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笑歌-风入画(完)-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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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出现。
沉沉的痛从心底蔓延开来,龙卓然眉头一皱,没有吭声。
双双沉默会儿,等她心情平静,他才说,“跟我去军营吧,你爹和你大哥被风翌扣留,我们正想办法营救,到时你们就能团聚。”
“我不去。”长笑摇头,“我想去风翌。”
“正在交战,你打算怎么过去?”浓眉紧紧拧起,“别跟我说打算走催云山,呼澜公国早派人守在那儿。”
长笑默不作声,半晌,才意兴阑珊地道,“哦,这样,那我重新原路返回。”
龙卓然被噎的差点骂人,他早从同心结的情绪中敏感察觉她心情很差,联想知道的讯息大约可猜出几分,于是,缓缓语气,道,“你被人抛弃了?”
他向来不是八卦的人,也不像辛禺那般爱揭别人的痛处,可不知怎地,看到对面女子半死不活的表情,心里就来气,于是,几乎带着些许恶意,吐出那句话。
“你才被人抛弃了,你们全家都被人抛弃了?”长笑红着眼,握紧拳头,冲口道。
说完,也懒得搭理这人,扭头就走。
龙卓然朗声大笑,右手急扬,不费吹灰之力制住她,往胸前一揽,跨上马匹往城外军帐中奔去。
就这样,长笑被掳走,被迫成为一端茶递水的小厮。
龙卓然说,你就在军中晃吧,这些战士可是多日未见过小姑娘……
你就想着逃吧,城门只有固定时间开,再往前去就是敌军……
去,倒杯热茶……
去,往炉子里加点炭火……
去,把我这盔甲擦擦……
走,带你去溜溜马……
战争没有长笑开始想象的惨烈,两方大军都未全力以赴,然伤亡总还存在。
本来长笑不用见到这些,可某日闲暇有点小忧愁时,被龙卓然发现,他冷笑着把她拎到伤兵营逛了一圈,后道,“别天天摆出一副死了娘的样子,看看这些士兵,最小的孩子才十二岁,为了混饱肚子来当兵,每日只想着怎么能活下去,哪有闲空想那些风花雪月。”
受伤的有些是老兵,有些年龄很小,军医只做简单的包扎,并未逐个仔细救治,他们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可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对生的渴望。
画面很震撼,长笑当时就哭了。
她曾看过宣传片,饥饿的非洲儿童以及山里困苦的拉煤工,当时心里很难受,之后会主动捐些零用钱给红十字会,求点心里平衡,过几日就恢复过来。
而这次,活生生看到这群人,看着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挣扎的人,忽然觉得自己所谓的难过完全是无病呻吟。
要只争朝夕的活着,每一日都要开开心心的,坦然对待生命里的每个人、每段情,做到问心无愧。
长笑心底豁然开朗。
她认真地向龙卓然道谢,闲暇时,帮着军医晒晒草药,磨些药粉。
开始几日还挂着面具,后来索性不戴。
梅卿卿就是梅家人,没什么好遮掩,与其整日躲避、害怕,带个面具还被人找到,还不若就这样大大方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长笑跟龙卓然住同个营帐,中间用厚厚的布帘隔开。
龙卓然说,“军帐不多,单独给你一顶会引人非议。”
长笑不吭声。
龙卓然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讥诮道,“放心,就这平板的身材,我还看不上,要不怎会四年来都没对你怎么着……”
长笑怒。
她身材怎么不好?穿着宽大的男装,再凸凹看来也没了棱角!
还有,这四年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没超过四个月好伐!
长笑愤愤然。
愤愤然开始了两人同居一室的生活。
开始,她以为一定有诸多不便,后来才发现,其实没想象中那么痛苦。
龙卓然睡的极晚,醒的及早,床铺上的被子总是折叠的整整齐齐,脱下去换洗的军装也很快送给洗衣妇,总而言之,他那方小天地干净的不像有人在住。
不过,也有让人尴尬的地方,就是洗澡。
长笑洗澡不是觉得脏,而是冬日太冷,她必须用热水驱逐身体内的寒气,才能入睡。
可军中热水不多,为了节省,每次她用过的水龙老大都会再利用。
黑线呐……
她好想回后方城镇南溪!
除了洗澡,半夜如厕也是问题,在帐篷中尴尬,出去又不安全,因此,长笑晚上都尽量少喝水。
有时候,她不免会猜测,花木兰是怎么解决这两个问题?
据说,花姑娘那时还是跟好多普通士兵住同一个军帐,而且也没弄布帘做隔间。
龙卓然的营帐和燕王不远,长笑偶尔也会碰到燕王,他的伤虽好的差不多,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一说话便咳个不停。
燕王每次见到她都笑眯眯,但并未多言。
六三
金闶四十三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双方协定休战三日。
龙卓然心血来潮,决定带长笑回城看花灯,长笑大义凛然地拒绝他,“你还是好好待军营吧,指不定敌军晚上就来偷袭。”
“那好吧。”龙卓然也不勉强,道,“我们就留这儿,今晚营地其实也挺热闹。”
我们?她傻眼。
夜幕很快降临,吃过晚饭,长笑在帐篷里照例走路锻炼身体,等待热水抬进来,龙卓然走过来,看看包在厚厚棉袍中的小人,皱眉,“外面有士兵围篝火跳舞,出去看看,暖和下?”
“不去。”长笑摇头,这么冷的天,那么多人围一个小火堆,分到她身上的就只剩火星渣子点的温度。
“你一个人在帐篷里不闷?”他笑笑,伸手去抓她。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算摸清她的脾气——完全吃硬不吃软。
所以,也懒的客气。
长笑眼疾腿快,绕到帐中唯一案几后面,“不闷,不闷,你别逼我,不然我跟你急!”
“喔,你打算怎么个急法,说来听听。”龙卓然停下手边的动作,跟她隔着桌子面对面站着。
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道不明所以的光芒,有逗弄、关怀和淡淡的笑意。
龙卓然的情绪很平和,想来不会再强迫她,长笑轻轻舒口气,暗想,同心结也不完全讨厌嘛!
正出神,外有有粗狂的声音催促龙卓然出去,长笑大喜,忙不迭挥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去吧去吧,我可善解人意了!”
龙卓然很不捧场地嗤笑一声,摆摆手,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又返回来,迟疑下,道,“我待会就回来。”
长笑:……
天很冷,热水还没来,还没来!难道要等龙卓然回来才行?
长笑等不急,决定去伙房问问,刚撩开帘子,一股冷风扑面袭来,她将围脖拉了老高,只露出一双眼睛。
往前走几步,是林立的卫兵,有个斯文的青年走过来,道,“小吹有事不在,今天我替他。”
小吹是龙卓然的护卫之一,从长笑过来那天开始全程供她调用,因为营地人多,几乎个个不认识她,怕出问题。
长笑点点头。
其实她是想让小吹去伙房看看,不过换个新人,不好意思开口,只得自己勇敢迈步朝前,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新护卫。
龙卓然的军帐离伙房挺远,走到一半路,快近燕王军帐时,新护卫忽然侧身走到她面前,道,“天气冷,姑娘要不要去韩将军帐篷坐坐?”
韩将军?长笑一愣,忽然想起燕王本名韩燕京。
新护卫是……燕王的人?燕王避开龙卓然,找她何事?
长笑有些摸不着头脑。
“卿卿,想不想父兄?”燕王和蔼地问。
“还好。”她模糊回答。
燕王状似慈爱地望着她,片刻,道,“可怜的孩子!等战争结束,你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长笑完全弄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干脆不说话,只是笑笑,又听燕王说,“卿卿可知晓,皇兄既已还梅家清白,而你父兄却仍不愿回金闶的原因?”
戳人一刀没杀死,准备把人骗回去再戳一次,狗皇帝的意图谁不知道啊,梅老爹那么精明,自然不回。长笑心里腹诽,脸上却摆出茫然的神色,“不知道。”
燕王呵呵轻笑,“因为我皇兄疑心病重,他既然觉得梅家财富已多到颠覆皇权的地步,那么,所以的手段,只为斩草除根,天桡兄是聪明人,自然不愿束手就擒。”
看长笑低下头,稍停,燕王接着道,“卿卿,我们时间不多,伯伯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和你父的关系,你或许不清楚,但你只需明白,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人即可。”
“风翌对金闶这场战争,其实是你父所挑起,目的同四年前那次一样……”燕王淡淡道。
四年前那次金闶对清泽?长笑拧起细眉,她知道,就是那场战争,灵帝用欲加之罪害死梅天远将军,宸帝则趁机夺得兵权,为后来的皇位之争添了筹码。
这次的战争……
电光火石间,长笑忽然有个惊人的念头,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燕王。
燕王摸摸胡子,缓缓道,“没错,天桡兄之所以提供物资给风翌发起战争,只是为了让我握到兵权,只有我得势,你父兄才会安心的回到家园生活。”
长笑有点囧,其实她刚才是想歪了,以为灵帝又想故技重施迫害龙卓然,忽略燕王那句的重点——梅天桡挑起。
幸好没傻兮兮的说出这猜测哇,她暗叫侥幸。
“那风翌得到的好处是?”长笑犹豫下,问,她没忘四年前如同儿戏的战争是一石二鸟之计。
“风翌没有好处。”迟疑片刻,燕王淡淡道,“风翌国君商驰漠早想攻打金闶,却因装备和后勤不足而迟迟未有所动作,当年,灵帝迫害梅家,他趁机连哄带逼要天桡兄提供起兵所需的钱财,表面为梅家复仇,实则行吞并之实。”
“天桡虽恨灵帝害他家破人亡,但并不愿毁掉自己的国家,而风翌狼子野心,就算没有梅家财力支持,几年后等条件成熟,照样会攻打过来,天桡于是一面同商驰漠周旋,一面暗地帮助金闶大军。”
无间道!
长笑彻底懵了……
又听燕王问,“卿卿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去寻得的四箱宝藏吗?”
“嗯,据说是梅家宝藏之一,我们寻得后,返回的路上莫名其妙丢了,为此,灵帝跟辛家起了隔阂。”
呵呵……燕王未语先笑,他又摸一把胡子,眸子闪过深沉莫测的光芒。“那并不是梅家宝藏,卿卿不必对我装傻,天桡和我提过,梅家宝藏的开启方式和梅家金库一样,必须是梅家选定之人才行。”
冷汗啊……
长笑佯装热的将围脖取下搭在胳膊上,然后很真诚地傻笑。
燕王满意地看她一眼,才徐徐补充,“藏宝图是我早先在江湖中得到的东西,结果费很多人力进入山洞后才发现,里面空空如烟,那四箱财宝是天桡后来放过去的,目的一是调龙卓然离京,二嘛就是让本就开始忌惮辛家势大的灵帝疑心加重,从而起内杠。”
空空如烟……怎会?黄金澄澄的湖水哇!
至此,长笑完全确认,她真是捡了个超级大便宜!也不知道哪个很有才的同学用这种声东击西之计放置宝藏,却被她和……某人误打误撞发现。
想到这,她忽然怔下,随即又黯然地强迫自己把心思转到别处。
比如,燕王告诉她这个的用意。
“这么说,那四厢宝藏是燕王伯伯派人劫走的?”长笑强打精神道。
这个比较容易猜,从燕王最后一句话就能判断出来。
“没错,我按天桡的计划,暗中夺得宝藏,用作装备军队,好抵抗风翌的进攻。”
原来如此。
梅老爹真是太太太……厉害了!居然能想出这种计策——从头到尾,灵帝为了一张画的空饼,损兵折将,一点好处没捞到。
她现在已基本肯定梅家真是没谋反之心,不然,十个灵帝也不够玩!
“卿卿……”长笑还在消化听到的消息,就闻燕王唤她。
她抬头,只见燕王很严肃地继续道,“刚才那些话,我知你父兄怕你卷入危险,所以从未告诉过你。”
她是不知道,但梅老爹不曾说的原因不是……这个吧!
长笑满头黑线。
又听燕王道,“卿卿,如果可以,伯伯也不想你知道这些,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娃应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才不辜负你父兄努力将你排除事外的苦心,然而——”他稍停片刻,才接着道,“眼下有件事需得你来办才行……”
“……帮我们除掉龙卓然。”缓缓地,燕王轻描淡写丢下一天雷,炸的长笑魂飞魄散。
她去除掉龙老大?这么抽风的主意燕王到底怎么想到的?
长笑囧坐当场,只觉眼前大片乌鸦飞过、飞过……不停的飞过。
见对面女子不言不语,脸上表情很奇特,韩燕惊略微有些不安,沉吟半晌,方才道,“卿卿,你或许不清楚,月前灵帝在上京遭刺身亡,如今国事大半被辛任秀掌控,辛龙本是一家,若他们得势,我和你父将走投无路。”
“龙卓然为人谨慎,身侧高手众多,我派去的人根本无法近其身,只有你与他同吃同住,若做些手脚容易些。”
同吃同住……
长笑泪。
她悲愤地望着口无遮拦的燕王,默不作声。
“卿卿,这些时日,我看在眼里,虽龙卓然表面对你不错,但实际上,他是拿你当人质,真正对你好的还是泽安王莫斐岚,前日筑顷传来的消息,辛家控制沛林后,因你突然离去,莫斐岚找到相府,无意间发现桩惊天秘密,辛任秀唯恐消息走漏,居然不顾一切痛下杀手……”
“那我师父现在怎么样?”长笑心跳一滞,急急打断他的话,问。
“伤的很重,好在未及心脉,他听说你在军营后,不顾一切要来,现估计已上路。”燕王意味深长道,“卿卿,莫斐岚是真心待你,别为一时意气就断了情分。”
长笑的心开始缓缓跳动,还好还好,能上路,想必已无大碍。
她后怕的拍拍心口,随后又生气。
李长笑啊李长笑,人家自有温柔的田裳照顾,你担心什么!
人家妻儿俱全,你还想瞎凑合什么!
打住打住!
她还在自我纠结,韩燕京已有些不耐,他望望旁侧的沙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样式普通的白色瓷瓶,递给长笑,道,“这个化功散,你每日给龙卓然服用少许,一周后,他会在沙场中动武时突然失去内力,猝死于敌手,卿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助我和你父成大事,天桡兄若知晓,定感欣慰。”
带长笑进来的护卫在帐外低声道,“禀韩将军,龙将军已回,正四下寻找梅侍卫。”
闻言,燕王挥挥手,道,“去吧,卿卿,切莫让伯伯和你父失望。”
嗯,长笑胡乱应一声,怀着异常复杂的心情……回到营帐。
龙卓然正坐在桌前看卷宗,见她进来,头也没抬,说,“热水在帘后,都快凉了,你抓紧时间。”
有些压抑的怒气自心底源源不断升起,长笑诧异地看他一眼,绕到自己住的地方,跳到大木桶中。
冰凉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她的心情也略微平静,想起今晚的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随手将白瓷瓶丢到包袱中,寻思着找个机会扔掉。
虽然嘴上没承认,可心里其实知道,自重逢以来,他对她一直不错。
长笑连半丝纠结都没,直接忽略燕王的交代,念头转到其它地方去。
师父受伤了,伤的哪里呢?也不知道现在好了多少……停!这个念头太没营养,想其它的,譬如梅天桡的意图。
听燕王话里的意思,他表面支持风翌,暗地帮助金闶,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