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9-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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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凤鸣摇摇头;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来不及说;勤富已经把她的裤子褪下;勤富的裤子也迅速褪下;地上照例铺了一件庞大的雨衣;肖风鸣在卫生间的地上痛苦地挣扎起来。
四周开始安静下来;儿子大约睡了;灯也黑了。肖凤鸣看看床上的勤富;勤富的脸在灯影下显得柔和一些;看上去不那么狰狞。肖凤鸣忽然想起刚才勤富似乎流了很多眼泪;他不停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活着这么累。现在;一切都安静了;勤富睡得很沉。肖风鸣轻轻起了身;她抓起衣服慢慢走出房间;在卫生间穿戴;然后她到房间;看儿子歪着头睡着;有点不忍;俯下身来;在儿子额头亲了亲;又用手把儿子眼角半干的泪水拭去;儿子翻个身吞了口水又睡;肖凤鸣轻轻关上门;离开了家。
重新走在幸福路上;肖凤鸣百感交集;那户人家明天就要搬到上海;今晚约好了谈一谈;到底带不带走小越;当然他们也说了;主要看小越是否愿意跟着去。只是有个要求;只要小越跟着到了上海;那么;这以后的日子;日日夜夜肖凤鸣永远别想再见到小越。那户人家说;小越跟了他们;就不要再有任何走动;绝了和肖凤鸣一切关系。
房间的灯亮着;肖凤鸣特别紧张;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留下小越。就算勤富再打一顿;也认了;以后;她再也不想和小越分开了。肖风鸣穿过自行车的人群;刚要拐进巷子;却见孙越良站在前面。肖凤鸣内心像有一颗炸弹;轰了一声;她差点晕过去。她想转身走开;孙越良追上来;说;我那天看见你在这里;所以我等等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
肖凤鸣终于跟着孙越良来到钱塘茶人;因为肖凤鸣很清楚地知道;她已无处可去。
你过得很不好是不是?孙越良帮肖凤鸣要了一杯菊花茶。
肖风鸣说;我们不要:说这些行不行?你不是去北京了吗?听说你不唱了。肖凤鸣端起杯子;她的手颤抖着;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一点也恨不起来;都说爱之深恨之切;那么;是不是肖凤鸣爱得还不够呢?要是那样;那为什么那些黑色的夜晚;孙越良都会出现在梦里?肖凤鸣摇摇头;她不明白也不想再说。
那天我看见一个女孩;是你的女儿吗?孙越良帮肖凤鸣添了水;不紧不慢地说。而这时肖凤鸣却像被针刺了一般;跳了起来;你跟踪我?
小凤;我想问;那个女孩是不是影响你和你丈夫的生活?孙越良离开座位;又走到肖凤鸣身边;茶室的背景音乐很舒缓;古筝弹奏;细小的珠子一般;带着稍微的悲凉;在廊檐低回。肖凤鸣原来坚持着;终于被孙越良抱在怀里。小风;你过得好不好?肖凤鸣只觉得音乐空间一下子宽了;有练功房;水袖;还有那些新新旧旧的戏服。她渐渐地也拥住了孙越良;然后;她的眼泪流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心碎了;满胸满腔的痛。
是不是孙越良都知道呢?也就是说孙越良自始至终都知道;肖凤鸣和他是有个女儿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肖风鸣从钱塘茶人出来;又拒绝了孙越良的相送;她拐了几个弯;重又来到幸福路;那里;一盏灯始终亮着。那里;小越在等着她。
8
杨光义来到那个景区;现在重新来看这幢房子;有了特别的感觉。杨光义细细地看;忽地觉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建筑;只有左右侧两面装了墙;其余的都是玻璃门;里面装了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杨光义在房子的四周绕了一圈;冷冷清清的;很少有人;只有春天的风;送过来一些花的香;草的香;还有树枝新叶的香。他突然想;老底子的别墅好像也很豪华;这小城见不到这样的建筑;哥特式的房顶;刚好把蓝色的天空画出几何来。杨光义记得那天台里有人在议论;说这房主原先是留学到国外的。
杨光义是带了一点钱来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出门时;他和文娟说到江边去走一走;所以穿得很随意;一件米色休闲便装;一条烟灰色宽大砂洗裤;又着了一双软底鞋。这样的打扮对杨光义来说很难得;文娟不喜欢他穿得很随便;杨光义说过几次;不是随便;那是休闲。杨光义没有开车;一个人慢慢地走了来;路上也碰到几个熟人;问到现在杨光义在哪里发财啊;杨光义也没多说;一律笑一笑说;赋闲在家呢。
四周的玻璃门都紧闭着;每一扇的形状都差不多;看不出哪一扇能够打开;也看不出哪一扇门里面才能看到人。杨光义在外面;开始犹豫起来;觉得自己可能冲动了点;在论坛里看到的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犯不着我来唱个角色。想着要走;刚下了两个台阶;却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拎了一个布袋;有点费力地往上走;因为杨光义站得高了一些;看下去;仿佛那个人是爬着的。等稍近一点了;才看清楚;原来是肖风鸣。是忽然间的事;杨光义很快往斜里一条小路走了;他回头远远地看着;看见肖凤鸣走上台阶;在房子四周转悠;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当天晚上;声讯台所有电话恢复正常通话;小真晚了一点过来;她手里拿了一把樱花;头上居然还斜斜地别了一朵;淡银色的眼影涂得很重;一抬眉就觉得整个眼睑闪着亮光。肖凤鸣想;这个年龄的女孩;要是在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那还是个掌上明珠。看小真现在这个样子;是叫人又气又有点怜惜的。肖凤鸣看小真的脚上穿着一双高帮帆布靴;正好够到膝盖;但是脚踝处裂开一条缝。也不知是故意撕开来还是穿旧了。肖凤鸣想对小真说;想想还是忍住了;露出笑来;说;小真;哪来那么多的樱花?小真说;那间房子的后面啊;很多呢;我看见老太太了;小风姐。小真忽然压低了声音;说;我看见经理也在。肖凤鸣有点惊讶;问;你怎么看见她了。小真说;真的;我还看见经理帮老太太剪指甲呢。肖凤鸣内心升起来一股暖暖的东西;想着台里的人看着是冷若冰霜;其实还是藏了一点善良的。你摘那么多樱花干什么呢?肖凤鸣问。小真说;我听说樱花治咳嗽;我明天要再去一次;摘一袋樱花。肖凤鸣说;你哪听来的医学知识;我怎么没听到过。再说;你也没咳嗽呀。
小真的头发有点乱;烫过没多久;像要爆炸开来的发型;大约因为用的发胶不上名堂;头发一绺一绺粘在一起;看起来有点脏了;小真用手抓了几下头发;头上的樱花掉到地上;小真弯腰捡起来;开始把樱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放到一个玻璃瓶里;嘟哝一句;我妈咳嗽好几年了。
9
秋天渐渐深了。这天傍晚;肖凤鸣在路上走着;小越已经住到了家里;开开很高兴多了一个姐姐;两个孩子相处得很不错;虽然偶有口角;但终究是和平的。但肖凤鸣的内心总觉得隐隐什么事要发生。是什么呢;她说不出来。只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胸口要闷起来;偶尔能感到心跳急剧;她常常要把右手捂在左侧胸前;不敢走路;觉得好像天一下子低了很多;像要塌下来。这种感觉很难受;她曾想过要和勤富说一说;但是;勤富除了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好像他什么也不关心。肖凤鸣有一次也想打个电话给同学;说说自己不开心的事;但是;几次她都放弃了;觉得自己现在是城里人了;以前的同学分开那么久了;就算和她们说;她们也不一定能理解。这样;肖风鸣每次走在街上;看车来车往;却总感到很孤独;好像那么多人;她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每到这个时候;肖凤鸣就很理解打进电话的话友;觉得他们一定也像自己一样;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找不到地方倾诉。
肖凤鸣想起自己第一天到声讯台上班;看那么多房间;一格一格;里面铺了小床;一个房间两台电话机;二十几台电话;十多个接线员;她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打声讯热线;而且电话的内容多种多样——夫妻矛盾激化;不想被亲戚朋友知道;就打热线;孩子读书不争气;说给谁听都觉得丢了面子;想想还是打个热线咨询一下:有了外遇又是紧张又是幸福想叫人分享;也打电话;而杨光义那个空间;总是说些和性有关的内容。当然;这种种问题在电话里接踵而至;接线员并不是每个问题每件事都能帮上忙;只是话友有时也不是要答案。就像现在;肖风鸣很想和谁说说小越的事;但是;和谁说呢?她甚至都羡慕那些拨打声讯电话的人了;他们多么好啊;有心事;拨出一个电话;虽然费用不低;但是;总归是能有个人和自己说说话吧。她想起第一天小越搬过来时勤富的笑;那笑里包含着多少意思啊;让肖凤鸣怎么也猜不透。
上班时间还早;去哪里呢?满大街都是人;他们行色匆忙;各有目的。只有自己;哪里都能去;又哪里都不能去;肖凤鸣头有点痛;她想起自己今天白天没有睡;家里那么多人;房子总是显得小了些。而勤富;除了反复追问小越的身世;已经把被窝都分开来了;肖风鸣的枕头也被勤富扔到了地上。肖凤鸣几次想和勤富争说;想到小越;终究是自己过错;所以;肖凤鸣觉得现在自己回到家里要做的就是一件事;忍气吞声;强颜欢笑。自从小越来到家里;开开已被勤富莫名其妙地揍过几次;开开好像越来越懦弱了;有时看见勤富在吃饭就不到桌上来夹菜;但是只要勤富一看他;开开又会急急地奔过来;闷头吃饭。小越有一次问肖凤鸣;姑姑;姑父是不是不喜欢我来?肖凤鸣拢了拢小越的肩;说;姑父喜欢你。
电信大楼的钟已经敲过七下;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她原本也可以早一点到单位的;只是;她怕同事问她;小凤;怎么又提前来了;是不是急着等话友啊?小凤;这个月的话费你已经不低了;不要这么卖命吧。这种种;她又能说什么呢?
就走路吧。肖凤鸣开始走路;市心路;花坞路;恩波路;一条一条地走;其间她碰到好几个熟人;他们都是快乐的;他们在秋风吹拂的晚上;出来散步。等肖凤鸣到达单位时;正好八点。
几个空间的灯都亮了;只有肖风鸣的第三空间黑着。肖凤鸣换了衣裤;又洗了脸;她在镜子前站了站;觉得脸颊似乎又瘦下去一些;原来额头很光洁;现在只要把眉毛往上挑一下就看见一条一条的横杠;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苍老了。以前她很少照镜子;那是因为她容颜娇好;按勤富当时的话来说;他看中的就是肖凤鸣的相貌;皮肤白滋滋的;像刚制成的水磨年糕;光洁度高又弹性十足;身段也是骨肉匀称;说白了;那时双溪村的乡亲们都说肖风鸣是要吃居民饭的。也就是说;勤富一个居民那时要娶肖凤鸣这个农民为妻;说到底也是看中了肖凤鸣长得好看。虽然肖凤鸣以前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好看而沾沾自喜;但是现在;她却为自己在变丑而闷闷不乐。她倒了茶;多放了点茶叶;喝起来有点苦涩;是浓茶。
杨光义见肖凤鸣来了;走出来;坐到肖凤鸣对面的沙发上;开始抽烟;肖凤鸣忍不住说;给我一支。杨光义很快帮肖风鸣点着了;外间的灯很暗;办公桌上那台电脑没有关;屏保图案翻来覆去地晃动;“让我温暖你的心”这几个字像醉汉一样颠来倒去。肖凤鸣把眼睛闭上;她很困;也觉得累;她闭着眼又抽一口;吸了进去;说;真苦。杨光义说;小凤;你是累了;累了就请个假;又不是非得赚今晚的钱。肖凤鸣忽然睁开眼;一下掐了烟。说;我缺钱。
杨光义的脸此刻模糊不清;他一口一口吐出烟来。又见他抬起头;看暗里的烟雾;没有说话。
肖凤鸣站起来;她突然一个趔趄;杨光义上前一步就扶住了她。杨光义说;你真的
累了。肖凤鸣摆摆手;没有说话;又把杨光义扶着的手拿开来;说谢谢。
肖凤鸣终于在第三空间的小床上睡着了;电话响了几次;她听见了却怎么也起不来。后来杨光义走进来;帮肖凤鸣接了一个电话。聊的时间不多;肖凤鸣就醒了;肖凤鸣看见杨光义拿着话机;半俯着说话;他的身子倾斜过来;右手握着话机正好在肖凤鸣的头上方;肖风鸣闻到了杨光义身上的味道。是什么呢?像是衣服在香樟树箱子里放久了;刚刚拿出来穿;那香味还来不及被风飘远。肖凤鸣有点感动;她很想握一握杨光义的手;她看到杨光义的后背;又冲动着想要趴在他背上;把头搁在他的肩膀。肖凤鸣就那样眯眼睡着;杨光义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因为接久了电话;有点职业的味道;笑声还是很爽朗的;牙齿露出来;在台灯下泛着暖暖的光。肖凤鸣慢慢地坐起来;她起了身;半跪在床上;她把头靠在杨光义背上;她闻到一种很男人的味道;有点清香;有点力量;忽地一下便淡了。杨光义的背一动;挺了挺;左手伸过来;拍了拍肖凤鸣的肩;继续接电话。肖凤鸣从杨光义的谈吐里听出来对方是个女的;大约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她已不信任何一个男人;所有的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只有身边的这条狗。杨光义说;狗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然后;肖凤鸣又听杨光义说一些伦理道德之类的。挂了电话;肖凤鸣忍不住问一问;这个女人是不是和一条狗住在一起?杨光义惊讶地回过头来;说;你都听见了?肖凤鸣说;我猜的。杨光义轻轻地吐出一句来:我担心她会出事。
肖凤鸣听杨光义这么说;忽然有点不安;躺在床上;千丝万缕的念想;觉出了累;迷糊着终于又进入了梦乡。
后来的半夜;肖凤鸣一直在接一个电话;电话里的男人有很粗犷的声音;说已经在街上走几个小时了;不想回家。肖凤鸣问为什么不回家呢?男人说;他不忍心看到母亲那日日老起来的容貌;到现在他还没赚够造房子的钱。肖凤鸣突然想起来;说;是你吗?是不是你?你那么久没给我电话。对方很久不说话;顿一顿又说;小凤;我不想做建筑工人了;做建筑工人我一辈子都造不起房子。肖凤鸣轻轻问一句;那你打算做什么呢?对方说;我也不知道;我想找个能赚钱的事做。接着他又问一句;你好吗?这么久没听你的声音;你变了一点。肖凤鸣说;是吗?建筑工人又说;很久不给你电话;我挺记挂你的。小风;你有没有想过我?肖凤鸣想说我想过的;但觉得那样说作为一个接线员还是不合适;就没有开口;只说;你现在都好吧。
建筑工人说;就那样过吧。小凤;我听你声音变了很多了。你是不是不开心呢?以前你都是很快乐的;声音也很好听。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肖凤鸣说;没有。
建筑工人说;小凤;我真是不舍得你难过;你都听别人说这说那;你永远没有烦恼吗?你说出来我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肖凤鸣终于说;我也有啊;但是我常常想到开心的事;所以就不会烦恼了。肖凤鸣这么说时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谎言高手。没有烦恼;没有烦恼我也不至于那么疲惫;但是;她不能说;她能和谁说呢?父母;兄妹;亲戚;朋友;同事;仿佛都不是说话的对象;不是怕家人担心;就是怕被人笑话。只是;不说;心里的事就越积越多;都快涌到胸外了。她喝口茶;用毛巾擦了把脸;忍不住说;我的烦恼也是蛮多的。有时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
肖凤鸣开始回忆往事。那个夜晚;那座恩波桥;还有;乡下简陋的练功房。孙越良。当年的那场恋爱。肖凤鸣这么说时;仿佛那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是与自己无关的;说到孙越良曾经来找过自己;勾起她无限的回忆。又说自己当年为了坚守爱情;不愿意为了一套房子屈就;而后来还不是用自己美丽的身子换了个居民户口簿;这样说来。自己当年的坚持就成了笑话。肖凤鸣有点动情;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样敞开胸怀说过话;她记得有一次杨光义问;小凤;你为什么不说?肖凤鸣问;说什么?杨光义说;你有那么多焦虑的事。那天自己好像盯着杨光义看了几秒钟;吐出一句;你少猜人家的事。为什么你不说?杨光义叹口气;点了点头又开始摇头;我们都把自己包裹起来了;像上了锁的柜子;丢掉了钥匙。
今晚;肖凤鸣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电话里的建筑工人;却说了那么多;都未曾谋面;所有好的感觉也都是电话里一些细微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