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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东香纪-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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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湖湾

    一早开始埋头赶路,回先前的湖湾。    
    中午到了湖湾。等。没车来。    
    等。    
    会不会车已经来过没看到我们又不知道我们去了别处已经开走了?那它再也不来了?    
    只能再等。    
    三儿去钓鱼,挖不到蚯蚓。    
    下午四点。今天回不去的话,弄不好会误了火车。也许得在二十三号就回伊尔库茨克,二十四号早上回去会赶不上下午的火车。    
    我们坐在山坡上发愣。    
    一群绵羊到面前一汪水塘喝水。一群牛到面前一汪水塘喝水。牛喝水的时候来了几匹马,马气度不凡,很轻易地将水塘边拥塞的牛群打开一个缺口。    
    三儿和列娜蒙了脸睡觉,五点过了,我说:“车!”他俩猛翻身坐起,只见远处草原上白色小面包车朝这边驰来,在一个下坡消失了片刻,又出现了,“我们的车!”我们获救一般。    
    回到村子获得二十四号一早有车肯定能及时送到伊尔库茨克市里的情报。逛村子里的小商店也逛得挺高兴。村里鸡犬相闻,还遇上骑马的两个姑娘,圆脸的随随便便侧坐鞍上,忽闪着眼睛,戴大耳环的还是好看地微微扬着下颌,唇边挂笑,目光大胆撩人。    
    又要找地方扎营,怎么也得出村,一出村又到了头一天的那个大山坡,我们想找个近些的地方方便后天一早回村子,可不是近不了水就是没有木柴。列娜让三儿和迪格比走前面,看哪儿好就把帐篷搭了吧。我跟她两个慢慢走,边走边说话。前面二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踪影,总归是顺着这个方向一路走下去,谁知我俩走啊走,走啊走,始终没看到他俩,倒是有不错的地方,再走,我说这不走回我们头一天那儿了么?列娜说没错,男人笨起来不得了。最后果然看见我们的帐篷稳稳当当扎在头一天一模一样的位置上,那个小沙丘,那些松树的形状和位置我早已记熟,我俩就晕,问他们为什么,回答说那儿有我们那天搭的石头炉灶。石头到处都有,搭一个炉灶只要五分钟,多走四十分钟沙子地,沙子地走起来累得很,我同意列娜的话。列娜命令二十四号早上五点起床。我还是晕,又是头先下着雨,到这里就晴空万里,好像就是要来这儿,要一直在这个岛上这一块地方转圈子转不出去。这地方不断这么制造荒诞感逗人玩,还真吃不消。    
    晚上挺安闲,这次出门以来还没有过这么不慌不忙的晚上,既无风雨,第二天又不急着上路。坐着看星星。像这样不慌不忙的,才叫看星星。星斗满天,银河通贯,仿佛这地方永远是这幅美伦美奂的星空。湖滩朝北,北斗星已经下沉横卧,舀着了一勺湖水,可见是秋天了。天后座妩媚的打横的W还在东边夏天的位置。    
    凌晨时分火星独自在南面天空亮得惊人。    
    两个礼拜来列娜已经无数次同迪格比讨论伦敦喝茶的习惯,详细的钟点,用的茶叶,配什么点心,没完没了,好像要依样画葫芦地照搬过来实行,我总不免刻薄地认为不无矫揉造作、滑稽可笑。问迪格比任何问题比如“你还要来几片香肠吗?”他都会假模假式地考虑一下之后罗罗嗦嗦一大堆话,最后仍不知道要还是不要,这也令我不耐烦。我同三儿说话,又实在没有必要不用中文,然而列娜总想知道内容,一来有些话非中文说不出,二来若是用英语或俄语开口,他们哪怕仅出于礼貌也自然会加以注意,可是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加以注意的东西。有时想想不知怎么开口,索性就不说话了。两个礼拜来列娜同三儿发生过无数次争执,列娜像某类女性的模范那样神经质、吹毛求疵、不可理喻,又对她包括四十七岁的迪格比在内的众多追求者一视同仁和颜悦色极富耐心,自己又为此烦恼不已。可怜的老迪格比这是第三次来到莫斯科。三儿急躁得合情合理,列娜又问我他是否因为嫉妒,我想你指望不上三儿嫉妒,三儿就从来没嫉妒过,只是光火,换了我一样光火,只是为了人人都要讲道理。有一段时间三儿拒绝讲俄语,三儿和我用中文聊得太多时列娜提出抗议,说这样是不公平的,三儿告诉她没什么不公平。    
    也许由于感到最后一个暑假就这么完了,三儿又即将离开莫斯科,我们回忆起过去学校里的人和事。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我的血泪史

    说血泪史也忒夸张,我在那儿待了还不到两星期就跑了,跟玩一样,哪轮得到我说血泪史。两星期里我也不全在市场卖货,还管提货,收账,跟班,翻译,在老板家誊流水账,接电话,挡电话,买菜,交水电费,陪聊天。老板一男一女,女的俄语比我好,用我是看上我长得喜气,“我跟我老公都迷信,——你看这姑娘,也不知道谁叫她从早到晚都那么笑着。”两个老板人好,自己也相当辛苦,包括在卡西诺玩了通宵早晨照旧马不停蹄往市场赶,他们这样,我也没法多睡,一般早上五点起床,晚上一点睡觉。他们还知道疼人,又做好吃的还给铺床,钥匙银钱都放心交到我手上,我没道理不尽心尽力。    
    我打来的头一天就知道中国学生打工都去大市场,我一来住个生产队似的集体宿舍,一群中国孩子,每天放了学什么事不干就是做饭窜门唠嗑到吹灯睡觉,三儿是我帮办过来的,来了就扔老毛子堆里任其自生自灭,没听说也是正常。大市场也管叫集装箱,位于城东北,占多少面积我诂不出来,总之是非常大,进去了出不来。外围是著名的工艺品纪念品市场,卖琥珀、裘皮、套娃、漆盒、飞行员头盔之类,也有卖装饰画和手绘盘子的,待看到大块大块墙也似的土耳其地毯,再往里才是真正的大市场,大市场卖一切日用品,衣、鞋、窗帘、灯具、药品、老婆。每天一大清早无数拖着小行李车的商贩从这儿把东西往全莫斯科大大小小的店铺拉,当然也作零售生意。黑头发的高加索人垄断了搬运工作,唯有任其漫天要价,这是他们的地盘,空气中也充满了他们家乡烧烤的青烟。发生了纠纷不能找警察,找警察保不准反过来一通敲诈,不如趁早掏钱。越南人和越南食品在边上占了一角。三教九流熙来攘往。    
    但在那上班好过在屋里算账,同样对台电脑坐着我不如在家上网。我喜欢站着的工作多于坐着的工作,觉得做女招待比卖字为生理直气壮光明磊落得多。老板在市场有好几个摊子,卖广东做的女套装,各摊子其实都有俄罗斯妇女给看着,我只不过去帮手,顺便看着她们。当中偶尔可以去溜达一圈,我溜达回来总给她们带喝的水,或和周围摊主扯谈,无非是听他们说“我对你的爱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跟一座山那么多”,笑骂一句扯谈,可以到后面仓库躲起来看书,仓库里除了潮味儿,倒是阴凉清静,一道布帘就挡掉了外头的喧哗,老板几次见我躲着看书,竟也只是笑着问看什么书,没一句责备。下午收摊前各个摊子转一圈收钱查账,摊主个个陪着笑,好比丫鬟婆子,我也就是个大丫鬟,见她们陪笑受不住,只好也陪笑。笑来笑去,仿佛一派生意兴隆的光景,其实六月的莫斯科刚经过十几二十天四五度的低温天气,对老板而言无异于天灾,已经赔得着急了。小男孩们十四五岁就学了暗送秋波,我看了好笑,又有不忍。    
    除了要不住在老板家每天花在路上得四小时左右这一点,其它都挺好的。本来我打算干到八月底,反正哪儿都不想去,怕黑、怕死、怕贼、怕鬼、怕天气突然变坏、怕撞见熟人。怕撞见熟人这事就像张楚唱的“就在街上碰到一个富人朋友阴沉着脸让我很惭愧,还是在这条街上碰到一个穷人朋友他也阴沉着脸,哦让我抬不起头”,好像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大市场干活干得理直气壮,有个人说是来看我,带着副参观的表情,那人还算喜欢我,末了商量的口吻说:“你怎么在这样的地方上班。”我说怎么啦。他说周围:“这种人……”我说我就是这种人。    
    小混混的身份和我才匹配。我是扬满灰尘的街上长大的孩子,活得跟七种武器似的既卑微又骄傲,也请你不要谈论我的跛足或癫痫,请闭嘴,请。    
    别人说我干不出两星期,那人顺带手打击我的所有事情,就像他对戚潇回去结婚乃至戚潇所有事迹统统嗤之以鼻,他说你跟戚潇两个人做事都没谱,听上去那个意思像是“你们做的所有事情都不会有始有终”,这让我对他很恼火,我觉得一个人不应该这样说话,而且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分明是出于妒嫉,很没有意思。戚潇确实从经济系转数学系现在又转历史系什么也没读出来,那又怎么样呢。我还记得戚潇转系办手续的那天是六月十九号,那天我自己乐得不行,给他开了门也没管他,一回头发现他哭得厉害,哭完我陪他去把事情办了,我俩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下了一顿馆子。我喜欢戚潇是因为他很多地方跟我很像,何况他还是个大冬天半夜里激动得不行跑去赫尔岑雕像合影的家伙。    
    干活的事不幸被那人言中。    
    我不干了是因为遇到一个流氓,早上六点多的市场还没有人,那家伙背后扛了我就走,我叫得很大声,最后他把我放了。之后我也没走,我走到市场外的车站等我老板,今天来的是男的,我不在他没人翻译不行。我坐在路边的杠子上,路上很热闹,还偶尔搭理搭理拉出租车生意的人,他们也是闲得无聊,其中有一个还很年轻腼腆,说的话和别人不一样,“你在上学吗?”“你想爸爸妈妈吗?”我等了三个小时老板也没有来,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找他,他手机前一天丢了,家里电话没人接。我卖了包烟抽,抽了两口觉得很恶心,头晕目眩,还有一股先头硬塞下肚子的奶油冰淇淋的味儿往上涌。我等了三个小时,然后跑了。到这儿我都没什么错,错在我跑了之后没有交代,老板一个劲打我电话,我一个没接,我想他们一定很担心我出事,所以我错在这个上头,让他们瞎担心,而没用得连对一件简单的事做个交待都不会。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贝加尔湖

    火车到莫斯科的这天,一早醒来就是阴暗欲雨的天气,好像从我们走到现在莫斯科这老女人就一直这样阴沉着脸,她脾气古怪强硬,惦记着还要人人都惦记着她的权势与威严,她目光阴冷又心不在焉,像只肮脏懒惰的母老虎一样趴在大石头上,有时她也会心血来潮地梳妆打扮起来,并露出表示亲近的笑容,不得不承认她还有点姿色,只不过在她的丈夫、子女或寄居篱下的孩子看来,更多的是感到受惊也不知所措,她那样干比平时更滑稽更陌生,你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喜怒无常,她的心血来潮全都是恶梦,并且说实在的尽管她也曾算是个美人,可永远欠缺风情,她总令人受到惊吓,我们无法找到同她和睦相处下去的方法……只有同样的老女人在她裙边生活下去。莫斯科的女人真多,哪儿来的这么多女人。她们早晨像木桩子一样排长长的队伍买货车上的土豆和面包,坐电车时横冲直撞,像伏尔加汽车破旧不堪而棱角突出,其中的一些站着乞讨,一些坐着,下午她们继续提着篮子在市场寻来觅去,永远一脸或含或放的怨气,当她们从驼着的背上抬起头巾包裹的头看莫斯科——女偶像,她们会以强大的驯服与忍耐服从这一切,变得安静沉凝——竟有了些美好的意思。    
    我们踏上站台之后,车站上突然放起了嘹亮的凯旋的音乐,惹人发笑。    
    回家到走廊里就闻到一股被水泡了的木头味,门框地板变形搞得门都打不开,漏水,房子太旧了,已经没法修,虽然外观油漆粉刷一新,短路烧了个电脑变压器,床褥尽湿,幸好还有睡袋。只好想杜甫家也漏。穷人就是应付不了天灾人祸。    
    贴士:    
    去贝加尔湖的好建议是去湖上最大的岛:阿里宏岛。    
    坐飞机或火车至伊尔库茨克,火车从莫斯科出发到伊尔库茨克全程5135公里,路上走四天,车内有淋浴室,如需使用,要事先告诉乘务员,好准备热水。在伊尔库茨克稍作休息整顿,如有野营打算,可以在市内的市场购物,因为岛上东西既少,且贵。可以买鱼,有种贝加尔湖特产的鱼,肉质肥腻鲜美。    
    在长途汽车站有车去往岛上,每天清早发车,途中8小时,沿途会停车两三次,有吃东西的商店和厕所。最后经过摆渡来到岛上。一路风景会让人振奋起来,8个小时也不昏昏欲睡。    
    岛上有村子,不会俄语的话当然无法交流。不过旅游中心的人会讲英语。所谓旅游中心,是在岛中心一组精致的小木头房子,兼做旅馆和餐厅。卖东西,能打电话以及上互联网。可以安排各种活动,比如:岛的最北端,也几乎是湖的最深处,是橘红色悬崖峭壁,有车出发,沿岛西侧一直到北端,然后由东侧南下,至一湖湾,在那里烤鱼和烧鱼汤: 可以租船到湖上钓鱼;租马;岛南部是森林,可以泡泥潭浴。如果准备不是很充分,体力又不是极有把握的话,这些地方靠徒步走到是很困难的。在西部能比在东部要容易得多地找到合适扎营的湖滩。运气好的话能看到独有的海豹,它们的出没点能在当地出售的旅行图上找到。    
    贝加尔湖周围气温低,湖水寒冷,要做好防寒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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