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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迟子建疯人院里的小磨盘-第2章

小说: 迟子建疯人院里的小磨盘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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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磨盘见魏大华对自己爱理不睬的,就问好:〃我怎么把你给得罪了?〃魏大华似乎很伤心,他的目光现出委屈的神色,带着哭腔说:〃别人问你怎么叫小磨盘,你就告诉;我问你,你就不搭理,以后我不跟你玩了,你找个驴跟你玩吧,你个骗子!〃
  小磨盘笑地,他说:〃我什么时候没告诉你我为啥叫小磨盘?那我就再跟你说一遍吧。我妈生我的时候,接生婆看我的脸长得圆,就说'哎呀,这小东西的脸比磨盘还圆哪',从那以后,他们就管我叫小磨盘了〃。
  魏大华立刻就眉开眼笑了。不过好嫌小磨盘讲得太简单了,小磨盘就说,这个事就这么短啊,我想把它讲长也不行啊。
  魏大华是为什么疯的呢?他原来在一家文告公司工作,挣了几万块钱后,就认为有了发展的本钱,就辞了工作,去了广州。不曾想到那儿还不到两个月,他身上的钱就被一个骗子给骗走了,而这骗子逃之夭夭,至今没有落网。魏大华情绪低落,他两手空空地回到北方,觉得无脸见人。偏偏这时与他交往多年的女友又提出与他分手,他整日郁郁寡欢,久而久之认为天下人都是骗子,包括他的父母。他说他当初是不想来到这个混蛋的世界的,可他妈妈总是给他说动听的话,让他快快出来吃糖、看金鱼、放爆竹,他就被哄着从母腹中爬出来了。出来一看,这世界并不是他妈妈说的那个样子,到处都是口是心非的人,可他长大了,没法再回去了,只能挨着了。所以无论他见了人还是植物,总要骂一句:〃骗子!〃
  疯子们一见小磨盘来了,就渐渐朝他围聚过来。他们都喜欢他。张唠叨发现小磨盘的耳朵根又红了,就说:〃你偷吃东西了?〃小磨盘以往告诉达他,若是发现他的耳朵红了,那一定是他在灶房偷吃了好东西了。小磨盘点了点头,张唠叨就有些愤愤不平地说:〃灶房的师傅,有几个是好东西呢!他们一天到晚就和锅碗瓢盆打交道,一身的铁锈味,没趣!〃
  〃没趣!〃其他的疯子跟着齐声喊道。
  小磨盘就觉得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安慰。他对他们说,再过几天,新学期要开学了。他就不能和他们玩了,他得上学去了。小磨盘叉着腰,学着菊师傅的口气说:〃小磨盘,你都十二了,连一年级都没读完,将来你不就是个废物么!你这次要是还不定下心来好好学习,我就不要你了,你爱哪去就哪去〃。
  〃她不要你,我们要,要个小磨盘多合适!〃魏大华手舞足蹈地说。
  张唠叨也说:〃上学干什么?我就是学校,我是教授!教授,你们听说过么?我满脑子没别的东西,全都是知识!知识在那里面闹得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要不我能来这里住么?一个教授教你个一年级的学生,绰绰有余!〃
  其他疯子听张唠叨这么一说,就异口同声地说:〃你教,你教!〃
  张唠叨一梗脖子说:〃他还没叫我老师呢,我凭什么教他,他得拜我!〃
  魏大华就把小磨盘的头使劲往地上摁,完全把他的脑袋当印章来使了,小磨盘就势让头点了地,并且叫了他一声〃张老师〃。张唠叨张争,原来在一家师范专科学校当老师,因为从讲师晋升副教授不成,怀疑是同事做鬼,就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被判服刑一年,出了监狱,他的精神就比从前了,整天看什么都不顺眼,且老是唠叨不休。总说自己满脑子的知识要爆炸了,他妻子就把他送到这里来了。他来了五年,他那个漂亮而文静的的妻子头两年还来看他,后来就是他母亲来看他了,传说他妻子另有所爱了,只是由于法律的限制不能与他离婚而已。
  张唠叨听小磨盘收叫自己老师,就咧嘴笑了,他蹲下来,用手指头在地上写了四个字〃人马猪羊〃,让小磨盘去念。李竹板认得这些字,他就摇头晃脑地先念了一遍,这引起起了张唠叨的不满,他指着他竹板让他面对着李雪芬罚站,李竹板只好站过去。可是李雪芬希望站在她对面的是魏在华,于是辟手就给了李竹板一巴掌。她这巴掌扇得很响,打得李竹板趔趔趄趄的,仿佛是一棵被狂风鞭打的孱弱的小树,李竹板委屈得呜呜哭了。小磨盘和李竹板最贴心,他不能允许别人欺负他,就〃嚯〃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奔李雪芬而去。小磨盘个子矮,他扬起手来也打不着李雪芬的脸,小磨盘就大叫了一声跳起来,眼疾手快地回敬了李雪芬一巴掌,打得清脆悦耳,就像除夕夜的爆竹声一样。李竹板不哭了,李雪芬哭起来了。坐在花坛旁看护疯子的林护士斥责小磨盘说:〃小磨盘,你招惹他们做什么?一会儿他们犯了病,把你给撕成碎片我可不管!〃林护士满脸的雀斑,瘦得像棵豆芽菜,整日气冲冲的样子。灶房里的杨师傅与林护士曾在城里做过邻居,他说林护士在家常和丈夫吵架,经常是深更半夜吵,骂她男人是〃流氓〃。她丈夫是个司机,和杨师傅很熟,他对杨师傅诉苦说,林护士原来不在精神病院工作时,是个爱说爱笑的人,虽然她不漂亮,可是因为温柔、性格好,就觉得得她是美丽的。谁知自从和疯子打了交道以后,她的性格变得古怪了,动辄就发脾气,而且不愿意和丈夫睡一个被窝了。
  小磨盘冲林护士撇了撇觜,心想瞧瞧你那一脸的雀斑,看着就像溅了满脸的泥点似的,真是显脏啊。林护士训完小磨盘,又教训疯子说:〃我看谁还敢再闹?那样的话,明天就不让你们出来晒太阳了!〃她的话果然奏效,疯子们全都安静下来了。他们该去看花的就去看花了,该去抚摩阳光的就伸出手来了。就连那个口口声声自称是教授的张唠叨,也乘乘地把写在地上的字赶紧给划拉了。只有魏大华仍有些愤愤不平的,他走到一棵树下,使劲地甩了一下胳膊,然后冲着林护士叫了一声:〃骗子!〃林护士正要起身去教训魏大华,菊师傅来了。她有些罗圈腿,走路的姿态就很像企鹅腆着肚子的样子。小磨盘本来觉得林护士是难看的,菊师傅一出现,他觉得他妈妈是最丑的,瞧她面色灰白的,根本不像是走在这么好的阳光下,倒像走在暗无天日的荒凉的旷野中。而且,她身上始终如一的老绿色的衣裳给人一种发了霉的感觉,让人觉得她正在不知不觉地腐烂下去。小磨盘十分气馁,他想妈妈再继续在灶房干下去。就跟老鼠一个模样了。
  〃菊师傅,你是来找小磨盘的吧?〃林护士站起身喋喋不休地说:〃这孩子不能这么放羊了,他只是个玩的心思,刚才他还挑逗这些疯子,弄得他们差点打起来!我看你趁早还是把他送进学校去。现在让他吃点苦遭点罪,是为了他的将来好,他也不能像咱们似的一辈子就在疯人院里混了!〃
  小磨盘觉得林护士的样子就像只黑乌鸦,而洗耳恭听的妈妈就像一堆垃圾,很令他反感。他想这个中午是别想有好心情了。他就趁她们说话不注意他的时候,从鱼鳞松的树丛中猫着腰,飞也似的溜出大门。上午时他见新来也一个病人,想必下午仙人铺的火二娘就有生意做了。他乐意看火三娘给人望病,那是很有趣的事情。他溜出大门的一瞬,见门房老头在太阳底下打盹,他想这样最好,一会妈妈追出来,就没法跟门房打听他了。

  三
  疯人院实际上叫柳安精神病疗养院,也许这〃精神〃二字不合老百姓的口吻,他们就把它叫做〃疯人院〃,而且连〃柳字〃二字也省去了,因为谁不知道这个地方叫柳安呢?
  疯人院的前身对着一条东西向小街,极其狭窄,叫四面街。八方街上有一排又高又直的杨树,它们枝繁叶茂的,充满生机。每当风吹过来的时候,这树叶发出形形色色的响声,仿佛八街在唱歌似的。只不过有时这歌声因了风的狂劲而洪亮,有时则因了风的温柔而浅吟低唱。这条街从西到东总共有五家店铺,它们是:来来录像厅、升天寿衣铺、迎迎旅社、便宜坊豆腐沙锅居和清爽理发店。除了寿衣铺的牌匾是白底黑字的外,其余几家的都是红底金字、或者是白底红字的。寿衣铺和豆腐沙锅居还挂了幌子,幌子的颜色一黑一红,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吃的地方挂着的是红幌子。有时小磨盘透过疯人院的铁栅栏的空隙远远地望着这两个对比鲜明的幌子,觉得它们的脸一个像秦师傅所讲的李逵,一个则像关公。这几家店铺生意最好的要数旅社,因为有很多陪护的病人亲属住在那里,它的收费很便宜,一张板铺只付八块钱就可以。陪护者很少有长住的,一般是陪个一周两周,待病人安顿下来、能由医院护理的时候,他们也就走了。所以这里住的人以生面孔居多。他们面上的表情通常是忧戚的,全然不似那些他们所陪护的人总是笑容满面的样子。
  小磨盘不喜欢在八方街上转,因为这街在他眼里是单调的,缺乏光彩。他喜欢是的是四面街。四面街因为在疯人院的后身,很不起眼,极像一个做错了事而躲起来的孩子。这条街载的是清一色的柳树,柳树在风中也是唱歌,只不过不论风的来势如何,它发出的歌声都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缥缈之感。小磨盘很喜欢柳树垂下来的一条一条的柳丝,骄阳四射的日子,它会让人联想到一道道的雨丝,而给人平添了许多的凉爽和滋润;阴雨绵绵的时节,它又会让让人联想到随处飞舞的清爽的阳光。四面街的店铺不像八方街的那么显眼,但它们给人的印象却是温暖的。比如总是香气弥漫的烧饼铺,比如经营家常小菜的吉顺饭馆,比如摆满了锅碗瓢盆的杂贷铺,都给人一种亲切之感。在这些店铺的后面,是一片矮矮的青色泥屋,住着几十户的菜农。在这些泥屋中,最靠近四面街的一座泥屋是小磨盘最爱去的,它的大门上挂着一个〃裁缝铺〃的牌匾,是火二娘开的。对外它叫裁缝铺,可是这附近的人都管它叫做仙人铺。火二娘大约五十多岁了吧,她高而瘦,喜欢穿深颜色的衣服,爱喝酒,常常是两腮绯红的。她的头发只有几缕黑色的,绝大部分是白的了,她把这些稀薄的头发盘着个发髻,端端地坐在脑后,看上去就像个上供的小馒头,只不过因了那星星点点的黑头发,这小馒头看上去,仿佛落了灰尘。火二娘老伴已经去世了,她和儿孙住在一起。他们下地种田,而她在家忙她的活计。她的活儿主要有两项,一个是缝纫,她在这方面的手艺可以与城里的老裁缝相媲美,可惜这一带人烟稀少,家家又都比较穷,一年里每人至多添一件新衣,所以她这方面的活接的并不多。她的主要营生,其实是给人看病。她专看那些医院看不了的邪病。她家的屋子,有一间是专为看病的,里面摆满了各路神仙的塑角,有瓷制的,有木雕的,还有铜制的,看上去五彩斑谰的。这些神像被一格一格地供在南墙的木架上,在这木架的底端伸展出来一块椭圆形的木板,上面摆着一个有海碗那么大的铜香炉。香炉是三足支撑的,周围雕着一些莲花和曲曲弯弯的经文。这面木架常常是香烟缭绕的。在它的对面,也就是北墙那儿,竖着另一个木架,这里插着话多写着字的木牌位,据说是狐黄蛇虎等仙聚集的地方。狐指的狐狸,黄指的是黄氧狼,蛇和虎就不言自明了。在这个木架上,摆着大小小的酒杯,想来这一路的仙是爱喝酒的。有时木架上还会出现烧鸡、烤鱼等供品,那大都是病人亲属们为表示虔诚而供上去的。小磨盘曾不只一次地偷吃过那里的东西。这间屋子只有一个东窗,平时它老是拉着窗帘,信佛神仙们满心都是光明,不需要天光的照耀一样。
  火二娘据说是出道的黄仙。她出道有七年了。七年前,她大病一场,牙齿全部掉光了,去了好多家医院,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她只是觉得浑身没劲,胳膊和腿像面条一样软,看人时老是模模糊糊的。她说有只黄鼠狼一直站在她的肩头折磨她,让她替它出来看病,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就应了下来。这一应,病果然就好了。据说她能看见磨人的小鬼,能看到一个人前世的冤孽,并且能帮人摆脱罪责。小磨盘就亲眼见过,有一个被送到疯人院的病人,他大吵大闹着,非说自己的脑袋熟透了,让人一定要把它摘下来不可。他在精神病院住了两个月,越住越重,他的家人万般无奈下求助于火二娘。火二娘烧了一炷香,盘腿坐在炕上,这时她的眼睛闭上了,浑身哆嗦着,她是过了阴了。等她大汗淋漓醒来的时候,就用一根针去扎那病人的人中,之后用红布写了一道符给那人缝在衣服口袋里随身带着,果然,三天之后,这患者像是做了一个长梦似的猛醒了,他不再说那些颠三倒四的话了。当然,这类病人只占极少数。但尽管如此,近些年似乎是形成了个惯例,凡是来疯人院就诊的人,都要被他的家人给领到火三娘这里过过目,万一患者侥幸得的是邪病呢!疯人院的医生也不避讳火二娘,有时他们下了精神病的诊断,而患者的家属人相信,他们就主动说,要不你们就上火二娘那里去看看,仿佛火二娘是个大筛子,只有被她筛得落下网的人,才能轮到医生去看。
  火二娘因为一口牙都掉光了,所以镶了满口的白牙,这过于亮堂的白牙与她脸上的皱纹谐调。小磨盘不喜欢她的牙,所以火二娘说话时,他不看她的嘴。这老是给他一种说假话的感觉。
  果然,小磨盘一进院子,就碰见了上午时看见的新来的疯子。她看上去不到二十的样子,眉清目秀,她被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给领着。见了小磨盘,她咧嘴笑了笑,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顺执刮了小磨盘的脸一下,说:〃这小猫崽,皮子很嫩么,把他烀着吃了,一准不费柴火!〃那男人大约是她父亲,他叹了上口气,吆喝她:〃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到野地里,让狼把你吃了!〃那姑娘果然被吓唬住了,她安静下来了,不过她在走出院子时又回头望了小磨盘一眼,小磨盘冲她伸了伸舌头。他很懊恼自己来晚了,没有看到火二娘给这姑娘看病的情景。从那男人无奈的表情看得出来,这姑娘得的不是邪病,看来疯人院又要多一副新面孔了。火二娘给人看病的那间屋子香气很浓。小磨盘上进屋,就被呛得咳嗽起来。窗帘如往常一样拉着,所以坐在炕上的火二娘像个黑树墩一样看不出个模样,给人阴气沉沉之感。小磨盘冲着那黑影说:〃那个姑娘你看不了她,是么?〃
  火二娘尖着声说〃她得的不是那一路的病,你让我怎么给她看?〃火二娘说话的腔调,是千变万化的,有时像少女一样的妖羞;有时又像八十老妪一样的沙哑。有时那声调是脉脉含情的,有时则像狼嗥一样刺耳。小磨盘溜到北墙的木架旁,打算寻点肉来吃,可他闻到的只是酒气,小磨盘很失望,打算着出去了。这时火二娘问他:〃小磨盘,你上回说你妈又去给你报名上学了,报上了么?〃小磨盘最讨厌别人提上学的事,所以他没有好气地连说了两句:〃报上了,报上了!〃火二娘说:〃这学校也真行呀,你前两次那么闹人家,人家也没记恨,该收你还是收了。这回去呀,你可不能任性了,要不你妈还不愁死了。〃
  小磨盘没有好气地说:〃我上不上学我妈愁什么,她怎么不愁愁自己的事呢。〃说完,他拍了木架一下,心想你们这些神仙也不弄点好吃的东西给我,我才不让你们坐得那么安生呢。
  火二娘的声音又变得苍凉了,她说:〃你妈自己有啥可愁的?〃
  〃还说没啥可愁的?〃小磨盘的声调高了起来,他说:〃人家都有老爷们儿,她没有,她就不知道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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