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堂話本-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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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太祖崩,太宗传位真宗,国家昇平无事。真宗诏史官讲前代名臣列传,遂命驾幸武庙,上殿烧香,令丞相替拜。逐一位同。问至韩信,真宗曰:「信曾反汉遭诛,何得庙食?可贬出庙!」尚书张询出奏:「唐李勣曾阿谀言,高宗几乎?丧国此时高宗欲立武氏,诸大臣皆不可。勣曰:『家事岂问大臣?』遂立武氏,?险送了大唐。此人亦不可入庙。」真宗曰:「韩信、李勣,皆有大罪,合贬下殿。?诸葛亮虽有微功,乃忠善之士,不可降之。」奏请:「赵充国乃汉之名将,年七十犹建大功,可代韩信之位。李茂威震华夏,唐之功臣,可代李勣之位。」真宗?从之。又奏:「伍子胥曾鞭主屍,赵云曾叱主母,此二人不堪入庙。」真宗曰:「此二人亦英杰也,可於门首享祭。」至今於武庙为把门将。仁宗朝加武成王为昭烈,不则仁宗立庙,唐太宗有凌烟阁图画功臣,汉光武建云台以祀诸将,不则云台凌烟,西汉高祖亦曾在香火院画前代功臣。高祖於香火院画功用於壁间,令人四时享祭。
今日说汉文帝朝,有一大将,姓魏名尚,官拜云中留守,屯兵十万,杀得匈奴不敢望南牧马,闻魏尚之名,肝胆皆碎。文帝为边上战士多负勤劳,令中贵仇广居齎金帛五十车,直往云中劳军。魏尚接着仇太尉馆驿中安下,随即唤管军囗交割金帛,便行给散,自己合得亦皆俵散。
仇太尉见魏尚相款甚薄,心中不悦,临起身,使人间魏尚索回程厚礼。尚曰:「天子为王事而来,彼为私心而来!」去人回报此语。仇广居大怒,不辞而回。至长安,文帝问:「劳军若何?」广居曰:「军将虚受其赐,皆怨主也。」文帝大怒,便差皇叔刘昂为云中留守,就调遣本部军马,兼问魏尚克减情罪。刘昂到郡,将魏尚拿下,长枷送狱,勘问其实。军将无一个不下泪。
细作深听得,报知匈奴。匈奴大起番军,兵分两路,一取云中郡,一取河东上党郡。刘昂听知番军来,引魏尚所辖军马出锓。军马皆无战心,交锋未战先走。番军赶至,乱军中杀死刘昂。其余各逃难归。
云中文书雪片也似告急。文帝急聚文武商议,令中大夫金勉引军五万,守飞狐关(今之代州之地)﹔令楚相苏意引军五万,守句注关(郡,雁门也)﹔前将军张武引军五万,守北地(今之真定是也)。三路首尾相接,同救云中之危,即日起程。这三路军马虽去把守边关去处,不曾得匈奴半根折箭。匈奴增添人马,三路攻击。
飞报至紧,文帝怀忧。又令宗正卿刘礼引军三万,於霸上屯驻﹔左将军徐厉引军三万,於棘门屯驻﹔有将军周亚夫引军三万,於细柳营屯驻。细柳营在渭河北,昆明池南,京兆之西。三路军以防不虞,其余军马尽移北边助敌。凡百余日,并不见边廷报捷之书。
文帝甚忧,乃引近臣僚黄门户尉三千余人,各乘马匹,棘门、霸上、细柳三处劳军。文帝先使近臣传旨至棘门,左将军徐厉令将士皆全装,离营三十里迎接车驾。天子降旨,每军士一名,绢一匹,银十两,肉五斤,酒一瓶。左右自有去散之人。众军声喏,以谢圣恩。
次日至霸上,宗正刘礼大小三军亦去三十里迎接,如棘门一般赏军。天色已晚,文帝往细柳营去。半途,迎着传圣旨的人,回奏:「虽听了圣旨,不开营门。」天子催动龙车,直至细柳营前,并无一人迎接。左右皆惊。
文帝至营门,令近臣传圣旨:「天子亲至行营,特来犒军。」把门都尉回言:「天昏日暮,不是天子远来时分,恐引奸诈。」屯门不开。奉御曰:「天子有诏,汝何人?敢抗拒耶?」都尉曰:「军中只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奉御回奏。文帝令持汉节而往。都尉於门首侧门接汉节,入见亚夫。亚夫曰:「既有汉节,天子必至。休开大门,开侧门,止放天子一人一骑入寨,其余当在辕门之外。」
都尉传令,众官下马,天子按辔而行。入营,至帐下马。亚夫不拜,以军礼见天子。天子赏军已毕,急急上马。亚夫送至门首,再不远出。众官一齐下马,徐奏与文帝:「亚夫罔上耶?」文帝曰:「此真将军也!向者棘门、霸上,如儿戏耳!」众官皆不能答。
文帝回鸾,至安陵。众乡老皆拜舞於道傍。文帝曰:「汝等皆安乎?」乡老曰:「托陛下洪福齐天下,一岁收三岁粮米,科敛甚轻,下民皆鼓腹讴歌。陛下真乃圣明尧舜之君!」文帝大喜,幸香火院,下马踞牀而坐。乡老皆献盘馔,文帝甚喜,就留下在院中。
黄昏秉烛,见一老人,鬚眉皆白,拜於阶下,文帝问曰:「卿何人也?」老者曰:「臣历仕二朝,直香火院使臣中郎署长冯唐。」文帝曰:「卿於何年入仕?」冯唐曰:「臣先大父仕於赵国。臣历於秦,至本朝,历事凡四十年矣。」文帝曰:「四十年历事吾朝,如何只在西廊署?此微末官耳!」冯唐曰:「臣生赵时,正在童稚之间。吾遭秦乱,坑戳儒生。及至先皇重兴之时,好武臣,但小臣能文,因此不用。今者幸遇圣主临朝,崇儒重道,以年逾八十,已无用於世矣!」文帝大笑曰:「卿虽世雄才,奈何却如此之命薄耳!」赐锦墩而坐。冯唐再拜於前。
少顷,文帝更衣,执尘斧入院烧香。礼毕,闲观两廊壁,各画十余人,皆衣冠士。文帝回顾,见众臣宰并乡老环立於阶下,乃问曰:「此画者何人也?」冯唐对曰:「皆前代功臣也。」帝喜,召唐近前,逐一问之。见於内二人,形容魁伟,帝指而问曰:「此二人,何代功臣也?」唐曰:「此赵国廉颇、李牧也。」帝曰:「朕昔居代州,常闻赵将李齐战於巨鹿之下。朕寝食未尝忘之。李齐比颇、牧如何?」唐曰:「臣父皆仕於赵,足知李齐之为人,比之廉颇、李牧,十不及一。」帝笑曰:「朕常读《史记》,亦知颇、牧之善用乓,李齐不及也。朕若得廉颇、李牧,何虑匈奴耶?」冯唐进前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亦不能用。」文帝瞪目而视老冯,面有愧色,纵步下阶,迳往阁中。人皆指老冯曰:「此老干犯圣威,必死矣!」唐容无愧色。
少刻,文帝呼近御臣宣冯唐入阁中。帝曰:「朕虽不明,卿何故於稠人中面折寡君耶?」唐拜於地,答曰:「臣乃山野村夫,不识忌讳,误触天威,罪该万剐!」帝命平身。良久,帝曰:「卿何知寡人不能用颇、牧耶?」唐曰:「赦臣死罪,方敢奏。」帝曰:「尽该赦下,卿无隐焉!」
唐曰:「臣闻古之帝王得天下者,初拜将时,须与筑坛三层,遍诏士卒。天子亲以山鹿黄钺,兵符将印,跪而进曰:「阃之内,寡人制之﹔外者,将军制之。」其军天子不校,出入听其任用。先皇亦曾捧毂推轮,以拜韩信为大将。此古命将之道也。昔李牧在赵为将,革车一千三百乘,精骑一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乃一人价百金也。由是北逐匈奴,南支韩魏,西拒强秦,破东胡,灭澹林,纵横天下,遂为霸国。四海之人,皆知李牧之英雄,莫敢犯也。从赵王迁立为君,其母出身倡优,用郭开为相,开素恶李牧,妄言反叛,将李牧杀之,赵国遂灭。今圣朝魏尚,为云中留守,其军市之租,尽飨士卒。另借禄养钱,五日一锭,率养宾客、军吏、舍人。由是北拒匈奴,不敢正眼而觑视中原。此皆魏尚之力也。云中战士,岂知有尺籍五符哉!不顾性命,终日力战,方能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墨之吏法绳之,圣朝法不明,赏太轻,罚太重。此亦未足为怪。魏尚国之柱石,陛下信听馋佞之言,罢其官爵,夺其军权,下狱问罪,以致匈奴长驱大进,轻视中国。以此推论,故此陛下有廉颇、李牧而不能用也。」
文帝愕然,拍其股而歎曰:「非卿所奏,则寡人遭万世之骂名!」一面传旨,收仇广居狱中,对冯唐曰:「卿勿以年老为辞,可持节亲往云中,赦魏尚之罪,就将各州兵马,皆令本人调遣,以追匈奴。」冯唐再三不能推却,次日,辞天子,持汉节,乘驿马,投云中来。
比及到郡,尚有百余里,见一簇人马,摇旗操鼓而来。冯唐大惊,驻马而待之。见军将向前而问曰:「持节者何人也?有甚公干?」冯唐曰:「吾奉天子命,特来赦魏尚罪。」众皆拜伏於地,曰:「某等皆是魏将军所辖之人也。闻主无罪陷於缧绁之中,我等皆欲劫狱救主,投匈奴,以取中是。今天子既明,当拱手听死。」冯唐曰:「汝等何不跟我入城,听天子诏?」众皆踊跃大喜。
冯自跃马至云中,狱中取出魏尚,听圣旨罢,仍再交割兵符印。尚曰:「某自来与公无旧,何为力赐辨白也?」唐曰:「大丈夫生於世间,岂无公论?将军威名播於四夷,谁不仰慕?但天子一时信听谗言,以惑其众心,如浮云之蔽日。风至云散,日复明矣!又何疑焉!」魏尚曰:「吾无可报公之大恩,公可暂停车驿於驿中,容某建一两阵功劳,令公回长安报捷,庶几不负公之重报。尊意若何?」唐曰:「老夫专待将军好音。」魏尚再行训练兵将。兵将皆大呼曰:「愿死战以报主公!」
尚引军,整肃衣甲弓马,囗囗部军出阵先,与匈奴交锋,匈奴犹以为等闲,长驱番兵,奋力冲突。尚引铁骑数十,高竖旌旗,操戈直出。匈奴一见,众癡呆,介弓矢放旙,望北而走。魏尚引铁骑数千,大队人马如砍瓜截瓢之势,番兵大溃,连夜进兵,克复州县。匈奴王子知魏尚又领军马,连宵遁避。
尚扫荡边寨,不及半月,匈奴归降,回见冯唐,谢曰:「若非丈丈,安能再得见天日!今旬奴遣使,齎名马金珠,献纳上久。望同去长安,而见圣上,以奏前事。」冯唐大喜,持节同番使入朝奏知。文帝与冯唐曰:「若慧卿直言,朕几乎损了良将。果然顺颇、李牧不可及也。」准匈奴求和之事。宣魏尚入朝,封为关内侯,都督塞北军马。冯唐加为主爵都尉。唐再三拜谢。文帝赐田三千亩,住宅一区,冠服几杖等。后年九十六岁,无疾病而终。
有诗曰:
三老兴言可立邦,汉文屈己问冯唐。
当时若不思颇牧,魏尚何由得后桂?
汉李广世号飞将军
入话:
楚汉相驰百战兴,至今何代不谈兵?
凌烟阁上从头数,安得无征见太平?
这四句诗,说武官万死千生,开疆展土,非小可事。伏羲、神农之时以前,并无征战。自轩辕黄帝之时,蚩尤作乱,黄帝命风后为师,破蚩尤涿鹿之野,自此始用兵戈。五帝之时,便有征战。三代春秋,互相吞并,东夷西戎,南蛮北狄。
世言匈奴倚仗人强马壮,不时侵犯中原。秦始皇筑万里长城,以拒胡虏。秦灭汉兴,传至文帝,二十三年为君,多被匈奴所挠。十四年上,匈奴数十万入寇萧关,边廷告急。文帝下诏招军,良家子弟应募者量才授职。於山西成纪得一人,姓李名广。其祖李信,秦时为将,跟逐王翦攻燕有功。专习弓箭,自谓传得甘蝇、纪昌之法。久居陇西槐里,后迁成纪,世世家传箭法。文帝时,李广与弟李蔡一同应募,随军征战,出萧关,首先射死匈奴百余人。匈奴大溃,回长安面君,封为中郎将。弟李蔡封为武骑常侍。
一日,广从文帝上林射猎,忽然深草中赶起一只猛虎,众皆躲避。广骑马向前,拈弓搭箭,一箭正中虎腰,坠坡而死。山后喊声不绝,又於山边赶出一虎。广听知,飞马转过山脚。正遇虎相近,一箭去,正中虎目,直透过脑而死。文帝亲见李广射死二虎,交取金百两,绢百匹以赏之,抚其背,谓广曰:「惜乎,子不遇时!若子在高帝时,封万户侯岂足道哉!」那时文帝尊儒好礼,不尊武官,故发此言。乃李广命薄,不得加封。有诗云:
射虎英雄孰可加?君王抚背重咨嗟。
高皇若遇封侯易,从此功名到底差。
文帝崩,景帝立,除李广为陇西都尉,改武骑郎。值吴楚乱。帝命周亚夫为将,收吴楚。加广为骠骑都尉、前部先锋。首先射死二将,连胜数阵。梁王见,喜,以将军印背了。广背身先士卒,连立奇功,吴楚平,班师回朝。谏议大夫奏:「广乃先锋,不当背将军印,将功折罪,不与赏赐。」迁上谷郡太守。
匈奴日夜侵边,广累战累胜。公孙昆邪见景帝,泣而奏曰:「广之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凡与虏战,不顾生死。然一旦去之,诚为可惜,乃废国家栋樑也。」往任上郡太守。广至上郡未及半年,匈奴大入。广领上郡岳兵出战,连胜数阵。奏闻景帝。帝遣中贵孟优,往军前探虚实,见广,问破虏事。广白曰:「视匈奴如小儿耳!」中贵要看战斗,广以无人敢敌,遂引数千骑,请中贵看破虏。
是日,出到野外,并不见匈奴,迤逦袭去,见空中一皁雕飞翔,广取弓欲射,只听得弓弦响,雕坠空而下,广同曰:「何人射中皁雕?」从骑皆言:「不曾放箭。」广飞马观之,山坡下有二人,各乘骏马,披顶服,控弓矢而望。广引军追之。射雕者见中贵衣锦袍於军中,意必是主帅,一箭射来,正中心窝,坠马而死。广大怒,拍马赶上,射杀二人,一人逃命。广曰:「此必射雕者!」飞马赶上,生擒付从者。只引十余骑,再寻匈奴。
忽尘土起,万余骑从上峪中出。广取出百箭,百中。箭尽,匈奴不退。广引十余骑上山,下马离鞍高卧。匈奴视之,恐有埋伏,不敢上山击之,徐徐引军退走。广见山下军中一人,金甲白马,乃匈奴王子,为首阿廷。广不起而射之,一箭中面颜而死。匈奴大退,广乘势杀之,败归沙溪,以功上奏。官僚言:「可赏!」景帝曰:「损吾中贵孟优,不可赏,将功折罪。」除广未央宿卫。
四年,匈奴十余万出雁门。帝遣广为将,引军三万迎之。广受命,至雁门关,忽然风寒卧病不起。匈奴攻击得紧,诸军催战,广怒气上马,与虏交锋。胡将四人并力攻广,广病躯不能胜,被胡将刺於马下。胡人大呼曰:「王子传旨,拿得李广,可生擒来!」因此不杀,用皮囊盛贮,夹於两马间。汉军大败,损将折军。广在皮囊中诈死不动,胡人以为真死,开展视之,大呼一声如巨雷,胡人措手不及,被广跃起,夺枪刺杀,抢马一匹骑回,再聚败残兵将,连夜去劫掳营寨。匈奴大败,归沙溪去了。
广班师回长安,省官奏广折军大半。帝怒,将广下廷尉问罪。於法当斩,遇大赦,免罪。罢官闲居蓝田山中庄上,与颖阴侯婴孙强为友,每日以饮酒做闷。
居数年。一日,天寒大雪,广乘匹马、挟弓箭,往邻庄上相探,主人设酒相待,为言:「塞上辛苦立下大功,今日朝廷不用,空闲了英雄手段!」自歌自歎一回,不胜大醉。强留宿,广不肯,乘兴上马,风雪正急,策马而行,忽古木号风,举头视之,见一猛虎卧於林前,广急拈弓搭箭,尽力射去。射得火光迸散,其虎不动,广拍马近前观之,乃墓前石虎也。其箭射入石中半寸。广方知衔住箭头。广自惊异,再回马於旧射虎之处,再放十余箭,箭头皆不能入石。广方知始见时将谓真虎,乃施神力﹔今已知之,心中轻慢,力不能及也,呵呵大笑,策马回庄。
时已初更时分,但雪光夜明,因此不觉。至霸陵桥上,廷尉引军喝曰:「此何人也?」广曰:「吾乃前将军李广。」廷尉曰:「今将军尚不敢夜行,何况前将军乎?」喝军士挽广下马,弔於桥上。冻至天明,韩安国见广弔於桥上,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