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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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回到自家的帐篷那儿。妈生了一堆火准备做饭。她让爸去买点儿猪的项圈
肉,说:“离开家乡以后咱们没吃过煮的东西,我来做一锅土豆肉汤。”爸走了以
后,汤姆跟正在查看引擎的奥尔搭讪了几句,就沿着帐篷绕过去,只见凯绥坐在地
上,望着一只翘起的光脚出神。
“你好几天没做声了,老在想心事?”汤姆问。凯绥说:“是的,老在想。”
“暂且放一放,听我说几句好吗?”“我始终在听呢。正是在听才老想。听人家谈
话,我觉得他们就跟阁楼里的鸟儿似的,为了逃出去,拚命往布满灰尘的窗子上扑,
简直要把翅膀都碰折了。”“我想说的正是这个,原来你已经明自了。”“明白了。
有一大批咱们这样的流民,都饿得只想吃。
实在熬不住了,就请我做祷告。我也给他们做了祷告,象苍蝇粘在捕蝇纸上那
样,让一切苦恼都粘在祷告上,祷告往天上一飞,苦恼也带走了。可是这一套现在
不灵了。”“祷告变不出肉来。要有猪才有肉吃。什么时候你能丢开空想干起活来
呢?
咱们非找活干不可,钱快花光了。”凯绥告诉汤姆,他正想独自走开。
现在他吃他们的东西,占他们的地方,对他们却毫无用处。要能找个固定的职
业,也好报答几分他们的恩惠。汤姆劝他别马上走,这儿快要找到活干了。
他坐过牢,牢里是不准犯人聚在一起谈话的。这就使人变得机警起来,无论要
出什么事,不用谁告诉,能预先觉察出来。凭这个经验,汤姆说:“要是一群人都
不声不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有变动的苗头了。”凯绥说:
“我不走就是。”帐篷里,康尼和罗撒香低声在说话。康尼憋着股气,说: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不如留在家乡上夜课,学会开拖拉机,找个三块钱一
天的差使。
有三块钱一天,日子就过得挺好,天天晚上都能去看电影了。”罗撒香担忧地
说,“你不是打算自修无线电吗?”“先得攒点钱,站住了脚才行。”“你可别打
消这个主意!”“不会,当然不会。我还要自修的,站住了脚就开始。”“孩子生
下来以前一定得有所房子,咱们不能在帐篷里生这个孩子。”“当然,站住了脚我
就想办法。”康尼走出帐篷,罗撒香躺在床垫上望着帐篷顶。
她把拇指放进嘴里咬住,轻轻地哭了。
妈跪在火堆旁边往里添柴。肉汤的香味引来了十五个孩子,都望着锅子出神。
露西和温菲尔德站在圈子中间,板起个脸,一副小气的样子。
检查过引擎,奥尔去跟磨活塞的年轻人攀谈。他们互通姓名,一同把磨好的活
塞装上引擎。奥尔讲了他哥哥汤姆的为人,讲了他自己爱好的两件事——追求姑娘,
摆弄引擎。他觉得那个弗洛依德好象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弗洛依德说他实在太累了,
跑遍了加利福尼亚,只想让老婆孩子有点肉跟土豆吃,可是找不到固定的工作,怎
么干也吃不饱。正说着,一辆破车载着四个面孔冰冷的男人开回胡弗维尔。弗洛依
德喊:“运气可好?”开车的回答说:
“转了一大圈,连一个人干的活都没找到。”奥尔说,“独个儿出去也许好找
些,要是有一个人就可以干的工作。”弗洛依德说:“在乡下到处跑很费油。那四
个人乘不起四辆车,才凑钱买汽油一起跑的。”这时候,温菲尔德来喊奥尔回去吃
东西。奥尔对弗洛依德说,等吃过了再来帮他装引擎。
帐篷外挤满了野孩子,眼光都跟着汤勺从锅子转到盆子上。妈把盆子递给约翰
叔叔,他们又跟着盆子朝上望。约翰叔叔往嘴里送块土豆,那排眼睛就望着约翰的
脸,看他怎么反应,这东西可好吃。约翰叔叔把盆子给汤姆:
“你拿去吃吧,我不饿。”汤姆说:“到帐篷里吃去吧,你今天还没吃过东西
呢。”约翰叔叔执拗地说:“我不饿。进帐篷去,我还是会看见他们的。”妈对家
里人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各自端了盆子进去,我把剩下的分给他们。”
她笑嘻嘻地看着那些孩子。“你们每人拾一根柴来,我把剩的留给你们。可别打架。”
孩子们立刻乖乖地去拾柴,去自家的帐篷里拿调羹。
妈还没把家里人的盆子盛齐,他们就跟饿狼似地悄悄回来了。妈厉声喊露西、
温菲尔德和奥尔赶快端了盆子进帐篷去,抱歉地看看那些孩子说:“东西太少了,
我不能叫自己一家人挨饿,又不能不让你们尝尝。”她端下锅子放在地上,急忙进
帐篷去,免得看着他们。一堆孩子把锅子遮住,他们不争不吵,各自用调羹或铁片,
在锅里乱舀乱刮。
胡乱吃过以后,爸离开了帐篷,奥尔又去帮弗洛依德修车。妈收拾空盆到帐篷
外面去洗。走来个健壮的女人,怀着敌意似的对住妈看。妈问:“我能帮你什么忙
吗?”“别惹我的孩子,就算帮我的忙了。”“我没得罪你呀——”“我孩子回去
嘴里有肉汤味儿。他告诉我,你给他吃的。别以为自己有肉汤吃就那么招摇。没有
这些麻烦我就够苦了。他回来问:‘我们怎么没有肉汤呢?’”那女人气得声音发
抖。妈说:“找到活干以前,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吃肉汤了。我们自己也不够吃,
可是一群孩子那样看着你,你能不给他们吃点儿吗?”那女人打量似的看了妈一会,
转身走开了。
“汤姆,汤姆!”奥尔急忙跑回来告诉汤姆,弗洛依德说北边能找到活干,去
那儿大约有两百哩路。汤姆以为路程太远,妈已经累坏了,不会再想搬动。奥尔说
:“不管别人去不去,我是去定了。”汤姆问:“你打算抛开家吗?”“等裤袋里
装满了钱,我就回来。一个人找活容易些。”“也许是吧。不过妈不会放心的。”
一辆雪弗兰新轿车开进胡弗维尔,车上走下个穿咔其裤法兰绒衬衫的男人,他朝蹲
在地上的一个人堆走去,问:“你们要做工吗?”“当然要。哪儿有活干?”“都
莱亚县,果子熟了,要一大批人。”汤姆、奥尔和弗洛依德一同走过去。弗洛依德
先开口:“你是来招募工人的?”“是呀,那块地归我承包。”一个穿工装裤的男
人问:“给多少工钱?”“还说不定,大概三毛吧。”“为啥说不定,你不是包下
来了吗?”“那得看行情,也许多点,也许少点。”弗洛依德上前说:“我可以去,
先生。你先把承包执照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再跟我们订一份招雇合同,写明在哪儿,
啥时候开工,工钱多少,你签了字,我们大伙儿都去。”承包商皱起了眉头,“你
是教我怎么管我自己的事吗?”“要是我们给你干活,也就是我们的事了。”“我
有权按自己的意思办。要是你们情愿在这儿熬下去,也好,我去别处招,要一大批
工人呢。”弗洛依德转身对大家说:“我上过两次当了。也许他只要一千人,却招
了五千人去,只给一毛五一个钟头。你们这些穷鬼只好接受,不干就要挨饿。如果
他要招工,必须叫他写明给多少工钱,问他要执照看。没有执照是不准招工的。”
“乔埃!”承包商叫坐在车上的同伴。出来个别着星章的警官,腰里系着子弹带,
带上挂着手枪。承包商问:“你见过这个家伙吗?他在讲赤党的话,煽动作乱。”
警官看看弗洛依德,“好象见过,上星期有人闯进旧车场去捣乱,在那儿我好象见
过这家伙。对,肯定是他。”他解手枪匣盖,对弗洛依德说:“上车吧。”汤姆说
:“你没在他身上搜出什么证据!”警官转过身来说,“你要是愿意一起去,那就
再说一句!”承包商对大伙儿说:“你们别听这些赤党的话,他们只会叫你们遭殃。
到都莱亚县去,我可以把你们统统雇下来。”见大家不吭声,警官又说:“你
们还是去的好。卫生局有通知,让我们把这儿拆了。要是传出去你们中间有赤党,
说不定有人还要受牵连。劝你们搬到都莱亚县去是一番好意。这一带没有活儿干。
你们不走的话,马上有一帮人来把你们赶走。”汤姆看看弗洛依德,只见他两只拇
指紧扣着背带,手腕上鼓起一条条青筋。汤姆两只手也提了起来,拇指也扣在背带
承包商跨上雪弗兰车。警官对弗洛依德说:“喂,你上车去。”他伸出一只大手抓
住弗洛依德的左臂。弗洛依德使劲一转身,砰的一拳头打在那张大脸上,乘势跑掉
了。警官晃了晃,汤姆伸只脚把他一绊,他就跌倒在地,打了个滚,去摸手枪。弗
洛依德忽隐忽现一路跑去,警官从地上开了一枪,有个女人在一顶帐篷前一声尖叫,
几个手指给打掉了,断指挂在掌上,打碎的皮肉没有一点血色。弗洛依德朝一丛柳
树飞奔,警官坐在地上又举起枪来。忽然凯绥从人群里走上前去,对准警官的脖子
后面就是一脚,见那胖子昏倒了才退回来。
那辆雪弗兰车发动引擎,箭一般开跑了。警官侧身躺在地上,汤姆拾起他的手
枪,拉出弹夹扔进灌木从,又退出了枪膛里的子弹,把手枪扔在地上。
凯绥走到汤姆身边说:“你得躲躲才行。他没看见我踢他,可看见了你伸出脚
去绊他。”汤姆不愿意走。凯绥把头凑近汤姆,低声说:“他们一对指纹就会把你
对出来。你犯了假释的规定,他们会把你抓回去坐牢的。”汤姆抽了口冷气,“哎
呀,我倒忘了。”凯绥说:“趁他没醒过来,赶紧走,等事情过去,我给你吹四声
口哨。”汤姆从容走去,一离开众人就加快了脚步,不多一会儿消失在沿河的柳树
丛里。
奥尔走到警官身边,夸赞说,“好家伙,当真把他打趴下了!”一阵尖厉的警
报声传来,人们慌张地走进各自的帐篷,只剩奥尔和牧师留在原处。
凯绥对奥尔说:“你快进帐篷去,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办呢?”凯
绥笑笑,“总得有人担当责任。他们会抓我去坐牢,反正去坐坐,啥也不用干。”
奥尔不明白为什么凯绥要采取这样的举动。凯绥说:“你要是卷进这场祸事,你们
全家都会受累。我倒不在乎你,可是要连累你妈和你爸,说不定他们还会把汤姆抓
回麦卡勒斯特去。”奥尔想了想,说:“好吧,可是我总觉得你是个大傻瓜。”凯
绥说:“做傻瓜有什么不好呢?”警报一声近一声,开来一辆敞篷汽车,下来四个
背来复枪的人。“出了什么事?”他们问。凯绥走上前去:“我把你们那个人打趴
下了。他蛮不讲理,我给了他一下。他就开枪,打中了那边一个女人。我又给了他
一拳。”“你上车去。”“好。”两个人扶起受伤的警官,“麦克,这是打你那家
伙吗?”警官迷迷糊糊看了凯绥一会,“不象是他。”凯绥说:“没错,就是我。”
他提醒警察最好去看看那个女人伤得是否厉害。他们的头头去了。回来说:“已经
止血了。”车子于是掉头开出胡弗维尔。凯绥昂首坐在两个看守中间,嘴角隐隐挂
着胜利的微笑。
警察一走,大家从帐篷里出来。女人们回到熄了的火堆边。男人们聚拢来,蹲
在地上低声交谈。奥尔去柳树丛里吹口哨唤汤姆。妈生了一小堆火。
爸和约翰叔叔靠帐篷站着看妈削土豆,心里想着凯绥。约翰叔叔忽然说,他有
件事非给大家说说不可。说着从蓝布裤的表袋挖出来张五块钱的旧票子。
爸只当是约翰偷来的。约翰叔叔说,钞票是他自己的,可是他不该藏起来。
妈以为这算不得什么罪过。约翰叔叔说:“我不光把钱藏起来,还打算拿它买
酒喝。逢到心里难受我就想喝酒,这会儿又想喝了。本来并不想喝,偏偏牧师为了
救汤姆,宁肯自己去受罪。”妈不明白为什么牧师救了汤姆,会使约翰叔叔想喝酒。
约翰痛苦地说:“说不出道理,我只觉得难受。他若无其事地这么做了,上前一步
说:‘这是我干的。’就让他们带走了。不知怎么的,我只想喝个烂醉。”他把钞
票递给爸,说:“这你拿着,给我两块。有两块钱足够我喝一醉了。本来我想,我
总有一天干一件什么事,赎我心灵的罪过。可是我错过了机会,让它跑掉了。”爸
接过钞票,交两块银元给约翰叔叔。约翰说:“不然我过不了这一夜,你们不见怪
吧?”妈说:“不会的,你去就是了。”暮色里,奥尔和汤姆穿过柳丛,悄悄往回
走。弗洛依德撩起帐篷的门帘低声喊住他们,问他们走不走,他说警察决不肯善罢
甘休,今晚就会来放火的。汤姆说:“那还是走的好。我真不懂那警官为什么那样
凶,存心要找岔子。”弗洛依德说:“是借故抓人。有人告诉我,牢里领的囚粮是
每人每天七毛半,他们只给犯人两毛半,不抓人就没有赚头了。”他原本就想往北
边去,问汤姆他们打算上哪儿。奥尔说,听说不远有个官办的收容所很不错,不知
道在哪儿。弗洛依德告诉他们,由九九公路往南,走十三四俚朝东,到青草镇就能
找到了。那儿没有警察,把你当人看待,的确不错。但是已经住满了人。
告别了弗洛依德,汤姆和奥尔回到自家的帐篷。罗撒香问他们可曾看见康尼。
奥尔说他看见康尼沿河往南去了。罗撒香惊惶地问:“他跑啦?”妈觉得女儿不大
对劲,问:“康尼跟你讲过些什么没有?”罗撒香愁眉不展地说:“他说,当初要
是留在家乡学开拖拉机倒好了。”爸说:“我早看出康尼的毛病了,没耐心,光说
空话——”妈轻轻“嘘!”了一声。爸说:“干吗嘘我?干吗不让我说适?他不是
果然跑了吗?”妈说:“罗撒香要生孩子,那孩子有一半是康尼的。孩子大起来,
听说他爸不好,对孩子没好处。”“总比说谎好些。”“不,你就当他死了吧。要
是康尼死了,你就不会说他的坏话了。”汤姆插嘴说:“吵什么,咱们没工夫谈这
些。咱们吃了东西要赶路呢。”刚住下又要走,妈有点勉强。汤姆说:“警察今晚
就要来放火,教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东西给烧掉,我受不了,要是争吵起来,难
免又给抓去坐牢。”妈这才打定了走的主意。汤姆关照大家先吃东西,把行李装上
车,就去小杂货铺找约翰叔叔。约翰叔叔没在杂货铺里。老板告诉汤姆,他买了两
瓶酒,走出店门就把一瓶喝干了,又开了第二瓶,往公路下边走了。汤姆对老板说
:“要是个叫康尼的小伙子来,就叫他滚蛋。我们往南边去了。”汤姆沿着公路找,
听得路坎下面传来一阵单调的歌声。约翰叔叔举起瓶子,还在往嘴里倒。汤姆悄悄
地走过去,轻轻地说:“慢点,该让我喝一口吧!”“你是谁?”“你把我忘啦?
你喝了四口,我才喝一口呀。”“别骗我,汤姆。刚才你不在这儿。”“反正这会
儿我在了,给我喝一口吧?”约翰叔叔摇摇酒瓶,说:“没了。我真想死呀。死一
会儿。跟睡觉似的,真累呀,累坏了。”汤姆说:“听我说,咱们又要往别处搬了。
你跟我走,可以在行李上好好睡一觉。”约翰摇摇头,说他是个没用的人,对谁也
没好处,无非象穿着脏裤子似的,带着自己的罪过在好人中间晃来晃去。汤姆劝不
动他,只好对准他下巴打了一拳。约翰倒在地上,还想撑起来,汤姆又给了他一拳,
扛起他软瘫的身子往回走。
一切都准备好了,把睡着的约翰抬上了车,妈唤罗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