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9-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饿了很久。抬头看看季风树;树叶不多;细小的绿在枝头;春天了。她特别想念母亲做的青米果;又糯又香;吃在嘴里还水嫩的甜。不远处的田埂上;蓬青特别旺盛;有细碎的粉绿;上面隐约着白;掰下一片叶子;还能带出一些细小的丝来。多少年没有吃到青米果了。小真忍不住走过去;蹲下来;用手拔蓬青;手上很快被淡绿色的汁水沾染;一阵清新的香直扑过来。
公交车已经来了;但是;小真还没跨上去;就被拽住了。小真;你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小真回过头去;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退了去;所有的人和事物仿佛隐去;只有罗张寿;罗张寿贪婪的嘴;罗张寿像野兽一样的呼吸。现在;罗张寿满脸的笑容;胡子仿佛是一夜间长出来又来不及刮;布满了下巴;甚至连两侧脸颊都蔓延到了。因为笑着;罗张寿的牙齿连同牙床都裸露在外;在小真的眼前张牙舞爪;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混合在唇齿之间;像腐烂尸体发出的臭味;顷刻之间;小真被恐惧上下包围。小真奋力地挣脱着;放开我;放开我。但是;小真很快被拖下公交车来;车停了几秒钟就开走了。棚子下的人都围过来看;罗张寿的一只手抓住小真的胳膊;另一只手从后面抱过来;说;小真;回家去;回家去。小真挣扎起来;她挣脱开了罗张寿的怀抱;又拼命挥着要甩开罗张寿的手;但是;罗张寿的手太有力了;小真忽地想起在灶间;她也是被这双手钳制了不能动弹过。小真低下头来;在罗张寿的手上咬了一口。棚子里的人轰隆隆议论起来;觉得小真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继父;再怎么样;他在撑着那个家;照顾家里的那个病婆娘;都说罗张寿可怜;说;到了小真家后;头发都做白了。小真甩开罗张寿的手开始跑起来;她来不及把伞撑开来;一边跑着一边追赶远去的车;喊;等着我;等着我。
后来小真总是回忆起那一幕;回想起在车上被罗张寿拖下来的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身边有一把刀;可以抽出来;把刀尖直直地刺穿罗张寿的胸;把他黑黑的心亮出来。那天;小真跑过一里多路后;终于停在了路边。再也没有车从这里开过去;这个村里;也不会有谁再来救她。她只有往外面走;才能离开这里;离开罗张寿;还有罗张寿那双叫人心寒的手。那双手曾经在小真熟睡时侵犯过她;那双手在小真身上游走了一次又一次;但这些;母亲都是不知道的;小真怎么也不忍再伤母亲的心。这个小真原来可以喊他一声继父的男人;自来到小真家;家里没有一天安宁过;母亲受的委屈已经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小真想起那一次;她在灶间被罗张寿压在柴堆上;等母亲拖着病身子从楼上下来时;罗张寿已经把事情做完。他随手在灶台上抓了一张起火纸擦了擦;穿裤子的速度很快;小真的汗衫早已被撕成好几片。她看见母亲下楼来时腿哆嗦得很厉害;母亲的眼睛花了;她看不清面前发生了什么;她只是问;小真;你在灶头吗?小真。小真用手闷住了嘴;只流泪;她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到灶间;在烧火凳上坐下来;她发现母亲是那么弱小;她的身子不会比一片风干的树叶更有水分。小真伏在母亲腿上哭起来。那一刻。她终于下了决心要离开村庄;离开这个家;她想;要是我还住在家里;母亲迟早会知道罗张寿怎么样在欺负自己;她真不敢想象;母亲知道真相后;是否能够承受得起。
夜很深了。小真终于看见前面的大桥了;过了大桥;就是那个繁华的城市了;所有的一切都将像江里的水一样;一去千里;老屋;继父。小真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要赚到钱;然后把母亲从老屋接出来。她之所以活着;是为了要赚钱。
6
勤富的身子还是很虚。
勤富当年在化肥厂里背化肥;那都是腐蚀性很高的;勤富是厂里的正式工;是镇上的居民;但是多年的厂里生活让他落了很多病。比如;勤富的鼻子总是两翼开张;因为化肥的刺激。他来回背上几次后;总要跑到厂区的花坛;那里有个小的喷水池;他会张开鼻子;猛吸气。又比如;勤富的眼睛后来一见风就流眼泪;是因为氨水给熏的。
但是勤富一直很自豪自己是个居民;他常常对肖凤鸣说;小凤;幸好你嫁了我;不用种田不用担粪。勤富说;农民就是贱;该他们做牛做马。肖风鸣有一次实在听不过;响了嗓门说;赵勤富;你不过是个背化肥的;要这么贬低农民吗?你吃的饭从哪里来的?
吵架归吵架;肖凤鸣还是庆幸过自己找了个县上的人做丈夫;双溪村人在街上碰到肖风鸣;总要用惊羡的言语来证实肖凤鸣明智的选择;说孙越良不过是个唱戏的;也不过有一套房子;小凤你现在的房子听说蛮大的。还有人说;到小凤家里;得要个交通警察;因为房子太大了;找不到方向。肖凤鸣自然知道那些话都是因为宠着疼着她说的;房子也不过是一百十来个平方;三室一厅;一厨双卫而已;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大呢。只是肖风鸣见了村里人总要把他们请到家里;家真的不大;但在商业城最繁华的路段;已经为肖凤鸣撑足了面子。肖凤鸣见不得双溪村来人;见一次拉一次;非要他们到自己家做客;让他们看楼下车来车往的马路;人来人往的街道;还有人声嘈杂的商业城;吵是吵了点;但毕竟是城里最豪华的声音。在肖凤鸣看来;繁华不过是体现在声音的大小;以及内容的繁杂。虽然后来双溪村的生活日益滋润起来;房子造得比商业城高出一层半;但肖凤鸣总归是县上住在商业城楼上的居民。
勤富一直不同意肖凤鸣去做声讯;说;我赵勤富一个居民;工人阶级;哪用得了你小凤去接不三不四的电话。但是;勤富的境况却是日渐不济;化肥厂自从置办了装卸车;就用不着赵勤富用身体来背了;又加上
勤富背了九年化肥;有了职业病;背驼起来生生把年纪往上长了个四五岁。后来;下岗回家后;勤富还是不肯把那件“富春化肥厂”的工作服脱下来;见人就说“我们富春化肥”;一直说了两三年;后来呆在家里;那当然是不得已的事;因为勤富左边的脸瘫了。
白天勤富很少出门;晚上偶尔会走出去;而且;因为多年背化肥;勤富的鼻子灵敏度很快提高;他总是吸着鼻子对肖凤鸣说;小风;家里是不是多出来一瓶咸酱?有一次;勤富从外面回来;肖风鸣看他皱着眉;痛苦万分的样子;一问;才知道化肥厂搬地方了。勤富说;搬到上游去了;江里都是那味道。这还关系不大;勤富对人的体味也是特别敏感;那晚;他和肖凤鸣都快进楼梯了;又反身出来;站在楼下;不动;等一个女子走近了;他索性捂住了鼻子;呸呸地吐出几口唾沫来;说;看她穿的红是红绿是绿;小凤;她都有三个星期不洗澡了。后来;勤富就不愿多出门;呆在家里。六月十五日电信日时;赵勤富到电脑城买回来一台二手电脑;用的是化肥厂的补助;又装了宽带;按赵勤富的话来说是鼠标一点;世界就在眼前了。
肖凤鸣整理了一些衣服;儿子问这些旧衣服做什么用。肖凤鸣想起小越说;姑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待我最好了。姑姑;他们不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呢?肖凤鸣摸了摸开开的头;附在开开耳边说;开开;你喜不喜欢有个姐姐?开开翻出一件新的外套;有蜘蛛侠图案;说;妈妈;这件衣服是给我穿的吧?肖风鸣说;你穿太大了。
开开拿了衣服就跑;来到房间;爸爸;我要穿这件衣服。
勤富把头从电脑里撇过来;说;穿吧穿吧;又吸了吸鼻子说;这件衣服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像棉花烂了。肖凤鸣追过来说;这衣服我有用的。
勤富说;是不是又要给那个温州老太婆;真不懂你;她到底是你什么人;要你操心操肝知热知冷。肖凤鸣说;我是给小越的。
勤富把头转过来;眼睛红红的;右眼角堆了一朵眼屎。肖凤鸣到洗手间拿来一张纸;递过去;说;你总盯着看多伤眼睛啊。
说到小越我就更来气。勤富擦一下眼睛;骂出来;这粗毛纸给我擦眼睛;要我瞎眼吧。那个小越;前不搭根后不搭线地喊你姑姑。你没有哥哥没有弟弟;哪来的侄女?勤富把纸往地上一扔;开开;那衣服你要喜欢就穿着。勤富点一根烟;吐出一蓬青雾来;淡青色的烟很快在房间弥漫;又端起杯子来喝口水;突然说出一句;不会是你自己生的囡子吧?
肖凤鸣全身震动了一下;她走到外间;开开正好把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拉链卡住了;脸涨得很红;肖凤鸣蹲下来;说;开开。妈妈帮你。你听爸爸的话;走;自己写字去。
肖凤鸣拎了一个布袋子往幸福路去;这会儿是傍晚了;今晚肖凤鸣不去上班;她请了假;前几天她到幸福路上去过一趟;温州阿婆看来时日不多了;那天咿咿呀呀地和肖凤鸣说了一些;也没听明白她是温州哪个地方的;家里有哪些人。温州阿婆摸索着从内衣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歪歪地写了一个人的名字;说是她的丈夫;但是;出来有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温州阿婆依旧躺在床上;身子已经干瘪得像一根枯了的树干;肖风鸣几乎不敢再多看。小越来开的门;看小越的眼睛;估计已经哭过几回;眼睛擦得红红的;鼻尖亮亮的像要滴出血来。肖凤鸣想起小越说;只有奶奶;只有奶奶是要我的。现在;小越的奶奶将要离开;小越呢;她要到哪里去?哪里才是小越的家?
过了秋天;温州阿婆终于走完了她乞讨的一生;抱养小越的那户人家办的丧事。那一天;肖凤鸣也去了;阿婆被安葬到了乡下;一个山坳里。没有葬礼;像一粒细小的虫子。飞过四季却像从来没有在这世上来过;没有生平;只有山丘上多出来的那一堆土。
小越一直哭着;她拉着肖凤鸣的手;就那样哭着喊奶奶;又要奶奶把她也带走;说她一个人不敢在幸福路住。肖凤鸣把小越抱在怀里;闻着小越头上发出来的香味;是还未褪尽的乳香。肖风鸣无声地落泪。此刻;她终于明白;她将面对一个新的问题。那个问题其实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肖凤鸣一直不愿意面对。
7
肖凤鸣从菜市场出来;左手是三个塑料袋;波菜;莴笋;一对猪腰;右手拎着一长条卫生纸;双手都有点沉。肖凤鸣原来想好了的;今天晚上去那户人家看小越;那户人家已经决定了要搬到上海;也说过要带走小越;只是小越不愿意跟着去。小越不去上海去哪里呢?肖凤鸣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难题。菜场门口人很多;你走过来我走过去;生活很繁华的样子。肖凤鸣停下来歇脚;一辆三轮车在她面前停住;问;要三轮车吗?肖凤鸣看地上四五个袋子;又觉得手酸麻酸麻;问多少钱;车夫说五块钱。肖凤鸣说;这么贵啊;都赶上出租车的价钱了。三轮车停着不走;说到商业城要上两个坡;又不能走桂花路;绕道走很远的。肖凤鸣摇头说算了;我不坐。三轮车还等着不走;后面有车上来;黑色的油亮的车;在后面揿响喇叭;声音不大;有点温和;肖凤鸣慌乱地走到路旁。车还是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来;探出一个头来;小凤。肖凤鸣听见有人喊;她四周看着;没见熟人;弯腰用指头钩四五个袋子。小凤;还是有人喊。肖凤鸣才知道是车里的人;她回头看过去。
肖凤鸣看见的是一张很熟悉的脸;十多年来;小凤的白天和夜里都曾为这张脸痛苦过;也有怨恨;但更多的还是想念。有一次;肖凤鸣居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这张脸;要是当初答应了先和他登记;等分了房再慢慢培养感情;现在回头想来也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那么多年过去了;肖凤鸣也试着要忘掉这张脸;但是;白天忘了;晚上就想起来。有一次勤富突然问;小风;你还在想着孙越良是不是?肖风鸣一反温顺;居然对着勤富吼了三声;不要提孙越良。不要提孙越良。不要提孙越良。
现在;孙越良就在眼前;肖凤鸣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了。他坐在车里;个子还是那么高矮适中;头发也还是那样往一边顺着;刚好够到右边的眉毛;他的嘴唇还是那样棱角分明;除了唱戏;像从来都不用生气。肖凤鸣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很快低下头;又弯腰把那些袋子用指头钩起来;她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肖凤鸣招呼三轮车;她很快跳上去;说;商业城;快一点。
车在后面跟着一段路;肖凤鸣撩起三轮车上的布帘;她看见孙越良在后面;从玻璃窗看过去;孙越良的脸庞很激动;他甚至抬起了手;对肖凤鸣挥了挥;肖凤鸣看见他的嘴唇动起来;小凤;小凤。
肖凤鸣放下布帘;对三轮车夫说;走小路吧。
回到家;勤富帮肖凤鸣开了门;说;小凤;有人找过你。肖凤鸣问是谁。勤富说;一个男的。声音有点娘娘腔。肖凤鸣走到房间;按返回键;一个陌生的号码。
勤富走过来;也按了返回键;说;不是你的话友吧。真过分;找到家里来了。
肖凤鸣说;是打错了吧。
勤富瞥一眼肖风鸣;骗谁呢?
肖凤鸣说;那你说是谁就是谁吧。
肖凤鸣走到厨房;三个菜;照旧是勤富爱吃的两个;儿子爱吃的一个;肖凤鸣感到今天的菜有点走样;不是油放多了;就是火太旺;三个菜看上去无精打采。儿子吃着没有说话;勤富却不同;他倒了一小杯米酒;慢慢地吃;吃的动作一慢;味道就辨出真伪来了。勤富说;这个菜有点氨气;鼻子都刺痛了。又说;那个菜你把盐当肥田粉放了;你自己尝尝。肖凤鸣各个菜夹了点尝尝;确实手艺退步一点;但也不至于像勤富说的那样。肖凤鸣惦记着傍晚去看小越;忍着不说话。肖风鸣不说话;勤富的话就更多了。勤富说;我现在越活越没劲头了。肖凤鸣看一眼儿子;又看看勤富;说;勤富;吃完饭再说。
勤富突然把酒杯往桌上一暾;我赵勤富怕什么;我再穷国家也不会叫我饿死!
儿子被突然的声音吓着了;瞪了一眼勤富;爸;你怎么那么凶啊;吓死我了。儿子刚刚说完;勤富的眼睛就凶了过去;儿子的饭被赵勤富的眼睛盯在了嘴里;他看着勤富;用左手摸摸脸;眼泪慢慢流了出来;又端起碗来;慢慢把嘴巴凑近了;够到碗沿;扒了一口饭在嘴里;含着。肖风鸣放下筷子;到洗手间拿了毛巾替儿子擦鼻涕;开开回头看一眼肖凤鸣;看见肖凤鸣眼里也有泪;就稀稀搭搭抽泣起来。勤富啪一声摔了酒杯;说;我欠你们什么了;是不是我要死了;要你们哭丧?勤富站起来;要拉开开;说;要哭死到外面去哭。肖风鸣抱住开开;说;勤富;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勤富松了手;跑到房间;对着镜子;挥手对自己抡巴掌;很响亮的耳光。肖凤鸣每听到一声都把头缩起来;然后;她听见勤富在房间砸东西;左一声我赵勤富右一声我赵勤富。又听见哗一声镜子破了;肖凤鸣冲进房去;镜片碎了一地;勤富的手掌血淋淋像刚杀了自己。肖风鸣惊叫一声;忙拉着勤富走出来;勤富的脸变了形;有点愤怒又有点悲哀。开开已止了哭;他到洗手间扛了拖把;在地上来回拖。肖凤鸣说;开开;妈妈送爸爸去医院;你在家好好呆着。
勤富甩开肖凤鸣的手;自己到洗手间;放开热水器龙头;一会儿;热气弥漫起来。肖凤鸣听见勤富在里面喊;小风;帮我拿短裤。肖凤鸣把儿子的饭换了;又夹了菜;开开;到房间坐着吃;别惹你爸生气了。开开点点头端了碗到小房间;又把门关上。
夜色降临了;肖凤鸣心里惦记着小越;但勤富在卫生间喊。肖凤鸣没有拿短裤;她把客厅的灯关了。勤富已经把卫生间的门打开;肖风鸣站在门口;说;勤富;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勤富的手已经用干毛巾包起来;看肖风鸣站在门口不进来;有点愤怒;说;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过了;你现在嫌弃我了;是不是我生病你就嫌我了?肖凤鸣来不及说什么;勤富一伸手把肖风鸣拉了进去。勤富说;想当初你是怎么嫁到我家的;你做了居民就老三老四起来了。肖凤鸣摇摇头;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来不及说;勤富已经把她的裤子褪下;勤富的裤子也迅速褪下;地上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