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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柏杨曰(一)-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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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长吏),攻破军械库,取得武器。自称「将军」,向各处游击,历经九个郡。中央政府派宰相府秘书长(丞相长史)、总监察官(御史中丞)追捕,用战时军律征调大军,申屠圣等全体伏诛。

  这些工人为什么暴动?原因不明。传统史书最大的特点是,只写民变,却很少写为什么民变?一百余工人如果生活过得去,在那个叛变必死的形势下,不可能犯上作乱。而竟然犯上作乱,必然是活不下去。如不是生活已绝,则一定是冤苦难伸。官方史书之不记载,是不敢记载。


  诤友

  纪元前一七年,平阿侯(安侯)王谭逝世。刘骜对王谭始终没有担任宰相,感到歉意。于是命成都侯王商(王家班),位居「特进」(朝会时位置在三公之下,侯爵之上),代理长安城防指挥官(领城门兵),跟车骑将军一样,得以设立司令部,任用参谋官员。

  魏郡(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人杜邺,当时担任宫廷禁卫官(郎),跟车骑将军王音,一向友善。看到王音过去跟王谭之间,并不和睦,向王音建议说:「至亲骨肉,如果不互相帮助,任凭谁都不能没有怨恨。我发现,王商(王家班)

  位居「特进」,却代理长安城防指挥官,更设立司令部,任用参谋官员,一切跟五府一样(五府:宰相府、最高监察署、车骑将军府、左将军府、右将军府),很明显的看出,皇上决心赋给这位舅父重任。我建议你,应该顺着皇上的意思,比平常更加倍的亲近王商(王家班),无论遇到什么,都跟他商量,只要出自诚心,则自然一片祥和。」

  王音钦佩他的见解,遂跟王商(王家班)亲密,二人都敬重杜邺。

  一个人的权势或财富,到了某一种程度,就很难避免不被摇尾系统挑拨得像一只斗鸡。连父子之情,都可能破坏,亲戚宾朋,更不得不化友为敌。因为主子必须内斗,摇尾份子才能展示忠心,从中取点小利。杜邺之劝解和睦,才是真正的诤友。


  帝王坟墓

  刘骜预定坟墓昌陵(陕西省临潼县西南)的工程,浩大奢侈,历时很久而终不能完成。工程总监(将作大匠)解万年自以为昌陵(陕西省临潼县西南)三年可以筑成,而竟不能完工;政府官员纷纷指摘。刘骜交付主管单位查办,呈覆说:「昌陵因地势低下,填土已填了这么久,墓中便殿座位,仅在地平线上。从别处运来的泥土,松软且不坚固,不能保护地下幽灵的平安。参与工程的士兵,跟判处徒刑的囚犯,有数万人,白昼不停劳动,入夜,还燃起火把赶工,从东山(东方诸山)那里运输泥土,土价跟粮价相等。工程连年,天下都受到伤害。而原来选定的延陵(陕西省咸阳市东北四公里),地势先天高昂,而且用的是原地泥土,又靠近祖先坟墓,先前已有十年工程的基础,最好仍恢复延陵,不再强迫移民,才是上策。」

  这是资治通监又一次透露帝王坟墓带给人民的灾害。刘骜的坟墓,在帝王坟墓群中,微不足道。奏章上已经显示,挖掘小民的坟墓,已达一万之数。中华人是一个崇拜祖先的民族,祖先的坟墓被挖掘,是一项可怕的侮辱。田单据守即墨,就利用燕军挖掘齐人坟墓,激起齐人强烈的复仇怒火(参考前二七九年)。可是,一旦挖墓强盗是帝王,人民只好接受。

  每一个帝王的坟墓,都是封建暴政的见证。里面埋的不是君王的枯骨,而是人民的眼泪和愤怒。


  刘立

  梁王(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县」)刘立,骄傲奢侈,横行霸道,没有节制。

  甚至一天之内,犯法十一次之多。封国宰相(相)禹(姓不详)奏报说:「刘立对皇亲王姓家族抱怨,有凶恶的言论。」主管单位查办,发现刘立跟姑妈刘园子通奸丑闻,弹劾刘立有禽兽行为,要求处死。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谷永上疏为刘立辩护,认为姑侄通奸,绝不可能。刘骜遂把奏章搁置。

  刘立靠着谷永强有力的辩护,虽然逃过一关,但这位「白马王子」的荒淫凶暴,史有明白记载。他姑妈刘园子,嫁给刘立的舅父任宝,而任宝的侄女任昭,则嫁给刘立当王后。因为亲上加亲的缘故,刘立常到任宝家欢宴,而终于有一天,他对姑丈兼舅父任宝说:「我爱上了翁主(刘园子?亲王女儿称翁主)。」任宝吃惊说:「她是你的姑妈,又是你的舅母,这种乱伦行为,可是重罪。」刘立说:「法律怎管得到我?」于是发生奸情。谷永的辩解,依常情来说,理直气壮,但亲王比皇帝仅差一截,他们有他们的游戏规则,跟普通人大不相同。谷永虽然救了刘立一条人命,却害了更多人命。两年后,刘立派他的家奴格杀封国宰相府秘书(掾),跟睢阳(梁国首府?河南省商丘县)县政府主任秘书(丞)。为了消灭证据,再格杀家奴,共杀三人,伤五人,还殴打其他低级官员二十余人。七年后,再度格杀无辜,包括王宫禁卫官(郎)在内。

  这么多人丧生在刘立之手,而他受到的惩罚,却十分轻微,不过削去几县采邑而已。最后,却是因为政治因素──到了纪元后四年,他跟皇亲卫姓家族结交,被当时的当权份子王莽,贬作平民,刘立才自杀。

  刘立的行为,不是孤立的,不公平的社会制度不消失,法律就一直保护特权,而不保护小民。一刘立死,另一刘立生。


  四大无聊之一

  刘骜认为,皇太子刘欣,既继承「大宗」,就不能再对亲爹刘康有父子之情。

  于是,封楚(孝)王(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刘嚣(刘病已子)的孙儿刘景,继任定陶王(首府定陶「山东省定陶县」)。刘欣准备上书叩谢恩德(刘欣过继伯父刘骜之后,他亲爹定陶「孝」王刘康的香火断绝。刘景继任定陶王,也就是刘康的祭祀得以延续。所以刘欣为这项措施叩谢)。太子教师(太子少傅)

  阎崇认为:「既当别人的继承人,就不能再有父子亲情,不应该叩谢。」可是太子师傅(太子太傅)赵玄,却认为:「应该叩谢。」刘欣听信赵玄的意见去做,刘骜大不高兴,下诏问:「为什么叩谢?」宫廷秘书(尚书)立刻弹劾赵玄。赵玄被贬作宫廷供应部长(少府)。

  最初,刘欣小时候,祖母傅太后(傅昭仪)亲自喂养。等到封皇太子,刘骜下诏:傅太后,以及刘欣的娘亲丁姬,全都留在定陶国(首府定陶「山东省定陶县」),不能跟随到京师。祖孙母子,遂无法相见。过了些时,皇太后(王政君)

  准备让傅太后、丁姬,每隔十天到太子刘欣家,作一次探望。刘骜抗议说:「皇太子(刘欣)继承大统,应当奉养陛下(王政君),不可以再有祖孙母子之情。」

  王政君说:「刘欣小的时候,傅太后抱他养他。现在让她去太子家,不过把她当作奶娘,并不妨碍什么!」于是下令傅太后可以到太子家,而丁姬虽然是娘亲,却仍不能前往。

  传统的封建社会,依靠儒家学派所定的宗法制度,维持秩序。主要精神是:过继给别人膝下当儿子,就是别人的儿子。对亲爹亲娘,不能再有父子母子之情。

  这是一项纯理性的决定,必须如此,才可以使权力中心稳定,和祭祀祖先的香火不绝。儒家学派知识份子在这方面下的功夫至深,坚持也最力。

  问题是:「过继给别人当儿子,就是别人的儿子。」容易办到,第一个特征是称呼,本来叫「伯伯」的,开始改叫「爸爸」,而对亲爹亲娘,改叫「叔叔」

  「婶婶」,明确的表示亲情的关系位置。然而,第二个特征:「对亲爹亲娘,不能再有父子母子之情。」却很难办到,只好采取蛮横的高压手段。偏偏亲情是压不断的,只要遇到这个节骨眼,政坛就一定揭起风波。西汉王朝九任帝刘贺偷偷摸摸祭祀了一次他的亲爹,就构成被罢黜的罪状之一(参考前七四年六月)。现在,刘欣又碰上这个结。表面上似乎已完全解决,但从以后历史发展,可以看出,纠纷永不停止。

  我们实在不懂,儒家学派为什么一定要去斩断绝对斩不断的亲情?可称之为天下煞有介事的四大无聊之一;其他的三大无聊:一是帝王绰号,一是帝王年号,一是对大家伙名字的避讳。


  刘骜

  纪元前八年,刘骜在未央宫逝世(本年四十六岁)。他的身体素来强壮,没有疾病。这时,楚(思)王(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刘衍、梁王(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县」)刘立,正来京师朝见,明天就要启程返回封国,下榻未央宫白虎殿。刘骜本来要任命左将军孔光当宰相(丞相),侯爵的印信已经刻好,诏书也已经写好。黄昏时候,还一切如常。第二天清晨,刘骜起床,弯腰穿衣裤鞋袜,直起身子时,忽然手臂麻痹,衣裳滑落,不能言语,天亮后不久即死。民间谣言譁然,认为昭仪赵合德应负责任。皇太后王政君下令王,跟监察官(御史)、宰相、司法部长(廷尉),组成合议法庭,调查刘骜死因。赵合德自杀。

  班彪曰:「我的姑妈,曾在后宫充当倢妤(就是那位几乎被害死的班倢妤,参考前一八年),我的长辈父子们和兄弟们,在宫廷中侍奉床帐,屡次告诉我:「成帝(十二任帝刘骜)衣冠整齐,喜爱修饰,无论是乘车或步行,不乱看,不大声呼喊,不过问小事。在金銮宝殿上主持朝会,不多说话。尊严得像一尊神灵,严肃而温和,完全是天子容貌。学识渊博,贯通古今,从容倾听官员们的直率报告,所有奏章及言论,都有充实的内容。正逢着太平盛世,上下和睦。然而,他酗酒好色,赵飞燕姐妹扰乱宫廷,王姓家族把持政府,使人叹息。自从纪元前三二年以来,王姓家族掌握国家命运。后来,哀帝(十三任帝刘欣)、平帝(十四任帝刘箕子),都很短命,王遂篡夺政权。由于王姓的权威,建立已久。」

  刘骜之死,仅只看正史资料,死得平淡无奇。然而,他却可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死于春药的君王。不是说只有他第一个服用春药,只是说他第一个死于服用春药过量。刘骜跟其他君王一样,有生之年,都沉迷在漂亮女人的酥胸上。而赵合德,更是美女中的美女。不过,男人最大的悲哀也正在此,女人性行为过度,并不影响她继续的性行为,而男人一旦性行为过度,性能力就会衰退。男人所以称为男人,表现在性行为的强度上,如果被女人奚落或指摘性无能,那可是最难堪的羞辱。有些人为了维持男人的这份尊严和性的享受,往往乞灵于春药。可是,任何春药都伤害身体。金瓶梅对西门庆先生之死,有绘影绘声的描写。

  刘骜之死,不过「西门庆之死」的翻版,异曲而同工。刘骜到了最后,连走路都有点迟钝,对娇艳欲滴的赵合德,束手无策,必须握着赵合德的玉足,才能勃起。于是,法术师(方士)呈献仙丹,这种仙丹在烈火中烧炼,需要一百天才可以炼成。先用大缸贮满了水,把仙丹放到水中,水立刻沸腾。再换新水,经过十天之后,方才不沸,然后吞食。每次一粒,功效如神,赵合德的芳心大悦,而且不久就认为,如果吃一粒有一倍大悦,吃十粒则将有十倍大悦。最后,一次就教刘骜吞下十粒,御床上颠鸾倒凤,「笑声吃吃不止」。然而到了午夜,刘骜陷于昏迷,好容易挨到天亮,有点苏醒,勉强下床,就在穿裤子袜子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地,急抬到床上,精液凶猛涌出,不能停止,裤子被子,全被沾污。刹那之间,气绝身亡。

  刘骜一死,赵家姐妹势力瓦解,十余年累积下来的怨毒,开始爆发。婆母王政君下令宫廷事务总管(掖庭令)、宰相、司法部长(廷尉),组织合议法庭,审讯赵合德,调查她谋杀皇帝的阴谋。赵合德现在第一次遇到靠绝世美貌不能克服的困难,哀哭说:「我一向把刘骜看成一个婴儿,玩弄在股掌之上。我所受的宠爱和荣耀,冠于天下。怎能在公堂之上,跟宫廷事务总管这一类芝麻小官,争辩床上男女的事?」然后用手捶胸,呼唤丈夫:「你往哪里去了?」自杀身死。

  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似乎天生的是性的奴隶。一个民间幽默故事,可帮助我们加强印象。老头娶了一位少妻,终于一病不起,医生警告他:「你骨髓已尽,只剩下脑髓了。」老头大喜说:「脑髓还可供我战上几次?」中国君王们的寿命,大都十分短促,在这上面可找到答案。我们并不嘲笑或轻视刘骜,每个男人都可能犯同一毛病。而事实上每个君王也无不如此,只不过刘骜之死,留下史料而已。但我们可以发现,叔孙通建议的「君尊臣卑」,所产生的中国特有的隔离式的宫廷制度,除了对人民有害外,对君王本身,也灾难无穷。


  爱就是忠

  富平侯张放,得到刘骜逝世消息,怀念悲痛,哭泣过度,也跟着逝世。

  荀悦曰:「张放并不是不爱刘骜,但只不过是爱,而并没有忠心。爱而不忠,是仁义的螯贼。」骛忠可以不爱,而爱无不忠。忠基于义,爱基于情。张放对刘骜的爱,纯洁笃实,一心倾慕,不羼任何渣汁。他可以不死,也没有人要他死。

  亲情如王政君,没有为儿子死。爱情如赵飞燕,没有为丈夫死。而张放却为友情丧生,不贪图富贵,不贪图荣誉,只是追求至友于地下,这种罗曼蒂克的情操,值得我们尊敬。

  我们可以责备张放忠得不得其法,没有想出一条正确的效忠道路。不能责备他是仁义的蝥贼。因为,爱,就是忠,就是仁义的化身。


  黄河

  骑兵总监(骑都尉)平当,兼任治河总监(领河堤),上书说:「古代的九河,而今全都堙灭。依照儒家学派的经典,治理洪水,有决开堵塞,挖深河床的记载:没有兴筑堤防,约束水流的记载。黄河在魏郡(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

  东边决口,洪水四流,轨迹并不分明(参考前一七年)。四海之内的广大人民,不可以欺骗,请陛下广为征求有治理河水能力的水利工程人员。」刘欣同意。

  世界上所有的河流,对人类都有益处,只有黄河,带来的全是祸害。而黄河却偏偏横穿中国国土,像一条喜怒无常的巨蟒,翻滚奔腾,血脓四溢,专门制造灾难。从纪元前二十三世纪,到纪元后二十世纪初叶,四千余年间,便有一千五百余次的大小决口,包括七次惨绝人寰的改道──每一次改道,都是一场屠杀,仅次于改道的小型泛滥,每次也都造成沉重伤亡,所以黄河是世界上吞没生命财产最多的一条河流。它一半以上经过黄土高原,冲刷下来的黄土,跟来自北方瀚海沙漠群的尘沙,使它在上游时,就十分浑浊。到了三门峡(位河南省三门峡市),突然从两山中进入坡度极小的平原,河面放宽,水流速度减低,所挟带的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大量泥沙,开始沉淀。从洛阳到渤海间八百余公里长的河床,逐渐升高,最后终于超过地面,全靠人工修筑的堤防,对它约束。一个投宿在河南省开封市二十层楼上的旅客,如果开窗向北眺望,他会赫然发现黄河正在与他眼齐的高处,滚滚东流。每年春冰融解,和夏秋之际雨量充沛时,都是溃决的危险季节。

  冬天仅只数百公尺的河面,会徒然扩张,使南岸看不见北岸,只看见一望无际的汹涌黄涛。堤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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