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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柏杨曰(一)-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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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王跟臣僚的关系,是一个死结,君王日夜提心吊胆,疑心臣僚会叛。臣僚则日夜提心吊胆,不断向君王表示他的忠心。君王脖子上和臣僚脖子上,都架着钢刀,这死结只有死才可解开。

  继吕家班、卫家班皇亲覆灭之后,霍家班是第三个覆灭的皇亲。不同的是,吕家班、卫家班都没有谋反之意,而霍家班却真的要干。在全部丧失兵权之后,而竟想靠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人上官太皇太后,夺取政权,可是猪的想法。即令杀了政敌,结果也同样是一团血腥。愚蠢到这种程度,使人发现,大少爷型的人物去玩弄政治,可是天下第一冒险。而大少爷型人物,偏喜欢去玩弄政治,悲剧才接连发生。在此之后,两汉王朝的皇亲群,一个家族接一个家族的被屠,前仆后继,历史的教训丝毫不发生作用,总以为不会轮到自己,连累多少妇女和儿童丧生刀下,徒使旁观者感慨唏嘘。


  避讳

  纪元前五四年,刘病已下诏说:「听说,古代天子的名字,人民很难知道,所以很容易避开,因此我决定改名刘询。」

  这是资治通监第一次关于「讳」的记载,寥寥数语,看不出什么。但是,查考未经浓缩的汉书原文,便可发现其中另有恐怖情节。刘病已的原诏是:「听说,古代天子的名字,人民很难知道,所以很容易避开。而今,人民上书时,很多因为冒犯忌讳,受到惩罚,我很怜悯。因此,我改名刘询。」透露出已经有很多人因为在奏章上不小心用了「病」字「已」字,而被处刑。至于处了什么刑?没有记载,不过可以根据一件小事推测:以谨慎闻名于世的西汉王朝太子师傅石奋(参考前一三九年),当他发现他的儿子、宫廷禁卫官司令(郎中令)石建奏章上的「马」字,下面多了一点时,汗流浃背,说:「一旦受到指摘,就死定了。」

  只不过多了一点,便忧虑到会受到杀戮,如果写出皇帝的名字,罪刑岂会太轻!

  唐王朝政府有明文规定,由于过失而冒犯政府官员忌讳的,打五十藤鞭。一个普通官员的名字,还有这么大威力,冒犯了皇上御名,可以了解它的严重程度。

  古代官场上有两大文字游戏,一是绰号──包括諡号、庙号、尊号,另一则是避讳,是儒家知识份子对权势的一种卑屈谄媚,比绰号更麻烦、更无耻,影响深远,直到今天二十世纪。

  「讳」这个单音节的方块字,在作动词时,意思是「躲开」。在作名词时,意思是「尊长的名字」。「避讳」就是「对尊长的名字,不但笔下不能写,口中也不能说。」尊长的名字就好像疯狗的屁股,万不可碰,不小心碰了一下,大祸可是滔天的,会被立即咬上一口,毒发身死。五千年来,中国人除了缴税和服役,每天还要面对种种大小不一,光怪陆离的疯狗的屁股,长期下来,遂不得不紧张出全民性的神经质恐惧。

  罗素曾指出,只有野蛮部落的人才避讳,领袖人物如果名约翰,则改称Ju hquil,如果名乔治,则改称Georgquil。随着野蛮程度的降低,文明程度升高,避讳也就绝迹。中国则不然,在这个巨大的酱缸之中,避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泛滥。发生在十八世纪清王朝的一系列的文字狱中,就有几桩跟疯狗屁股有关。像王锡侯先生,他在他主编的字典里,遇到玄烨(清王朝四任帝)、胤祯(清王朝五任帝)、弘历(清王朝六任帝)的名字,都没有「缺笔」

  示敬,立即诛杀(缺笔应该解释为「不敬」才算合理,而竟被解释为「敬」,疯狗自有疯狂的思考模式)。

  躲开尊长名字(避讳),在古书礼记上,便有明文规定,以后逐渐成为一种专门学问,研究三年都研究不完。大体上说,有四种方法:一是「改字」,二是「空格」,三是「缺笔」,四是「改音」。只因为秦王国国王嬴政的老爹名嬴楚,就索性把楚王国改成荆王国;西汉王朝七任帝刘彻名「彻」,蒯彻先生就成了蒯通。像南宋一任帝刘裕,宋书介绍他时,不说刘裕,而说:「名曰刘讳。」南梁一任帝萧衍的父亲萧顺之,梁书就有「前侍幸□宅」奇怪句字,□下注:「顺之」。

  像唐王朝二任帝李世民,名字中有一「世」字,王世充先生遂成了王充,前面所举的玄烨的「烨」,就成了「烨」,胤祯的「胤」,就成了「胤」,弘历的「弘」,就成了「弘」。而孔丘这个儒家的祖师爷,「丘」(qiu)就得念成「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眸」(mou)。

  为了不碰疯狗的屁股,不但改国号,还改姓氏,历史上有名的文彦博先生,本来姓敬。曾祖父时,跟后晋帝国一任帝石敬的「敬」字对撞,他只好改姓「文」。到后晋帝国瓦解,才改回原姓「敬」。可是宋王朝一任帝赵匡胤的祖父名赵敬,敬家只好再继续姓「文」,宋王朝历时三百二十年,遂一「文」到底。姓都可改,名更不在话下,孔莽,因为跟新王朝一任帝王莽同名,就改名孔均。不但改人名,如果官名跟疯狗屁股的名字相同──或同字,或同音,连官也不敢做。

  北史记载李延实被任命当「太保」,因为他祖父名李宝,「保」「宝」同音,辞职不干。官可以不当,衙门不能全部裁撤,只好改衙门,李世民的「民」施展威力,「民部」就成了「户部」。衙门既可改,地名更不用说,西汉王朝五任帝刘恒有一个「恒」字,恒山就成了常山。地名可改,经典书籍也可以改,刘邦名「邦」,论语上的「何必去父母之邦」,就成了「何必去父母之国。」不但人改名,官改名,书改名,地改名,连动物也得改名,西汉吕雉当权之后,「雉」就成了「野鸡」。

  每个项目,我们只能举一个例证,如果作较详尽的叙述,真能写一部百科全书。但只由这一些斑点,可以看出全貌。避讳泛滥之后,知识份子如同陷入疯狗屁股大阵,东招西架,扭曲得不成人形,叙述几则人人皆知的故事,说明扭曲的程度。

  田登当州长时,不准人民冒犯他老人家的名字,冒犯的就受到鞭打,于是人们都把「灯」改叫为「火」。上元节时,州政府出告示说:「本州依例,放火三日。」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成语的来源。钱良臣也不准人冒犯他的名字,他的小儿子非常聪明,一天读到孟子:「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他就朗诵起来:「今之所谓爹爹,古之所谓民贼也。」这还是自己拍自己的马屁。五代时代的名宰相冯道请教师讲解道德经,上面有句:「道可道,非常道。」教师于是改「道」为「说」:「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

  天下最无聊的事,莫过于避讳,五千年来的中国知识份子,为躲开疯狗的屁股,只好到处打听尊长的名字叫什么?爹娘、祖先的名字又叫什么?既不准人写,又不准人说,却又非要人知道不可──不知道怎能不写不说?这种矛盾的窘境,反而被当作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法则。除了把活人搞得神经兮兮,还把所有的文字记载,弄得一团糟乱。感谢时代,如今帝王终于绝种,否则的话,我这种直呼帝王名字的干法,早就血染法场。


  制度杀人

  纪元前六四年,刘病已即位已十一年,但对已罢黜的前任皇帝(九任)刘贺,仍深怀疑惧,担心他卷土重来,下诏给山阳郡(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郡长张敞,要他:「严防盗贼,注意往来旅客。」并且吩咐秘密进行。张敞了解刘病已的暗示是什么,奏报说:「刘贺这个人,大概中过风的缘故,半身瘫痪,走路困难,行动不便。我曾经跟他有一番对话,并藉此次对话,观察他的内涵,就用一种恶名在外的猫头鹰诱发他(传说中,猫头鹰长大后,会把亲娘吃掉),我说:「昌邑(山阳郡郡政府所在县)的猫头鹰倒很多!」(刘贺原封昌邑王。)刘贺应声说:「是呀,我前些时到长安,长安就没有猫头鹰。回来的时候,一到济阳(河南省兰考县东北坤阳镇),就听见猫头鹰叫。」观察刘贺的衣服穿着、言语、谈话,以及跪下及起立的姿势,不过一个智力商数很低的白痴。我曾向他建议:「先王(指刘贺的老爹刘脏)的歌女张修等十人,膝下没有儿女,却一直枯守先王(刘脏)的墓园,是不是可以请你放她们回家?」刘贺说:「不行,教她们一直守下去,害病的不要医治,互相打架伤人的,也不要管,教她们早早死光!

  你怎么想到放她们走?」说明他天生愚鲁残忍,不知道什么是仁,什么是义。」

  刘病已这才发现刘贺不值得忧虑。锢傅傅刘病已虽然不忧虑刘贺,但我们却忧虑张修等十位女士。刘脏于前八八年逝世,那些美丽的侍妾当时如果二十五岁的话,经过二十四年,本年已五十岁左右,还不放她们一条生路,而仍囚禁墓园。张修等因皇帝猜忌故主,才在一份奏章上显露。不曾显露的其他千万皇家妇女,她们当初都以她们的白马王子为荣,命运同样悲伤。难道那些继任王爷,也都是白痴?

  傅蹂躏人权的制度,无往而不杀人。


  锯箭杆

  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郡长黄霸,下令各驿站招待所,跟各县所属的乡政府,都要养鸡养猪,用以救济鳏夫(鳏,音guan「官」。没有妻子或丧失妻子的男人)、寡妇,或贫民。然后推行教育,设置教育官(父老)、督学官(师帅)、治安官(伍长)等,深入民间,教化人民行善去恶,务农养蚕;节俭用度,豢养家畜,种树植,不要把钱浪费到表面排场上。

  黄霸处理事务,精密详细,好像在数米粒、盐粒一样,看起来繁重琐碎,可是黄霸精力过人,可以贯彻到底。跟部属和平民面对的时候,总能在谈话中找出症结所在。深入探索,作为印证参考。黄霸了解既多,又善于发掘问题,使部属们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能够如此?一致赞扬他神明,不敢有一毫欺瞒。奸猾的人不能立足,只好逃走;郡境内的盗贼,日渐减少。黄霸竭力进行教化,最后才对犯罪的人处罚或诛杀。对重要部属,不轻易更动。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主任秘书(丞),年纪已老,双耳全聋。视察官(督邮)报告黄霸,要求免职。黄霸说:「许县主任秘书是一位清廉的官员,年纪虽老,可是身体健壮,下跪(坐)、起立、出入迎送,都应付自如。只不过耳朵不太灵敏,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要帮助他,莫让贤能的人失望!」这是表面理由。有人问他真正的理由?黄霸说:「如果不断的更换幕僚,免不了既要送旧,又要迎新,那就是一笔庞大的费用。而在新旧交接之际,官吏们会乘机藏匿档案,窃盗公家财物。公私沉重的负担,都要出在小民身上。而新上任的幕僚,又未必贤能,万一不如旧任,就会陷于混乱。

  治理人民,只能排除过火的坏人。」

  在传统政治中,大家都在那里锯箭杆。只对付末梢,不触及根本,所以越修理就越奇怪。苦刑拷掠既是一种暴政,贾谊不建议禁止狱吏暴行,却建议被审讯的人自杀。监狱黑暗,酷刑如故,刘病已不制定刑事诉讼法根绝刑求,却只在司法部增加四位覆判官(参考前六七年)。前后任官员交接之际,竟有这么大的弊端,黄霸不订定法令,革除弊端,却用延长任期手段因应,这不过使弊端爆发的时间延后几天而已,而弊端永在。


  幼稚的裹胁

  韩延寿任职东郡(河南省濮杨市西南)郡长,推行礼义,崇拜古人古事,更设置里长(正)、邻长(五长),互相勉励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严格规定,不准收留奸邪的人。邻居村落,稍微有点不平常事情,小吏立刻知道,据实向上级报告。奸邪的人,都不敢进入郡境。开始实施的时候,好像有点繁琐,但是,到了后来,官吏再没有追捕盗贼的烦恼,人民也再没有被抓去苦刑拷打的忧虑,大家乐于新政。韩延寿对他的部属,即令位置很低,也都待以厚重的恩德,但约束严明。也有欺骗、辜负他的,韩延寿总痛切的责备自己:「难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他,为什么会如此?」

  韩延寿巡查到高陵县(陕西省高陵县),有弟兄二人为争夺田产,向他控诉。

  韩延寿大为悲伤,说:「我有幸被派到这里,作为全郡的表率。却不能够教育感化,到今天,仍然有骨肉之间,为了争夺田产,打起官司。既伤害善良的风俗礼教,而又使贤明的高级官员(长吏)、民政官(啬夫)、乡村教育官(三老)、伦理官(孝弟),蒙受耻辱。责任在我,应当闭门思过!」当天,宣称有病,不再处理公务。回到政府宾馆,卧床不起,深自反省。全县官员不知道如何是好。

  县长、郡政府主任秘书(丞)、乡村事务官(啬夫)、乡村教育官(三老),恐惧之余,自己投入监狱囚禁,等候定罪。于是,互相控告中的家族,都自己责备自己;两弟兄也深感后悔,把头剃光(表示髡刑),脱下衣袖(表示准备接受鞭打),露出臂膀,向韩延寿请罪,愿意把田产让给对方,到死不敢再争。境内一派升平,到处传播这件事,互相勉励,以后再没有发生过告状的事件。韩延寿以至诚待人,所属二十四县,受到他恩信的感召,没有人敢再告状,官吏小民,都不忍心对他欺骗。

  人不平则鸣,有委屈才有诉讼;诉讼,是弱者信赖政府的行为。法庭主持正义,打击迫害,保护弱小。然而,黑暗的司法却成为弱小的陷阱。中国传统是,一旦开始诉讼,没有人敢担保吉凶,仅资治通监就提供无数例证,在「无罪不能无刑」的原则下,说不准学油然问世,不但被告如此,连原告的命运,自己也不能掌握。于是,中国人遂有一种「屈死不告状」的悲怆心理。

  明知道告状有这么严重的危险,而两位兄弟仍去告状,其中之一所受的委屈,一定超过所能忍受的程度,想不到法官先生却用诈术逼使和解。和解并不是坏事,问题在于由谁仲裁?在这场兄弟争产的案件中,势必由族中长辈仲裁。长辈中有穷有富,住在破庙里伸手叫化的「曾叔祖父」,他的话有什么力量?假定他有力量,早不住在破庙,自有人奉养去了。结果仍是有钱的「曾叔祖父」干预。如果他主持公道,这公道为什么不由法官执行?如果他不主持公道,受委屈的一方,也只好接受这种不公道。如果他不接受这个不公道,咦,好个顽劣刁民!

  儒家学派一直唾弃法治,也一直歌颂礼治下的监狱常空。于是产生韩延寿之类人物,拿和稀泥和小女人撒娇等政治裹胁手段,制造和谐假象,像卧床不起、部下自投监狱等等小动作,希望达到礼治目的。于是天地之间,没有正义、没有法律,只有权势。社会全力追求的只是:「息别人的事,宁自己的人。」行险侥幸之辈,永远胜利;地主、财团、恶霸之类,如同巨斧,砍断人民呼天求救的管道。直到今天,这种残余意识,仍在作祟,仍在延缓法治的确立!


  严延年之死

  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郡长(太守)严延年,阴险毒辣,残酷暴烈。一般人认为罪恶重大,应处死刑的人,他会判决无罪释放:一般人认为清白无辜,应平安无事的人,他会硬扣上法条,判决处死。官吏小民,无法确定他的意图,每人都惊惶恐惧,不敢冒犯。冬季,把各县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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