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阅读-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绿色却使我念及往事,将来若再相逢,就又会有另一层回忆了。前廊上吊着一个盆子,拉斯卡里斯说,他就在这里喂鸟,每天两次。各种鸟都来,也有白鹦鹉。怀特的小说《
白鹦鹉 》中饲鸟的描写,大概便是从这里来的吧。
我为怀特照相,瑙玛为怀特和我一起照相。照相时他特地把那只中国哈巴狗抱在手中。遗憾的是,回国后照相馆冲洗胶片时不知道是彩色胶卷,结果连黑白的也洗不出了。我只好安慰自己,我不需要那视觉的限制!好在怀特送我的两本书平安随我到了家。一本是《
沃斯 》,讲的是一八四五年沃斯这个人首次横越澳洲大陆的故事。怀特说这是大家喜欢的书,装潢也好;另一本是《 坚实的祭坛
》,装潢普通,是企鹅出版社出的。怀特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这书讲的是一对孪生兄弟的故事。他们从小到大,永不分离,分享着相同的一切,但只有对事物的观点不同。哥哥很聪明,看见了一切,却不理解;弟弟是傻瓜,懒得观察什么,却懂得了人生。
我送给怀特一张篆文,写的是〃道可道,非常道〃那一段。听说他对道教有兴趣,这时却无时间多谈了。车来了。他陪我们走下花园,直到木栅门外。他的步履虽不龙钟,也毕竟有些老态。我们握手告别,一再希望再见。我真心相信我们会再见的,在中国,或者在澳大利亚。
在驶往悉尼墓地的途中,我和瑙玛很少说话。我在想着从劳森到怀特的澳大利亚文学。这两位创造澳大利亚文学的人经历不同,风格迥异。劳森文章的朴素的美诉诸人的心灵,怀特的复杂的心理描写不只使人感,也使人思。他那有些神秘主义的色彩又是怎样不同于劳森的质朴的哲理。但他们都从欧洲文化传统而来,又扎根于澳洲的生活现实;都描写人类的开发精神,人类驯化自然环境时所作的奋斗,他们关注着人。这也许是澳大利亚文学的一个传统和特色。
第42节:我的澳大利亚文学日(4)
悉尼墓地临海,气氛宁静肃穆。一座座坟墓在逐渐倾斜的坡地上缓缓排向海边。几乎没有一座坟墓是相同的。有的十分豪华,如同讲究的小房屋,有的则十分简朴,似乎显示着七尺棺的本来面目。我们遇见一位中年妇女,她来看望她活着的弟弟守墓人。她热心地帮助我们找到了劳森的墓。
亨利·劳森的墓很简朴,如同他小说的风格一样,占地不过只够一人躺卧,离左右邻居都很近,有些拥挤。一九七二年,即劳森逝世五十周年时重新修理过,墓面还新。我在墓前肃立片刻,又把特地从祖国带去的龙井茶叶轻轻撒在墓的周围。如果劳森知道有一个黑发黑睛的中国人,不远万里来看望他,是否会在他那充满不幸的心中,感到些许安慰呢?
我环顾周围的坟墓,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劳森笔下那些充满同情心的人物:绰号长颈鹿的小伙子,总是张罗着〃把帽子传一传〃,募捐帮助别人;好心的安迪,不肯告诉贝克太太她丈夫死亡的真相。我觉得人世间太需要这种同情、这种热心、这种体贴了。希望我们的读者,都来读一读劳森的书!
当然,劳森描写的〃伙伴情谊〃,是在人开发自然时形成的。像他的诗句所说,先驱者没有被统治的烦恼,他们不见容于自己的故土,到这里来开创家园。现在这一片土地成为充满希望的花园,贪婪又来染指,情况就又不同了。虽然情况变化,但劳森的〃伙伴精神〃永远给人以鼓舞和安慰。
从墓地出来,我们到了悉尼艺术馆,在那里用午餐。这时我想到昨天的午餐。昨天中午我们在一家叫颐和园的中国餐馆里。同席的朋友有澳大利亚理事会①文学局负责人考斯蒂根博士。他是个很有修养、博学而沉静的人。我初到悉尼,在悉尼笔会主席克伦先生欢迎我的家宴上,他也曾出席并讲话。这时他送我一本澳大利亚儿童作品,是把各地区、各民族的许多孩子的作文收在一起编印的。装潢、印刷都很精美,然而最美的是那些孩子的天真的、充满向往的心和话语了,有文法拼法错误都照原样不改,益发显出孩子的本色。从这里,会有伟大的文学家成长起来吧。考斯蒂根博士还安排同席的两位女士饭后陪我参观文学局,也很有意思。
这次午餐时,第一次遇见了克里斯朵夫·考希(Christopher Koch )。他的长篇小说《 艰危一年
》描写一九六五年在雅加达的动乱生活,那一年苏加诺下台,几乎有五十万人丧生。英国著名作家安东尼·伯吉斯评论说:书中比利·克万这个人,是近年来小说中最值得记住的人物之一。除了这本畅销、扬名的书外,考希还有两本小说:《
岛上少年 》和《 越过海上的墙
》,想来都和他所居住的塔斯马尼亚岛上生活有关。应该一提的是,考希崇敬两个中国人。一位是白居易。他通过亚瑟·维利的翻译读了许多中国诗,他最喜欢白居易。在《
艰危一年 》的扉页上,考希引用了白居易的诗。林庚先生帮助我查到诗的原句。那是《 缚戎人
》的最后四句:〃缚戎人,戎人之中我苦辛,自古此冤应未有,汉心汉语吐蕃身!〃另一位是何其芳。他读过其芳同志的《 梦中之路
》。我自己一直敬佩其芳同志的文章学问、品格修养,常以为像他那样德才兼备,而且在德才两个领域里又都很全面的人,世上不是很多。考希的谈话使我感到安慰。可见桃李无言,自然会有通往的路。考希说他即将到中国来,希望见到何夫人。后来我在北京又遇见他和诗人哈斯拉克
( Nicholas Hasluck ) 和报告文学家、评论家安德逊 ( Hugh Anderson )
两位朋友。因时间匆促,考希没有来得及见到何其芳的夫人牟决鸣同志。
◇欢◇迎◇访◇问◇虹◇桥◇书◇吧◇BOOK。HQDOOR
第43节:我的澳大利亚文学日(5)
很快便到了此行的最后一个夜晚,薄暮时分,瑙玛和我来到悉尼歌剧院。曲折的海湾在暮色中显出一条条明亮的灯光,形成好看的曲线。歌剧院的大贝壳屋顶在我头上张开,我尽力昂头又昂头。这贝壳中,不是孕育着艺术的珠宝吗?那满蕴着风力的帆,不是想在艺术中探寻真和美吗?我凭栏凝望几十级也许是几百级台阶下的海水,海水宽阔而平静,反射出淡淡的光。我的心也充满了平静而又宽阔的欣喜。虽然还没有欣赏在这建筑中表演的艺术,我已经为这建筑本身的艺术感动了。
我们走进了歌剧院的餐厅。这餐厅三面都是落地的玻璃。我和主人们周旋谈笑,坐下来时,忽然迎面扑来一个灯火通明的悉尼,使得我眼花缭乱。璀璨的灯光画出了悉尼的一个个建筑的轮廓,好一幅豪华的夜景!在这明亮的灯火后面,每一个房间里,人们感觉到什么,又在思索着什么。他们常常是快活的,唱歌、聊天、冲浪、野宴……。他们也有无穷的苦恼,罢工、失业、疾病、酗酒……。
我还懂得很少。只对眼前一同吃饭的朋友,似乎还略知一二。梅卓琳是我们熟悉的。她曾获中国哲学和中国历史方面的博士学位,现是澳中理事会执行主席。前些时在堪培拉中国大使馆举行的招待会上,大家都称赞她为中澳友好做出的贡献。在我访澳前,她读了《
三生石 》,并写出了英文提要分送各地,可见她的细致周到。前面提到的考斯蒂根和夫人,这时正高兴地翻看我送给他们的《 中国文学 》英文版,寻找着《 弦上的梦 》。
我想介绍一下另一位在座的澳大利亚著名作家托马斯·基尼利 ( Thomas Keneally
)。上次到悉尼,他曾请我吃饭,这次又是老相识了。据说澳洲只有两位作家能靠稿费为生,一位是怀特,一位便是基尼利。我在各处旅行,听到谈论最多的除怀特外,就是基尼利。在昆士兰州,有一位女作家曾热情推荐他的小说《
带来百灵鸟和英雄 》( Bring Larks and Heroes
),在墨尔本,一位讲明史的大学教师也称赞他的才情。这位朋友说,他的有些作品显然是为了挣钱,那也难怪,不如此他何以为生?但他并不只是为了挣钱。这位朋友相信他会写出真正最好的作品,超过他已出版的所有的书。
基尼利即席为我开出他的著作目录。最新的一部《 次等王国 》( The Cat…Rate Kingdom )
初次见面时他已送给我。那书前作者的话中写道:〃这小说不是真人真事。如果有些线索有所指,作者希望它们和任何个人私事无关,而是关系到澳大利亚灵魂的特征。〃
这话打动了我。每一个从事写作的人,不是都想表现自己民族的灵魂,而避免〃对号入座〃的纠缠吗?
HQDOOR§虹§桥书§吧§
第44节:我的澳大利亚文学日(6)
和有悠久岁月的中国文学相较,澳大利亚文学是年轻的。惟其年轻,也便应该有生命力。以前澳洲文学的两个主题似乎已在变化。那两个主题是:〃逐客心情〃和〃澳洲之梦〃,前者描写被放逐的悲凉,后者描写建设的希望。如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句所说:〃把自己的祖国当作宇宙的中心。〃现在的澳洲作家,已经更着眼立足于澳洲的现实生活了。
还应该讲几句瑙玛。因为和她是这样熟悉,竟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了解她。瑙玛姓马丁( Norma Martyn
),是悉尼笔会副主席,写过不少长、短篇小说,还在写研究张骞通西域的学术文章。她也积极参加国际文学运动,是个能干的人。这时她策略地催我快些吃喝,说澳洲人吃饭快,说话快是闻名世界的,而我吃饭慢说话慢是闻名澳洲了。这一次却是关于澳洲文学的遐想羁留了我。我们兴冲冲离开餐厅赶往剧场时,话题转到今晚的芭蕾舞,便把文学放开了。
1981年8月初
原载《 世界文学 》1981年第6期
第45节:安波依十日(1)
安波依十日
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一日,我们来美国的事情已完。这天只和家人往游新泽西州的天然动物园,是计划中惟一的余兴节目。
哥伦比亚大学东院招待所的房间进口处有小楼梯,约七八阶。清晨出门,父亲上楼梯时脚步不稳,这几天确实太累了。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很舒服。见他兴致勃勃,谁也不愿扫兴。我们在校外小店进早餐,和父亲的挚友卜德博士话别。他很为只有孙女没有孙男而遗憾,笑说自己是老封建。早餐后他站在街角处看我们驱车离去。他是个瘦削的老人,白发如银。街上空无一人,也没有风吹起他的衣角或白发。父亲在车中招手。我想,他们两人恐怕再难会面了。
天然动物园的景致若使贾宝玉来评点,当说它造作。狮子懒洋洋睡在路旁,金钱豹躲在不知何处;猴子爬到汽车顶上,鸵鸟歪着头往车窗里瞧,都希望得点好吃的。据说非洲的天然动物园大不相同,要〃天然〃得多。这里的游乐园,连同动物园一起,有一个招徕游客的名字〃大惊险〃。可是我们都没有多少惊险之感,真正的惊险场面出现在返回纽约的路上。
路是平坦的,虽然很少颠簸,总不同于家居。父亲是很累了,但他还是说〃很舒服〃。他的额头不热,手却冰凉。〃千万等回国以后再生病。〃我心里说。这时忽然听到异常的声音,咔嚓咔嚓,有节奏地响着。哥哥把车开到路边停下。
〃左边轮子坏了,〃哥哥宣布,〃得换下来。〃
车后有现成的轮子和工具。哥哥患严重的关节炎,无法操作。嫂嫂和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新轮子拖下来,工具装好,摇了半天,也没有卸下旧轮子。〃以前我几分钟就能换下来。〃哥哥慨叹。现在没有办法,只好找出白手巾绑在车上,向开过的车求助。
车子一辆又一辆风驰电掣般从我们身旁过去了,谁也不注意路边停车。我们奋斗了约一个多小时。车停着,没有冷气,太阳直晒,车里热如蒸笼,父亲仍是照他平常一样,老实地坐着,绝不催促,绝不焦躁。
不远处又有一辆车停下了,也是修理什么。嫂嫂跑过去求援。那是一家波多黎各人,全都黑黑的,很有吉普赛人模样。男的过来了。他摇了几下千斤顶,就把车身顶了起来,迅速地换上新轮子,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向他致谢时,才发现他并不会说英文。
无怪乎卜德老先生想要个孙子呢。车修好了,大家决定先到最近的一个站上打尖。这时父亲脸很红,有些气喘,可还是说〃很舒服〃。哥哥陪他去盥洗室,过了很久还不出来。我有些着急,托一个男孩进去看看,他一会儿就出来了,说:〃那位老先生晕倒了,要叫救护车。〃我愣住了,直盯着他,他忙又说:〃已经醒了,像是好了。〃这时哥哥扶着父亲出来了,还有两个美国人陪着,送他躺在一个长椅上。两人之一是医生,他敲敲听听,一面命餐室的人拿冰袋,老人是在发烧。医生说心脏没问题。返回纽约应该是可以的。
父亲躺着,完全清醒了,还是说没有哪儿不舒服,还一再说回哥伦比亚。我们想起他的丹毒旧病,看他的左腿,果然有一点鲜红起来了,觉得有些把握,便决定返回纽约。从父亲晕倒起,只有有用的人上前帮助,并无闲人围观。
车子在落日斜晖中疾驶,大家都不说话。父亲起先微笑着说没有什么,后来我叫他,只哼一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垂下头,怎么叫都不回答,他又晕过去了!等不得到纽约!我叫起来。就在最近的一个收买路钱处要了救护车。我们的车停在路边等候。
父亲斜靠着我,完全不省人事。难道真的不能回家了么?我们一定得一起回去!旅行前就商量好的,无论遇到什么事也要回去!记得吗?我们庭院中十年浩劫失去的竹子还没有种,书案上都有未完成的书稿,还有我那重病的弟弟在等着,盼着,呵,父亲!你可一定要和我一起回去呵!
不到五分钟便开来一辆车,跳下两个壮汉,把父亲抬上担架,给他吸氧。紧接着又来了一辆车,这才是装载病人的车。救护人员身着黄色工作服,在浓重的暮色中十分醒目,使人精神一振。他们敏捷地把父亲抬上车,我坐在他身旁,车子往最近的医院开去。
于是父亲住进了波思·安波依地区医院。我又开始了一段侍病生活。
自七十年代始,陪侍卧病在床的二老双亲是我的生活内容之一。记得一次从城里开会回来,疲惫得恨不能立刻倒下,再也不起来。可是母亲发高烧,正等着我送医院。有时是父亲重病,需要马上治疗。每次都要跑来跑去找救护车,找担架,找抬担架的人,求不尽的人情,说不完的好话。比较起来,这次是顺利的。
第46节:安波依十日(2)
安波依医院是普通的公立医院,论级别,可能相当于海淀医院,还不如海淀医院宽敞。来就医的都是平民百姓。依我看来,它很好了。它有自动两头起落的床,有活动磅秤,每天称重量,把病人一卷吊起来,毫不费事。点滴抗菌素不是每天扎针,而是在臂弯里埋进针头,用时打开。每天抽血化验,缺什么便补给什么。每人床头有电话,床对面墙上有电视,付钱使用。这都是美国人缺不了的东西。这些大概都是工业发达,医学先进的表现。但是医院给我印象最深的和发达与否似乎没有关系,那是这里的护士。
护士是神圣的职业,是白衣天使。小时在教科书里读过讲南丁格尔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