很高兴,说声晚安后就回房了。
坐在书桌前,回想这个在中国娃娃遇见的蓝衣女子 —— 李珊蓝。
记得书上曾说孔雀仅有两种,一种是蓝孔雀;另一种是绿孔雀,
因此我不由得把李珊蓝跟蓝孔雀联想在一起、影像重迭。
院子里传来机车的引擎声,看了看表,已经11点多。
她应该是准备要到中国娃娃去上班了吧?
我只要想到中国娃娃,便会忆起那股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
心跳也瞬间加速。
虽然好奇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工作,但却不敢开口询问,怕被电伤。
也许只是单纯因为薪水高吧,毕竟她是选孔雀的人。
突然想到我曾误认她是热舞女郎,还欠她一句抱歉。
该怎么还她呢?
那晚在书桌看些闲书,偶尔还去翻翻介绍孔雀的书籍和图片。
图片上的蓝孔雀总是昂着美丽的头、踏着优雅的步,神韵透着骄傲,
跟李珊蓝的样子倒还满相似。
不过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却一点也不像。
隐约听到院子的铁门开启,看了看表,快五点了,赶紧熄灯睡觉。
两天后,刚从外面踏进院子时,正好碰到荣安。
「放假啰!」他很兴奋,「想我吗?」
我不想理他,把机车牵进院子里停放好。
「新搬进来的那个女孩人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
「漂不漂亮、个性好不好、有什么嗜好、做什么的……」
『我不清楚。』我打断他,『只知道她是选孔雀的女生。』
荣安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才说:「你喜欢她吗?」
『我不想回答无聊的问题。』
「找机会我看看她,帮你鉴定一番,包在我身上。」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地说着,还很得意地拍胸脯。
『其实我们都见过她了。』我说。
「是吗?」荣安睁大眼睛。
『记不记得我们在中国娃娃碰到的那个女服务生?』
荣安想了一下,说:「没印象耶。」
『那时我差点打翻泡沫红茶,她不是……』
「我记起来了!」他打断我,「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冷很凶的女孩吗?」
『嗯。』我点点头。
「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啊……」荣安欲言又止。
『是啊。』我说。
他又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觉得中国娃娃是个奇怪的场所,所以在那里上班的女孩子……
「其实也无所谓。」荣安似乎想通了,笑了笑后,说:
「也许她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还是很适合你啦。」
正想骂荣安胡说八道时,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你们以为我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吗?」
我和荣安转过头,李珊蓝正走进院子,接着说:「不,我不是。」
她也把机车牵进院子里停放好,走到房间门口,再转头朝我们说:
「我连笑都不想卖。」
我呆立许久,无法动弹。
浑身像刚接触高压的电流般,灼热而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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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原来你曾见过你现在的新室友呀。」
小云端了杯咖啡,放在我面前,说了这一句。
「我也见过喔。」荣安插进一句。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小云问。
「一家叫中国娃娃的店……」
荣安还未说完,我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他往下说。
「中国娃娃?」小云很好奇,「那是家什么样的店?」
『就是一家普通的Pub。』我抢在荣安之前,赶紧回答。
「是吗?」小云疑惑地看着正在拉扯荣安的我。
「那家店并不普通。」Martini先生突然插进话。
我两手一软,放开荣安。
小云转头看着Martini先生,等他继续开口。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蓝底白条纹,非常朴素的花样。
他喝口酒,继续说:「那里晚上12点过后会有热舞。」
「热舞?」小云问。
「就是贴在男人身上跳舞之类的,不过舞跳完后要给小费。小费通常
是一百,如果舞够热,两百、五百也常有人给。」他顿了顿,又说:
「要对热舞女郎揩油也行,只要小费多一点的话……」
『好了。』我急忙说,『解释得够清楚了。』
小云大概知道意思了,目光扫过我和荣安,我和他都低下了头。
「你去过吗?」她又问Martini先生。
「我没兴趣,也没心情去。」他说。
「那你们两位呢?」小云露出暧昧的笑,「去的理由是因为兴趣?还是
因为心情?」
我和荣安都觉得尴尬,又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杯子。
这晚小云尽情地嘲弄我和荣安,似乎从中得到莫大的乐趣。
临走前,她甚至还对我和荣安鞠躬哈腰,然后说:
「真不好意思,敝店没提供热舞服务,委屈您们两位了。」
荣安又回屏东工地上班后,我天天都会遇到李珊蓝。
有时我刚回来她要出去;有时她刚回来我要出去;
有时同时刚回来而在院子里碰面;有时同时要出去而在阶梯口擦肩。
但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不期而遇,我们都没交谈,气氛诡异。
有一次我听到垃圾车的音乐,右手急忙提了包垃圾跑下楼。
眼角瞥见院子边还有包垃圾靠着墙,左手便顺便提起。
才刚跨出院子,便听到她在背后说:「你做什么?」
『倒垃圾。』我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