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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短篇小说(第十二辑)-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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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点,自然一点。”肖菊子瞪大着眼睛直点头。

    突然,台上男主持人说:“下面这位同学是肖菊子,来,肖菊子同学,请到台
上来!”肖菊子愣了一下,她的名字还从来没这么好听地被人说着呢。蔡老师拉了
她一下,她这才醒过神来,在许多眼光的注视下走向主席台。这些眼光是友善的,
但肖菊子感觉到很不自在,双腿发软,脑袋里嗡嗡直响,她走到台上,背上流了一
大片的汗,比刚才从汽车站跑过来还累。女主持人和蔼地把肖菊子拉到面前,亲切
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男主持人说:“肖菊子同学是来自土楼乡土楼村小学的四年级
学生,在她刚念一年级的时候,一场无情的车祸夺去了她父母的生命,她从此跟体
弱多病的爷爷一起生活,在家里一天煮三餐的饭,有时还能帮爷爷干一些轻便的农
活。在学校,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年年都是土楼学区的‘女状元’,在上个
月举行的马铺市小学生作文竞赛中,她获得了一等奖!”这时,有人走上台来,看
样子是晚报社的领导,他从男主持人手上拿过话筒,很激动地说:“同志们,我向
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们这个认捐会,市领导非常重视非常关心,现在苏志敏副
市长百忙中赶到了会场,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苏副市长给我们作重要讲话!”

    
    台上台下响起了掌声。肖菊子看到大家都在鼓掌,她也跟着拍起手来。她看到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从边门走了过来,一边向大家挥着手,一边走上主席台。他就
是副市长?肖菊子知道副市长是比校长、村长大得多的官,她看得有些发呆了。

    苏副市长走上台,报社领导连忙把话筒递给他,他看了一眼台下的人,又看了
一眼台上的肖菊子,说:“我二十分钟前才知道这个认捐会,我到另一个会讲了几
句话就匆匆赶来了,我非参加这个会不可,因为——”苏副市长一下提高了声音,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会,这是一个比其它会要重要得多的会!”苏副市长看到会
场气氛热烈,突然降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表情,缓缓地说:“我想起了
我少年时代,因为家里穷,读不起书,几次辍学回到家里。是村里人捐钱让我重新
回到学校,读完了小学,读完了中学,又读完了大学,如果没有乡亲们的帮助,我
是不会有今天啊。现在,我走上领导岗位,是我们马铺市300 万人民的公仆,我想
到还有那么多的少年儿童,因为贫穷读不起书,我这个当副市长的心如刀割,常常
睡不好觉啊!”苏副市长说得动情,眼角边不由滚落了一颗泪。他突然走到肖菊子
身边,把一只手按在肖菊子的肩上。

    肖菊子被苏副市长的大手按着,心里吓得怦怦直跳,全身都在发抖。她感觉到
全场的眼光都盯在她身上,脸上一阵阵地发烧。

    “我决定捐资助这位小朋友,直到她念完小学、中学、大学!”苏副市长向台
下说着,低头向肖菊子问道,“我帮助你完成学业,你高兴吗?”

    “高——”肖菊子结巴了一下,这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谢谢、伯伯。”

    苏副市长摸了摸肖菊子的头,像老师一样嘱咐她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
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好好回报国家,记住了吗?”

    肖菊子不停地点着头,眼里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2

    敬爱的苏伯伯:

    您好!您工作忙吗?

    我回到学校里,大家都说我好福气,遇到了一个大好人,我爷爷见人就说您的
好话。您交代我每个月给您写一封信,汇报学习情况。今天,我给您写第一封信时,
心里特别激动。我们四年级有21个同学,我是班长,上个学期我的语文是99分,数
学是100 分,这个学期考了三次单元考,我都是100 分。

    苏伯伯,我知道这些成绩还是不够的,我一定要再加一把劲,好好学习,争取
更好的成绩,将来也像您一样,成为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苏伯伯,您放心
吧。我今天就先写到这里,祝苏伯伯的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土楼村小学四年级学生肖菊子

    1999年5 月12日

    3

    苏志敏看完肖菊子的来信,收进信封里,突然发现信封上收信人的地址写的是
“马铺人民市政府”,不由笑了起来。在马铺方言里,养人养活的“养”读作“市”,
市面上有人就故意把“马铺市人民政府”说成“马铺人民市政府”。他想,小姑娘
肯定是不懂这层意思,不过,她这一错可错得真有意思。苏志敏愉快地又把信取出
来看了一遍,叫过黄秘书,把信递给他说:“你帮我给这个小姑娘回一封信,用我
的名义,写亲切一点,多些鼓励。”

    黄秘书接过任务,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带着一种探询的语气说:“苏市长,
周水坤那边是不是下午去一趟?”

    “我想好了再说。”苏志敏淡淡地说。

    黄秘书转身走了。苏志敏翻了一下案头的几份文件,起身从大班桌后面走了出
来,他一边向窗口走去,一边做了几个扩胸动作。他突然决定了,下午到周水坤的
公司走一趟。说心里话,他不太喜欢周水坤这个人,看样子不是省油的灯,见了几
次面就开口向他要会展中心那块地,他难道不知道那块地北京一个部长的儿子也想
要吗?不过,周这个人出手还是比较大方的,前些天听说小敏到美国自费留学,一
送就是5 万美金。苏志敏想,走一趟吧,看看再说。

    4

    敬爱的苏伯伯:

    您好!我收到了您的来信,心里非常高兴。我还把信念给了爷爷听,他听得直
点头,也是非常的高兴。您的教导我牢牢记在了心里,我一定认真学习,决不姑
(辜)负您的希望!

    苏伯伯,我们快到期末考复习了,下学期就要升上五年级了。在前几天的摸底
考试里,我的语文考了98分,只是作文扣了2 分,老师说作文再好也不能满分,所
以扣了我2 分。我数学也是98分,主要是一条计算题,我算对了,最后答案少写了
一个小数点,老师说我粗心,不应该丢了这2 分。我心里也很难过,我想今后在学
习中、考试中,我一定要加倍细心,不能再丢了小数点,争取考出100 分,向苏伯
伯报喜。

    祝

    苏伯伯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土楼村小学四年级学生肖菊子

    1999年6 月4 日

    5

    这是一间豪华包厢,弥漫着轻轻的音乐,一个三点女郎在彩电的大屏幕上搔首
弄姿。苏志敏坐在软软的皮沙发里,眼睛微闭,一只手在大腿上随着音乐有一下没
一下地打着拍子。

    周水坤从卫生间走出来,眯眯笑得没了眼睛,一边扎着皮带一边说:“苏市长,
你很有雅兴嘛,我叫个小姐来陪陪你。”

    “不要。”苏志敏说。

    “你放心,我这边绝对安全,我叫的小姐,苏市长绝对满意。”周水坤从屁股
上拔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说:“叫小曼马上过来。”他在苏志敏身边坐了下来,
满脸带着笑,“苏市长,你这么关照我,钱是没问题了,你要是喜欢小姐,我每个
月帮你换一个,包你尝遍全国各地的小姐风味,有俄罗斯小姐、越南小姐来,保证
让你喝头遍汤。”

    6

    敬爱的苏伯伯:

    您好!今天是我们开学的第一天,您托乡里的林叔叔送来的钱和衣服,我昨天
就收到了,心里不知道怎样感谢您才好!今天,当我背着书包走进学校,当我看到
鲜艳的五星红旗升起,我心潮澎湃,敬爱的苏伯伯啊,在新的学年里,我一定要更
加努力学习,学到更多的知识和本领,将来像您一样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今年,我们的蔡老师调走了,来了一个江老师,他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中专生,
他也像蔡老师一样和蔼可亲,我们一下子就喜欢上他。

    苏伯伯,我现在是五年级学生了,明年就要考中学了,作业比以前更多,我刚
刚做完,不过,我要帮爷爷挑水,不能多写了,就写到这里吧,非常感谢您无私的
帮助!

    祝

    苏伯伯工作大展宏图!

    土楼村小学五年级学生肖菊子

    1999年9 月1 日

    7

    苏志敏看到肖菊子在信的末尾用了“大展宏图”这么一个祝词,想起周水坤昨
晚到家里,临走前说了一通话,也用了这个词。小姑娘哪里学来了这么一个词?苏
志敏知道周水坤是看好自己,有望成为下届马铺市市长的热门人选,他当然也希望
自己能“大展宏图”,只是他对此信心不足,因为省里能替他说话的孟副书记在经
济上出了点事,提前退休了,他想争夺市长这把椅子,难度还是比较大的。苏志敏
想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唉!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顺其自然吧,只要动点脑筋,
副市长也是能够“大展宏图”的。

    苏志敏提起笔,在肖菊子来信的信封上写道:

    请代我回信,勿忘。苏即日。

    8

    敬爱的苏伯伯:

    您好!

    收到了您的来信,我非常激动,您的谆谆教诲,就像老师的话一样,语重心长,
我全记在了心上。我一定像您说的那样去做,学习上更加努力,碰到难题要多想几
个为什么,要虚心向老师请教,在班级里要团结同学,热心帮助同学,不因为自己
学习成绩好就骄傲自满,要明白学无止境的道理,同时不能只做会读书的书呆子,
要参加学校和少先队组织的活动,要有优良的道德品质,成为名符其实的三好生。
苏伯伯,您放心吧,我一定听您的话,按照您说的话去做。

    苏伯伯,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在第一单元、第二单元和第三单元的考试中,我
的语文和数学都得了100 分,我有信心明年考上重点中学,今后考上重点大学。我
爷爷听说您工作很辛苦,到山上挖了一把树根,叫什么名字我写不来,我只知道土
话叫做猪母奶,说是很有营养,煮汤喝了,可以提神补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寄给
您,我星期天到乡里的邮局看看,能不能像寄信一样包起来寄给您。

    敬爱的苏伯伯,今天先写到这里,我要做作业了。

    祝

    敬爱的苏伯伯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土楼村小学五年级学生肖菊子

    1999年11月3 日

    9

    苏志敏看完肖菊子的来信,不由笑了。却是笑得有些生硬,有些凄然。这个小
姑娘,哪里又学了一个“心想事成”?心想就能成?这不是唯心主义吗?苏志敏暗
自叹了一声,把信放进了文件夹里。

    10

    敬爱的苏伯伯:

    您好!

    我知道您很忙,日理万机,要领导全市人民搞经济建设,您就不要给我回信了。
前几天,我们江老师到乡里办事,他说他在电视上看到您,您正在大会上讲话,电
视里有很多人正在听您讲话。苏伯伯啊,我多么希望能再次看到您,可是家里没电
视,我们村里只有村长家有一台电视,能看到中央台,不能看到我们马铺台,要是
能看到马铺台该多好啊,我就可以在电视上看到您了!

    苏伯伯,我一直没时间到乡里的邮局,我问了江老师,他说城里人不习惯吃那
种树根,叫我不要寄了。农村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我真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我的
心意,我想,我只要(有)加倍努力,以优异的成绩来报答您的关心,将来学业有
成,像您一样做一个人民的公务员,好好报效国家。

    苏伯伯,新千年就要到了,多少祝愿的话儿凝聚在我心头,忠(衷)心祝愿您
新年如意!

    土楼村小学五年级学生肖菊子

    1999年12月27日

    11

    这封信苏志敏还没有拆开,电话就响了。是年书记打来的,让他到市委小会议
室开会。

    十分钟后,苏志敏来到市委大楼,今天的市委大楼显得一片空寂,好像人都走
光了。他走到二楼的小会议室,看到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发现里面不是在开会,
而坐着年书记和三个纪委的人,表情一律是怪怪的严肃着。

    苏志敏愣了一下,下意识里想抽腿退出。但是年书记用眼光叫住了他,年书记
说:“苏志敏同志,纪委的同志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配合。”

    苏志敏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

    12

    敬爱的苏伯伯:

    您好!

    今天是寒假的第一天,我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温习功课。向您报告一下我上
学期的成绩:语文99分,数学100 分,品德优,劳技优。成绩虽然在班级里是第一
名,但是我记住了您的话,决不骄傲自满,还在进一步虚心学习,争取更好的成绩。
现在,我已经确立了目标,要考上马铺一中,将来要考上清华大学,我要为这个目
标努力奋斗,相信我吧,苏伯伯,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春节就要到了,我十分高兴,乡里给我们家送来了一床新棉被、五斤花生油和
十斤猪肉,今年我和爷爷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敬祝

    苏伯伯新春快乐!合家幸福!

    肖菊子

    2000年1 月30日

    13

    2000年的春节苏志敏是在看守所度过的。

    他原来以为只不过是设小金库、超标住房、超标用车之类的问题,没想到周水
坤把事情全供出来了,他一下蔫了。

    儿子来看望他,老婆没有来——她病倒住进了医院。儿子送来一些吃的,苏志
敏一点食欲都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墙壁发呆。儿子也没说什么,就要走了。苏志
敏叫住他,低低地说:“你姐姐在美国,不要把事情告诉她。还有,我资助的那个
土楼小学的小姑娘,你代我给她回信,定期给她寄钱。”

    14

    敬爱的苏伯伯:

    您好!

    我终于收到了您的来信,心里是多么高兴啊。您说您刚学会了电脑,以后就用
电脑给我写信,您的信每个字都那么好看,跟课本上一模一样,今后我也要学习电
脑,用电脑来给您写信。

    苏伯伯,新的学期开始了,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学期了,老师说收获季节就要到
了,一定要努力加把劲。我重新安排了一下时间,早5 点半起床,自习,主要语文,
7 点到学校,11点半放学,中午帮爷爷做一些家务活,下午2 点上学,5 点放学,
做家务,晚上7 点起,自习,主要数学,10点半睡觉。苏伯伯,我对自己有信心,
一定能够考上马铺一中,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不多打扰您的工作,再见!

    敬祝

    苏伯伯万事如意!

    土楼村小学五年级学生肖菊子

    2000年4 月2 日

    15

    2000年4 月2 日,苏志敏因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两项罪名被马铺市人民检
察院正式批准逮捕。

    16

    敬爱的苏伯伯:

    您好!

    我收到了您的来信,还有您寄来的100 块,您说我考试快到了,要增加一些营
养,您想得真是太周到了,您为马铺市人民操心,已经够忙了,还时常惦记着我,
我实在不知怎么感谢您才好!

    在昨天的模拟考试中,我又获得了第一名,老师说在土楼乡学区二十几所学校
里,我也是第一名,老师说考上马铺一中是很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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