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铜床-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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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九一九年,赵静安已年近五十,父母早已相继辞世,而这年,天宝、银宝在北京大学也已上了快一年的学。
在北京大学,天宝、银宝和他们的同学、老师以及这个时代所有的“新青年”一样,认为北京政府腐败无能,中华民族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决死斗争之中,而只有以西方风格的科学民主,取代传统的一切,古老的中国才能得救。他们办报刊杂志,写通俗易懂的白话文章,向普通百姓传播革命思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肩上负有改变历史的当然重任。历史又一次证明,这个世界除了爱情,再没有什么比革命更能让年轻学子们激动不已的了。
与同学们一样,天宝、银宝对革命、对拯救国家,充满了天生的热情,而且光发议论已不能让他们满足,他们要参与到“社会改造”的实际行动中去。
一天,在饭桌旁,天宝忐忑的对他的父亲说:“父亲,我们和同学们打算成立一个读书会。”
“嗯,多读些书总是个好事,是不是要我资助些钱啊?” 赵静安看着眼前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两个儿子在父亲的眼里,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天宝右手拿筷子,银宝左手拿筷子,银宝的分头往左边分,天宝的分头往右边分。
“不需要太多的钱,大家把自己的藏书捐出来,成立一个小小的图书馆,然后大家可以方便的借阅。图书馆要有个地方,我们家屋子多,可不可以放我们家?”银宝在一旁补充说。
“你们可以用临街的那个偏院,我把佣人安排到别的院子去,要是不够,其它院还可以再腾出些空房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太好了,谢谢父亲!”
以自己对这两个儿子的了解,赵静安原以为凡事都要互相抬杠,争个短长的这两人,是绝对不会选择上同一所学校的,所以当初让他们在北京最好的两所学校北大、清华中自己挑一所。但没想到天宝、银宝都对“专事培养汉奸”的清华毫无兴趣,而对北大的“新文化”“新思潮” 早已心存向往。
八国联军打下北京,签了份《辛丑条约》,按照条约,中国要按人口,每人一两,向各国赔偿白银四亿五千万两,连同利息共达九亿八千万两,分三十九年付清。美国分得三千二百多万两,合两千四百多万美元,外加利息四分。
从一九0九年起,美国将这笔赔款的一半,约一千多万美元,逐年逐月退还了中国,专款专用于建立清华学校,和派遣学生赴美留学。当时中国的报纸《民报》评论说:“美之返岁币也,以助中国兴学为辞,实则是鼓铸汉奸之长策。”
随后另一些中国报纸上,出现了一份美国伊利诺斯大学校长詹姆斯写给总统的备忘录:“中国正临近一次革命,哪一个国家能够做到用教育影响这一代中国青年,哪一个国家就能由于这方面所支付的努力,而在精神和商业的影响上,取回最大的收获。如果美国在三十年前,就已做到把中国的学生引向美国,并使这个潮流继续扩大,那么,我们现在一定能用最圆满和最巧妙的方式,控制中国的发展。而如果听任大批的中国学生留学日本和欧洲,当这些中国人从欧洲回去后,将要使中国效法欧洲,效法日本,而不是美国,这就意味着,他们将推荐英、法、德的教师到中国去担负要职,而不是美国人。这还意味着,英、法、德的商品要被大量买去,而不是美国的商品。各种商业上的特权将会给予欧洲,而不是给予美国。所以,为了扩展精神上的影响而花一些钱,即使从物质的意义上说,也能够比别的方法获得更多。商业追随精神上的支配,比追随军旗更为可靠。”
赵静安对时政没多少兴趣,他总认为那和老百姓所过的日子关系不大,他只关心如何把赵家的这份家业经营好,并希望日渐长大的两个儿子和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但天宝、银宝从小到大争吵不断互不相让,让赵静安颇为头痛,所以遇着兄弟俩愿意一块做点什么事情,不管事情大小,他总是尽力支持。赵静安近来还发现,自从天宝、银宝一块上了北京大学,俩人的争吵好像少了许多,互相商量的时候到多了些,连平日穿的衣服也换上了一模一样的学生装,这些都让赵静安感到由衷的欣慰。
一次翠喜埋怨两个儿子整日“救国”“革命”,把功课都耽误了,还搞什么“读书会”,弄得家里每天许多的学生进进出出,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好管教管教。赵静安就说:“唉,这时代确实是有些不同往日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没看见那每天来咱家的学生里面,还有许多漂亮的女学生呢,兴许里面哪个没准就成了你的儿媳妇了,你这个当妈的还是多留意留意吧。”
其实用不着赵静安提醒,出于女人的本能,翠喜早早就注意到了那些经常出入赵家的女学生,其中一个叫杨子玲的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女生,格外引起了她的注意。不过注意到杨子玲的远不止她一个人,可能杨子玲走到哪里都无法不引起周围人们的注目,她的俏丽容貌,她的热情洋溢的青春气息,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不体现着女性的美好之处。简而言之,十八岁的杨子玲,此时正凤毛麟角鹤立鸡群。凭着母性的直觉,翠喜预感自己的两个儿子将会因为这个姑娘招至不幸,但她的直觉却没有告诉她,这个姑娘身上潜藏着的危险也威胁到了她自己,要不后来她就不会让这个姑娘走进自己的卧房,让她看到那张巨大的铜床了。
母亲的直觉一点没错,此时天宝、银宝正在为杨子玲发着狂。
天宝、银宝第一次见到杨子玲,是在一次各校学生散发传单抵制日货的游行队伍里。还没等引见的同学开口,杨子玲就说:“你们先别说,让我猜猜看。嗯,这位穿长衫,左手拿标语的是弟弟银宝。这位穿西服右手拿标语的就是哥哥天宝了。”
“杨小姐真是好眼力!”
“不是我眼力好,是两位公子名气大。早听人说,你们俩一人是左手,一人是右手,一人穿长衫,一人穿西装。还有,一个人的头发往左边梳,另一个人的头发往右边梳。咯咯咯,初次听到时,笑死我了,今天一见还果不其然咧。不过,我到觉得你们要是穿上你们北大的学生装,会比你们现在中不中、洋不洋的要更帅气得多。”
在又一次学生的聚会上,因为有杨子玲参加,天宝、银宝不约而同的换上了崭新的学生装。杨子玲依旧是男生们围拢的中心,但她远远看到天宝、银宝,摆脱了包围,跑了过来,“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们这样就更象革命学生了。”
当时,学生中流行“救国十人团”的小社团,十来个志趣相投的学生自发的凑在一起,咒骂政府官员的腐败,探讨救国的办法。天宝参加的“阳光社”觉得救国最紧要是强健国人的体魄,天宝和他的伙伴们经常打篮球、排球,日日练跑步、跳远、扔铁饼,冬天里洗冷水澡,夏天就光着膀子日光浴。而银宝参加的“新生社”则主张救国最好先从文艺着手,文艺最容易让民众理解封建礼教的黑暗可恶,以及“科学、民主”的光明可爱。银宝和他的伙伴们常聚在一块吟诗作赋,排演西洋音乐、戏剧。
天宝、银宝都想拉杨子玲参加自己的社团,杨子玲也都爽快的答应了。和天宝一起打网球、排球,观看天宝在篮球场上优美有力的过人、上篮,让她感到轻松愉快。而与银宝一道谈论雨果、左拉、狄更斯,听他朗诵一首首动人的诗句,或者在斯坦威钢琴上弹奏莫扎特、舒伯特优雅的抒情乐曲,也让她觉得心旷神怡。
天宝打听到杨子玲的家住灯草胡同,父亲是位中学国文教员。恰好灯草胡同是由赵家的伙计在送水,天宝就跟这个伙计商量好,杨家的水由他去送,但不许告诉任何人。
杨子玲的父亲很纳闷,怎么近来给他们家送水的水工,换成了一个穿学生装的小伙子,而且每次不是少收了水票,就是干脆忘了收。杨子玲也乐得在一旁抿嘴偷笑。
而银宝则开始写一首首的抒情现代诗,含蓄的表达他的爱慕和想念,他的痛苦与煎熬,然后偷偷的寄给杨子玲。但每当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问杨子玲那些诗的下落和观感的时候,她却总是笑而不答,咯咯笑着跑开了。撇下银宝一个人,一脸的怅然。
杨子玲喜欢看西洋小说,能借的地方几乎借了个遍。一次她随口说:“我们能看到的书太少了,你们看,现在大家都以谈论马克思主义为时髦,但连一本马克思的原著我们都没能读到过,如果能组织个读书会,让同学们把自己的藏书都拿出来,集中放置一个地方,成立一个小小的图书馆,大家免费借阅。这样加入的同学越来越多,大家能看到的书也就越来越多了。”
“这主意好,我们家屋子多,也够宽敞,我看可以把图书馆设在我们家。”赵银宝连声附和。
“好,我去跟父亲说。”赵天宝也积极响应。
“读书会”出乎预料的发展了起来,会员很快增加到三、四百人,藏书上升到上万册,经常有上千人的借读者。“读书会”的工作变得异常繁重起来,杨子玲和天宝、银宝,还有几个义务的志愿者常常一起工作到深夜,然后每人挟一大叠邮包,送到邮局去寄给那些不能亲自上门的借书人。
虽说是义务性质,但看到两个儿子有这样的组织能力,赵静安也很高兴,看人手不够,就把老管家杜升的儿子杜顺,安排去给“读书会”帮忙。杜顺的小名小顺子,赵家大院上上下下都管他叫小顺子。小顺子比天宝、银宝小个两、三岁的样子,长得中规中矩,象他爹一样,整天垂着两只手耷拉着眼睑,一幅随时听候吩咐的样子,不过干起活来却到是异常的干净麻利。
小顺子成了这个小小图书馆的专职管理员,每天仔细的做着两位少爷或者杨小姐交给他办的事情。小顺子有着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默性格,少爷和杨小姐说笑的时候,他总在一旁默默的做着手上的事情,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似的,但如果有谁突然喊他一声“小顺子”,他也会反应异常迅速的马上答应。
有时候,大少爷和杨小姐去打网球,叫上他一起去,他就在场边跑来跑去帮着捡球。叫他也上场打两下玩玩,他总是一脸憨憨的笑着推说自己不会,死活不碰递给他的球拍。而有时候,腼腆的二少爷将彻夜未眠写下的诗句,放在信封里叫他送去给杨小姐,他也总是面无表情的将信递到杨子玲的手里,说:“杨小姐,这是二少爷让我给您的信。”从不打听信里装的是什么,和为什么二少爷不自己把信交给杨小姐。
没人知道小顺子心里想着什么,也没人关心他心里想着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杨小姐出现在他近旁的时候,虽然他从不敢朝她正眼看上一眼,但他的两只耳朵,却无一遗漏的捕捉到了,属于她的每一声细小的响动。如果杨小姐从近在咫尺的身边经过,他会深深的吸上一口气,等待着杨小姐的衣袖搅动起的气流中,飘来的阵阵美人樱般的沁人芳香。
而在一个又一个孤独冷清的夜晚,小顺子的脑海会不由自主的漂浮起杨小姐迷人的身影。每当此时,他就感到身体里有一千支火苗在燃烧,有一万匹马在狂奔,但他只是叹息着将手伸到胯下,将那涨热的棒棒紧紧的攥住。有几次他不小心弄脏了褥子,遭到了父亲的毒打母亲的责骂。他觉得父母的打骂是对的,他不应该弄脏褥子,一条褥子要用许多个冬天。后来,他想了个办法,找了块擦桌子的抹布,等着射出的精液。抹布很脏,但已让他满意,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卑微得如同赵家一条看家的狗。
有一次,好几天没见到杨小姐,从两个少爷的闲谈中,小顺子知道杨小姐得了伤寒正在家养病。后来老爷也过问起这事,并特意请了一个最有名的中医,给开了一方专治伤寒的偏方。老爷把药方交给小顺子,让他到药铺抓了药给杨小姐家里送去。
开方的先生是最有名的,所用的药引也最奇特:经霜三年的甘蔗,结子的平地木,原对的蟋蟀……多是不容易办到的东西,这次开了味“冬天的芦根”。老爷知道这中药里的药引是专为骗钱的玩意,对药力毫无影响,所以只给了小顺子一块大洋,交代他只管抓药,药引子不用管它。
到了药铺,递上药方,小顺子就问有没有冬天的芦根。药铺的伙计白了他一眼说:“有,很贵,单这一味冬天的芦根就得三块大洋。”
小顺子说:“你等等。”
小顺子没有三块大洋,但他不知哪来的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弄到这三块大洋。他从药铺出来,走过了几条街,在一家首饰店门前停了下来。首饰店里有不少的人,有个胖胖的阔太太模样的女人抱着个孩子,在挑选长命锁之类的小玩艺儿。胖女人的腰间鼓鼓的,露出个包着大洋的手帕的一角。小顺子想都没想,悄悄挨近胖女人身边,突然把手伸入胖女人腰间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手帕,撒腿就拼命往外跑。当胖女人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叫喊时,小顺子已跑出去了半条街。
小顺子只顾拼命往前跑,中间摔倒了两次,一次摔破了左膝盖,另一次摔破了右膝盖。但几乎在摔倒的同时,他就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继续往前跑,鲜血染红了他的裤管和鞋面。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小顺子终于瘫倒在一个僻静的旮旯里,再也跑不动了。他在那呆到了天擦黑,药铺快打烊的时候才返了回去。手帕里有六块大洋,小顺子把六块大洋全码在了药铺的柜台上,让药铺伙计给他包双份的“冬天的芦根”。伙计陪着笑脸说没问题,抓了些草梗样的东西一块包到了药包里。小顺子觉得,贵重的药用得越多,杨小姐的病就应该好得快些。
三、四天后,病愈后的杨子玲重又出现在了赵家大院的小图书馆里,大伙都非常高兴,极少到偏院这边来的赵静安,也特地过来看望。小顺子听到杨小姐在为送去的药向老爷道谢,说多亏了那几付药,病才好得这样快。
与平日一样,小顺子依旧低着头,仔细的做着手上的事情。但此时心里的那个高兴,估计谁都不如他小顺子。他觉得,杨小姐的病能好得这样利索,他那加了双份的药引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虽然谁也不知道他曾为此做了些什么。
这天,翠喜的丫环小红,也过来请杨子玲。在赵家大院,杨子玲虽然与翠喜碰过几次面,问过几回安,但从未单独一起说过话,心里未免有些紧张。她心情忐忑的跟在小红的身后,在回廊里走了五、六分钟,来到了静谧的后院。
后院极为宽敞,布置得也考究。院内方砖墁地,青石作阶,院中栽着几株修剪整齐的石榴树,树下凉棚鱼缸里养着几尾胖乎乎的金鱼。穿过卵石铺就的小径,杨子玲一路来到后院的正房,翠喜正在等着她。
“子玲姑娘病好些了吗?”
“谢谢伯母关心,我的病全好了。
”
“好利索了就好啊,以后你可要多多注意身子,你可不知道,你病了的这些日子,我们家的天宝、银宝都急成什么样,后来,连他们的爹也跟着一块着起急来了。” 翠喜第一次近距离的打量杨子玲,果然标致得象画里的人似的,难怪两个儿子着迷成了那样。
“谢谢伯父、伯母,我以后一定会多注意的。” 杨子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