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9-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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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明白了。她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碗洗得干干净净。
蒋岩打开了电视。里边欢歌笑语;鼓乐喧天;一台适合每一个节日的晚会。高兴!欢快!激动!兴奋!电视导演的意思是这样。热热闹闹的响动把屋里两个人暂时的沉默衬托得特别显眼。
坐在沙发上的蒋岩对四季说:“过来;坐这儿。”
四季走过去;在沙发一端坐下。总得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吧;她这么对自己说。
蒋岩将自己的位置挪近;左手伸过来;揽住她的颈项;右手握住了四季的胸;用力揉搓起来。
四季也用力把蒋岩的手攥住;把它放回去。
蒋岩有些突兀;身体退后了一点;望着四季:“怎么了?你的变化太快了。”
“要是第一次不需要理由的话;第二次就需要理由。”四季说。
蒋岩看着她;想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他看着电视;眼珠子定在了屏幕上。
四季回到房间;脱下那条松松垮垮的裤子;换上裙子;然后收拾妥帖;站定在门口:“蒋岩;谢谢你去学校接我。我该回家了。”
蒋岩顿了一顿;然后悠悠地说:“好;咱们八号见。”
听到这句话;四季一下感到释然;她也同样回答:“八号见。”
10
十月七日的清早;穿上至少有十种颜色卡通图案运动装的郑四季下了床。先进厨房;“嵫拉嵫拉”地煎鸡蛋;煎三个;徐丰两个她一个。有一个煎得不太好;边缘不圆润;四季打算留给自己。
徐丰起来了;走到厨房里;站在四季身后。
你是不是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我的手机没电了。
没有;我没怎么给你打电话。
对不起啊;我打了那么长时间的牌。
没关系;好不容易有个长假。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别做了;咱俩去外边吃吧。长假到现在;咱俩没在一起呆一天;算我补偿你。
好啊;就去湖香园吧。先订个座;假还没完;说不定人多。
十点钟;最晴朗的时刻;四季挽着徐丰的胳膊;两人出门。徐丰还是觉得四季的运动装太可笑;使他总感觉自己的妻子还没长大。今天他陪她去买几件成熟一点的衣服。包括一套睡衣。不过这个徐丰没有对四季说。
晚上;四季坚持要给徐丰洗头。让徐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四季学发廊的方式先干洗;然后再按摩。看着自己沾满泡沫的手上;有不少徐丰的头发;她有点心疼。她把徐丰带到浴室;用喷头冲了个痛快。洗完以后的徐丰像换了个人;从里到外散发出清新芳香。
原来改变不适的感觉是这么简单。
四季抱住脑袋潮乎乎的他;说:“徐丰;以后我每天给你洗头。”
徐丰皱起了眉:“没必要吧;那多浪费洗头液啊!”
“行!那就隔一天洗一次;能节省一半的洗头液。”
徐丰也让步了:“行;只要你有这耐心;我就奉陪。”
把徐丰收拾干净了;四季也洗了个澡。这些天来她真是从身体到内心都疲惫也疲乏了;以前人们都说过长假更累;比上班累;她还不信;现在她信了。这个长假是史无前例的长假;下一个长假该做什么;四季想都没想;毕竟还早着呢。明天就得如往常一样上班了;她会碰到她所有的同事;他们会同以前一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笑什么就笑什么;一切都如同长假前一样。还是这样好啊;四季这么想着;就习惯性地把徐丰的手一只绕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搭在自己的胯上。她听见了徐丰的鼾声;伴随着这熟悉的鼾声;四季便进入了梦乡。
'责任编辑 宁小龄'
摘自:《人民文学》2006年09期 作者:卢岚岚
奸细
徐瑞星很想丢下筷子就走人;但他到底没这样做;那就太失礼了。尽管是处在不同阵营里的竞争对手;但人家花钱请了你;从身份上说;你也不过是新州二中高中毕业班的教师;而人家黄川是新州五中的教务主任;最重要的是人家说了半天也没强迫你。
虽没走人;但徐瑞星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短促浓烈的眉毛挤成一堆;像没点燃的柴火;直往外冒烟。黄川见状;说算了徐老师;就当那些话我没说。但徐瑞星心里有了疙瘩;酒也不想喝了。不喝就不喝吧;事实上两个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黄川递过来一根香烟;徐瑞星接了;刚点上;黄川就说;徐老师;反正时间还早;去洗个脚吧。徐瑞星连连摆手;说我还有事;不去了。黄川有些尴尬;说徐老师你放心;就洗个脚;别的啥也不干。徐瑞星吐出一团浓黄的烟雾;吐得很重;嘴巴和鼻孔都发出很响的哨音。就去旁边的春秋洗脚坊;正规得很。徐瑞星说老黄;我真还有别的事;要早些回去。黄川很体己地碰了一下徐瑞星的胳膊: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如果不修脚上的老皮;最多半个小时就完事。
徐瑞星想我跟你第一次见面;又没把袜子脱给你看;你怎么知道我脚上有老皮?
他站起身说;算了;真的算了。
黄川也只好站起来;说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吧。
徐瑞星心里想;我跟你不会有下次了!
两人一同出了包间;黄川却没跟着徐瑞星朝下楼的楼梯口上走。徐瑞星懂他的意思;每年的这时节;各个学校都风声鹤唳的;教师间的私下接触很敏感也很犯忌。
独自下楼;过了马路;徐瑞星立即摸出手机;给他那个同学打电话。他跟黄川这次接上头;搭桥的就是那个同学。同学说他有一个好朋友;人品学识都不错;希望介绍给徐瑞星认识。刚才徐瑞星到事先预订好的酒楼包间里;见只有一桌好菜和一个陌生人;却没有同学的影子。陌生人大约有五十岁;脸色跟土地的颜色差不多;见了徐瑞星;他身子一弹迎过来;说你是徐老师吧?我叫黄川。随后就抓住徐瑞星的手紧紧相握。他的手也呈深褐色;却软得像熟柿子;徐瑞星像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带一丝惊慌地迅速把手抽了回来。两人落座后;边抽烟边等人;没等几分钟;同学的电话来了;是打给黄川的;听说徐瑞星到了;同学就让徐瑞星接;他说伙计;对不起呀;我报社有点急事;来不了啦。这真让人为难;说撤吧;菜都点了;黄川还说他已经提前把单埋了。两人只好吃;边吃边拉扯闲话;都是不着边际的;直到喝了好多杯啤酒;黄川才亮明自己的身份。徐瑞星顿时有了警惕;想到他那同学的老婆在五中教务处工作;更觉不妙;一口酒便梗在喉咙。
黄川见徐瑞星这样;就不绕弯子;将他的意图针针见血地挑明了。
毫无疑问;这场所谓的朋友聚会;其实是同学帮助黄川挽了个套子;就看徐瑞星是否人瓮。新州城被宽阔浩荡的巴河分为南北两个部分;河上虽有大桥贯通;但若干年来;南北片区已形成了各自独立的体系;人们在生活上也形成了各自独立的空间;彼此的往来并不多。二中在南城;五中在北城;而黄川却知道南城腹地的春秋洗脚坊“正规得很”;可见他是考察过的;为这场聚会;他是颇费苦心。这让徐瑞星有种被捉弄的感觉。
他边走边给同学拨电话;拨了好多次才终于接通了。徐瑞星开口就骂:你他妈的吴二娃;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吴二娃的大号真的就叫吴二娃;是徐瑞星的大学同学。他说咋啦?这是咋啦?
徐瑞星继续骂:你自己是猪狗;就以为别人都是猪狗?
吴二娃委屈地哎呀了一声;说你龟儿子徐瑞星;我只不过给你介绍个朋友;哪一点惹了你?要是不喜欢他;今后不来往就是嘛——你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他让你埋单了?
徐瑞星知道吴二娃在装糊涂;说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是哪路货色;未必我还不清楚?
吴二娃呵呵地笑起来;说老徐呀;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我老婆在他手下讨生活;他让把你介绍给他;还敢拒绝不成?
要不是你老婆讨好卖乖;他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介绍千个万个;也不该介绍我。你这是害我呀!要是二中知道了;哪怕我啥也没干;也只能卷起铺盖走人!
吴二娃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地说:亏你徐瑞星读大学的时候当了四年副班长;胆子咋就这么小呢;比麻雀胆都不如。你这算个什么卵事呀;就吓成那样了?
我不是被吓住了;徐瑞星说;我在二中教了十几年书;多多少少对它还有一点感情吧。
电话那边发出一连串啧啧声;算了算了;不要给我说这些;我听了头昏。
我知道你不懂;像你这种油滑惯了的人!
好;我油滑;你高尚;这行了吧?我告诉你徐瑞星;以后再遇到这种好事;想我告诉你也不可能;你不干就不干;别损人——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几天过去;徐瑞星都提心吊胆。侯校长天天往高三办公室跑;每次来都向大家交代:还有百多天就高考;各位说话做事;要检点些;对学生信息要随时保管好;决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不慎;让外校知道尖子生家的电话和住址。那些掐尖儿的家伙——高考前夕把外校尖子生挖走;叫“掐尖儿”——不可能跑到学校来抢人;都是去做家长的工作;然后让他们阴悄悄地转学。我说个不好听的话;尖子生的家庭信息比你们家的存折还重要!存折丢了;还有密码;密码丢了;钱被盗取了;还有警察帮忙追讨;尖子生丢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教务处桂主任来得更勤;话也说得更直接:现在;有人专门在其他学校养线人;请几顿饭局;给一点钱财;让他们把本校尖子生的秘密泄露出去。我提醒大家;如果有人找到你们的名下;你们要抵制诱惑;千万不能干那事;那是吃里扒外的事;干不得!现在所谓的线人;其实就是过去通常说的奸细吧;大家想想;如果有人叫你奸细;那会是个什么感觉?虽然我很相信大家;但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不听招呼;学校将严惩不贷!
每次侯校长和桂主任这样说话;徐瑞星都觉得说的是自己;禁不住耳根发烧。手机响了;分明不是吴二娃的;也不是黄川的;可他就是不敢摸出来接。为了掩饰;他还故意走到侯校长面前;汇报一下他班上的近况。其实都是些老话;但侯校长总是侧着头;很认真地听。他讲完了;侯校长还要鼓励几句。侯校长和桂主任对他是很信任的;最近三年都让他教高三;今年还当了火箭班的班主任。新州二中高三共有十六个班;文理科各组建一个最好的班;叫火箭班。火箭班之下;又各有两个重点班。徐瑞星是语文教师;带的九班却属理科火箭班。高三教师虽然格外辛苦;但他们在社会与学校都有地位;收入也高——毕业班学生周末都补课;补课就会有补课费;还有堆积如山的参考书、模拟试卷、诊断试卷;教务处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要得很大一笔回扣。桂主任从不私吞这些回扣;他将回扣分成不同的等次;一分不剩地发给高三教师。
直到半个月后;徐瑞星的心才算安定下来。他查找手机的未接电话;没有一个
是吴二娃和黄川的;这证明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就好!徐瑞星不是那种冒风险的人。徐瑞星是过日子的人。能过上现在的这份日子;他觉得委实不容易。工作上并没有多少波折;大学毕业后;他分回老家县城教书;几年后市二中招教师;他来应聘;很容易就被录取了;试用期满就调了过来。关键是生活上徐瑞星有难言之苦;他结了两次婚;第一个老婆十四年前就死了;得的是子宫癌;死的时候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徐瑞星现在的老婆叫邹静;是通过婚姻介绍所认识的;没工作。生儿子前;她偶尔还去外面打点零工;儿子一生;就干脆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徐瑞星让老婆把主要精力用来照顾儿子;他的收入养得活一家人;无所谓。四十多岁的人;还说不上老;但徐瑞星真有老年得子的感觉。邹静比徐瑞星小了十多岁;年龄上的悬殊;让她觉得对徐瑞星直呼其名也很不好意思;哪怕两口子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她也把徐瑞星叫徐老师。徐瑞星很习惯这种称呼。他爱第一个老婆是当成妻子来爱的;爱第二个老婆是当成妻子和女儿来爱的。他觉得这种关系非常好;有股蔗糖一样的甜味儿。
对自己从教的学校;徐瑞星真有一份感情;他对吴二娃说的;并不是面子上的话。十多年来;人家又没亏待你;不产生一点感情才怪。他怎么能帮助对手挖自己学校的墙脚?尖子生都是学校的活广告;每年高考过后;只要有人上了北大清华;就扎一辆敞篷彩车上街;还由学校出钱;以学生的名义去电台和电视台点歌;同样由学校出钱;以学生的名义去显眼气派的酒楼大办宴席;说的是谢师;其实就是打广告。这么闹腾一番;等到秋季开学的时候;生源滚滚而来;财源也就滚滚而来——不仅学生多了;书学费也水涨船高。如果没有这样的尖子生;那情景就惨淡了。好学校是拿大箩大筐装钱;择校费、学杂费样样都高;财务科的人跑银行存款;腿都跑断了;差学校却要把教职员工全都发动起来;去人家好学校附近;躲躲闪闪的;见到学生就拉;就跟路边饮食店拉客一样。可那管什么用呢?尽管你收的书学费比人家低若干倍;可还是拉不来学生。
当徐瑞星觉得事情真的过去了;才觉得该跟吴二娃联系一下;那天他骂吴二娃的话;有些重。别看吴二娃一副油腔滑调的架势;他内心是敏感的;这一点徐瑞星清楚。
他还没联系;吴二娃却主动来了。
这天他放了下午学回家;刚在沙发上坐下;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一听就知道是吴二娃;他敲门不是敲;是拍。
邹静跑过去开门;可门像不是被邹静打开的;而是被吴二娃的声音撞开的。哦;小嫂子!他又粗莽又热烈地说;我西藏一个朋友送了点雪山菌来;不敢吃独食;分点让你们尝尝。说罢将一个塑料袋往邹静手里递。邹静接了;说你进来呀;进来呀。吴二娃说不了;我忙呢。
徐瑞星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小子装什么假!别以为自己是记者;就可以装出比总理还忙的样子来吓人。
吴二娃这才做出刚发现他在家的样子;啊;瑞星回来啦?那我就坐几分钟吧。
徐瑞星家安了木地板;在门口的木柜上放了鞋套;地上也备了拖鞋;但吴二娃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直接就跨了进来。他去任何人家里都是这样。他就这么个人。
吴二娃是邹静喜欢的客人;他不仅是徐瑞星在大学的同班同学;老家也在同一个县。当然主要是他大方;收了别人的好东西总爱送些来;而且他说话风趣。听徐瑞星说;念大学的时候;他除了读书;别的啥都不会;连话也不会说;一年四季都穿着老蓝布衣服;一双网球鞋总是羞涩地露出大脚趾。一段时间;他特别讨厌自己的名字;觉得太土;在自己书本乃至背心上;到处都写上“吴尔佤”;过一阵又改成“吴而瓦”;可不管他怎样改;大家还是按他的本名称呼他。现在的吴二娃完全变了一个人;西装革履的;还搞了个背梳头;他肚子大;个子矮;但他看再高的人;目光也要越过那人的额头;每次他跟徐瑞星说话;徐瑞星都觉得自己背后还站着个人;他言语粗鲁而直率;记忆力又好得惊人;流行的段子一背一大串;把人笑得前仰后合。毕业都二十多年了;他由当年自卑的小男人变成了新州晚报的大记者……
邹静说;吴哥就在这里吃饭吧。
吴二娃稍作犹豫;说好;那我就吃了再走。
邹静说干脆叫霞姐把娃娃带过来一起吃吧。
吴二娃说不用不用;娃娃放学后被他外婆接走了;陆霞也过去了。
邹静进了厨房。
其实吴二娃并没打算留下来吃饭;他只是想把邹静支开;好跟徐瑞星说话。
徐瑞星递上一支烟说;我那天说你油滑;骂你猪狗;没得罪你吧?
吴二娃喊了一声;要是那就把我得罪了;我坟上的草都埋人了!我刚毕业的时候;跟你一样教书;只不过你是在县中学;我是在乡中学。当时我是那所乡中学文凭最高的;可他妈的口才太差;茶壶里煮汤圆倒不出来;往讲台上一站;老半天嗝不出一句话。人家开始还对我刮目相看;后来就把我看白了;说我是冒牌货。两年半过后;乡中学就把我踢了;踢到哪儿?踢到那个乡最高一座山上的村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