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_by_水之银-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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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眼前人影仍在乱晃,一会儿是那天在沈静府上那些恶心的嘴脸,一会儿是剑琴伤心的样子,一会儿是四位师兄死时的惨状,一会儿又是莹公主只想要对我杀之而后快的表情,哈森的巨斧披面而来,最可恶的是沈静吃定我的样子,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这一团混乱并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只不过我一直沉浸在对沈静的恨中,没有发现罢了。蛮族一来,一切就都浮上了水面。
到底是什么东西,变得不对了呢?
现在的我,虽然已经从师兄们的死亡中站了起来,但是不可否认,我比西僵那三年的时候,更加的不快乐。
天渐渐黑下来,仅管昨夜一夜无眠,我却仍然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一名卫兵突然走了进来,“禀提督,外面有三个人,自称是提督在葛尔朗村的亲戚,一定要见您一面不可!”
亲戚?我本是孤儿,父母都不知道在哪里,何来亲戚之说?可是葛尔朗村……
我猛然望向卫兵,
“他们长得什么样子?”
“他们三个都蒙着面纱,看不清楚长相,一个人中等身材,另两个要小一点……”
他话没说完,我已经疾步跑出门外,如果……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三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看着迎面走来的摘掉面纱的三个人,我大声喊了出来:
“威远!信兰!剑琴~~~~~!”
人之奇,在于能承受大喜大悲。我一下子变得欣喜若狂,刚刚的烦恼似乎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信兰紧紧的扑进我的怀里,威远在旁边含笑看着,抬头望过去,剑琴比起我最后一次见他更形清瘦,但是一双明眸,却亮得仿如是天上的星星!剑琴,幸而你平定无恙!
“你们是怎么来的?”
信兰皱了皱鼻子,他虽然惯于在人前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脸上已经流露出得意之色,:
“当然是我跟威远把吴先生给救出来了!这几天家里管的本来都很严,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我跟威两个就趁乱跑出来啦,我偷听爹妈说话,知道了吴先生的位置,又拿了爹爹的令箭,就跟威远一起把吴先生给带出来啦!”
他口齿伶俐,几句话间已是说得明明白白,我紧紧的抱了一下信兰,才松开手,他虽然说得简单,但是裴幕天的令箭岂是那么好盗的?沈静看管剑琴,又哪里会派太过于不济的人?更何况,这样一来,他跟威远,就算是真的背叛裴幕天了!
信兰的脸突然红了一下,我觉得奇怪却没有开口再问,他已经十几岁,想来是不喜欢别人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转而拉过剑琴的手,笑道:
“剑琴,这回我可是要跟你食言了,要是没有信兰跟威远,我真的救不出来你呢。”
剑琴没有说话,突然伸出手来,如同我抱信兰一样,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
“楚……寒,我真的没想过,还能够再见到你!”
他的话中真情流露,我虽然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反手也抱住他。附在他耳边悄声问道:
“剑琴,我走之后,沈静有没有再为难你?”
剑琴脸上一红,也悄悄的说道:“没有,那天之后,他都是来跟我盘问你的来历,我又哪里知道会你会是声名远播的神剑门门人?……那之后就把我送走关起来了,没有再……”
剑琴话说到这里就不往下说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信兰突然说道:
“楚寒,我们进屋好不好?我有一点儿冷。”
剑琴的身上也很凉,我暗自一笑,真的是太高兴了,竟把这些都经给忘了。
屋内早已燃起了火炉,温暖如春,剑琴威远信兰的脸在烛光之下显得那么不真实,依稀记得,无忧谷中,我仿佛也有过这样安静平和的心情。
信兰却没忘要向我兴师问罪:“楚寒,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们?跟你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会武功,更别说你还是神剑门的人!”
我忙笑着赔不是:“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们,只是那个时候碰到一些事,只想好好待着,那里想到还会有用到武功的一天。”
那时我也没想过你们对我会是这么的重要。
信兰脸色好了一点,却仍然有不豫之色:
“那你要教我跟威远的武功,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好啊。”我一笑点头,就是他们不说,我本来也有收他们做徒弟的意思,又解决了纷争,可谓一剑双雕。“可是你们到我这儿来,秀娘该怎么办呢?”
本是随口问的,信兰脸上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不少,突然咬了咬牙说道:
“楚寒,我知道沈静对你做的事情了……”威远现出好奇之色,剑琴跟我都僵了一下,信兰却接着说道:“那个人渣,千刀万刮都不够!我……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何时开始,信兰已经能站在保护我的位置上了?我一下子又想起了在无争庙中那小小的背影,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手,信兰却低下了头:
“但是……可不可以看在我跟威远的面子上,请你以后不要对我爹下手?”
“……”
那一刻,我从没有这么清楚的意识到看似老成的信兰,也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我跟裴幕天,秀娘都算得上他最亲近的人,虽然他已经选择站在我这一边,对我更是没有半点嫌弃,但是跟自己的亲生爹爹作对,还是让他极端的为难和伤心。
一阵阵的暖意涌上心头,楚寒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知己?一时间突然觉得天宽地大,云淡风轻,刚刚怎么都解不开的事,却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
“威远,信兰,剑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象是已经想好了一千一万遍,我脱口而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师兄们追逐名利之时,只怕谁也没想过他们已然是踏入岐途,楚寒身在仇恨的陷阱中,又哪里能看得出自已身在何处?!
昔日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一切都只是随心,楚寒喜欢什么,楚寒又不喜欢什么?我生来最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拘束,最最喜爱的则是——自由,自在!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对沈静的恨给紧紧拴住,缚手缚脚而不自知,战争毁掉的是人的生命和财富,仇恨则能使一个人的心变得扭曲。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剑琴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寒,你……真的能放得开?”
我微笑:“本来是放不开的,但是现在看到你们,突然就觉得自已的所作所为都没有意义啦,问题是你们都能放得开吗?”
剑琴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会是放不开的?”
“威远信兰,你们生来是侯爷命,跟我走,可就再没有荣华富贵啦。”
信兰先不说话,看向威远,威远严肃的点了点头,
“楚先生,我跟你走,京里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嘴里说一套,手里做一套,我早就待不惯了!”
信兰马上跟着点头:“哥哥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当然也没有意见。”
我暗自好笑,威远的弟弟用心机真可谓炉火纯青,这样一来,将来威远就算真的后悔了,也怨不到他的头上啦。
走到书桌前,短短几个字,一封信已一挥而就:
“现将禁卫军,近卫营三万精兵皆于交托七皇子沈静!”
“京师提督——楚寒!”
字写得龙飞凤舞,不是草书,却也隐约带出了狂意,在上面盖上朱红的大印,最后却又附上了小小的一行字迹:
“你得胜之时,就是我取你性命之日!”
看信的人若是沈静,他自然就会明白。
剑琴看得吓了一跳:“楚寒,你不是说都看开了吗?”
我笑得啮牙咧嘴:“我当然是看开了,但是该算的账还是得算,我只不过是不想再这么跟他缠下去罢了。”
要保住京城,或许二十天内会出现转机,但是凌关既然已经失守,想要把蛮族彻底赶出中原,休养生息,没有个几年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蛮族下手血腥,沈静却是吃人不吐骨头,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要争天下,我只负责杀剩下的那个就好了——以我看来,十有八九沈静会占上风,人生苦短,要是接着跟这些我不喜欢的人纠缠下去,长此以往,我都不是楚寒了!
将信折好,我开始动手收拾东西。信兰却突然皱眉说道:
“楚寒,你有没有想过沈静跟我爹他们有可能不放过我们?你一个人倒是谁也不怕,但是带着我们,却是非吃亏不可。”
我轻松一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这个就不劳小侯爷费心啦。”
信兰的小拳头立刻向我砸了过来:
“什么办法?快说!”
“易容。”
第十七章
“易容……?”信兰愣了愣,“你懂易容?”
“一点点。”
“……你所说的一点又是多少?”
“放心,足够让他们都找不到我们啦。”
信兰跟威远还是小孩子,应该很快就能长大,到时候就用不著了,反倒是剑琴,只怕从此就要和我一样不见天日了。
“……那麽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你原来的样子吗?”信兰的眼睛突然危险的眯了起来。
“……不是。”
“……”
“……”
我打了个寒颤,空气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信兰看上去象是雪天的妖怪,全身都笼罩在暴风圈里。
“楚寒!!你身上到底有什麽东西还是真的?!”
“你跟我和威远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却从没有告诉过我们你本名楚寒,我可以不去介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文弱书生,你突然变得会武功,而且是赫赫有名的神剑门弟子,这我也不跟你计较,但是现在,你却要告诉我你居然连这张脸都是假的──”
从没见过信兰生这麽大的气,我一时间有点张口结舌。
“我……”
“你怎样?!”
“呃……”
我怎样?心虚行不行?
我不喜欢别人瞒骗我……别人被我瞒骗的滋味想来也不会好受。
虽然认真说来我还是很委屈,易容是师兄们就千叮万嘱的事情,我当时到大漠,本来也只是存著自暴自弃的心,跟信兰威远之间的感情,是在不知不觉中培养起来的,哪能想到要告诉他们这些事?
只不过威远信兰以诚待我,为了我冒了好多的风险,关於我自己的事,我却什麽都没有告诉过他们,好象也真的有点对他们不住……如果如实的说,我是现在才把你们当成自已人来看待……搞不好会被杀掉……
“信兰,我这个……他是有原因的……”
信兰的眼光冷飒飒的飘过来,眼中是一目了然,我把剩下的话只好又吞到了肚子里。
楚寒真是生来命苦,小的时候被师父骂,大了之後收个徒弟还要被徒弟欺负,我把求助的眼光投上剑琴,他却象是正看得有趣,只装做看不到我杀人一样的眼光。
於是信兰瞪我,我瞪剑琴,三个人胶在当场,威远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虽然也略带责难的望著我,但是我已经可以预见今後我最贴心的徒弟绝对非他莫属。
最後还是坏心的剑琴看够了好戏,终於肯出来打圆场才打破了僵局:
“信兰,还是不要生气了,楚寒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瞒著大家,放过他这一次,我相信他以後都不敢啦!”
“……”
我本来也没有做什麽坏事,为什麽说得我好象杀人放火一样?原来这人嘴上说不在意,其实也在怨怪我对他的隐瞒呢!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树了好多的敌人,日後的生活真是可以预见的悲惨。
信兰脸上的阴沈少了一点,抿著嘴却只是不说话。我也只好弃械投降:
“好啦,信兰,我答应你以後再也不会对你们有所隐瞒……就是我师父师兄的那些个丑事,我也统统都告诉你好不好?……还需要我写什麽保证书吗?”
很聪明的把自己的那份撇开不说,信兰再次瞪我一眼,突然狠狠的说道:
“楚寒,我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再被我发现你有什麽事瞒著我,我绝对会对你不客气!”
“是是是,一定一定,不敢不敢。”
我答得诚惶诚恐。其实我倒真是很有兴趣知道他能对我怎麽个不客气,但是仔细瞅了瞅信兰,我还是决定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招惹他好了,他说话的声音坚定,表情凶狠,眼眶却有点发红,跟小孩子吵架,就是这点最让人伤脑筋。何况错又在我。
剑琴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道:
“楚寒,我跟你在一起时间也不算久了,现在才发现你乖的时候会是这麽可爱。”
……可爱?这是什麽形容词?!我一愣,信兰也被他说得一愣,开始绕著我上看下看,左瞅右瞧,我回过神来,
“男人怎麽能用可爱来形容?剑琴,道歉!……还有信兰,你在看什麽?这张脸不是我的,都是假的啦……”
不知为什麽,信兰的眼神有点让我觉得毛毛的。
“楚寒,你变了。”
信兰的反应奇怪,说出来的话更让人费解,喃喃抱怨著什麽“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出来,现在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之类的……我摸摸他的额头,该不会是被我给气糊涂了吧?一点都不烫,只是脸有点发红而已,再摸摸自己,脸上化的妆还在,也仍是原来的样子,又有什麽变不变的呢?
信兰看著我,突然也笑了,声音变得调皮:
“暂时原谅你啦,真想马上就能看到你长什麽样子……不过要是被人发现你比现在长得难看,我可不放过你!”
“……”
这个以貌取人的小混蛋!变不变的问题一下子被我抛之脑後,当下我坏心的决定以後一定要把他画成一个小老头,最好是丑丑的,有山羊胡子的那种。
说得尽管轻松,但是逃跑的京师提督,带著一个七王爷的新宠,两位靖安侯珍爱的世子,想要在这个时候潜出京城,却不是只靠易容就能办得到的事情。他们三个跟我不同,都没有过改装的经历,不管化妆成什麽样子,落在行家眼里马上都会看出破绽,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又是极好辨认。
这个时候最安全的办法反倒是直接出城。
沈静现在不会轻易就跟我撕破脸,以他的心思,绝不会想到我能这麽轻易就同时放弃多少人得之不易的荣华富贵和同他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要到了城外,随便找个树林小屋换个相貌出来,应该都能躲得过。
衣服,易容用的药,干粮,银两收拾得一应俱全,古人辞官,好象很多都把大印挂在房梁上,我府中不会少了沈静的眼线,大印就只好藏在床底下了,那封给沈静的信被我封上口,写上“沈静亲启”四个字,也被塞在桌子脚底下──如果收的人是沈静,那他自然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