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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痛苦与抚摩-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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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一个山里的青年农民,手里没钱,平时很少出远门,到县城去就是看大
世界,坐火车就是旅游和享福。如今公家给他路费,让他成天坐火车,天天住着旅
社,经常在街上饭铺里吃饭,有时候还能陪着客人喝酒,衣袋里老装着香烟,这对
他来说,和天天让他过年过节一样,他不仅感到满足,而且感到自豪和骄傲。他从
心眼里把这日月当成了幸福生活,戴着绿帽子走南闯北,得意极了。
    他不明白人在最得意的时候,往往处在凶险之中。
    这就使这种生活出现了有趣的结构,郭清德变成了李书记和水月挂在外边的羊
头,他们在这羊头下边出卖狗肉。也许这话说得粗俗,也不太善意和好听,还可以
换一种说法,郭满德成了他们的招牌,他们在郭满德的掩护下进行“地下工作”。
试想如果不说透亮,郭满德在外边兴高采烈地走南闯北,李书记和水月在家里从从
容容偷情做爱,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样三个人各得其所,都很满意,应该说三个人
都过的是幸福生活。
    其实幸福不幸福全凭个人的感受,个人感受到幸福就是幸福。不应该有什么统
一的标准,也不存在什么统一的标准。生活复杂得如一团乱麻永远理不出头绪,从
某种角度说还是不要太明白不要太清楚的好,多知道一点就多一点烦恼,少知道一
点就多一点幸福。什么也不知道,就最幸福。
    当然,李书记和水月也不总是偷情做爱,欢娱是瞬间,高潮过后,他们两个就
躺在一块谈天说地。这个谈天说地,就完全切入了精神。如果我们把他们的做爱界
定为物质文明的话,那么就可以把这种谈天说地叫作精神文明也不要紧。不过李书
记经常和别人谈心做政治思想工作,他习惯把躺在一块的这种谈话叫谈心。
    李书记喜欢这种谈心活动。他一辈子当干部,几十年来他不知和多少干部、群
众谈心过,现在他才觉得和水月躺在一块这种谈心才真正是谈心。相比之下,和别
人谈心,那要按照报纸和上头文件精神说话,大多都说的是官话套话假话和废话,
说白了那不叫谈心,只是谈嘴。几十年来,他总想对人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如今他
终于找到了诉说的对象,这个对象就是水月。现在和水月躺在一起,想说什么就说
什么,都说的是心里话,这才是谈心。再说这谈心也很讲究环境,他从来没有像如
今和水月一块躺在床上这么谈心过,让人感到谈得舒服。
    有时候李洪恩突发奇想,为什么个人和集体之间,群众和干部之间,党员和党
组织之间,不能像他和水月之间这么有啥说啥这么透明这么亲密无间呢?我们的干
群关系和上下级关系,能像他和水月之间的这种关系就好了。回首往事,他觉得他
刚入党那时候多好,个人和组织之间亲,干部和群众之间亲,确实亲得就像他如今
和水月之间一模一样。但是后来呢?后来就慢慢地凉下来了,想到这后来的后来,
李洪恩心里苦涩涩地难受。
    我很看重李洪恩的这种感受。这种感受向我们透露,李洪恩虽然是一个数十年
工作在基层的乡村干部,却经常产生浪漫的想象。他在和水月的谈心中不仅把水月
当成了情人,完全进入了不设防状态,而且竟然把水月和他心目中的革命同志和组
织的形象幻化嫁接在了一起。这就把情人革命化,把革命情人化。把一种理想的生
活图画虚构出来,在悄悄地否定他的过去。
    他们躺在床上谈心的时候,李洪恩可以把手搭在水月头上,抚摸猫一样抚摸她
的头发。当然也可以抚摸别的地方,全身上下,李书记想摸哪儿就摸哪儿。不过一
般来说,他经常把手停留在她的胸脯上,他的手喜欢抓着水月的奶子,慢慢地抓在
手里玩。这时候他就觉得这奶里有汁液从手上流进了他的血脉,滋润和浇灌着他干
裂主地般的心灵,使他变得年轻和精神。这样他就觉得不只是嘴在谈,而是手也在
谈,甚至全身上下都在谈一样。
    和李洪恩不同,他们躺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水月则喜欢拉过他的一只胳膊枕上
去,使这只胳膊弯儿成了她爱情的船只停泊的港湾。好像这样枕着就枕住了靠山,
精神就有了依靠一样。然后不时用手去摆弄他的胡楂子,让这些钢针般的胡楂子刷
着,就好像刷干净了地往日的许多委屈和孤独。有时候她也玩弄他的耳朵,把耳朵
当门鼻儿一样抓在手里,就像把他整个人抓在手里似的,有一种安全感。当然也玩
弄别的地方。这时候她就觉得李书记全身上下都是她水月的,就像是她的自留地那
样,她可以在这里任意耕耘和灌溉。
    他们就这么躺在床上谈心,在肉体结合以后,让灵魂慢慢地亲吻。
    李洪恩发现,这床上真正是开展谈心活动和做思想工作的好地方。于是我们的
党支部书记李洪恩就这样躺着,向水月敞开了他的心灵之门,从此开始了他永远的
诉说。他只要躺在这张床上,就说呀说呀,一直诉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好像水月
在充当他情人的基础上,又成了他的组织,成了他的领导,成了他的神父一样,收
割着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二
                                  
    虽然职位不高,但是李洪恩和许多革命老干部一样,牢牢记着他辉煌的过去。
过去一直是老年人的财富。老年人凭过去生活,年轻人凭现在做人。老年人拥抱过
去,年轻人拥抱将来。这大概也算老年人和年轻人的区别。于是,老年人喜欢生活
在回忆里,年轻人永远生活在现在进行时。
    和别的老年人一样,李洪恩也是进入老年后才开始不断地回忆过去的生活。有
意思的是他常常产生这样的感慨,他经常对他的过去感到陌生,特别是童年,他简
直不能够相信他李洪恩还那样生活过。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自己这一辈子不像是
一个人,像两个人,像三个人,甚至像好多人一样。但是有一点是坚定的,那就是
他对革命事业是忠诚的。
    应该承认,李洪思入党以后确实把生命交给了革命事业,抱定了全心全意为人
民服务的决心,实在是党叫干啥就干啥,从不挑肥拣瘦讲价钱。虽然曲书仙曾对他
有过恩惠,解放时公审曲书他,党组织考验他专门叫他枪毙他,虽然那杆枪有千斤
重,他还是咬着牙一枪毙了曲书仙。李洪恩永远忘不了那一枪,那一枪打出去,他
就永远和地主阶级划清了界限,和曲书他再也没有了牵连。那一枪打出去,他觉得
他和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了个人恩怨,全身心透明,把一切交给了党。
    但是,后来呢?后来呢?
    李洪恩原来想,他就这么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一直就能走进共产主义
社会的,没想到人民公社化后他的思想就出现了问题。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年麦收后
的田野,久旱无雨种不上秋庄稼,公社干部却命令老百姓深翻土地细犁细种,愁得
他头疼。平地还好说,存住了点墒水,细犁细种没有问题,秋庄稼苗能够长出来。
而那么多坡上的旱地存不住墒水,地下边本来还残留点湿土,按老经验就这么不犁
不耕毛着耪种下去,豆苗还能够拱出来。如果细犁细种,把下边的湿土再翻上来晒
干,豆苗就长不出来,几百亩坡地就白种了,秋后就会没有一点收成。一下子把几
百亩地扔出去让老天爷晒干,秋后的公余粮拿什么缴?村子里老百姓的口粮怎么分
配?牲口料从哪儿来?他不敢这么干。但是,公社干部的命令怎么执行?作为月亮
河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李洪恩陷入了困境。
    怎么办?
    是听公社干部的。还是为群众着想?还是为土地着想?
    在李洪恩心里,上级干部的命令和下边的群众利益第一次出现了矛盾。他无力
解决这种矛盾,也无力判断这种是非。走投无路,他忽然想到了抓蛋儿。他撕下十
张小纸片,五张上写领导,五张上写群众,然后团成蛋蛋儿,放在一块摇。他把立
场交给了这些纸蛋蛋儿,他准备听天由命,抓住哪个就是哪个。他在这种老百姓常
用的形式选择游戏里,把上级领导和群众利益对立了起来。我把这看成一个信号,
李洪恩的思想从这里开始出现了分裂。
    这抓蛋蛋儿没有规律,全凭手气,他一连抓出来三个,两个是群众,一个是领
导,他终于选择了群众利益。我想如果两个是领导一个是群众,他也会选择上级领
导的意见,从而牺牲群众利益的。他会这么干。
    最后,李洪恩狠了狠心,为了土地和群众,他一声令下,没有细犁细耕,把坡
上的旱地抢着耧种了豆子。为此,他在公社的三级干部会议上做了检查。他哪敢说
实话?只好说没有记清楚公社干部的指示,糊糊涂涂地按老经验毛种上了豆子。并
保证以后一定改正错误,好好听上级的话,做一个听话的好党员和做一个听话的好
干部。在那么大的会议上,在那么多党的干部面前,李洪恩低下脑袋,丢人败兴,
向上级党组织低头认错。
    李洪恩永远忘不了那年秋天的田野,上下远近周围村子的坡上旱地全部红光光
一片,由于细犁细耕没有长出豆苗来,只有月亮河的坡上旱地绿油油地旺长着秋庄
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丰收以后,老百姓高兴,李洪恩发愁。虽然他为月亮河保
住了收成,多收了粮食,但是他觉得再不会当干部再不会工作了。以后的路还长,
往后还怎么听上级领导的话?按照什么标准去干革命工作?总不能每次都抓纸蛋儿
来指导工作。他有了苦恼。特别是新调来的公社党委书记不了解情况,让他准备发
言材料,到公社三级干部大会上去介绍宝贵经验时,他感到了进退两难。他一连躺
在家里三天不出门,害病一样卧床不起。老干部遇到了新问题,他李洪恩忽然间不
会干革命了。
    他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去找李和平的。李和平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又是一个
村里的老大哥,有什么想不开时,他常去找李和平请教。那时候李和平正在城关公
社当党委书记,李洪恩和他感情好,又相信他的政策水平,他是李洪恩的精神靠山。
但是,没有想到李和平听了他的诉说以后也是唉声叹气,要么就苦笑,久久说不出
话。
    “先吃饭,先吃饭。”李和平说。
    “我心里满当当吃不下去。”李洪恩说。
    “别没出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吃了饭咱们兄弟两个好好谈
谈。”李和平说,“不只是你,我心里有时候也糊涂。”
    谈话是在吃过饭后开始的。李和平想了很久,才笑笑说:
    “这么说吧,洪恩,我们的共产党是人民群众的先进代表。”
    “这个我知道。”
    “是先锋队组织。”
    “这个我知道。”
    “我们共产党是为人民群众谋利益的。”
    “这个我知道。”
    “离开人民群众利益,我们共产党没有自己的利益。”
    “这些话书上都有,我都学过哩。”




  

 

                                第六章

                                  一
                                  
    到处都是存在的阳光。
    水月赤条条继续往前走,她不知道还要走多远。但是她已经摸到了走多快的规
律,这是从她身后不断抽打她的那根柳条上受到启发的。李家的人还在后过跟着,
其实他们也没有计划要走多远,大概是啥时候解恨啥时候就算结束,这才是完全跟
着感觉走。
    现在还不解恨,李家的人兴致正高,大街上围观的人们兴趣正浓,这时候结束
好像有点对不起观众。李永生手里还在挥动着那根春柳条,不断地抽打着水月白亮
亮的身子。这根柳条刚发起来,正向着阳光舞着春风摇摆着温柔,忽然被人家从树
上扯下来,当作了抽打人的刑具,就改变了性质和命运。这根春柳条身上本有一串
娇嫩的绿油油的柳叶,随着抽打,叶子一片片落下,被看热闹的人们踩在脚下,再
一拧,就没有了踪影。好像只要一脚脚去践踏,就能把春天一块块地踩碎。不过,
也有零星几片碎叶子,粘在水月后背上。她身上渗出的血很黏糊,粘得很牢靠,这
几片零星的碎叶子就吮吸着那鲜血,飘荡出一缕缕春魂。
    李永生觉得这女人害死了他爹,就好像对她有了刻骨仇恨。挥舞着这根春柳条,
就像挥舞着为父报仇的旗帜那样鲜明。其实这仇恨里也许还有很多成分,我猜测一
定有这种下意识,他觉得这么漂亮的女人,为啥糊涂到去给郭满德当老婆而没有给
他当老婆,为啥糊涂到给他爹睡而没有给他李永生睡。他仇恨这女人的糊涂,就拼
命抽打着这女人的糊涂。另外,李永生紧跟着这女人的裸体,女性裸体散发出来的
香味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性感,他觉得这就是邪气。这邪气直冲着他,让他难以忍受,
他就用这根春柳条狠狠地抽打着这邪气。也就是说,他抽打着这裸体对他的诱惑,
用抽打行动来坚定自己的一身正气,来抗拒这裸体的诱惑。也就是说,李永生在抽
打着水月肉体的同时,也在抽打着李永生自己的感觉。这就赋予了这根春柳条更丰
富的内容。
    和李永生并排走的是秀花,这是李永生的爱人。她是国家正式干部,称呼人家
是李永生的老婆就显得有点粗野。她特地从县里赶回来,积极策划和发动这场裸体
游行,并且一马当先,和丈夫肩并肩站在第一线。和丈夫不同的是,丈夫手里拿着
报春柳条,她手里拿着一棵枣树枝。这样,这棵枣树枝和春柳条就配成了一对雌雄
双剑,把水月侍候。
    仔细看,这棵枣树枝已经长老,泛出了淡淡的木红色,显得水质很坚硬。枝枝
杈杈上长满了枣刺,这些刺已经干透了,如同钢针一样无比的锐利。这些枣刺,一
部分是直的,长得很长,好像凶恶得光明正大。还有一部分长得像鱼钩,短粗结实
的倒勾刺,就恶得很城府和阴险。它们一直摇晃在水月的后背上,秀花一直用它在
水月的后背上蹭着玩耍,如同仙女手里玩弄的拂尘,也像用刷子不断地刷着水月的
脊梁,就用它不断地给水月挠痒痒。远处看,就像在水月的脊梁上,生长出了一棵
小枣树。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目的,其实秀花举着它一直没有认真使用,游到中街时才真
正派上了用场。那时候水月昏倒了,秀花就来了精神,举着这棵枣树枝开始抽打水
月的裸体,用这种办法喊叫她醒来。
    这就看出女人们的心细,凡事比男人想得周到。
    秀花对着水月的裸体,一下一下将这棵枣树枝抽打下去。打下去后,那直的长
枣刺就刺进水月的身子,角度直一些的又被秀花举起来时拔了出来,那斜的歪的角
度不太正的就断进了水月的皮肉里,从枣树枝上断下来长在了人身上,变成了水月
身体的一部分。而打下时那些短粗结实的倒勾刺,就斜着钉进皮肉里,却浅浅的,
深入不到内部,提起来时那倒勾刺上就挂满了麦粒大小的血珠儿,有的倒勾刺上还
挂着一些肉花花。这些血珠儿和肉花花被金灿灿的阳光照着,生动得晶亮晶亮。
    说实话,长这么大,秀花并没有真打过人。她举起这枣树枝打第一下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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