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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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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怀着快乐的心情想起了昨天的胜利,当他部里的秘书长为了要奉承他,将他听到的有关委员会上发生的事情的传闻告诉他的时候,他尽管竭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同秘书长一道忙着处理公事,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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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完全不记得了今天是星期二,是他指定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回来的日子,所以当一个仆人走来报告她来到的时候,他感到吃惊,反而产生了一种不快之感。安娜一大早就来到了彼得堡;依照她的电报,派了马车去接她,因此,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应当知道她的到来。 但是当她到了的时候,他却没有出来看看她。 她听说他还没有出去,正和他的秘书长一道忙着处理公事。 她差人告诉她丈夫她已经到了,随后走进了她自己的房间,一面着手检点行李,一面期望着他来。 但是一点钟过去了,他却仍旧没来。 她借口吩咐什么事走进餐室,故意大声说话,期望他走到那里来;但是,他没有出来,尽管她听到他送他的秘书长的时候走到了书房门口。她知道他照例马上就要去办公,她想要在他出去之前看到他,以便确定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她走过大厅,坚决地向他那里走去。 当她走进他的书房的时候,他显然是将要出门的样子,穿着制服,坐在一张小桌旁,把胳臂肘放在桌上,郁郁地凝视着前方。 他还没有看到她,她就先看到了他,并且她看出来他是在考虑她的事。一看到她,他本来想站起来,但是又改变了主意,随后他的脸突然红了……这是安娜以前从没有想到过的事,而后他马上地站了起来,走去迎接她。 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却看着她眼睛上面的前额和头发。他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请她坐下。“您回来了,我十分高兴,”他说,坐到她的旁边,显然想说什么话,但是口吃起来。 他好几次想说,但都欲言又止了。尽管她准备同他会面时曾告诫自己要轻蔑他,责备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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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不知道对他说什么才好,并且她可怜起他来了。这样,沉默继续了一些时候。“谢廖沙很好吗?”他说,没有等待回答,他又补充说:“我今天不能在家里吃饭,我立刻就要出去。”

    “我原本想到莫斯科去的,”她说。“不,您回来做得很对,”他说着,一会儿又不说了。看见他没有力量开口,她自己开口了。“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她注视着他说,并没有在他望着她的头发那种凝神注视下垂下眼睛。“我是一个有过错的女人,我是一个坏女人,但是我还和以往一样,和我告诉您的时候一样,我现在来就是要告诉您,我不能够有什么改变。”

    “我并没有问您这件事,”他说,突然坚决而又怀着憎恨地望着她的眼睛。“我想到会这样的。”在愤怒的影响之下,他显然又彻底恢复了镇静。“但是好像我曾对你说过,并且在给您的信上写过的一样,”他用尖细刺耳的声调说,“如今再重复一遍,我并不一定要知道这事。 我可以不闻不问。 并不是所有的妻子都像您这么善良,要这样急急地把这种愉快的消。。 。息告诉她们的丈夫。”他尤其着重说“愉快的”这个字眼。“社会上不了解这事的时候,我的名字没有遭到污蔑的时候,我能够不闻不问。 因此,我只是警告您,我们的关系还要和以前一样,但如果您损害自己的名誉的时候,我就会不得不。。采取措施来保护我的名誉。”

    “但是我们的关系不能够和以往一样了,”安娜带着胆怯的声调说,开始惊惶地望着他。当她又看见他那种镇静的态度,听到那种刺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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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带着讥讽声调,她对他的嫌恶就消除了她刚才对他的怜悯,她只觉得恐惧,但是不管如何,她要弄明白她的处境。“我不能够做您的妻子了,我既然已……”她开口说。他发出冷酷的恶狠狠的笑意。“想必您所选择的那种生活破坏了您的思想。我那样尊敬您或者说轻蔑您,或是两样都有……我尊敬您的以往,忽视您的现在……您对于我的话所作的解释和我的原意相差很远。”

    安娜叹息了一声,低下了头。“但是我确实不能明白,以您所具有的独立精神,”他继续说,激昂起来了,“竟然对您的丈夫直言不讳地宣告您的不贞,而且不觉得这有什么该受谴责的地方,仿佛您觉得对您丈夫履行妻子的义务倒是该受到谴责的。”

    “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您想我做什么好呢?

    “我要求的是,我不要在这里见到那个人,您的一举一动都要做到不使社会上和仆人们责难您……别去看他。 这个要。。 。 。 。 。 。 。 。求,我想并不过分。 而且这样一来,您没有尽为妻的义务却可以享受忠实妻子的一切权利。这是我要对您说的所有的话。如今我该走了。 我不在家里吃饭。”

    他站了起来,往门边走去。 安娜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默默地点着头,让她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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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列文在草堆上度过的一夜,对他并不是虚度过去的。 他的农业经营使他厌烦,让他丝毫不感兴趣了。 虽然今年收成好,但是像今年这样,遇到这样多的挫折,在他和农民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争吵,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或者,起码在他看来是从来没有过的;而造成这些失败和敌意的原因,他现在彻底清楚了。 他在劳动本身上体验到的快乐,由于劳动而和农民的接近,他对于他们以及他们的生活所感到的羡慕,他想要过那种生活的愿望——那愿望在那天晚上对于他已经不是梦想,而是真正的目的,他已认真考虑了达到那目的的一切措施——这一切大大改变了他对于他所经营的农事的看法,让他再也不能够对它像以前那样感兴趣了,而且不能不看到作为这一切的基础的他和劳动者之间的令人不高兴的关系。 一群像帕瓦那样的良种母牛,全部用很好的犁耕过的土地,九块用篱笆围着的平坦的耕地,九十亩施足了肥的田地,各式条播机,以及其他等等——如果这劳动只是由他自己,或者是由他自己和他的同事们——同情他的人们所共同做好的,这一切就全是很好的。 但是他现在看得很明白(他正在写的一本关于农业的著作,说明农业的主要因素是劳动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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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他大有帮助)

    ,他所管理的这种农业不过是他和劳动者之间的一场残酷的、顽强的斗争,在这斗争中,一方面,在他这方面,是不断的绞尽脑汁,要将一切都做到十全十美的理想境地,在另外一方面,则是一切听其自然。 而且在这场斗争中,他看出了虽然他这方面如何紧张,而另一方面却是毫不努力或者甚至毫无目的,而得到的唯一报偿是,工作进行得让任何一方都不满意,而很好的农具、很好的家畜和土地,对谁都没有好处地白白糟蹋了。 主要的是,花在这种事业上的精力还不仅仅是徒劳无益,现在,这种事业的意义他既已经明了,他就不能不感到连他浪费的精力的目的也都是毫无价值的。 事实上,斗争是为了什么呢?他努力争取自己的每一个小钱(而他不得不这么样,因为他只要不那么紧张的话,他就会没有钱去偿付劳动者的工资)

    ,而他们却只坚持要轻松愉快地干活,那就是说,按他们平常一样地劳动。 为了他的利益,每个劳动者都应当尽量辛勤地劳动,而且劳动的时候,应该步步留神,尽力不要把簸谷机、马耙、打谷机弄坏,应该留神自己干的活儿。 劳动者需要的则是尽可能快乐地、常常休息地、尤其是漫不经心地、无忧无虑地劳动。 这个夏天,列文随时都看到了这一点。 他派人去割苜蓿做干草,他喜欢在长满了杂草和莠草的、不能留种的最坏的田地让给他们去刈割,一次又一次地,他们全割最好的苜蓿地,他们辩解说是管家要他们这样做的,而且说这会制成很出色的干草,这样来安慰他;但是他知道这只是因为那些地比较容易刈割的缘故。 他派去了一架翻草机,翻了不到几行便坏了,由于坐在驾驶座位上,听着巨大的机翼在头上舞动,农民觉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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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 而他们告诉他:“不必担心,老爷,女人们马上就会把草翻好的。”几张犁事实上不能用了,因为农民在掉转犁头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要把犁头提起,他用力地把犁头扭转过去,折磨着马匹,毁坏了地面,而他们却要求列文根本不用多想。马自由自在地闯进了小麦田,原因是没有一个农民愿意做守夜人,尽管命令不要这样做,农民们还是坚决主张轮流守夜,而万卡,在劳动了整整一晚以后,睡着了,为了他的过失,他很遗憾,说道:“随您怎样处置我吧,老爷。”因为把牛放牧到再生的苜蓿地里,又不给牛水喝,他们糟蹋死了三头最好的小牛,而且他也依旧怀疑,牛是吃多了苜蓿死的。 为了安慰他,他们告诉他,他的一位邻人三天里损失了一百十二头家畜。 这所有事情的发生,并不是谁对列文或者对他的农场怀着恶意;相反地,他知道他们都喜欢他,把他当做一位慈详和蔼的老爷(他们的最高的赞辞)

    ;但是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只是由于他们老想快乐地、无忧无虑地干活,而他的利益不仅与他们无关,难于为他们理解,而且是必定和他们的正当要求相抵触的。 很久以前,列文就已不满意自己对农事的态度。他看到他的小舟有了漏洞,但是或许是要故意骗自己吧,他并没有找到而且也不去寻找那漏洞,但是现在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所经营的农业,对于他不仅没有了吸引力,而且让他觉得讨厌了,他对它已不再感到兴趣。如今又加上基蒂。 谢尔巴茨卡娅正在离他仅仅三十里的地方,他想要和她见面,却又不能。 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 奥布隆斯卡娅,在他拜访她的时候曾经劝他有机会再来玩,来对她妹妹重新求婚,而且她意思之间好像现在她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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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会接受他的要求。 列文自己在看到基蒂。 谢尔巴茨卡娅的时候,也感到他爱着她;但是知道她在奥布隆斯基家里的时候他却不能到那儿去。 他向她求过婚,她却没同意,这件事,就在她和他之间设下了一道难于逾越的障碍。“我不能够仅仅由于她不能够做她所爱慕的男人的妻子,就要求她做我的妻子,”

    他自言自语,想到这个就让他对她感到冷淡和敌意。“我和她说话只能带着责备的意思;我看到她不禁会怨恨;她也只会更加憎恶我,这是一定的。 而且,现在在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对我说了那些话以后,我怎么能够去看她们呢?

    难道我能不表示我明白了她告诉我的话吗?而我要宽宏大量地宽恕她,可怜她!我要在她面前扮演一个饶恕她、把我的爱情赏赐给她的角色!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为何告诉我那些话呢?也许我可以偶尔会见她,这样一来,一切都会自然而然的;但是,现在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给他写了一封信,向他借一副马鞍给基蒂用。“别人告诉我,您有一副女用的马鞍,”她信上明明写着。“我希望您亲自给我们送过来。”

    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一个聪明体贴的女人怎么能够使她妹妹处于这样一种屈辱的境地呢!他写了十次字条,都撕了,便把马鞍送了去,没有附回信。回信说他会去,不行,因为他不能去;说他因事不能抽身,或是他要离开这里了,因此不能来,那就更糟。 他没有回信,而且带着一种好像做了什么丢人的心情,把马鞍送去了;他把他感到厌烦的一切农事交给了管家,第二天,他就出发到一个遥远的县里去探望他的友人斯维亚日斯基,这位友人的邻近有许多极好的松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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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没的沼泽,他近来还来过信,要求他实践到他家里去小住的诺言。 在苏罗夫斯克县有松鸡出没的沼泽,早就吸引住了列文,但是由于田庄上的事务缠身,他始终拖延着没去拜访。现在他很高兴离开谢尔巴茨基家,主要是摆脱农事,特别高兴的是去打猎,那在他烦恼的时候常常成为他最好的慰藉。

    二十五

    去苏罗夫斯克县,没有铁路,而且没有驿马,因此列文就乘他自己的旧式四轮马车去了。在半道上,他为了喂马,停在一个富裕的农民家。 一位长着浓密的、在两颊上变花白了的红颊须,秃头,满面红光的老人开了门,将身子紧贴在门柱上,让三驾马车通过去。老人指点马车夫到院子里一间披屋里去,——那院子是新修的,宽大、干净而又整齐,院里摆放着一些烧焦了的木犁,——随后请列文到客房。 一个赤脚穿着套鞋、服装清洁的少妇正在擦洗新门廊的地板。 她被跟在列文后面跑进来的狗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叫,可当她听说狗不会咬人的时候,她立刻就由于自己的惊惶失措而大笑起来。 用她裸露的手臂把通到正房的门指给列文,她又弯下腰去,掩藏起她的美丽的脸,接着擦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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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要茶喝吗?”她问。“是的,给您添麻烦了。”

    正房很宽敞,有一个荷兰式火炉,一个隔扇。 在圣像下面摆放着一张绘着花样的桌子、一条长凳和两把椅子。 在门口附近,有一个摆满了杯盘的食器橱。 百叶窗关上了,苍蝇十分少,房间是这样清洁,让列文很担心那一路跑来、而且在泥水里洗过澡的拉斯卡会弄脏地板,他吩咐它在门边角落里躺下。在正房里环视了一遍以后,列文走到后院里去了。穿套鞋的漂亮的少妇挑着两只摇晃着的空桶,在他前面跑到井边去打水。“快一些,我的姑娘!”老人快乐地向她叫着,而后走到列文面前。“哦,老爷,你是到尼古拉。 伊万诺维奇。 斯维亚日斯基那里去的吗?

    那位老爷也经常到我们这里来的,“他将胳膊肘支在台阶的栏杆上,开始闲聊起来。在老人正说到他和斯维亚日斯基的旧日情谊时,大门又轧轧地响了,干活的人们曳着木犁和耙从田间走进了院子。套在犁和耙上的马匹又光泽又肥壮。 干活的人们显然是这一家的人;两个穿印花布衬衫、戴便帽的年轻人,其他两个是雇工,都穿了麻布衬衫,一个是老头,另一个是年轻人。 老人从台阶走下,走到马匹前面,开始卸马。”他们犁的什么田?“列文问他们。”在犁马铃薯田。 我们也租了一小块地哩。 费多特,别牵出那匹阉马,就把它放在马槽那吧,我们将另外一匹套上。“

    “啊,爹,我要的犁头拿来了吗?”那高大健壮的汉子问道,他显然是老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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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儿……在门廊里,”老人一边回答,一边把他解下的缰绳缠绕起来,投在地上。“趁他们吃饭的时候,你可以把犁弄好。”

    美丽的少妇肩上挑着装满水的两个桶走进了门廊。 更多的女人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年轻美貌的、中年的、又老又丑的、带小孩的和没有带小孩的。茶炊开始发出咝咝的响声;雇工们和家里的人安顿好马匹,进来吃饭了。 列文从马车里拿出食物来,让老人和他一起喝茶。“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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