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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柏杨曰(一)-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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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王子

  前七○年,广川王(首府信都「河北省冀县」)刘去(六任景帝刘启儿子刘越的孙儿),被控诬杀他的师傅跟小老婆十余人,或用铅汁锡汁灌入口腔,或把尸体大卸八块,入毒药烹煮,使它糜烂。放逐到上庸(湖北省竹山县西南田家坝),自杀。

  刘去在他的小老婆群中,最宠爱两位美女:王昭平跟王地余。当爱得发癫时,发誓要立她们当王后。然而,一场病使情势急变。刘去患病时,另一位美女阳城昭信(阳城,复姓),侍奉汤药,恩爱备至。她的强大媚工,使刘去又爱她爱得入骨。有一次,刘去跟王地余在一起游戏搂抱,忽然发现王地余袖里藏有利刃,大吃一惊。下令逮捕拷掠,王地余供称:她跟王昭平同谋,准备刺杀阳城昭信。

  于是再逮捕王昭平拷掠,王昭平坚持不知道这回事。刘去下令审问官用铁锥猛刺,王昭平面目身体,被刺成一团血肉,只好承认。

  刘去于是召集所有的小老婆,举行公审。刘去亲自用剑砍死王地余,又教阳城昭信用剑猛砍王昭平。两位美女,霎时死于剑下。阳城昭信深谋远虑,说:「那两个狐狸精的婢女们,有泄露的可能。」于是,再把三个可怜的婢女绞死。后来,阳城昭信患病,梦见王昭平的阴魂向她索命,告诉刘去。刘去咆哮说:「这个女强盗可能还来吓我,要把她们彻底消灭。」下令把两位美女的尸首挖掘出来,用火烧成灰烬。

  最后,刘去立阳城昭信女士当王后。阳城昭信的恶毒心肠跟她的花容月貌成正比,她要完全控制刘去。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却引起一连串更惨酷的杀戮。

  刘去另一位宠爱的美女陶望卿,封号修靡夫人,主管绸缎。再一位宠爱的美女崔修成,封号明贞夫人,主管王宫事务(永巷)。阳城昭信向刘去打小报告说:「陶望卿对我不尊重,毫无礼貌;衣服穿得也比我漂亮,而且常把高贵的绸缎,赏赐给宫人。」刘去说:「你说陶望卿的坏话没有用,不能减少我对她的宠信。

  除非她跟野男人通奸──我会用大锅把她煮烂。」一语提醒梦中人,阳城昭信改变手段,从奸情上着手。

  不久,阳城昭信告诉刘去说:「有件事情你得注意,前些时,画家前来描绘陶望卿的房舍,陶望卿坐在他身旁,故意把衣裳脱得露出肩背。而且这骚货还常到南书房偷看小白脸,恐怕内情不简单。」刘去果然起疑,回答说:「拜托你小心察看。」从此对陶望卿开始冷淡。稍后,刘去跟王后阳城昭信,设宴对饮,小老婆群衣香鬓影,在旁侍奉,陶望卿当然也在座。刘去大不舒服,高声唱起他自

  己编的歌──我们姑且称之为刘去之歌:「背叛了你的教养/像残花一样/飘飘

  荡荡/多么奇妙的想法啊/是你自己逞能逞强/是你自己东奔西跑/是你自己投

  入罗网/当初是何等恩爱/如今,你还有什么希望!」

  一面唱,一面教小老婆群跟着和声。唱罢,刘去板着脸说:「就在你们中,有人心里有数。」包括陶望卿女士在内,虽然恐惧,但都不知道指的是谁。只有王后阳城昭信女士知道指的是谁,而且知道她注射到刘去身体里的蛊惑毒剂,已经发作,只要再踢一脚,就会爆炸。于是再向刘去提供秘密情报说:「陶望卿常去禁卫官(郎)、小职员(吏)宿舍,对哪张床上睡的是谁,连姓名都知道。」

  又说:「王宫禁卫官司令(郎中令)锦被,跟她眉来眼去,两个人可能是床上关系。」

  刘去果然咆哮如雷,跟阳城昭信女士,率领小老婆群,一齐到陶望卿住屋,把她浑身脱光,先施一顿殴打,下令其他姬妾各用烧红的铁条,灼烧陶望卿的玉体。陶望卿哀号逃命,投井求死,阳城昭信急命救出──救出不是饶了她,而是要她受更大的苦。绑住手后,用木橛塞入陶望卿的阴户,然后割下她的鼻子、嘴唇,再割掉舌头。阳城昭信对刘去说:「从前杀王昭平,她反而在梦里吓我,我要把陶望卿煮烂,教她不能成形。」于是,把陶望卿剁成肉块,放到大锅里,撒上桃灰毒药烹煮。教其他美女围着观看,一天一夜,一位千娇百媚的美女,煮成一团肉糊。刘去跟阳城昭信,更杀掉也是姬妾的陶望卿的妹妹陶都,一对姐妹花,同时丧生。

  刘去当然不以王后一个女人为满足,常跟另一位美女荣爱饮酒欢乐。阳城昭信的毒手再次伸出,用一种使对方一定信任的媚工,告诉刘去说:「看荣爱的神态和眼神,恍惚不安,我怀疑她跟人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这时,荣爱正在给刘去的方领口上刺绣,刘去一把抢去,投到火里烧掉。荣爱霎时间了解恶爪已抓住她,不愿受陶望卿的苦刑,逃出来投井。阳城昭信照例不放过她,急行救出后,痛加鞭打。荣爱受刑不过,只好承认跟医生通奸。既经「攻破心防」「自动招认」

  「坦承不讳」,当然有这个事实。绿帽子使刘去发疯,把荣爱绑到柱子上,用烧红的牛耳刀,刺烂她秋水般的双眼,一块一块割她屁股上的肉。荣爱浴血哀号,刘去下令把熔化的铅汁硬灌到荣爱口中,这个可怜的美女,才告解脱。然后,把她四肢剁下,用带刺的荆条埋葬。所以用带刺的荆条,为了使她的灵魂,永远在痛苦之中。

  然而,这只是个开端,刘去所宠爱的美女,阳城昭信自有她特有的方法,加以诬杀,前后共惨杀了十四人,都埋葬在王太后(刘去老娘)所住的长寿宫中。

  刘去的暴行终于被发觉,在绝对封建专制的社会中,对于一个烜赫的权势巨头,历程是曲折而血腥的。像陶爱卿的娘亲,为了索取两个女儿,刘去再施毒手,把她斩首。对此,我们不再报导,而只讨论全案的结局。全案的结局是,刘去只不过削去王爵,放逐到航空距离九百公里外的上庸(湖北省竹山县西南田家坝),而且还赏赐给他一百户作为他的汤沐邑(五百户人家的田赋税捐,统统缴给他)。

  真是天理何在?国法何在?「王子犯法」,可跟平民犯法,绝不相同。

  无限权力是可怖的,刘去如果是一个皇帝,就更无法克制。幸而他不过是一个亲王,人民总算还有一个管道可以控诉。刘去对儒家学派的经典易经、论语、孝经,全都精通,而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却凶残到如此地步。说明教育和知识,都抵挡不住权力毒素。没有制衡,权力就要既害人而又害己。年轻少女们常常幻梦着「白马王子」,而刘去正是典型的一个「白马王子」──他身价高贵,而又多才多艺。不过中国的「白马王子」几乎全是凶残之辈,因为中国缺少一种克制当权派恶行的制度,和尊重人性尊严的文化传统,往往使一个本来应该十分可爱的人,变得狰狞。


  路温舒

  最初,刘彻(七任武帝)在位时代,不断征收赋税,征召差役,征集丁壮。

  贫困穷苦已极的人,越来越多,纷纷犯法,无法消灭。刘彻就命张汤、赵禹之流,制定法令,规定:知道别人犯法而不检举,罪名为「知情不报」。政府派出官员视察,发现某一位首长有罪,部下连同处刑。指示法官狱吏:冤枉人没有关系,使用酷刑没有关系。对于公平待遇囚犯,尊重人权的法官狱吏,反而一律诛杀。

  想不到,这样做不但不能遏阻犯罪,反而使奸猾之辈,玩弄法令,互相引用新的判例,或比照办理,或推论定案。禁忌之网,密不通风,而法令越发苛刻琐碎,满桌满屋都是,主管官员连看一遍都没有时间。于是各郡各封国使用的条文,每每矛盾冲突。一样的罪,判决却不一样。奸猾的法官狱吏,乐于利用这种现象,玩弄法令,收受金银财宝,好像市场上谈交易做买卖。想教囚犯活命,就引用使他活命的条文判例;想陷害囚犯时,则引用使他非死不可的条文判例。冤枉难伸,人民哀伤。

  纪元前六七年,司法部总务官(廷尉史)、钜鹿(河北省平乡县)人路温舒,上书刘病已(十任宣帝),请求慎重刑罚。

  路温舒这项奏章,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官员,为人民的刑狱痛苦,发出呼吁。

  一向炫耀自己是炎黄子孙、礼义之邦的中国人,却像一群被剥了皮的可怜动物,完全暴露在苦刑拷掠的暴政之下,没有一点保护。严重的缺少人性尊严,和道德勇气的衰退,以及粗糙的思考方式,是摧残人权的最大动力;一直到二十世纪,我们还常听到一种下流的论调:「对付老奸巨猾,还讲什么人权?」于是一个嫌疑犯被捕,拒绝承认罪行之后,传播媒体就会立刻抨击他「坚不吐实」。我常想做一项永不可能做的实验,把说这种话的人逮捕,指控他是谋杀美国总统林肯的凶手。如果他承认,立即枪决;如果他不承认,就一口咬定他老奸巨猾,「坚不吐实」。

  路温舒指出传统冤狱之所以形成,在于人体不能忍受痛苦。对此,我曾写有诗句:「人到苦刑际,方知一死难。」坐在冰块之上,或绑在老虎凳之上,你平生的愿望恐怕只剩下一个:死。招认罪行,不过一死而已,而酷刑比死可怖。误被香烟烧一下都会大叫,试想一百个烟头烧下去,像陶爱卿、荣爱所受的那样,只有招认确确实实谋杀了林肯,凶刀就在厨房,人证就是你的妻子儿女,你会跪下来求她们大义灭亲,制造一把凶刀。

  常有审问官拍胸宣称:「我跟你无仇无恨!」路温舒已代我们指出,当然没有仇恨,但有任务。审问周亚夫的人岂跟周亚夫有仇?审问彭越的人岂跟彭越有恨?一旦柏杨先生审问你,教你承认谋害林肯,我又岂跟你有仇有恨?只是因为你不肯「合作」,我交不了差,下不了台,你就必须坐冰块和上老虎凳。

  有人天真的哀号说:「你教我承认什么我就承认什么!」这是一句严重伤害审问官职业尊严的话,将会招来更残忍的酷刑。雷马克人性光辉中,有一段集中营的描述,一个纳粹向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而仍拒绝签字自愿参加被注射毒菌试验的犹太人咆哮说:「我可以代你签字,我也根本不需要你签字。但我非要你签不可,我要你爬着过来,跪到我脚下,哀求我准许你签字!」这正是酷吏的心情,他的职业尊严不允许被侵犯,他要你自动自发、亲口供出你从没有犯过的罪行。

  每一件冤狱的判决书,都是一项杰作,不但皋陶先生看了,认为死有余辜,纵是上帝看了,也会认为死有余辜。即令柏杨先生撰写的你谋杀林肯的判决书,也会有此奇效。

  路温舒的呼吁,十分沉痛,并且第一次触及到改革的深度,而刘病已的反应使人失望。郑昌已明白指出症结所在,因症结固在刑法,但更在刑事诉讼法。刑事诉讼法允许酷刑,又如何没有酷刑?又不仅在刑事诉讼法,而在制度。再进步再文明的刑事诉讼法,在一个专制独裁的社会中,都会变质。不是规定不准用刑吗?我当然没有用刑。腿断了不假,医生证明是被打断了的也对,但你用什么方法证明是审问官打断的?那可能是同房囚犯互殴打断的,也可能是你企图栽赃,自己打断的。而且,最奇异的一件事是:法庭向办案单位去一封公函,询问他们是不是对你有过苦刑拷掠?办案单位用公文回答:「没有。」那就是没有。

  五千年历史,始终绕在「一治一乱」打转,主要原因之一是:官逼民反。民为什么反?当法律不但不能保护人民,反而陷害人民时,人民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死亡,一是反抗。李自成本是一个守法的庄稼汉,在荒旱之年,人们互相格杀吞食,他欠一位财主的钱,不能偿还,财主就教县政府把他绑到毒烈的太阳下烤晒,并派家丁在旁监视,不准他喝一口水。县政府的士兵于心不忍,把他移到一处树荫底下,财主的家丁却不准,又拖回原处,李自成的儿女和围观的人,痛哭失声,于是暴动。这是一个典型,当法律管道不通时,人民就走反抗管道。

  资治通监记载的每一次民变,包括已经叙述过的陈胜和吴广,以及将来不断出现的无数次,都跟严重的蹂躏人权有关。拿破仑曾形容当时的法国法庭:「除了正义外,什么都有。」中国迄今都使人有此沉痛伤感。不仅为那些在苦刑之下辗转哀号的同胞落泪,更为国家的前途落泪。


  霍光灭族

  霍禹、霍山家里,不断发生怪事,全家忧愁。霍山说:「宰相(魏相)擅自减少皇上宗庙祭祀用的小羊、家兔、田鸡,这是一项大罪,可用这个作为藉口,动手诛杀。」(吕雉太后当权时,曾有诏令:擅自讨论祭庙事情的,街头斩首。)

  密谋由上官太皇太后出面,宴请刘病已外祖母博平君王媪,召唤宰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以下作陪。就在酒席之上,由范明友、邓广汉,宣称奉上官太后之命,当场处决。乘势把刘病已罢黜,拥立霍禹当皇帝。密谋已定,等待时机发动。不久,刘病已任命霍云当玄菟郡(辽宁省新宾市)郡长、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

  任宣当代郡(河北省蔚县)郡长。就在这个时候,密谋泄露。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被捕。霍禹腰斩,霍显跟她的女儿以及兄弟,全体绑赴街头斩首。这场谋反巨案牵连到几十家(汉书作几千家),全被诛杀。交通部长(太仆)杜延年,因是霍姓家族老友,也受到免职处份。罢黜皇后霍成君,囚禁昭台宫。

  刘病已即位时,依照规定,前往刘邦祭庙晋谒,霍光陪同乘车(骖乘)。刘病已虽已是至尊的皇帝,但平民的心理仍在,对烜赫的全国最高统帅(霍光),仍怀畏惧。跟霍光在一起,有一种压迫感,好像芒刺在背。后来车骑将军张安世代替霍光陪同乘车(骖乘),刘病已才觉得轻松从容。等到霍光逝世,而家族竟被全体诛杀。所以民间传言,霍姓家族的命运,在霍光陪同乘车时,就种下祸根。

  班固跟司马光分析霍姓家族覆灭的原因,已经详尽,而司马光对刘病已的刻薄寡恩,特别指责,我们同感。当时如果留下一个幼苗,对西汉王朝的政权,毫无影响,却可显示刘病已的宽厚。问题是,刘病已不是宽厚之人,一件轻而易举的盛德,都不肯去做。

  班固和司马光建议的方法,如果能那样做,当然是最高的境界,也是最高的谋略。然而,根本没有那种可能。在专制独裁政治制度之下,一个权力大到可以更换君王,使君王觉得如同芒刺在背的人,他除非发动政变,使自己的屁股也坐上宝座,否则只有被杀被屠,横尸旷野的份。像班固跟司马光所盼望的那条路,根本不通。权力迷人,没有尝过权力滋味的人,永不知道权力的诱惑是如何强烈。

  专制社会,掌权的会终身不放。民主社会,一经当选,必然追求继续当选。教一个功高震主的人返朴归真,去过没有权力的闲淡生活,那比凌迟还要难受。当然,灾难发生后,他们都宁愿去过平民生活。但在灾难发生前,他们却宁愿凌迟也不愿放弃权力。而且,即令放弃权力,又怎能使君王相信你是真的?君王又怎敢确定你辞职不是一种试探?他会考虑到万一他批准时,你可能立即反扑。人像鱼而权力像水,鱼一离水,便万般都休。吕不韦在洛阳何曾有什么异图?周勃在绦县又何曾有什么异图?吕不韦终于自杀,周勃终于入狱。

  君王跟臣僚的关系,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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