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天窗(蒋方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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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幕还没拉开的时候，我看见观众座位上面吊着一个大秋千。妈妈说，等一会儿，演员就要在上面荡来荡去的。我的身子直发抖，心里想：摔死了和我们有没有关系呀？
过了一会儿，一个满口河南话的主持人出来了，说第一个节目是〃独轮车〃就走了。我听了半天才听懂，恨不得叫个翻译。
节目开始了，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出来了，蹬了一个比较矮的独轮车，先表演了基本功，然后一个人搬来了台阶，台上始终是一个人，音乐又有些吵人，我便有些不耐烦了，这个节目怎么这么长。那个小伙子换了一个高的独轮车，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跳上去，又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跳下来。最后车子也不要就跑了。邻座的阿姨对我说，你现在学这个正好。我说：〃打死我我也不学。〃
第二个节目是〃鞭子抽火〃。一个小伙子拿了一个大鞭子，又有一个人拿了一个蜡烛台，上面放了五根蜡烛，一根比一根小。那个小伙子拿着那个大鞭子使劲摔了两下，〃啪〃，〃啪〃，差点没把我吓死，简直比鞭炮还响。现在该抽火了，先抽那个大的，第一次，没抽着，第二次，还是抽不着，那小伙子简直是百发百不中，一根蜡烛最少也抽了五次。我想，要这个节目干什么，又吓人，又浪费时间。这时间还可以看滑稽小品呢。别的节目开始了，还听见抽火的小伙子在后台〃啪啪〃地抽呢，大概是没练好吧。
最后是一个是九岁的小姑娘，我看她才真正算得上是〃精彩〃，她表演的节目是〃架椅子〃。光听这个名字我们肯定觉得没意思，等看了节目才拍手叫绝。而且她还跟我同龄，我就更加佩服了：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要在九个歪歪扭扭的椅子上表演杂技动作，别说是小女孩了，就连成年人也不行啊。当架第九个椅子时，小女孩晃了晃椅子，摆摆手，说明不行。于是底下的大人连忙撕了一小片纸给小女孩，让她垫在椅子下面。虽然椅子有些不合适，但小女孩最终还是〃平安降落〃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这次节目虽然没有电视上的杂技精彩，但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杂技呢！
我家住在三院，这里的楼房很多，空地很少，比较大的空地只有两块。
一块是在两幢楼房之间，分成两行，像巨人的一双筷子。那儿每天都有人摆着一张一张的桌子，大约有十几桌吧，上面搭着蛇皮塑料布拼成的棚子，破破烂烂的，还挂着电灯泡，看来晚上也有活动。一些男人光着膀子，像穿着裤子的亚当，也有一些女的，不过可不像夏娃。他们围在桌子旁边，远看就像在两排餐馆里啃大餐，近看桌子上没什么可吃的，只有硬邦邦的麻将。别看安安静静的，其实就像战场一样。这块空地已经被这些无所事事的大人占领了。
还有一块空地是在供应站前面，就像巨人用过的餐巾，是方方的。虽然有点脏，像经常没有洗澡的宠物，但是大家都还是挺喜欢它的。一到傍晚，就有许多顶着一头痱子的宝宝出来散步，他们摇摇摆摆的，像一群找不到方向的小鸭子。他们的妈妈头顶着发卷，坐在只有草，没有花的花坛边，交流怎样让宝宝多吃饭。大一点的孩子像乐坏了的老鼠在疯跑。大概是这儿的家长多吧，连保险公司的都支了个摊子拉人寿保险。使这块空地上的人像烧饼上的芝麻一样多。我想：幸亏他们没把整个保险公司都搬来。我就是在这块空地的人缝里学会滑冰和骑自行车的。我觉得这块空地就是我童年的梦幻草原。
我们的周围，楼房越来越多，空地越来越少，好容易才在城市中间修了一个广场，本来我还准备带双滑冰鞋去玩，谁知道去了一看，那儿的人就像搬家的蚂蚁一样稠。我想，人们都和我一样，想在生活中多一些空地吧。
我妈妈说：〃我们的心灵也应该有一块空地。〃可我的心灵却没有空地。我没有自己的房间，和他们夫妻俩挤在一起。妈妈也不给我买我最喜欢的《白雪公主》影碟。妈妈还动不动就吵我，连我买什么样的书也要经过她批准。我一哭，她也不问为什么，就说我〃情感智商〃太低。妈妈还说我像一个漏斗，守不住秘密。我希望自己长大以后心灵里不光有楼房，也有一块空地，和湖水一样绿。
上活动课，这节课的内容是：〃早上该怎么做？〃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面镜子，叫小鹏来表演一下。他走上讲台，想了一会儿，就用手把镜子擦了。老师只好又重新画上了镜子，说：〃你早上应该照镜子。〃
上自然课，这节课是〃看一看，闻一闻，尝一尝〃。老师让我们带蒜瓣。〃看一看〃〃闻一闻〃都做过了，就差尝一尝了，许多同学没等老师说话就把蒜瓣全吃了。那个辣呀，他们卡住脖子往外直吐。
思想品德考试。老师说：小龙表现挺乖的，我便嫉妒起来了，心想：我一定要看看他的卷子。检查的时候，他把卷子举得高高的，真是天助我也呀！我发现一道错题，题目是这样的：〃小明帮王奶奶提菜，累得满头大汗，他真傻！〃小龙判的是〃し〃。我的同桌连忙提醒他，可是小龙却〃好心当成驴肝肺〃，自信地说：〃没得错！〃
上美术课，这节课是做漂亮的遮阳帽。我不会做，只好问小欣，她说：〃会呀。〃我说：〃那你教教我好不好？〃她说：〃不行！〃上课了，她扭过头对我说：〃遮阳帽怎么做呀？〃我说：〃你不是会吗？〃她露出了马脚，勉强笑着说：〃我是看你知道不知道。〃她可真是不懂装懂呀！
上活动课，这节课是〃森林交响曲〃。老师问〃树木对人类有什么益处〃，小浩说：〃有一种树叫酒树，钻一个洞就有酒流出来；有一种树叫牛奶树，刮开树皮就可以喝牛奶，有一种树叫面包树，有一种树叫面条树，有一种树叫豆腐干树……〃老师皱着眉头说：〃好，非常好。〃
上语文课，这节课要学习生字，老师让我们〃开火车〃认字，轮到小元了，他正钻到桌子底下捡东西，〃火车〃开到他那儿自然就断了。老师说：〃小元！〃他这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莫名其妙地问：〃嗯？〃他一看大家不说什么，又钻到桌子底下捡东西去了。
上班会课，这节课是介绍家里有哪些人。老师说你们都是独生子女。小杰起来发言了，他说：〃我们家有十七口人。〃大家都惊奇极了。他说：他有一个弟弟。还说了裁缝，钉扣子的，还有一大堆工人的名字，原来他们家是个体户。
上班会课，老师说：〃下个星期检查团要来了，如果有人问你老师打不打你们，你应该这样说？〃同学们都知道应该说老师不打我们。只有小石举手说：〃老师打我们。〃老师生气了，说：〃老师哪次打你了？老师拿书拍拍你的头算打你？你在家爸爸妈妈是这样打你的？〃小石不做声了。
我最喜欢有人搬家了，因为可以捡到好多宝贝。那天，我的邻居搬家，在他们扔掉的东西里，我一眼就发现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原来是一个泥巴的〃兔儿爷〃，呀，这可是个宝贝，我听奶奶说过，这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玩具，现在，这家伙在我的手中度过了〃第二个春天〃。
为什么我有这个爱好呢？我觉得业余爱好也是可以遗传的。因为我奶奶比我还〃帅〃，有一次，为了捡一个瓶子，竟从车轮子底下钻了过去。一个瓶子二分钱呢！
不过，我捡破烂可不是为了钱（到现在也只捡到了几毛钱），主要是为了喜欢，我喜欢一个东西，它在我眼里就不是破烂。
我去买酱油的路上，就发现沙堆里有一个漂亮的贝壳，再一翻，漂亮的更多，还发现了一个好看的蛋糕盒子，结果我就装了一大堆贝壳回来，连买酱油都忘了。还有一次，我在家门口捡到一大串纠缠不清的〃星星〃，虽然是纸叠的，但我觉得象征我的运气好，所以，它也坐上了我的〃宝贝架〃。
捡破烂也有捡上当的时候，有一次，我一下子捡了二十多只铅笔，把我的手都快削破了，才发现一写字，铅笔芯就从那头出来了，原来是假冒伪劣产品。
等我老了以后，我要把我捡的好东西放到一个一个的袋子里，再写上它们的故事，让那些识货的人捡到，继承我的事业，这样，我的破烂儿们不知有多高兴呢。 暑假里，天很热，所以妈妈决定让我去剃个平头。一开始我坚决反对，后来有一天晚上，不知怎么着我突然想通了，大概是因为我的好朋友苗苗也剪短头发了吧。
可是到了“战场”，反而是妈妈退缩了，她把我从理发的椅子上抱了下来，还是我意志坚强。妈妈一再吩咐理发师把剪掉的头发留下来，她要卖钱。我看见自己的头发像下雨般纷纷落下，心疼极了，那镜子里的彷佛是个小丑，妈妈在后面捂着嘴，尽量不笑，其实我都看见了。剃完了头，妈妈说：“你剪完头像个小南瓜。”
我到学校去报名，一位同学指着我的头说不出来，我对她说：“指着人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她答道：“你的头发……”我摸摸头，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说：“怎么了，不行啊！”
还有一次，一位同学对我说：“你剪这么短的头，还不如剃光头呢！”这句话伤了我的自尊心。
那天，我遇到了一位我妈学校的老师，我向她笑一笑，表示打招呼，可她却像没我这个人一样，自顾自地走了，都没瞧我。她可能还在想：这个人真奇怪，干嘛跟我笑啊！
我剪头，许多老师也以为我是男孩，比如说：一次，体育课，老师说：“女孩队快过来！”我也一块儿过去了。老师问我：“你也是女孩？”男孩们一下全笑了。身为大姐大的我脸红了，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被人取笑。
学校要开运动会了，特地选了一些女同学参加花环队，凡是身体没毛病的都参加了。可是像我这么标准的女孩竟然没有选上。这还是我第一次因为短头发而庆幸呢，因为我听别人说，“那些女孩”还要穿泳装呢——其实是体操服。多不好意思呀。
我们班男生真讨厌，动不动就惹我。
下课了，我独自站在走廊上没事干，刘侃也闲着没事干，就在走廊的墙上蹭过来蹭过去，忽然他发现了我的耳朵，就揸开双手，向我扑来，他把我的耳朵使劲往下揪，好象我的耳朵像汽笛一样拉得响。
要不就是揪我的辫子。一个小男孩扯着我的辫子不放，这还不算，又来了几个人，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连成一串，真的烦死了。但是〃坏人有坏报〃，由于他们跑得过快，最后一个人就倒了，然后倒数第二个人也倒了，最后就全倒了。幸亏我跑得快，我还没倒。
还有一次，我在座位上整理一节课的书，张磊就莫名其妙地堵住座位不让我出来。许多同学就做手势，意思是让我钻桌子，虽然这是一个好办法，但是我看到张磊张牙舞爪的样子，还是不敢。我的好朋友骗张磊说要给他一个好东西。张磊就走开了。但事情还没有完，我一走出来，张磊就说要〃追杀〃我，于是我从三楼跑到一楼，又从一楼跑到三楼，最后别无选择，还是跑回了教室，我的头发被挂住了，眼看无法脱身，正好打上课铃了，这场〃追杀〃才算结束。
我把这几件事跟妈妈讲了，谁知妈妈生气地说：〃你揪刘侃的耳朵了吧？〃我说：〃没有。〃妈妈说：〃我才不相信呢，你不惹他，他怎么会惹你呢？〃我想，你不说他，反而来怪我，你安的什么心？
妈妈又问：〃你是不是喜欢把辫子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的？〃我说：〃怎么会呢？〃烦死了，妈妈为什么污蔑我？
妈妈又问：〃张磊为什么不追杀董芳呢？为什么不追杀张萌呢？我看人家文文静静的，就你喜欢疯！〃我说：〃是他们找我疯，我不和他们疯，我忍无可忍才跑的。〃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好象男孩该疯似的，以后好女再也不和男斗了。
一次，我和妈妈去她的一个同学家里，我看见那位阿姨挺了个大肚子，便问妈妈：〃阿姨的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妈妈说：〃阿姨肚子里是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我想：他（她）们出来倒容易，但是怎么进去的呢？而且那么大的妹妹或者弟弟怎么可能进到肚子里的呢？
妈妈左看看，右瞧瞧，悄悄地说：〃孩子原来不是这么大，而是一个小种子。〃那〃种子〃是从哪儿来的？妈妈说：〃当然是爸爸撒的呀。〃我当时真以为是爸爸拿着撮箕一样的东西往妈妈肚脐眼里撒呢。妈妈哈哈大笑，接着忍住笑，神经兮兮地对我说：〃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我求爷爷，告奶奶地苦苦哀求：〃告诉我吧，告诉我吧！〃妈妈说：〃回家再说吧，不要在大街上吵。〃
回到家，我追着问妈妈：〃爸爸的种子是怎么到你肚子里去的呀？是不是你一口把它吞下去的呀？〃妈妈又大笑起来，说：〃不是的，你想一想，吃到肚子里的东西会怎样呢？〃我说：〃消化了呗，有的就拉出来了。〃她又问我：〃除了嘴巴以外，还有哪个通道可以进入我们的身体呀？〃我想了想说：〃还有屁股呀！〃妈妈说：〃是这样的，小便和大便的通道中间还有一个通道，叫着阴道，'种子'就是从这里进入妈妈的身体的。你现在还用
不着，所以就没有注意到。〃
妈妈说：〃你想不想知道爸爸的'种子'是从哪里来的呀？〃那还用说，当然是商店里买的呗。妈妈又大笑起来，说：〃不是的，你以为'种子'是什么样的？〃我说：〃跟米差不多。〃妈妈又笑，说：〃不是，其实爸爸身体里排出来的，叫精液，里面有千千万万个精子，像小虫子一样，都是肉眼看不见的。〃
我想，那爸爸的精液是怎样进入妈妈体内的？我还是不知道。妈妈又说：〃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吧。〃我说：〃是不是像蝴蝶一样躬着腰，尾巴对着尾巴？〃我用手做着蝴蝶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扇着。我这句话又逗得妈妈合不拢嘴。最后，她终于张开金口了。她说：〃差不多是这样的呀。〃我想了想说：〃咦，好恶心人呀！〃
现在我知道了，精子进入妈妈的体内就变成孩子了。妈妈又说不对，她说：〃千千万万个小精子到了妈妈肚子里还要赛跑，看谁先占领一个目的地，叫'卵子'，再经过十个月才慢慢变成孩子。〃妈妈说，〃你跑得最快，得了个冠军，所以你就变成了一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孩子。〃啊，我真是太高兴了。那其他的精子呢？妈妈说：〃都死光了，又排出体外了。〃我说：〃那么多的精子都被冲到下水道里，那下水道里不全都是孩子吗？〃妈妈说：〃胡说八道，那怎么可能呢？〃
那么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呢？其实我知道是从肚子里出来的，医生在妈妈肚子上划一刀，我看电视上都是那么演的。可是妈妈的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她说：〃那是不顺利的的生法，顺利的话应当是从阴道里生出来的。〃
最后妈妈说：〃你要不要知道爸爸制造'种子'的器官呀？〃她拿出笔来要给我画。我赶紧摆摆手不让她画。我说：〃有一次，一个流浪的男孩坐在板车上，专门把生殖器露出来让过路的人看，我无意中看了一眼，倒还有感想，感想是：好恶心呀！〃
这时，我好象详详细细完完全全地知道了孩子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怎么麻烦呀。
大喜事呀！大喜事呀！今天有导演来找我拍戏。
我演的是一个非常小非常小的角色，只说了一句话，但可以吊在铁丝上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我相信是绝对安全的。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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