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堂話本-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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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内珍珠滴,烹龙炮凤玉脂泣。
罗帏绣幕生香风,击起琵鼓吹龙笛。
当筵尽劝醉扶归,皓齿歌兮细腰舞。
正是青春白日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当时一杯两盏,酒至三杯,奚宣赞目视妇人,生得如花似玉,心神荡漾,却问妇人姓氏。只见一人向前道:「娘娘,令日新人到此,可换旧人?」妇人道:「也是,快安排来与宣赞作按酒。」只见两个力士捉一个后生,去了巾带,解开头发,缚在将军柱上,面前一个银盆,一把尖刀。霎时间把刀破开肚皮,取出心肝,呈上娘娘。惊得宣赞魂不附体。娘娘斟热酒,把心肝请宣赞吃。宣赞贝推不饮。娘娘、婆婆都吃了。娘娘道:「难得宣赞救小女一命,我今丈夫又无,情愿将身嫁与宣赞。」正是:
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与夜,二人携手,共人兰房。当夜已过,宣赞被娘娘留住半月有余。奚宣赞面黄肌瘦。思归,道:「姐姐,乞归家数日却来!」
说犹未了,只见一人来禀覆:「娘娘,今有新人到了,可换旧人?」娘娘道:「请来!」有数个力士拥一人至面前,那人如何打扮?
眉疏目秀,气爽神清,如三国内马超,似淮句内关索,似西川活观音,岳殿上炳灵公。
娘娘请那人共座饮酒,交取宣赞心肝。宣赞当时三魂荡散,只得去告卯奴道:「娘子,我救你命,你可救我!」卯奴去娘娘面前,道:「娘娘,他曾救了卯奴,可饶他!」娘娘道:「且将那件东西与我罩了。」只见一个力士取出个铁笼来,把宣赞罩了,却似一座山压住。娘娘自和那后生去做夫妻。
卯奴去笼边道:「我救你。」揭起铁笼道:「哥哥闭了眼,如开眼,死於非命。」说罢,宣赞闭了眼,卯奴背了。宣赞耳畔只闻风雨之声,用手摸卯奴脖项上有毛衣。宣赞肚中道:「作怪!」霎时听得卯奴叫声:「落地!」开眼看时,不见了卯奴,却在钱塘门城上。天色犹未明。怎见得:
北斗斜倾,东方渐白。邻鸡三唱,唤美人傅粉施妆﹔宝马频嘶,催人争赴利名场。几片晓霞连碧汉,一轮红日上扶桑。
慢慢依路进涌金门,行到自家门前。娘子方才开门,道:「宣赞,你送女孩儿去,如何半月才回?交妈妈终日忧念!」
妈妈听碍出来,见宣赞面黄肌瘦,妈妈道:「缘何许久不回?」宣赞道:「儿争些不与妈妈相见!」便从头说与妈妈。大惊道:「我儿,我晓得了。想此处乃是涌金门水口,莫非闭塞了水口,故有此事。我儿,你且将息,我自寻屋搬出了。」忽一日,寻得一闲房,在昭庆寺弯,选个吉日良时,搬去居住。
宣赞将息得好,迅速光阴,又是一年,将遇清明节至。怎见得?
家家禁火花含火,处处藏烟柳吐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奚宣赞道:「去年今日闲耍,撞见这妇人,如今又是一年。」宣赞当日拿了弩儿,出屋后柳树边,寻那飞禽。只见树上一件东西叫,看时,那件物是人见了皆嫌。怎见得?
百禽啼后人皆喜,惟有鸦鸣事若何?
见者都嫌闻者唾,只为从前口嘴多。
原来是老鸦,奚宣赞搭止箭,看得箭,一箭去,正射着老鸦。老鸦落地,猛然跳几跳,去地上打一变,变成个着皂衣的婆婆,正是去年见的。婆婆道:「宣赞,你脚快,却搬在这里。」宣赞叫声:「有鬼!」回身便走。婆婆道:「宣赞那里去?」叫一声:「下来!」只见空中坠下一辆车来,有数个鬼使。婆婆道:「与我捉人车中!你可闭目!如不闭目,交你死於非命。」只见香车叶囗地起,霎时间,直到旧日四圣观山门楼前坠下。
婆婆直引宣赞到殿前,只见殿上走下着白衣底妇人来,道:「宣赞,你走得好快!」宣赞道:「望娘娘恕罪!」又留住宣赞做夫妻。过了半月余,宣赞道:「告娘娘,宣赞有老母在家,恐怕忧念,去了还来。」娘娘听了,柳眉倒竖,星眼圆睁道:「你犹自思归!」叫:「鬼使那里?与我取心肝!」可怜把宣赞缚在将军柱上。宣赞任叫卯奴道:「我也曾救你,你何不救我?」卯奴向前告娘娘道:「他曾救奴,且莫下手!」娘娘道:「小贱人,你又来劝我!且将鸡笼罩了,却结果他性命。」鬼使解了索,却把铁笼罩了。
宣赞叫天不应,叫地不闻,正烦恼之间,只见笼边卯奴道:「哥哥,我再救你!」便揭起铁笼道:「可闭目,抱了我。」宣赞再抱了卯奴,耳边听得风雨之声。霎时,卯奴叫声:「下去!」把宣赞撤了下来,正跌在茭白荡内,开眼叫声:「救人!」只见二人救起宣赞来。宣赞告诉一遍,二人道:「又作怪!这个后生着鬼!你家在那里住?」宣赞道:「我家在昭庆寺弯住。」二人直送宣赞到家。妈妈得知,出来见了二人。荡户说救宣赞一事。老妈大喜,讨酒赏赐了,二人自去。宣赞又说与老妈。老妈道:「我儿且莫出门便了。」
又过了数日,一日,老妈正在帘儿下立着,只见帘子卷起,一个先生入来。怎的打扮?
顶分两个牧骨髻,身穿巴山短褐袍。道貌堂堂,威仪凛凛。料为上界三清客,多是蓬莱物外人。
老妈打一看,道:「叔叔,多时不见,今日如何到此?」这先生正是奚统制弟奚真人,往龙虎山方回,道:「尊嫂如何在此?」宣赞也出来拜叔叔。先生云:「吾见望城西有黑气起,有妖怪缠人,特来,正是汝家。」老妈把前项事说一遍。先生道:「吾姪,此三个妖怪缠汝甚紧。」妈妈交安排素食,请真人斋毕。先生道:「我明日在四圣观散符,你可来告我。就写张投坛状来,吾当断此怪物。」真人自去。
到明日,老妈同宣赞安排香纸,写了投坛状,关了门,吩咐邻舍看家,迳到四圣观见真人。真人收状子看了,道:「待晚,吾当治之。」先与宣赞吃了符水,吐了妖涎。天色将晚,点起灯烛,烧起香来,念念有词,书道符灯上烧了。只见起一阵风。怎见得?
风荡荡,翠飘红。忽南北。忽西东。春开杨柳,秋卸梧桐。凉人朱门户,寒穿陋巷中。嫦娥急把蟾宫闭,列子登仙叫救人。
风过处,一员神将,怎生打扮?
面色深如重枣,眼中光射流星。皂罗袍打嵌团花,红抹额销金蚩虎。手持六宝镶装剑,腰系蓝天碧玉带。
神将喝喏:「告我师父,有何法旨?」真人道:「与吾湖中捉那三个怪物来!」神将唱喏。去不多时,则见婆子、卯奴、白衣妇人,都捉拿到真人面前。真人道:「汝为怪物,焉敢缠害命官之子?」三个道:「他不合冲塞了我水门。告我师,可饶恕,不曾损他性命。」真人道:「与吾现形!」卯奴道:「告哥哥,我不曾奈何哥哥,可莫现形!」真人叫天将打。不打万事皆休,那里打了几下,只见卯奴变成了乌鸡,婆子是个獭,白衣娘子是条白蛇。奚真人道:「取铁罐来,捉此三个怪物,盛在里面。」封了,把符压住,安在湖中心。奚真人化缘,造成三个石塔,镇住三怪於湖内。至今古蹟遗踪尚在。宣赞随了叔叔,与母亲在俗出家,百年而终。
只因湖内生三怪,至使真人到此间。
今日捉来藏箧内,万年千载得平安。
合同文字记
入话:
吃食少添盐醋,不是去处休去。
要人知重勤学,怕人知事莫做。
话说宋仁宗朝庆历年间,去这东京汴梁城离城三十里,有个村,唤做老儿村。村里有个农庄人家,弟兄二人,姓刘,哥哥名刘添祥,年四十岁,妻已故﹔兄弟名刘添瑞,年三十五岁,妻田氏,年三十岁,生得一个孩儿,叫名安住,年三岁。弟兄专靠耕田种地度日。
其年因为旱涝不收,一日,添瑞向哥哥道:「看这田禾不收,如何过日?不若我们搬去路州高平县下马村,投奔我姨夫张学究处趁熟,将勤补拙过几时。你意下如何?」添祥道:「我年纪高大,去不得。兄弟,你和二嫂去走一遭。」添瑞道:「哥哥,则今日请我友人李社长为明证,见立两纸合同文字,哥哥收一纸,兄弟收一纸。兄弟往他州趁熟,『人无前后眼』,哥哥年纪大,有桑田、物业、家缘,又将不去,今日写为照证。」添祥言:「兄弟见得是。」遂请李杜氏来家,写立合同明白,各收一纸,安排酒相待之间,这李社长对刘添祥说:「我有个女孩儿,刘二哥求作媳妇,就今日说开。」刘大言:「既如此,选个吉日良辰,下些定礼。」
不数日完备,刘二辞了哥哥,收拾了行李,长行而去。只因刘二要去趁熟,有分教:去时有路,回却无门。正是:
旱涝天气数,家国有兴亡﹔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当日,刘二带了妻子,在路行了数日,已到高平县下马村,见了姨夫张学究,备说来趁熟之事。其人大喜,留在家。
光阴荏苒,不觉两年。这刘二嫂害着个脑疽疮,医疗一月有余,疼痛难忍,饮食不进,一命倾世。刘二痛哭哀哀,殡葬已毕。又过两月,刘二恹恹成病,医疗少可。张学究劝刘二休忆妻子,将息身体,好养孩儿安住。又过半年,忽然刘二感天行时气,头疼发热。正是:
福无双至从来有,祸不单行自古闻。
害了六七日,一命呜呼,已归泉下。张学究葬於祖坟边刘二嫂坟上,已毕。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安住在张家村里一住十五年,孩儿长成十八岁,聪明智慧,德行方能,读书学礼。一日,正值清明节日,张学究夫妻两口儿打点祭物,同安住去坟上祭扫。到坟前将祭物供养,张学究与婆婆道:「我有话和你说。想安住今已长成人了。今年是大通之年,我有心待交他将着刘二两口儿骨殖还乡,认他伯父。你意下如何?」婆婆道:「丈夫,你说得是。这的是阴骘勾当。」
夫妻商议已定,教安住:「拜了祖坟,孩儿然后去兀那坟前,也拜儿拜。」安住问云:「父亲,这是何人的坟?」拜毕,学究言:「孩儿休问,烧了纸,回家去。」安住云:「父亲不通名姓,有失其亲。我要性命如何?不如寻个自刎。」学究云:「孩儿且住,我说与你,这是你生身父母。我是你养身父母,你是汴粱离城二十里老儿村居住。你的伯父刘添祥。你父刘添瑞同你母亲刘二嫂,将着你年方三岁,十五年前三口儿因为年歉,来俺家趁熟。你母患脑疽疮身死,你父得天行时气而亡,俺夫妻两口儿备棺木殡葬了,将孩儿如嫡亲儿子看养。」
不说万事俱休,说罢,安住向坟前放声大哭,曰:「不孝子那知生身父母双亡?」学究云:「孩儿不须烦恼!选吉日良时,将你父母骨殖还乡,去认了伯父刘添祥,葬埋了你父母骨殖。休忘了俺两口儿的抚养之恩!」安住云:「父亲、母亲之恩,过如生身父母,孩儿怎敢忘恩?若得身荣,结草衔环报答!」道罢,收拾回家。至次日,交人择选吉日,将父母骨殖包裹了,收拾衣服、盘费,并合同文字,做一担儿挑了,来张学究夫妻两口儿。学究云:「你爹娘来时,盘缠无一文,一头挑着孩儿,一头是些穷家私。孩儿路上在意,山峻难行,到地头便稍信来,与我知之。」安住云:「父亲放心,休忆念!」遂拜别父母,挑了担儿而去。
话休絮烦。却说刘添祥忽一日自思:「我兄弟刘二夫妻两个都去趁熟,至今十五六年,并无音信,不知有无?」因为家中无人,娶这个婆婆王氏,带着前夫之子来家,一同过活。一日,王氏自思:「我丈夫老刘有个兄弟,和姪儿趁熟去,倘若还乡来时,那里发付我孩儿?好烦恼人哉!」
当日春社,老刘吃酒不在家。至下午,酒席散回家,却好安住於路问人,来到门首,歇下担儿。刘婆婆问云:「你这后生寻谁?」安往云:「伯娘,孩儿是刘添瑞之子,十五年前,父母与孩儿出外趁熟,今日回来。」正议论间,刘大醉了回来,见了安住,问云:「你是谁?来俺门前做甚么?」安住云:「爹爹,孩儿是安住!」老刘问:「你那父母在何处?」安住去:「自从离了伯父,到路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趁熟,过不得两年,父母双亡,止存得孩儿。亲父母已故,多亏张学究看养到今。今将父母骨殖还乡安葬,望伯父见怜!」
当下老刘酒醉。刘婆言:「我家无在外趁熟人,那里走这个人来,胡认我家?」安住云:「我见有合同文字为照,特来认伯父。」刘婆教老刘:「打这廝出去,胡廝缠来认我们!」老刘拿块砖,将安住打破了头,重伤血出,倒於地下。有李社长过,问老刘:「打倒的是谁人?」老刘云:「他诈称是刘二儿子,认我又骂我,被我打倒推死。」李社长云:「我听得人说,因此来看。休问是与不是,等我扶起来问他。」
李社长问道:「你是谁?」安住云:「我是刘添瑞之子,安住的便是。」社长问:「你许多年那里去来?」安住云:「孩儿在路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抚养长成,如今带父母骨殖回乡安葬。伯父、伯母言孩儿诈认,我见将着合同文字,又不肯看,把我打倒,又得爹爹救命。」
社长教安住:「挑了担儿,且同我回去。」即时领安住回家中。歇下担儿,拜了李社长。社长道:「婆婆,你的女婿刘安住将看父母骨殖回乡。」李社长教安住将骨殖放在堂前,乃言:「安住,我是丈人,婆婆是你丈母。」交满堂女孩儿出来:「参拜了你公公、婆婆的灵柩。」安排祭物,祭祀化纸已毕,安排酒食相待,乃言:「孩儿,明日去开封府包府尹处,告理被晚伯母、亲伯父打伤事。」
当日歇了一夜,至次早,安住迳往开封府告包相公。相公随即差人捉刘添祥并晚婆婆来,就带合同,一并赴官。又拘李社长明正。当口一干人到开封府厅上,包相公问:「刘添祥,这刘安住是你姪儿不是?」老刘言:「不是。」刘婆亦言:「不是。既是亲姪儿,缘何多年不知有无?」
包相公取两纸合同一看,大怒,将老刘收监问罪。安住告相公:「可怜伯伯年老,无儿无女,望相公可怜见!」包相公言:「将晚伯母收监问罪。」安住道:「望相公只问孩儿之罪,个乾伯父伯婆之事。」包相公交将老刘打三十下。安住告相公:「宁可打安住,不可打伯父。告相公,只要明白家事,安住日后不忘相公之恩!」
包相公见安住孝义,发放各回家:「待吾具表奏闻。」包相判毕,各自回家。朝廷喜其孝心,旌表孝子刘安住孝义双全,加赠陈留县尹,全刘添祥一家团圆。
其李社长选日,令刘安住与女李满堂成亲。一月之后,收拾行装,夫妻二人拜辞两家父母,就起程直到高平具,拜谢张学究已毕,遂往陈留县赴任为官。夫妻谐老,百年而终。正是:
李社长不悔婚姻事,刘晚妻欲损相公嗣﹔
刘安住孝义两双全,包待制断合同文字。
话本说彻,权作散场。
风月瑞仙亭
入话:
朱弦慢促相思调,不是知音不与弹。
汉武帝元狩二年,四川成都府一秀士司马长卿,双名为相如,自父母双亡,孤身无倚,齑盐自守。贯串百家,精通经史,虽然游艺江湖,其实志在功名。
出门之时,过城北七里许,口升仙桥。相如大书於桥柱上:「大丈夫不乘驷马年,不复过此桥!」所以北抵京洛,东至齐楚。遂於梁孝王之门,与邹阳、枚臯辈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