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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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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这缘故。 你的行为是正当的。 我是理解的,但是你却不能老是这样。 我只请求你给我行动自由。 我并不是要来保护你……但是,说起来,我为何不能保护你呢?你曾经保护过我那么多次!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超过这个。 是的,“他说,像女人一样温柔地笑着对他说。”给我carteblanche,退出联队,我会让人觉察不出地将你提升。“

    “但是你要清楚我什么都不需要,”弗龙斯基说,“只愿一切都照原样。”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站起身来,面对着他站着。“你说但求一切保持原状。我明白这意思。但是你听我说:我们是同样年纪,你认识的女人恐怕要比我多得多。”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的微笑和姿势告诉弗龙斯基不用惧怕,他会很斯文地、细心地去触那痛处的。“但是我是结过婚的了,相信我吧,正像什么人所说的那样,只要理解了你所爱的妻子,你就会比认识一千个女人的人更了解全部的女人。”

    “我们立刻就来了!”弗龙斯基对一个向房间里张望的士官叫道,那士官是来唤他们到联队长那里去的。弗龙斯基现在很想听下去,听听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到底会对他说些什么话。“这便是我对你说出的意见。女人是男子前程上的一个大障碍。 爱上一个女人,再要有所作为就很难了。 要随心所欲地爱一个女人,不受一点阻碍,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结婚。我如何对你表达我的意思呢?”欢喜打比喻的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等一等,等一等!

    对啦,正仿佛你要拿着fardeau,同时又要用两只手做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包袱系在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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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才有可能,而那就是结婚。 这就是我结了婚之后感觉到的。我的两只手突然腾出来了。但拖着fardeau而不结婚,你的手就会总给占着,你再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看看马赞科夫吧,看看克鲁波夫吧!他们都是为了女人的缘故而毁了前程的。“

    “什么样的女人啊!”弗龙斯基说,回想起他提到的这两个人所勾搭上的法国妇人和女演员。“女人在社交界的地位越稳固,那就越糟。那就好像不只是用你的手拿着fardeau,而且要从什么人手里把它夺过来。”

    “你没有恋爱过,”弗龙斯基低声说,看着前方,想着安娜。“也许是的。 但是你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而且还有一点,女人总是比男人更讲究物质的。 我们因为恋爱创造出伟大的事业,但她们却老是tere-à-tere。”

    “马上来了,马上来了!”他向走进来的仆人说。 但是仆人并不像他所猜想的那样又来叫他们的。 仆人将一封信递给了弗龙斯基。“是你的仆人从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家里带来的。”

    弗龙斯基拆开了信,脸刷地红了。“我的头痛起来了,我要回去,”他向谢尔普霍夫斯科伊说。“呀,那么再见!你给我carteblanche吗?”

    “我们以后再谈吧,我去彼得堡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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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已经快五点多钟了,为了准时赶到那里,同时又为了不用大家都认得的他自己那辆马车,弗龙斯基坐上亚什温的出租马车,吩咐马车夫尽量赶快跑。 这是一辆宽敞的、旧式的、有四个座位的马车。 他坐在角落里,两腿搁到前座上,凝思起来。模糊地意识到他的事务已经弄得有条不紊,模糊地回想起认为他是有用之才的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的友情和夸奖,尤其是期待眼前的幽会——这一切都溶合成生活的全部欢乐。这感觉是这么强烈,让他不由得微笑了。 他放下两腿,把一只腿架在另一只的膝头上,用手按住,抚摸了一下他昨天堕马时微微擦伤了的小腿的富于弹性的筋肉,于是往后一仰,他深深地舒了好几口气。“好,真好哇!”他自言自语。 他以前对自己的身体也常常体验到喜悦之感,但是他一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爱过他自己同他的身体。 他愉快地感觉着他的强壮的腿里的轻微的疼痛,他愉快地感觉着在他呼吸的时候他的胸脯筋肉的运动。晴朗的、带着凉意的八月天,那让安娜感到那么绝望的,却让他感到心旷神怡,使他那由于用冷水冲洗过还在发热的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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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脖颈都感到凉爽了。 他胡髭上的润发油的香气在新鲜空气中使他觉得十分好闻。 他从马车窗口眺望到的一切,在清澈的冷空气里的一切,在淡淡的夕阳下都显得与他一样健康、愉快和精神。 就如清新、快乐和壮健。 在夕阳的斜照里闪烁着的家家户户的屋顶,围墙和屋角的鲜明的轮廓,偶然遇见的行人和马车的姿影,一片静止的青草和绿树,种着马铃薯的畦沟匀整的田亩,还有房子、树木、丛林,甚至马铃薯田埂投下的斜斜的阴影——这一切全是明朗的,像一幅刚刚画好、上过光的风景画一样。“快点,快点!”他向马车夫说,把头伸到窗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三卢布钞票,在车夫回过头来的时候放置在他的手里。马车夫的手在灯旁摸索什么东西,鞭子突然响起来,马车迅速地沿着平坦的大路上飞驰起来了。“除了这种幸福之外,我什么,什么都不需要,”他想,凝视着车窗之间的铃钮,一心回想着他最近一次看见的安娜的模样。“我越来越爱她了。 这便是弗列达别墅的花园。 她在哪里呢?

    在哪里呢?

    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要约我在这里见面,她为何在贝特西的信里附上一笔呢?“他想,目前才第一次觉得诧异;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思索的余暇了。 还没有到林荫路之前,他便叫马车夫停下,打开车门,在马车还在滚动着的时候就跳下来,走进直通房子的林荫路。林荫路上没有一个人;但是向右手一望,他看到了她。 她的脸被面纱掩蔽着,但是他用欢喜的眼光拥抱了她所独有的那种特殊步态、肩膊的斜度和头的姿势,马上像有一股电流通过他的全身。 他又兴奋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从两腿富有弹性的动作直到肺部的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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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仿佛有什么东西使他的嘴唇抽搐起来。走到他面前去,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我请你来,你不生气吗?

    我非得见见你不可呢,“她说;他在她的面纱下看见的她的嘴唇的严肃庄重的线条,马上使他的心情改变了。”我,我会生气!

    但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要到哪里去呢?“

    “没有关系,”她说,挽住他的胳膊,“一道走走吧,我要同你谈谈哩。”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次幽会不会是欢乐的。 在她面前,他没有了自己的意志:还不知道她的忧愁的原因,他就已经感到那忧愁不知不觉地传染上他了。“什么事?什么?”他问她,用胳膊紧挽着她的手,尽量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心事来。她默默地走了几步,鼓起勇气来,接着突然间她停住脚步。“我昨天没有告诉你,”她开口说,迅速而又痛苦地呼吸着,“在我同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一起回家,我把一切全告诉他了……告诉他我不能做他的妻子了……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他听她说着,不觉把整个身子弯向她,仿佛希望以此来减轻她处境的困苦。 但是她刚说了几句话,他就忽地挺直身子,一种高傲而严厉的表情显露在他的脸上。“是的,是的,这样倒更好,一千倍的好!我明白那对于你是多么痛苦,”他说。但是她没有听他讲的话,她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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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 她料想不到那种表情与弗龙斯基心中所起的第一个念头——目前决斗是不可避免的了——有关。 她心中从没有想到过决斗的念头,所以对她脸上刹那间的严厉神气作了别的解释。 当她接到丈夫的信的时候,她就从心底知道一切都会按以前的样子继续下去,她没有毅力放弃她的地位,抛弃她的儿子,投奔到情人那儿去。 在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家度过的早晨更坚定了她这个念头。 但是这次幽会对于她还是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她希望这次幽会能改变她的处境,能拯救她。如果一听到这消息,他就坚决地、热情地、没有片刻踌躇地对她说:“抛弃一切,跟我一起走吧!”她是会丢弃她的儿子,和他一起走掉的。 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在他身上激起她所期待的变化:他只是仿佛感到受了什么侮辱的样子。“这在我一点也不感到痛苦。 这是必然的事,”她激怒地说。“你看……”她从手套里掏出她丈夫的信来。“我明白,我明白,”他打断了她,接过那封信,却没看,竭力想要安慰她。“我只渴望一件事,我只祈求一件事,就是结束这个处境,好让我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你的幸福。”

    “你为什么说这种话?”她说。“难道我怀疑了吗?

    假如我怀疑……“

    “谁来了?”弗龙斯基指着迎面走来的两个妇人突然说。“或许她们认识我们呢!”说着,他迅速地拉着她一齐转进一条小路去。“啊,我才不在乎哩!”她说。 她的唇在颤抖着。 他感到仿佛她的眼睛从面纱下面含着异样的愤慨望着他。 “我告诉你,问题不在那里,我不会怀疑这个的;但是你看他给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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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什么话吧。 看看吧。“她又停了下来。正像在听到她和她丈夫决裂的最初那一霎那一样,弗龙斯基读着信的时候,又不知不觉地沉入一种平常的感触中,那种感触是因为他自己和那个受到侮辱的丈夫的关系在他心中引起的。 现在,他把信拿在手里,他忽然想像着大概他今天或许明天就会在家里看到的挑战书,和决斗时他自己向空中放了一枪之后,脸上带着像现在一样的冷冷的傲慢表情,等候着被侮辱的丈夫的枪弹时那决斗的情景。 就在这时,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刚才对他所说的话,以及他自己早晨所起的念头——还是不要束缚住自己的好——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明白这个念头是不能够对她说的。看了信,他抬起眼睛望着她,在他的目光里没了坚定的神色。 她马上明白他自己早就想过这事。 她知道不管他对她怎样说,他都不会把他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她知道她最后的一线希望落了空。 这不是她所期望的结果。”你看他是怎样的一种人!“她带着颤栗的声调说。 ”他……“

    “原谅我,但是这样我倒觉得十分快活。”弗龙斯基插嘴说。“看在上帝面上,求你让我说完吧!”他补充说,他的眼睛恳求她给他说明这句话的时间。“我觉得很快活,是由于事情决不会,决不会像他所想的那样照旧延续下去。”

    “为何不会?”安娜说,她忍住眼泪,而且显然已不重视他所说的话了。 她感到她的命运已经决定了。弗龙斯基原本想要说在决斗——他原以为那是不可避免的了——之后,事情就不能够像以前一样继续下去了,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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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却说了其他的话。“这不能够继续下去。 我希望你目前离开他。 我希望……”他感到惶惑,涨红了脸,“希望你使我安排和考虑我们的生活。 明天……”他开口说。她没有让他说下去。“但是我的儿子呢?”她叫了一声。“你看见他信上写的东西了吗?一定要我离开我的儿子,可我不能够而且也不愿意那么做。”

    “但是,为了上帝的缘故,哪一样更好些呢?——离开你的儿子呢,还是继续在这种屈辱的处境中过下去?”

    “对谁说来是屈辱的呢?”

    “对于大家,特别是对于你。”

    “你说这是屈辱的!

    ……请别这样说吧。这样的话对于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颤声地说。现在她不愿意对他撒谎。她剩下的只有他的爱,而她也要爱他。“你要明白自从我爱上你之后,在我一切都改变了。 在我只有一件东西,一件东西——那就是你的爱!有了它,我就感到自己这样高尚,这样坚强,任何事对于我都不会是屈辱的。 我为我的处境而感到自豪,就由于……我自豪……自豪……”她说不出引以自豪的东西来。 羞耻和绝望的眼泪哽住了她。 她停住脚步,忽地呜咽起来。他也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使鼻子发酸,他生平第一次要想哭出来。 他说不出是什么那么让他感动;他为她难过,而且感觉到爱莫能助,同时他也明白他就是她不幸的原因,是他做了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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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婚不行吗?”他无力地问。 她默默地摇着头,没有回答。“带了你的儿子一起离开他也不行吗?”

    “是的,可一切都要看他怎样。 现在我就得回到他那里去,”她冷冷地说。 她预感到一切都会照旧,这种预感并没有欺骗她。“星期二我就回到彼得堡去,一切都不成问题的。”

    “是的,”她说,“但是我们别再谈这个了吧。”

    安娜打发走了马车,吩咐再到弗列达花园门前来接她,现在马车被派来了,安娜辞别了弗龙斯基,就回家去了。

    二十三

    星期一,是六月二日委员会的例会。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走进会议室,按例向议员和议长打了招呼,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把手放在摆在他面前的文件上。 在这些文件里有必要的证据和他预备发表的演讲提纲。 但是其实他并不需要这些文件。 一切他都记得,他觉得不必要在他记忆里一再地重温他要说的话。 他知道,到了时候,当他望见他的政敌面对着他,而且徒然想装出一副冷淡的神情的时候,他的演说就会比他现在能够准备的还要好地自然而然地流出来。 他觉得他的演说的内容是这么重要,每一句话都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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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大的。 同时,在他听照例的报告的时候,他流露出一种最天真、最平和的态度。 看到他那青筋累累、指头很长的白净的双手,那么安闲地抚摸着放在面前的白纸的两边,看见他的头垂到一边那种疲倦的神情,谁都不会猜到几分钟之内从他的嘴里就会吐出的滔滔的言辞,那可能会卷起可怕的风暴,让议员们叫嚷和对骂,使得议长不得不起来维持秩序。 报告完了的时候,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用他那平静而又尖细的声音宣告,关于处理少数民族的问题他有几点意见向大家报告,于是大家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他身上。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清了清喉咙,不看他的政敌,只像他平常演说的时候一样,选中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人,一个在委员会向来不发表任何意见的安静的身材矮小的老人作为他的视线的对象,就开始表述他的意见。当他说到基本组织法的时候,他的反对者站了起来,开始抗议。 同时也是委员会的一员,同样被触怒了的斯特列莫夫开始辩解,会议简直变得狂风暴雨一样了;但是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胜利了,他的提议给接受了;任命了三个新的委员会,第二天,在彼得堡某些社交团体中,就会专门商讨这一次的会议。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成功甚至比他想的还要大。第二天,星期二早晨,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醒来的时候,怀着快乐的心情想起了昨天的胜利,当他部里的秘书长为了要奉承他,将他听到的有关委员会上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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