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系的爱情笔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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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不一样,好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去踩水坑……”
……
“疼啊———疼啊———”那个年轻的先生还在不住地呻吟,呼声令人心悸地一浪高过一浪,到后来,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太太情急之下,按铃叫来了护士。护士见状,赶忙给他注射了止痛针。他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可“疼啊———疼啊———”的呻吟声,时不时地传来,彻夜没有停过……
我不喊,韩嘉想,让爸爸妈妈睡会吧,他们已经很累了……我到现在……到现在……还……还没事嘛!只要挺过现在,以后,肯定每过一分钟,都会比前一分钟好。既然前一分钟我都没有喊,以后就更不会喊了———我会……我会好起来……
床头柜上,摆了一只紫色夜光沙的沙漏,是韩嘉从小看到大的———是妈妈带来的吧?看着就觉得特别亲切。现在,韩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拿在手里———黄铜立柱支成的三角亭子里,是一正一反两个透明的玻璃水滴———玻璃水滴里,有紫色的很细很细的沙———发出莹莹的微光,在夜色里看得分明。
韩嘉就把沙漏翻倒了过来,让紫沙穿过中间细细的小孔流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紫沙慢慢地流,上面的玻璃水滴里,紫沙慢慢地坍落下来……下面的玻璃水滴里,紫沙渐渐地涨上去……
紫沙流尽的时候,一个小时就过去了。韩嘉就又把沙漏翻倒过来,让紫沙重新开始慢慢地流……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时间就这么慢慢地流过去了……
“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在古代,是以漏计时的。点点滴滴的滴水声穷尽的时候,夜———也就穷尽了。可是,在无寐的人听来,这一夜———好长啊!长得好像小小的铜漏里盛的是大海———点点滴滴,永远也滴不尽似的……
小雨———你在哪里呢?我、好、想、你……
这一夜好长啊!剧痛一阵一阵地袭来。韩嘉以为,要在苦痛里呆一辈子了,可是,早晨的太阳依旧无忧无虑地升起……
接下来的三天,韩嘉被人推来推去,在医院里到处跑,又是测心电图,又是验血,又是拍片……一大堆的事,都是为手术做准备。
连日来,耳中“疼啊———疼啊———”的呻吟声叫得爸爸妈妈心都碎了,可是韩嘉却如此平静,一点也不像其他病人那样心烦意乱闹情绪。可他还只是个18岁的孩子啊!
第四天,伤口发炎,韩嘉开始发烧。以后,就是无穷无尽地打点滴。左手、右手;右手、左手……不停地轮换着打。实习的小护士,没有经验,不能一下就戳得准,总要反复两次、三次……韩嘉的手背都快戳烂了,一点一点的尽是针孔。
最痛苦的是———身上拴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不能走,不能坐,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天24小时,连转个身都难。那种滋味,就像埋在树脂里,变成了琥珀……
这种时候,韩嘉就整天伏在枕头里,只露出眼睛来,怔怔地看着沙漏,看紫沙慢慢地流———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时间就这么慢慢地流过去了,流过去了……
“我常常揣想/当暮色已降/走过街角的你/会不会忽然停步/忽然之间/把我想起/而在那拥挤的人群中/有谁会注意/你突然阴暗的面容/有谁能知道/你心中刹那的疼痛……”年轻的太太正在给年轻的先生读诗,年轻的先生虚弱地歪在枕上,微笑地倾听。
这时,天空正落着细细的雨。雨穿透窗外法国梧桐树的枝叶落下来……渐渐地把树干洗黑,把树叶洗亮。听雨,听落在树间的雨———竟会让韩嘉这样无助地思念小雨,汹汹涌涌思念成倍地飞涨,想止也止不住。
做手术的那天早晨,韩嘉像平时一样醒来。看见泣不成声的年轻太太才知道,昨天凌晨,年轻的先生走了,走得无声无息。26岁,在花一样的年纪死去,美丽安静得像天使。
“你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我以为爱可以不朽:我错了/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颗都摘掉/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阳/倾泻大海,扫除森林/因为什么也不会,再有意义……”
爸爸靠窗站着,一声不响。妈妈在给韩嘉梳头,很无谓地一下一下梳着。其实妈妈只是想找点什么事做做,也好忘掉紧张,可是颤抖的手,却反而飞涨了心中的恐慌。
“谁是韩嘉的家属?”一个护士走进来问。
“我!”爸爸妈妈齐声说。然后,彼此看一眼,一齐跟着护士走出门去。“手术有风险,我们会尽力的,可是你们也要做好准备。”说着,护士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协议书让签字。
签了字出来,妈妈吓得腿都软了,爸爸搀扶着妈妈,妈妈又开始哭。“不要这样!”爸爸伸出手去给妈妈拭泪,连日来的操劳,折磨得妈妈明显苍老了。“不要这样!”爸爸说,“你的情绪这么不稳定,孩子会受不了的,来!笑一下!”
“都是我的错!”妈妈却越发地哭得凶了,“我后悔了,一家三口人在一起的日子真好啊……”
爸爸像突然被雷电击中了似的,身子一抖,泪水长流……
想不到,这一对相互痛恨多年的夫妻,临了,在医院的走廊里,竟不管不顾地抱头痛哭。你给我拭泪,我给你拭泪,扔了一地的餐巾纸。有个老头过来,怪怪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把扔在地上的餐巾纸都捡走了……
哭到最后,纸都用光了,泪也哭干了,眼睛难受得要命,面对面大声地喘着气,这才慢慢地镇定下来……
早晨10点钟光景,韩嘉被手推车推出门去,老太太的眼珠一直随着韩嘉转来转去,忽然吓坏了似的大叫起来,叽哩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一脸的惊恐……
爸爸妈妈一直跟着车走。韩嘉仰面躺着,就看见走廊顶上的灯,在不断地向后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空空的走廊里,老是有人迎面走过来,给韩嘉让路,却老是让错。几个男孩女孩簇拥着一个戴眼镜的先生———是他们的老师吗?那么眉开眼笑地走过来,高声地喧哗着,走到韩嘉身边时,不响了,不住地打量他,默默地注视他远去……
就在韩嘉被推进手术室的一瞬间,妈妈一下子晕倒在爸爸的肩头。
“别担心———妈!”韩嘉喊,“我到现在还没事嘛!”
手术室的钢门,无声无息地闭合了……
再见了,爸爸!再见了,妈妈!我很爱你们,虽然今生我从未对你们说过。还有,小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会一直守护你,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天上……
一直下雪的平安夜
惊讶地“咦”了一声
原来,她一直在等他
草莓声
下一站,天国
第4部分
40。 一直下雪的平安夜
这个世界开始下雪。
下雪的时候,小雨正走在去画室的路上———忽然,就开始下雪。
起初是一粒一粒,稀稀疏疏,她伸出双手去接,接住了,敬畏地捧到眼前来看———真的是雪,晶莹的、六瓣的薄片,那么小,那么神奇……
渐渐地,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满天肥肥白白、厚厚密密的雪花,从那么高的天空飘然而下,那么慢慢悠悠地飞舞旋转……
刹那间,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声,清凉透明……
一切都放慢了速度,不再有凡俗……
小雨仰起脸来,闭上眼睛,让雪花飘落在脸上,感受它的清凉,感受它的薄润,感受它慢慢地融化,化作一粒玻璃水滴……
……
12月24日,平安夜。大雪。
“吱呀———”小雨推开画室的门,把雪花和清冷之气也带了进来。屋里暖哄哄的,哦,大家都在这里了。她在她的老位子坐下来。韩嘉在她的身边。哦,他也在这里。
上个月,他出车祸,手术后一星期,又转到校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小雨跟着大家,曾经去探望他。
那天,当大家推门进去,却看见他好端端地倚在床头上,正在翻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静静地洒落在病房里。房里只有他一人,气氛宁馨充满光明。
韩嘉看见大家走进来,就把小说塞到了枕头底下,笑嘻嘻地立起身来打招呼,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真的有车祸这回事么?还是一切全是幻觉?小雨立在人群里,勾了头,一声不响。听说他出车祸的一瞬间,小雨以为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可是,刹那间,她又恍惚起来———真的曾经爱上他吗?
玲珑抱了一大束的香水百合进来,叽叽喳喳地笑着嚷着,给玻璃杯里装上清水,把花插起来。金戈走过去,先是在他肩上重重砸一拳,然后,递上一支烟……大家围住他,总有说不完的话,闹哄哄地无比高兴,只有小雨一个人,远远地站着,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
屋子里开始烟雾缭绕,金戈坐在那里放声唱歌:“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男生们已经在喝酒了,是吕明远去买的啤酒,藏在衣服里带进来,这会子,男生们喝得唏里哗啦,玲珑也夹在男生里喝,一群人跟着金戈大吼,把一首《霸王别姬》吼得越来越走调……
小雨立了一会子,就悄悄走掉了,门在身后轻轻带上。忽然间,她觉得很忧伤,为什么手指好端端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去想它?只有当它划破了、流血了、受伤了、疼了,她才会惦记它的好?
面对他,已经没了心跳的感觉,一切都平淡下来,她依然是原来的她,冷冷的,即使坐得很近,也从不和他说话。
这会子,面对着程老师摆的两组静物———野花、水果、粗陶器和玻璃瓶,小雨竟茫然不知所措。这种茫然的感觉,已经持续很久了。看着那么多的花瓣,那么多的叶子,那么多丰富的肌理和光影。常常发呆,浑不知如何去表现?
程老师说,画素描就是用眼睛去感受。而照片是把所有的信息全堆放在同一平面上,不论是一道光,还是一颗纽扣,一概中立化,不分主次。所以,素描培养的是对现象的“看”与“画”,先学会“看”,然后才能“画”,“画”其实是动手去“看”。
程老师说,素描是对现象感受的历史过程的记录,感受,不停地感受。说时,他在野花面前蹲下身来,看,然后摘下一片叶子,嗅,揉碎,然后放在嘴里嚼……
程老师说,以前的素描把事物当作静止不变的“存在物”来模写,可是,现在,我看这只瓶子,关于它的颜色,它的外形和它上面的光线……每次我看这只瓶子的时候,它好像都在变,它的存在变得很可疑,它好像正在消失……又出现……又消失……又出现……它总是处于存在与虚无之间,这正是我想要模写的……
要看,不停地看;要感受,不停地感受……
看,感受;看,感受……
……
小雨坐在那里,看着那些静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是的,她一直在看,不停地看,可是,越看却越不晓得怎么画。现在,她对画素描充满了恐惧,而且越画越乏味。以前,画画于她,是一件享受的事,可是,现在,却成了她最头痛的事了。
韩嘉的画就在她旁边,她一瞥眼就看见了,她明知自己差得太远太远,可是,当初,程老师还说她很有艺术感觉呢,还说韩嘉将来未必画得过她呢———程老师真是太高估她了。
程老师在画室里穿来插去,这里停停,那里停停。每次,程老师在小雨身后停下来,小雨就吓得勾了头猛画,程老师看两眼,什么也没说,走开了……程老师走开很久了,小雨的心还在狂跳不已。她觉得自己就像滥竽充数的那个滥竽,分明没有才华,却徒然被看好。可是,终有一天,程老师会失望的……
一整天都消磨在画室里,中间只啃了一块面包。很多同学都在中途溜走,跑到院子里去玩雪、堆雪人,男生们的嗷嗷怪叫声,时不时地传来,很野很快乐。
只有小雨一个人,不停地画啊画,走火入魔似的,越画越觉得不好,越觉得不好越画……直到程老师在她身后大喊一声:“停!”这才停下了。
“不能再画下去了!”程老师冷冷地说,“已经被你画死掉了。还是把它扔了吧!”程老师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小雨怔怔地坐在那里,窘得满脸通红———为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呢?小雨几乎恨起程老师来了。
一时,韩嘉侧过脸去看她,见她把画从画架上撤下来,横捧在膝头,忽然委屈得一大颗泪,从眼里溢出来,“啪嗒”一下,正落在画面上那个玻璃瓶子的高光处,她就伸出食指,静悄悄把它勾掉了……然后,她忽然立起身来,不管不顾周围奇怪的目光,勾了头,冲出门去。
一冲出画室的门,泪水就止也止不住地丰沛而下。小雨无声地流着泪,茫无目的地走,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却总有人迎面而来,惊讶地看着她。临了,她推开一间小教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她把自己反锁在里面,滂沱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听见有人敲门,她想,是有人来自修吧?就擦干眼泪过去开门。门外当面立着的人,却是韩嘉。小雨本能地关门,可是韩嘉抢在她前面把手臂伸了进来。小雨只好逃走,头也不回地逃走。
她走过长长的走廊,走下楼梯,转一个弯,就这么走出了系馆,走进了漫天漫地的大雪里。
她不回头,她知道他在身后,默默地陪着她走,隔了两三步距离。
她只是走啊走,茫无目的地走。
雪花纷纷扬扬,飞舞旋转……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冬天的明晃晃的冷气———却忍不住大咳起来,且咳且行。
她就这样在风雪中踉跄行走,走,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校园尽头的石头广场上,她忽然伫了足。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组黑色花岗岩的抽象雕塑,兀兀地立在那里,这个世界一片宁静。
她忽然转过身来,她看着他慢慢走近。
雪花飞舞,苍茫地、簌簌地,落进碧绿的池水里,消融,无声无息。
他立在她面前,勾了头看她:“刚开始的时候,谁都是这样的……”他的个子那么高,而她那么娇小。
泪水又汹汹涌涌地来了,她哭得嘤嘤嗡嗡,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漫天的大雪里,她委屈地靠在他的胸前,他伸出双臂,轻轻地圈住她的腰:真的想好好爱护你啊,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41。 惊讶地“咦”了一声
“你看到了什么?”
“野花、葡萄、粗陶罐、玻璃瓶。”
“再看看。”
“难道不是吗?我看得眼睛都疼了。”
“可不可以单纯地看?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不知道什么是野花,什么是葡萄,只是单纯地看,整体地看,忘掉分类,忘掉概念,忘掉一切知识———你看到了什么?”
“嗯……是一团混沌的光和影,还有色彩。”
“是啊,就是这样,不要一片一片地描那些叶子和花瓣。”
“就像婴儿那样,什么也不知道,眼里只见混沌的光和影?”
“是的,就是要越过分类边界,整体地看,把光影结构一层一层地寻找出来。”
“回到事物的本源?纯粹直观?———我忽然明白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