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阳_+番外_by_满座衣冠胜雪-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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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总让他担心。”宁觉非轻轻地说。“他很年轻,却努力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其实,世事如棋,人力有限,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澹台牧点头:“云深喜欢事事做到完美,似他这般才能出众的年轻人很少见。”
“对。”宁觉非睁开眼睛,看着屋顶,忽然笑了。“云深有点像我前世的大哥。”
“是吗?”澹台牧颇感兴趣地道。“跟我说说。”
宁觉非的眼里出现深深的思念,缓缓地说:“他不是我的亲生大哥,是我师傅的好友。师傅介绍我认识了他,我就一直叫他大哥,在心里也当他是我的哥哥。他很低调,平时也很沉默,从来不说他在做什么,也从不刻意去强调什么,可只要他做出来的事,就一定是完美的。他似乎什么都懂,仿佛天生就带着那些才能,不用去努力学习就会明白。我如果遇到什么决断不了的事,往往就会想,如果是他,会怎么办,然后就会想出好主意来。”
澹台牧很神往:“那样的人,不就是神仙了吗?”
“是啊,我大哥确实不像凡人。”宁觉非微笑。
澹台牧忽然问:“如果是他遇到昨天那样的事,会怎么做?”
“他?”宁觉非想了想,淡淡地道。“他会一个字不说,将行凶的人送交有司,依律法办。如果有人徇私舞弊,将人放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自己动手,让罪犯无声无息地消失。即使那人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澹台牧笑了,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温和地问:“在你们那边,像鲜于琅这样的罪行会怎么判?”
宁觉非想也不想,张口便道:“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即使他的父亲掌握着全国财政?”澹台牧认真地看着他。“前方战事,需要他父亲的调度,才能确保粮草供给。”
“一样。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宁觉非斩钉截铁。“他父亲为国效力,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那是份所当为,他儿子犯了国法,明正典刑,那是罪有应得。这当中没有联系。况且,并不是只有他父亲才能办事,换一个能干的人,照样能做。”
澹台牧微笑点头,问道:“譬如?”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朝臣中的文官我只认识云深,其他人都不大了解,不过点头之交。”宁觉非微微一笑。“或许,如果原北蓟的大臣不能胜任的话,也可以考虑南楚旧臣。像那种真心认同我们,家在南方的大臣,应该会尽心竭力地办事吧?当然,这肯定有风险,我也只是建议。”
“恩,这也是个办法,我会考虑的。”澹台牧看着他,亲切地笑道。“听说你与孤独及结义为兄弟了?他把最喜欢的九骏玲珑给了你?”
“哦,是啊。”宁觉非随口说道。“我去西武玩的话,就拿这个找他。”
澹台牧从怀里摸出一块如蓝天般纯粹的碧青色玉壁,递到他面前:“在朕心里,你一直就是朕的亲兄弟。这块九龙壁是朕最喜爱的,送给你。”
宁觉非有些诧异:“这个……我……”他有心要拒绝,可澹台牧先提了独孤及,他就不便推辞了,一时间左右为难。
澹台牧笑道:“怎么?不愿认我这个哥哥?”
宁觉非对他是相当赞赏和钦佩的,这时也就不再捐介,伸手接过,笑着说:“既然陛下如此说,那绝非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好。”澹台牧叹了口气。“说起来,朕的亲兄弟也就只剩下子庭一个人了,其他兄弟都战死沙场。为了这锦绣江山,我们前赴后继,死在战场上的皇族不下百人。如今,江山定而亲不在,有时午夜梦回,也觉悲怆难忍。”
宁觉非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他们在天有灵,定能看到陛下已经实现他们的梦想,必会感到欣慰。”
澹台牧长出一口气,愉快地笑了起来:“朕觉得好多了。这几日气闷得很,现在好了。”
宁觉非对他笑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
澹台牧见他眉宇间尽是倦意,便道:“你睡一下吧,今日早朝就不用去了。”
宁觉非笑着点头:“遵旨。”
在他心里,早朝这种形式是很荒谬的,太浪费时间。把各部大臣集中起来,一件事一件事地拿出来讨论,根本没有必要。各部有各部的事,而且很多事都属于国家机密,不应该让整个朝廷的人都知道。需要商议哪方面的事,找那个部的大臣来开会就行了,国师和宰相自是应当全程参与,其他部的大臣就不必出席了,各自在自己衙门里办事,速度要快得多。
他上朝一般就是干站着,基本不发表意见,偶尔听听他们唇枪舌剑地吵架,或引经据典地辩论,当是放松头脑,散朝后才集中精力,回兵部办事。
现在,既然皇帝亲口叫他不要去上朝了,他自然一口答应。
吃了些东西下去后,他的精神好多了,胃却依然在痛。他觉得很疲惫,再也支持不住,便闭上了眼睛。
澹台牧替他盖好毛毯,起身走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小心侍侯,让鹰王好好歇息,都别吵他。”
几个太监立刻巩身应道:“是。”
澹台牧便带着云深离开了御书房。
上朝的时辰差不多到了,两人都要回去更衣,便同走了一段路。
云深轻声道:“今日在朝上肯定有人提起昨天的事,鲜于侯爷那方的人必会出言求情。”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澹台牧平静地说。“依律处刑,斩立决。至于后续的事,要你多操心了。”
他干脆利落地说完,便向后宫走去。
云深停下脚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闪现出深深的欣慰和敬佩。
41
已近午时,淡金色的阳光光静静笼罩着皇城,琉璃瓦和金色的斗拱飞檐闪着晶莹的光芒,却更衬得宽敞的太极殿中幽暗阴凉。
澹台牧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看着下面空荡荡的殿堂,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云深绕过吐着檀香气息的白烟的铜鹤,沿着旁边的丹陛走上去,关切地说:“陛下一夜未眠,还请先歇息一下。”
澹台牧对他淡淡一笑:“朕没事,每日听那些臣子辩来辩去,都习惯了。”
云深也笑了,轻声说:“今天他们闹来闹去,其实都是冲着昨天那事的。主张杀的除了武将外,大部分是鲜于骏的对头,主张赦的许多是南楚旧臣,还有鲜于骏一系的朋党。”
“是啊,鲜于骏与南楚的一干旧臣走的很近,把他们那一套学的很到家。”澹台牧微带嘲讽。“其实,朕早就看鲜于琅不顺眼了,时常敲打鲜于骏,让他约束儿子,不要惹出大事来,他嘴里答应得好,却根本没有管过。你去西武找觉非的这段时间,鲜于骏在临溜强抢良家少女和男孩不下十人,其中有两位女子被他逼奸后自尽,一个男孩遭他凌虐至死。苦主告到官那里,鲜于琅每家给了五千两银子,又仗着权势威逼苦主,去官府撤了状纸。那临溜府尹都羡趁机不再追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临溜城里的百姓有不少知道这事,民怨沸腾,却又不敢把鲜于侯爷和他的公子怎么样。但是,如果心里的怨气越积越深,一旦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朕一直在思虑此事,那花花太岁就惹到觉非头上,正好一刀杀了,省得以后让朕心烦。”
云深略感意外,随即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是,鲜于骏精于理财,一时间还真不好找能替代他的人。”
“他大概也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日益骄傲起来,连觉非都没放在眼里,竟然敢跟原来南楚的那帮糟烂官在一起谈论那些事,辱及朕的大元帅。”澹台牧沉下脸来。“这几个月看下来,我们有些大臣,不能好好办事,学那些污七八糟的事例倒是很快,朕一直想整顿。本来打算在迁都大典以后再来进行,结果又遇南方战事。想息事宁人,以后再说,鲜于琅却闹了这么一出,给我出个难题,却也帮我下了决心。朕将那鲜于琅杀了,看那些大臣的表现,便开始整顿吏治。”
云深思索片刻,便神情坚定地道:“既然皇上决心已下,臣定会全力以赴。”
澹台牧点了点头,看着殿门外的明媚阳光,忽然有些感慨,“内忧外患齐至,难道是上天对朕的考验?”
云深微笑:“‘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谓,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澹台牧愉悦地笑了,接着背下去:“‘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忘。’”
云深愉快地接到:“‘然后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这让朕想起了小时候你在东宫伴读,我们一起背过这一篇的情景。”’笑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荤恒当警惕。”
“是啊。”云深轻轻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重新谈起正题。“陛下刚才的旨意是让有司议刑,若以后众臣知陛下准了鲜于琅斩立决的刑罚,只怕会议论纷纷,认为陛下过于偏袒觉非,这是否有些不妥?或许,我们可以找出更稳妥的法子,既惩处了鲜于琅,又不会置觉非于危境之中。”
“这是朕的蓟国,朕的朝廷。朕要伸张正义,那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何要躲闪?”平静地说。“云深,处在你的位置上,从全局考虑,自然是对的,不过,有些事情,必须得果断处置。就如一个人中了箭,如果不忍痛把箭头从身体里挖出来,只是包一下,伤口会很快溃烂,结果会更坏。当然,从朕的本心来说,也是一定会袒护觉非的,因为觉非与他们不一样。朝中的每个大臣,包括地方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哪一个没有欲念?名、利、财、色、权、势,总有一样或几样是他们非常想要的,朕,还有你,以及你的姐姐和朕的兄弟,我们都有梦想,那也是欲念的一种。可觉非却什么欲念也没有,包括梦想。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不想当皇帝,那一定是觉非,他连上早朝都觉得百无聊赖,更别说让他坐在朕的这个位子上,每天忍耐着性子听那些臣子斗嘴。因此,朕信任他,将全国兵马交到他手上,朕非常放心。”
云深从来没有想的这么深过,不由得如雷轰顶,愣在那里。
澹台牧看着了,微笑着说:“觉非帮我们拿下南楚,只因为那是你的梦想,也是朕的梦想,而他也相信朕与你一定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出生入死,做那些事,从来都不是为他自己。”
“那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云深迷茫地问。
“朕想,一定跟每一个游子的心情一样,回家。”澹台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可是,觉非不是普通的游子,他永远都会不了家了。”
云深忽然为宁觉非感到悲伤,甚至绝望。他看着澹台牧,喃喃地道:“那么……我该怎么办?”
澹台牧肯定地说:“如他所愿,让他率鹰军出征,为他准备一切他需要的东西,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他的身子……”云深很忧虑。“那里是雪城,天寒地冻,对他非常不利,很易引发旧疾。”
澹台牧凝神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依朕看来,他是宁愿去战场,也不想呆在朝堂上。”
“是啊。”云深叹息,随即躬身施礼。“陛下,臣想去看看觉非。”
澹台牧疲惫地点头:“好,如果他醒了,你们便过来,陪朕一起用午膳吧。”
“遵旨。”云深恭谨地退了下去,急步走出殿外,直奔御书房。
宁觉非醒过一次,守在外面的太监立刻端上煎好了一直温着的药。里面加了止痛安神的两味药材,宁觉非喝了药后,很快又睡着了。
云深走进御书房里,蹲到卧榻旁,凝神看着宁觉非。
他躺在墙边的暗影里,将有点硬的方枕推到一边,头下枕着一床折叠的彩色毛毡,鲜艳的色彩更衬出他苍白额脸色。他闭着眼,睡得很安静,看上去比平日要小得多,就像是一个未经人事的美貌少年,有些柔弱,有点忧郁,令人爱慕,让人怜惜。
云深情不自禁地探过身去,轻轻吻了他的唇。
宁觉非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片刻之后便即清醒,对他微微一笑。
云深低低地道:“觉非,你是不是很不快活?”
“怎么会?”宁觉非温柔地说。“烦恼总是会有的,面对现实去解决问题就行了。”
云深将他的手合进拿中,轻声道:“可你要走。”
宁觉非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得笑道:“那是军事需要,你别多心。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情,无论是怎样的艰难险阻,我都不会逃避。打完了仗,自然就班师回朝。你在这里,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云深感到很欣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宁觉非笑着做起来,将他拉到怀里,低头吻住他的唇。
云深搂住他的脖子,与他缠绵地吻在一起。
昨日的一天一夜,发生了那么多事,此事两人才能相拥在一起,渐渐便有些把持不定,喘息声粗重起来。云深的一丝理智尚存,赶紧用力推开他,气喘吁吁地说:“这里是皇上的御书房。”
宁觉非这才强自冷静下来,对他说:“我好多了,我们回府吧。”
“皇上命我们留下陪他用午膳。”云深略带责备地道。“觉非,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谁能相信,我们堂堂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居然会饿昏在衙门?”
宁觉非笑着说:“我忘了,真不是故意的。”
云深看着他的笑脸,心里百转千徊的那些愤怒、阴郁、悲伤、忧虑全部烟消云散,呆了半晌,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觉非掀开毛毯下了床,对他说:“走吧,我饿极了。”
云深不再多话,赶紧与他一起走了出去。
42
午膳设在养生堂,澹台牧平时的膳食便只有四菜一汤,这时多了两个人,便增加了一倍,上了八个菜,都很精致,十分美味。
宁觉非和云深进去后,澹台牧便挥手叫侍候的宫女和太监全都退下,只留下太监总管,不久,那总管也退了出来,顺手将门关上,守在外面。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云深忽然出现在门口,神情不安,叫太监总管进去。
随后便是一阵忙乱,太监总管进去不久,便匆匆跑出来,吩咐几个小太监:“快去备轿。”
宫中备着几乘小轿,平时如果早朝的时间太久,有些老臣会感到不支,行走不便,便会用这种小轿送他出宫,或直接把他送回府。
轿子很快抬了过来,其他太监宫女涌进房中,便看见宁觉非躺在墙边的湘妃榻上,澹台牧守在旁边。
听到太监总管禀报说轿子来了,澹台牧便将宁觉非抱起,大步走出殿门,小心翼翼地放进轿中,温和地道:“回府后多歇息,别太心急,休养好了再上朝吧。”
“谢陛下,臣遵旨。”宁觉非的声音很弱,上气不接下气。
云深一脸忧心忡忡,跟在轿子旁边出了宫门。
轿子未停,云深骑上马,牵过烈火,与他们一起到了元帅府门前。
几个守卫的士卒立刻迎上前来,云深跳下马,抢到轿前,伸手搀着宁觉非出来。
宁觉非脸色苍白,步履蹒跚,整个人都倚在云深身上,显然病的不轻。
马上有人飞奔进府去找江从鸾,有人上来,帮着搀扶宁觉非。
元帅府门前的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那位名闻天下的大元帅形容憔悴,走几步歇一歇,几乎无法支持的样子,幸而府中的总管江从鸾带人抬着软榻迅速赶来,他这才可以不再走动,软软地躺进软榻,被几个仆从抬了进去。
不久,府中的马车疾奔而去,到临淄城中最有名的药铺抓药。
府中的人也都十分忙碌,被云深支使得团团转,所有人都已知晓,他们的主人旧疾复发,来势凶猛,大家都得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应付意外发生。
很快,朝中许多大臣都知道宁觉非病了,纷纷赶来探病,却都被江从鸾婉言谢绝了,说国师大人吩咐了,王爷需要静养,暂时不能见客。那些人便只得留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