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桥-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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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江雪生路过食堂前面那片球场的时候，会看到薛浩在里面打蓝球。他人高马大，抢蓝板，运球，上蓝，都熟练的一塌糊涂。江雪生遇上了就会站着看一会儿。球场上的薛浩看起来好象很近，可实际上却很远。球场上的薛浩好象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和他没有任何牵连。
过了十一就是元旦，中国的节日虽然不算太多，但是下半年却比较集中。
十一的时候薛浩跑来他们宿舍，硬是要拉着江雪生去市里逛一圈，说是冬天就快到了，怎么也得准备准备冬衣。江雪生怎么推也推不掉，只得去了。
薛浩拉着他跑遍了春熙路青年路，江雪生惊讶的发现薛浩讲起价来和小姑娘不相上下，一张嘴和老板娘哇啦哇啦愣是能把一件棉袄从三百块钱砍到五十块钱。虽然上次和老太太磨叽罚款就让江雪生吃了一惊了，但现在看起来，这对薛浩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薛浩帮江雪生挑了一件浅驼色棉服，说江雪生脸色好看，这颜色显得肤色更白。而自己却选了一件黑的。问他为什么喜欢黑色，薛浩嘿嘿一咧嘴，“省得洗啊。”
回到寝室发现韩雪坐在床上等着他们。薛浩一看见韩雪就乐了，“三嫂，你这有事没事总来我们这儿晃悠，让三哥知道了，不得跟我急啊？”
韩雪的男朋友是九一级的，兄弟里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习惯叫韩雪三嫂。
韩雪撩了他一眼，“甭跟我得瑟，我今天找小江的，没你事啊，边儿站着去。”
薛浩看了江雪生一眼，“找他干啥？”
韩雪不理他，转过头跟江雪生说，“你知道咱们学校有个话剧团吧？”
江雪生茫然地摇摇头。
韩雪丝毫不气馁地继续，“我们话剧团最近在排《雷雨》，想在元旦的时候参加四川高校话剧汇演。”
江雪生没吭声，心说跟我有啥关系？
薛浩可听明白了，“嫂子，你不是想拉我兄弟去你们那个破团吧？”
“就是这意思。本来演周冲是有人的，可这人最近突然得了乙肝，得隔离治疗。找了几个，导演都不满意，后来我就想起你来了。”
薛浩嘿嘿一笑，“嫂子，有这好事你咋想不起来我呢？”
韩雪也嘿嘿一笑，“等我排恋爱的犀牛再找你吧，啊？虽然戏里没牛，但你往那剧场门口一站，绝对的活广告。”
薛浩“切”了一声，“太高雅了，俺不明白。”推门出去了。
江雪生站在原地，心里想答应，可一来怕耽误学习，二来，自己对这个也的确是门外汉。
“怎么样？喜不喜欢？吱个声啊？”韩雪打量着江雪生的神情，又加了一句，“放心，什么也耽误不了你的。”
“不是……那啥，我……我又不知道怎么演……”
韩雪哈哈一笑，“怕啥？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啊。慢慢来呗。”
江雪生终于点了点头，“但是，如果排练与上课冲突，我肯定不会旷课的。”
韩雪笑着站起来，拍拍他，“没问题。你的戏也不是太多，不用太担心。以后你晚上就到四号楼4638来找我们。”说完，韩雪一笑，飘然而去。
江雪生用力吸了吸空气中残留的香气，觉得好象一切都是幻觉一样。想到话剧和舞台，他竟然有种从骨子里往外的微微的亢奋。
六（上）
爬上四号楼的六楼，转过黑漆漆的走廊，江雪生心里有点怕。高校的教学楼从来都是各种传说的集散地。四周乌漆麻黑的教室，空荡荡的走廓。突然，从前面传来一阵大笑声，吓得江雪生心里一忽悠，仔细一听才发现是韩雪。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逗了？把这段再过一遍。”这是个男生的声音，江雪生估计是导演。他推开门，屋里一静，大家都看向他。
韩雪立刻从桌子上跳下来，拉了江雪生往里走。“管导，这就是我推荐的人，你看看。”
管导是个瘦高个子，脸瘦成一条，眼睛很深很亮，不多的头发在脑后用皮圈扎了起来，看上去有那么点艺术气质。
他仔细看了看江雪生的身材，“以前接触过话剧么？”
江雪生遥遥头，嗫嚅着说，“韩雪说没事……”
“是没事，不过自己平时多看看相关的东西，表演这玩意，虽然有天分在里面，但后天勤奋也是必不可少的。要不你先看看剧本，挑一段先试试。”
“行。”
管导回头叫一个漂亮女生，“四凤，你来和……你叫什么名？”
“江雪生。”
“噢，江雪生，你和她溜溜词。”说完，往江雪生手里塞了一本打印稿，就招呼另外几个人，“你们几个把刚才那段再来一遍。今儿找不着感觉咱就别回去了。”
那个叫四凤的女生笑着走过来，“你叫江雪生？这名字挺好听的。我叫郑萌萌。”她伸出一只手，要和江雪生握手。
江雪生有点脸红，可还是伸手快速的握了一下。
郑萌萌引着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翻开手里的剧本说，“咱们试哪一段呢？”
“随便。”反正哪段我都得从头背，江雪生想。忽然，那边韩雪他们已经开始练习了。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我对不起你，我已经同你详细解释过，我厌恶这种不自然的关系。我告诉你，我厌恶。我负起我的责任，我承认我那时的错，然而叫我犯了那样的错，你也不能完全没有责任。你是我认为最聪明，最能了解的女子，所以我想，你最後会原谅我。我的态度，你现在骂我玩世不恭也好，不负责任也好，我告诉你，我盼望这一次的谈话是我们最末一次谈话了。 ”
这声音听得江雪生心里一震，非常有磁性，饱含着痛苦，让人忍不住想多听一些。只听那声音继续说， “我已经想得很透彻，我自己这些天的痛苦，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好请你让我走吧。”
江雪生顺着声音看了看那个男生，应该是大三大四的，身材高大却不显魁梧，反而是斯文儒雅的感觉。面色白净，一双眼睛大而深黑，锁在浓眉之下，隐隐有股震慑力。
“嗨嗨，看谁呢？”
“那个演周萍的是谁啊？”
“那个可是我们剧团的老演员了。蒋慕华。”
“噢。”就在这时，蒋慕华似有似无的向他这边扫了一眼，江雪生迅速的低下头去看剧本。耳朵里却听见管导不满的教育大家，“繁漪啊，你的表现还不到位啊。想想看，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女性，在一个顽固的旧式的老公的欺压下，生活看不到光明，连呼吸都不能顺畅，你渴望爱，渴望自由，你要……这样……”说着，管导用带着绝望渴望希望失望的复杂眼神示范给繁漪看。
演繁漪的同学笑着说，“管导，这么压抑的我来不了，要不咱改激情的吧。我肯定没问题。”
周围的几个也笑，“管导，要不你化化妆直接上得了，演的比宋伊玲好多了。”
“管导，要不咱改吧，让周冲和周萍来个兄弟乱伦啥的……”江雪生的心里砰的一跳。
“得得得，你们有完没完？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满脑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还乱伦？还父子呢！一群变态！”
有一个小声说了一句，“不在大学恋爱，就在大学变态嘛。我把我用来交女朋友的时间都奉献给话剧了，就只能变态了。”
众人哄堂大笑。
管导没处撒气，一眼看见江雪生，“那个……你练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来一段看看？”显然是没想起他叫什么名字。
江雪生想说还没好，可看见管导的样子，心里有点点怕，就硬着头皮说可以试试看。
管导指示江雪生站好位，江雪生看到韩雪眼里鼓励的目光，有了点勇气。他咽了口唾沫，开始和郑萌萌对词：
（四：二少爷，您渴了吧，我跟您倒一杯茶。
冲：不，不要。
四：不，让我再伺候伺候您。
冲：你不要这样说话，现在的世界是不该存在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底下人，你是我的凤姐姐，你是我引路的人，我们的真世界不在这儿。
四：哦，你真会说话。
冲：有时我就忘了现在，忘了家，忘了你，忘了母亲，并且忘了我自己。我想，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哦，有一条轻得想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海风吹得紧，海上的空气闻得出有点腥，有点咸的时候，白色的帆张得满满地，像一只鹰的翅膀斜贴在海面上飞，飞，向着天边飞。那时天边上只淡淡地浮着两三片白云，我们坐在船头，望着前面，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
四：我们？
冲：对了，我同你，我们可以飞，飞到一个真真干净，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没有……你说好么？
四：你想得真好。）
江雪生停了下来，看着管导，“就练这么多。”他看管导的眼睛有点不对，“导演，你觉得……”
管导突然兴奋的大笑起来，“好好好，想不到啊，你小子还真有点天分！周冲就你了吧！”
江雪生也笑笑，看见韩雪也一脸春风，只是在扫到蒋慕华的时候，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让他的心里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回去的路上，江雪生顺路送郑萌萌回宿舍。郑萌萌给他讲了许多排练时候的趣事，管导简直是个活宝。“其实他人是很好的，我们和他开玩笑，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那个蒋慕华好像很不好说话啊。”江雪生问得漫不经心，心里却有点打鼓。不知道为什么，蒋慕华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让他觉得很有吸引力。
“他啊，是挺傲的。听说他刚入学校的时候，好多女生倒追他，可他都不理人家。”
“是么……那是挺傲的……”
六（下）
回到宿舍，江雪生满脑子都是刚才排练的情景。虽然记不住蒋慕华的台词，可蒋慕华的眼神动作，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说话时的神情，仿佛在拿冷眼看着你，直透视到你心里最深处，哪怕连最小的秘密都隐藏不住。那种清冷的目光，好象看透了一切，又好象全不在意，人世间的种种，也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值不得半点关心。
江雪生把刚刚的情景放在心里细细的品着，越来越觉得这蒋慕华身上有种冷冷的让人着魔的东西。难怪会吸引女孩子倒追……
正回味着，冷不防薛浩推门进来，“你才回来了啊？我都找你好几回了！”
江雪生一愣，想起排话剧这事后来是没和薛浩说起过。“有事？”
“老大说今天晚上请咱们吃饭，我想了想，你还和兄弟们没见过面呢，去见见，以后有什么事找他们也好使。”
江雪生一听又是这种事，心里就不太愿意，“我能有什么事。不去。”
薛浩一听他不去，有点急了，又不好逼着他，只得磨叽他，“去吧去吧，我都跟老大说好了，你不去多不给我面子啊。”
江雪生乐了，“我又不是小姑娘，去不去碍你面子什么事？你就说我去自习了，你没找着人。等下回有机会的。”
薛浩坐在他对面继续磨叽，“你看哥几个总说，上次喝多了就是你帮我收拾的，结果大家都没机会正式认识一下，所以这次非要我带着你去，还说没你我就不用去了，我都在老大面前打包票了……”
江雪生一个头有两个大，无可奈何地看着薛浩一开一合的嘴，心说怎么就认识这么个祖宗。“行了行了行了，你别没完没了的，我去还不行么？”
薛浩一听这话，乐的一蹦三尺高，立马蹿回寝室去给江雪生拿来了一件新夹克。“来你穿上这个。我昨天上街刚买的，就寻思着你能穿。”
江雪生眉头立刻拧在一起，脸一沉，“薛浩，你这算怎么回事？”
薛浩一看江雪生的脸色，赶紧赔笑脸，“就是上街给自己买衣服的时候，顺道给弟弟带一件呗。怎么着？这也不行啊？我可不会疼人，要是我有个弟弟让我疼，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疼他好。”
江雪生还是板着脸不要，薛浩一急，把衣服往地上一扔，嚷起来，“就是买给你的，你不要我留着也没用！你要真不要就干脆扔了得了，省得费事。”说完气得跑了出去。
江雪生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那件衣服。那是一件运动休闲夹克，两条袖片是鲜艳的橙色，其余都是崭新的白色，白的耀眼。衣服扔在那里，露出一个橙色的小勾弯在胸前，两条袖子围在两边，就象两条胳膊一样。
江雪生慢慢地弯下腰，捡起衣服拍了拍，心头一片茫然，不明白自己和薛浩这样下去，到底会怎么样。
七（上）
江雪生还是去了。薛浩看见他从寝室里出来，穿着那件耐克运动衫的时候，嘴咧得跟朵花似的，大手拼命的在江雪生肩上拍了一巴掌，打得江雪生栽歪了一下。江雪生想，没错，薛浩就是把他当弟弟。当弟弟就当弟弟吧，总比朋友亲一点。
和薛浩一起来到东门外的红辣椒，果然一群人早在那里等着了。
薛浩拉着江雪生一个个介绍。人太多，江雪生都是点头笑笑，除了两个人，其余的基本没记住。一个是老大尹天行，就是那天送薛浩回寝室，向他问路的小伙子，一米七五的个头，平头，方脸，两眉间隔很宽，眼睛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鼻高且直正，嘴角总带着一丝笑意，还真有点领导风范。另一个是老十宋言，不太说话，是哥几个里书卷气最浓的，听到薛浩介绍也只是笑着说，“你好，我是桥梁的，宋言。”
江雪生一一点头过后，就坐在薛浩身边闷头吃东西，耳朵里听见的全是天南海北的胡扯。他对这些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索性就干脆一言不发了。
忽然听见同样没怎么说话的宋言说，“新来的兄弟怎么光吃不喝啊？”这一句话，所有的酒杯都对准了江雪生，江雪生一愣，有点不知所措。几张认识的不认识的脸在面前都笑着，他知道他们没什么恶意，但是他生来对酒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所以勉强笑了笑，低声说，“我不会喝。”
大家都笑了起来，“没事，喝酒这东西得练，练练就会喝了。再说，东北人哪有不会喝酒的？出去跟人说人家都不信。”
江雪生很慢，但很坚持地说，“我……真不会喝。”他一脸的严肃，把大家都弄得挺尴尬，这酒端在手里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尹天行打圆场说，“真不能喝就少来点吧。”
江雪生没摇头，可也没点头，看着眼前的酒杯没说话。薛浩赶紧把他面前的杯子拎起来，“这杯我替他干了吧。”
立刻就有人不干了，“你凭什么啊？就是亲兄弟喝酒也不能替啊？是男人就自己干了！”
薛浩把酒杯往桌上一撂，稍稍弄出了点动静，“怎么着？今儿我还非替不可了！谁要拦着？我和雪生的交情，可不是一般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旁边有人抢白了一句，“他是你什么人啊？护媳妇也没你这样的啊？”
薛浩脖子一梗，“他就是我媳妇了，怎么着？”兄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行啊老五，这幌子都想出来了。行啊，你替吧。那你以后可都得喝双份……”
后面的话江雪生都没怎么听，耳朵里全是刚刚薛浩那句，“他就是我媳妇”，一时心里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从敞开的店门看向东门外，已经是灯火阑珊，一对对的人影相拥着来来往往，热闹的如同集市，突然莫名的，起了一阵凄凉感觉。
那晚薛浩又喝高了。江雪生在兄弟几个的帮助下把薛浩整回宿舍，往床上一扔。宿舍里其他三个人都在，所以江雪生只用眼角的余光轻轻扫了一眼，就回自己宿舍了。虽然眼睛没在他身上，可心里想的全是今天晚上的那句话——他是我媳妇！
七（下）
第二天晚上排练的时候，江雪天总有点忘词，气得管导——管文涛——对着他大吼，“去边上把词背熟了再来！今儿背不熟别回去！”在这里日子长了，江雪生已经习惯了管导的大嗓门。所以当下就独自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