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3期-第2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苏岩的提醒下,医院检验了毕仁血液里的HIV。很快证实了毕仁是艾滋病患者。至于毕仁身体上出现的恶性肿瘤正是艾滋病晚期的一种特征。
医院一片恐慌,包括主治医生在内都拒绝给毕仁治病。院长反过来乞求苏岩尽快把毕仁带走。苏岩却不着急了。他对院长说:“等等。”
院长说:“还等什么呀!”
苏岩说:“他现在这种情况哪个医院能要啊?”
院长说:“他不是犯罪了吗?你们把他关进监狱里吧!”
苏岩说:“他这样的监狱也不能关!”
院长为了拉拢苏岩,慷慨地说:“你看这么行不行?毕仁在我们医院这段时间的治疗,我们不要钱了。算我们对艾滋病患者义务献爱心了!”
6
毕仁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他的眼眶深陷,像一条刚从非洲偷渡过来的鳄鱼。他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看样子十分痛苦。裸露出来的手臂及颈部长满了带状疱疹。这说明,他身体里的病毒正在疯狂地复制,他的免疫系统即将崩溃。
病房里只有毕仁一个人。虽说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可医生和护士一整天也不见人影。这可以理解!院方既然表示对毕仁的治疗是属于献爱心了,为了减少成本,就不会再给毕仁用什么药了。每天最多给他打几针杜冷丁之类的止痛药缓解缓解毕仁的痛苦。现在每天陪伴毕仁的就是苏岩一个人。
苏岩表面上是陪伴,实际上是监督。毕仁现在虽然失去了逃跑的能力,但他毕竟是犯罪嫌疑人呐!过去这种活儿都是高军的,现在苏岩主动承担过来。白天,苏岩陪着毕仁说话,夜里就睡在门口走廊里的长条椅子上。高军要来替苏岩,苏岩说:“以前我净欺负你了,现在该你欺负我了。”高军整不清楚苏岩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白天你在这儿,晚上我在这儿吧!”苏岩说:“你赶紧回去吧。”高军不走。苏岩说:“你是不是想和我抢功啊!我可告诉你。这次你靠边站!”平时,立功的时候苏岩都主动让给高军。高军说:“我不和你抢。这次我百分之百让你一个人立!”苏岩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让我表现表现吧!”高军见他如此执着,就不再坚持,每天三趟到医院给苏岩和毕仁送饭。
毕仁已经吃不下饭了,但苏岩每次都十分认真地喂水喂饭。
毕仁说:“你是来抓我的,你为什么要照顾我?”
苏岩说:“我是想感动你。”
毕仁说:“为什么要感动我?”
苏岩说:“你骗了那么多的钱。你现在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我现在感动你,是为了让你把那些钱都交出来。”
毕仁勉强地笑笑说:“没有用。”
苏岩说:“我知道没用。”
毕仁说:“你知道没用,你还这样?”
苏岩说:“我也是没办法。我和高军为了抓你,已经在外面跑了两个多月了,我们光差旅费就花了好几万块钱。你就这样死了,我们回去真是没法交差呀!”
毕仁说:“你不是很有办法吗?”
苏岩说:“那也得分情况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现在之所以对你好,我主要是为了回去向领导汇报用。我对你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这样就算我无功而返,领导也会理解我的。你说是不是?”
毕仁点了点头:“也是。”
苏岩说:“毕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不要求你说出钱的事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一共传染了多少个人行不行?”
毕仁犹豫起来。
苏岩说:“当然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勉强你。”
苏岩说是不勉强,但护士来给毕仁打止痛针的时候,苏岩就对护士说:“这针不打了行不行?我看毕先生的状态挺不错的。”护士本来就不愿意打,就说:“那好吧!”
毕仁痛苦地说:“不行。你得给我打。”
护士把目光投向苏岩,苏岩看着毕仁。毕仁说:“给我打吧!”
苏岩说:“总打这种针对你的身体有副作用。”
护士就想笑。都这样了,还什么身体不身体的。
毕仁向苏岩投去恳求的目光。苏岩对护士说:“既然这样,那就给毕先生打吧!”
打完针,毕仁舒服了。他刚才向苏岩投去的那种目光,应该是包含了一层意思,他可以向苏岩坦白他曾经感染了多少个人。但苏岩没有直接问,因为那样好像是在威逼毕仁似的。苏岩先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过渡一下。
苏岩拿出了《大操盘手》那本书向毕仁晃了晃:“这是你写的吗?”
毕仁点了点头。
苏岩说:“不是吧!这本书应该是郭鸣武写的吧。”
毕仁说:“是郭鸣武写的为什么要写我的名?”
这个问题要是回答的话就复杂了,苏岩简捷地说道:“你写的有什么证据吗?”
苏岩翻开了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数字:“这个数字为什么是10168?”
毕仁说:“没有特殊的含义,我是随手写的。”
苏岩说:“有特殊的含义。这是郭鸣武股票的账号。”
毕仁说:“是吗?这么巧?”
苏岩拿出了几张报纸,报纸左下角,是这本书的连载。可上面的署名是小武子。苏岩说:“小武子是郭鸣武的笔名。这本书写完之后,他在《林河晚报》上已经连载过了。后来准备出书时,郭鸣武拿给你看看,没想到,让你拿去出版了。报纸上的连载是在你出书之前,郭鸣武要是到法院告你,你肯定得输。”
毕仁说:“郭鸣武原来这么狡猾!那他为什么不告呢?”
苏岩说:“告你有什么用啊!我们警察都找不到你,那些法官怎么给你送传票啊?”
毕仁得意地笑了:“也是。”
苏岩说:“郭鸣武现在要再写一本书。”
毕仁说:“什么书?”
苏岩说:“是揭露你的书。他要把你诈骗的经过全都写出来。”
毕仁说:“我马上就要死了,他愿意写就写吧!”
苏岩说:“你死了,你的父母和朋友还活着呀!他们看了会怎么想呢?”
毕仁不吱声了。他明白苏岩表面是以郭鸣武写书的事儿来威胁他,其实真正的威胁是不给他注射止痛针。毕仁开始交代他故意传播艾滋病的事实。他是五年前被感染的。在这五年里,他利用到各地办班的名义,结识了很多男男女女。他究竟和多少人发生了两性关系,自己也记不清了。苏岩尽最大可能帮他回忆着,这很重要。将来苏岩要向这些人去通报。很多人名记不住了,苏岩只好让毕仁回忆地名。
毕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回忆着。
中国这么大,毕仁除了新疆、西藏、台湾三个地方没去过,其他的全都去了!
苏岩埋怨毕仁说:“你当时怎么没想到出国呢?你要是到日本该多好!”
苏岩说:“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刚才说我这么照顾你是为了感动你什么的,是在说谎。我下这么大功夫来找你最主要是想见见你。要不,你想,我明知道抓住你也是白抓,我为什么还要来抓你呢?我来不是抓你,我来是向你学习的。”
毕仁糊涂了:“你向我学习什么?”
苏岩说:“我向你学习你现在为什么能有这种平静的心态?”苏岩慢慢地讲述了自己可能也被感染了艾滋病。他说:“我和你比差远了。我还没被确诊我就已经被吓得差点昏死过去。我现在不知道,将来我要是真的被感染了,我将怎么活下去呀!”
苏岩说的十分恳切。他的目光露出忧郁,他的语调是那么伤感。毕仁理解地点着头。他说:“你不要想不开。你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苏岩说:“毕先生,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战胜恐惧的?”
毕仁说:“我刚知道被感染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恐惧。我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精神就要崩溃了。后来心理医生告诉我,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法。他让我把精力都投入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当中。只要我没时间想恐惧了,我就不会恐惧了。我最喜欢的工作,就是骗人。这些年,我如此热衷于欺骗别人,一方面是为了钱,另外也是转移对艾滋病的恐惧。”
苏岩说:“这种转移法见效吗?”
毕仁说:“开始挺见效的。但后来就不行了。我还是感到恐惧,一想到我几年之后悲惨地死掉,我就特别难过。”
苏岩说:“那你后来是怎么想明白的?”
毕仁说:“我最终想明白是因为我的思想一下子提高了认识!”
苏岩好奇起来:“怎么提高的认识?”
毕仁说:“我那时想,我要是不得艾滋病,我也不能永远活着呀!我现在病死无非是把这种将来的死提前罢了。既然早晚我都得死,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害怕呢?”
苏岩说:“这个道理谁都明白。问题是,我明白了,我还会感到恐惧。”
毕仁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理解艾滋病。我刚才说我的思想提高了认识,不只是因为我把死想明白了,更主要的是,我充分理解了人类社会为什么会出现艾滋病。”
苏岩说:“为什么?”
毕仁没有直接回答,他先说了一个例子。他说:“在北极草原上有一种动物叫旅鼠。它们的生育速度快得惊人,比人类还快。每隔三四年,旅鼠的数量就会大到把整个草原的食物全都吃光的程度。这时,为了后代,它们就主动去死。几十万只,几百万只旅鼠冲进海里淹死。旅鼠这种自杀行为,实际上是为了让种族延续下去。不然的话,它们都得饿死。人虽然是高级动物,但毕竟还是动物。可是现在地球上的人太多了,再这样下去,人类非得毁灭不可。人类为了保护自己,就产生很多病毒来消灭过多的人。你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像艾滋病、癌症却总也治不好。苏岩,将来你看吧,等到艾滋病、癌症能够治好之后,人类还得产生新的绝症。”
苏岩目不转睛地看着毕仁,毕仁的神态平静而慈祥,他最后说:“我为什么去故意传播艾滋病,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整个人类在尽我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
苏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毕先生,你挺了不起啊!”
毕仁说:“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苏岩说:“你说。”
毕仁说:“你能不能帮我结束我的生命?”
苏岩说:“我不敢。这太不人道了。”
毕仁说:“你帮我是为了让我去安乐死,有什么不人道的?再说,我让你做的非常简单。一会儿,你让护士再给我打一针。打完针,我自己就有了力气。”他指着床边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你把椅子放在窗台下。我自己下床,踩着椅子,从楼上跳下去。谁也不知道是你帮我的。”
苏岩没吱声。毕仁说:“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会把我诈骗的钱全都给你!”
苏岩说:“真的假的?”
毕仁说:“我要是骗你,你就不用帮我。”他向苏岩交代了自己藏匿赃款的银行,以及卡号和密码。
苏岩急忙打电话让高军进行核实。核实无误之后,苏岩找来护士给毕仁打了一针。打完针之后,苏岩把椅子放在了窗台的下面。随后,他离开了房间。
毕仁集结了全身的力气从床上站起来,下了床。他踩着椅子上了窗台,到了窗台才发现,窗户根本就打不开。他沮丧地喊苏岩。苏岩进屋之后,毕仁说:“你帮我把窗户打开呗!”
苏岩说:“你刚才没说呀!”
毕仁说:“我现在说行不行?”
苏岩说:“你现在说那你还得拿钱。”
毕仁的身体十分虚弱,他从窗台上下来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为了尽快死去,他继续向苏岩交代自己藏匿赃款的银行。苏岩不断地讨价还价,最后,毕仁全都交代完了。他说:“我一共就骗了这么多的钱!”
苏岩不信,他打电话继续核实。出乎他的预料,毕仁说的完全正确。毕仁说:“我没撒谎吧!苏先生,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要那些钱还有什么用啊!我不会和你撒谎,请相信我。”
苏岩说:“我相信你,我只是有些地方不明白。”
毕仁说:“你说你说。”
苏岩说:“你刚才说你故意传播艾滋病是为了全人类,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毕仁点了点头。苏岩说:“那你太反动了。你这么反动,我不能帮你呀!”
见苏岩翻脸了,毕仁说了实话:“我那么说是想打动你。我故意传播艾滋病,不是为了全人类,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刚才说我不恐惧,我是在说假话。我一直非常非常恐惧,为了转移恐惧,我就寻找刺激。现在对我来说,房子、轿车、衣服已经刺激不了我了。只有性交,我才能感到刺激。”
苏岩说:“你这么说吧,我还能相信。现在,你再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把钱都交出来?”
毕仁说:“为了得到你的帮助!”
苏岩说:“我要是不帮你,你不白给我了嘛!”
毕仁说:“这不是明摆着嘛,我要是不交出来,你就不让护士给我打针。那种滋味,我活着会比死还难受。苏先生,你可怜可怜我呗,我该说的全说了,我该拿的全拿了,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你就帮我去死吧!”
苏岩笑了:“既然你对我没有任何价值了,我凭什么还要帮你呀?”
毕仁傻眼了,他说:“你们东北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实在,其实你们比我们南方人狡猾多了。”
苏岩说:“毕先生,你得理解我。我这不是狡猾,我这也是没办法。你刚才说,让我帮你去安乐死,中国目前还没有安乐死这个法律。我是一名警察,我不能违背法律呀!再说,这些年你骗了那么多钱,感染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恨死你了!我如果让你安乐死去,他们会批评我的。毕先生,听我话,你就慢慢地死吧!你死得越痛苦越遭罪,那么被你害的人就会越高兴越痛快!”
苏岩最后还强调了一句:“真的,我不骗你!”
7
毕仁死后,医院把他的尸体连同他的外衣、内衣、袜子、拖鞋、牙刷、牙膏等所有的物品全都一起火化。毕仁最后弥留之际,已经是浑身流脓,臭气熏天了。苏岩没有带他回东北,看来是正确的。要不然,他死在路上就更麻烦了。
毕仁死了,高军乐了,当天,他就要去买飞机票回家。苏岩说:“你自己坐飞机走吧!”高军说:“为什么?”苏岩说:“咱们差旅费花得太多了,我坐火车回去。”高军说:“多,还差这么点儿了?再说,你坐火车还得在北京倒车,多麻烦呐!”苏岩说:“麻烦就麻烦吧!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个人不怕麻烦!”高军说:“你是不是到北京有什么事儿呀?”苏岩说:“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不信,你也跟我去坐火车吧!”苏岩当场打电话要定两张去北京的火车硬座。高军说:“硬座呀。咱俩得坐一宿呢。”苏岩说:“这不是能省点儿吗!”高军急忙说:“算了算了,你自己去坐硬座吧!我坐飞机走。”
苏岩把高军送到了飞机场,高军还在问苏岩:“告诉我,你到底去干什么?”
苏岩这才叹了一口气,说:“咱们回去就得把牛东新抓起来。他没少帮我忙,看着他进监狱,我受不了。我坐火车就可以晚回去几天。我不想看着他难受。”
高军理解地点了点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