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一)-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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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民流离失所,在道路上受尽饥饿寒冷,最大的愿望不过吃一顿饱饭。然而最后仍然辗转死于水沟山谷,为什么?只为贫穷也是命运注定。何况,天子是何等尊贵,拥有四海的富饶,受到神明的保护,岂可以狂妄的去想得到?所以,有些人虽然随波逐流,偷窃到权力。勇猛的像韩信、英布,强大的像项梁、项羽,已经成功的像王,最后还是被烹杀、斩首,被成肉酱、五马分尸。何况一些小人物,连上列这些人都比不上,却竟然想坐天子之位?贫富贱贵,是上天安排。」
读了班彪的大作,蓦地发现,耿育(参考前六年)之后,中国再度出现文妖。
君王是上帝派定的,谁争也没有用,这种学说,已使人喘气。但更喘气的是,班彪竟然认为:连可怜的饥民活活饿死,也是上帝颁发的诏令。既是上帝颁发的诏令,你就应该乐天知命,含笑接受。胆敢抱怨,就是乱臣贼子。当千万妇女儿童饿死,或是被格杀烹煮,哀号连天之时,班彪独坐在一旁,一面喝着老酒,一面安抚说:「不要吵好不好,这是命中注定的呀。」
耿育不过无耻,班彪除了无耻,还更残忍。我们为悲惨的中国人痛哭,除了主凶外,还有摇尾系统的文妖,为主凶发明杀人的神圣理论基础。在这基础上,暴政竟成了美不可言的替天行道。
耿弇屠三百余城
耿弇率领大军抵达城阳郡(山东省莒县),收服五校变民集团所有部队。故齐王国(山东省)全境,完全被东汉政府平定。耿弇班师,返回首都洛阳。耿弇自从当带兵将领,在他手中攻陷四十六个郡县封国,屠杀三百余个城市,从没有被敌人击败。
耿弇是一世纪时东汉王朝名将,史书上对他的赞扬,简直尽善尽美。然而,在数不尽的烜赫战功中,却有屠杀三百余城的记录,使人发抖。战场杀人,势不得已。屠城动作,必然发生在入城之后。即令真正敌人,战败也好,投降也好,既然已经屈膝,就应受到尊重。何况,屠杀对象,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妇女、儿童!人民渴望着「王师」解放,怎知解放的却是钢刀长矛。满洲人「扬州十日」
「嘉定三屠」,结下民族仇恨,历时三百年都要报复。而且,也不过屠两城而已,耿弇屠的却多达三百有余,这血海深仇,向谁索取?
吴汉的野兽行为,激起邓奉叛变。耿弇的野兽行为,却受到史学家赞扬。「人心思汉」,当人们被砍被杀,倒在血泊中辗转哀号之时,想到他们「思」的「汉」,就是如此,此情何堪?
中国人的苦难,很少来自外患,几乎全来自本国的暴君暴官!中国人如果不自己觉醒,暴君暴官就永远抓住中国人不放。
帮凶和恶奴
纪元二九年,刘秀下诏,征召隐居学者(处士)太原郡(山西省太原市)人周党、会稽郡(江苏省苏州市)人严光等到首都洛阳。周党晋见刘秀,仅俯下身子,拒绝叩头,也拒绝自报姓名;向刘秀请求准许他回乡继续隐居。研究官(博士)范升提出弹劾,刘秀下诏送周党回家。刘秀小时候,跟严光同窗念书。刘秀当了皇帝之后,派人查访,在齐地(山东省)发现他的行踪。几次派出使节征召,才到首都洛阳。任命严光当议论官(谏议大夫),严光不肯接受。告辞后,在富春山(浙江省桐庐县南富春江镇)耕田垂钓,最后病逝家园。
王良后来当沛郡(安徽省淮北市)郡长、宰相府执行官(大司徒司直)。在位时谦恭节俭,用的是布被和瓦制的器具,妻子儿女,从不走进办公室一步。后来,因病辞职。一年后,东汉政府再征召他,他走到阳(河南省阳县),病忽然转重,不能再进,拜访他的朋友,那位朋友不肯相见,说:「既没有忠言,也没有奇谋,而竟取得高位,来来去去,岂不嫌烦?」王良感到惭愧,从此之后,一连几次征召,他都拒绝,寿终家宅。
王夫之曰:「严光之不肯当刘秀的臣子,比起长沮、桀溺、丈人,更为窄狭,长沮、桀溺、丈人,看出正道不能实行,在不得已情形下,才废除君臣之义。所以孔丘说他们是隐士。并不是什么内涵都没有。刘秀平定王造成的混乱,继承西汉王朝正统,建立礼仪圣乐,遵照古代模式,或许并不是纯粹的儒家学派规范,但也只能等待贤能的学者,用正道协助它发展。严光凭什么认为天下混乱,到处一样?如果认为曾经跟皇帝同过学,而不屑于当部属;那么,姒文命、皋陶,却为什么肯事奉伊祁放勳?后来更心安理得的向姚重华低头称臣?至于周党,就更奇怪。三番两次的征召他,他才上道。然而,仍傲慢的不肯叩头和自报姓名,这种暴戾之气,竟出现君王和臣属的纲纪之下,范升弹劾他「不敬」,要求诛杀,罪状岂能推卸?赏赐给他布帛而送他回乡,对周党而言,是一个多么大的羞耻,刘秀像天地一样,恢宏的包容他,周党便显得渺小。」
梁启超曾指出中国传统知识份子的心态:「自己被奴隶根性所束缚,而复以煽动后人的奴隶根性而已。」阅读范升的弹劾书,跟王夫之对严光等的评论之后,心情跟梁启超同样沉重。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在专制封建政治制度下,中华人的人格,一直被凌辱、被蹂躏,不能保持尊严,胆敢有一点点尊严,有一点点羞耻之心,暴君暴官,以及文妖之类,立刻怒火冲天。
最早的迫害发生在纪元前十二世纪,齐国第一任国君姜子牙到了他的封国,狂裔、华士兄弟二人,互相商议说:「我们不事奉天子,也不事奉国君,耕田而食,掘井而饮。不要求别人什么,不追求美好声誉,不接受君王俸禄,不去做官,而只靠劳力维生。」姜子牙就把兄弟二人诛杀,理由是:「不事奉天子,不事奉国君,表示他们不会做我的臣子。耕田而食,掘井而饮,对人毫无所求,是使我无法用赏罚推行政令。君王控制人民,不是用官职爵位,就是用刑法处罚,这四项都不能教他们屈服,我怎么能够安心?」
姜子牙这种理论,到了十四世纪的明王朝第一任皇帝朱元璋,发扬光大。这个中国历史上最最巨型的恶棍,制定了「不为君用律」,人民胆敢拒绝君王赏赐的官职,就跟姜子牙对付狂裔、华士一样,一律处决。从姜子牙、朱元璋的这些杰作,可看出无限权力下的暴君暴官,多么欣赏自己手中的无限权力。
刘秀所以用温和的手段对待这些隐士──甚至以皇帝之尊,跑到严光那里,跟他同床共卧,畅叙离情。我们可以说他天性敦厚,不忘贫贱之交;也可以说那不过是一种远程谋略。监于西汉王朝末年及新王朝初期,几乎所有的知识份子,包括刘姓皇族在内,为了贪图官职爵位,都向王莽歌功颂德。刘秀的目的,就在培养砥砺一种不向权势屈膝的高贵气质。
帮凶往往比正凶更为狂热,奴才往往比主子更为邪恶。当皇帝的刘秀,还敬重周党和严光的高风亮节,而范升却妒火中烧,要动手杀人。在他的境界上,俺范升千方百计,才不过弄到一个年俸仅六百石的研究官(博士),而你们这些反调份子,不费吹灰之力,竟受到皇帝重视,岂不使我们这些忠贞的马屁精,心灰意冷!像一个护食的畜牲一样,口中咬着一块骨头,毛竖爪张,对方竟然把捧到面前的肥肉踢开,相形之下,不由自主的老羞成怒。
王夫之的奇异言论,层出不穷。新王朝之亡,亡于刘玄,亡于以刘玄为首的玄汉政府,并不是亡于刘秀。王夫之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故意扭曲事实,使读者产生错觉。严光不肯向老朋友屈膝,当然是不屑于屈膝,如果换了王夫之,早已扑通一声,三跪九叩,谢主龙恩,因为他没有严光那种高贵情操,所以对严光的高贵情操,完全不能理解。而周党,不过不肯磕头,不肯自报姓名,不肯当官而已,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却使范升升起杀机,又使王夫之诟骂他有「暴戾之气」。大概周党必须感激涕零,前额碰地有声,范升和王夫之,才肯认同。
王夫之最精彩的观点是,中国知识份子原是以做官为唯一目的的动物,有官不做,不是疯子傻瓜,就是桀骜不驯,对于不向权势屈服的骨鲠之士,不但没有赞扬,反而提出警告:「从来没有一介平民胆敢抗拒君王!」胆敢不驯如猪羊,不是「蛮族」,就是「强盗」「匪徒」,必须扑杀。自毁人格,集帮凶与恶奴于一身,使我们震撼。
中国人的恶运,固在于暴君暴官太多,也更在于帮凶和恶奴太多、文妖太多。
吴柱之聋
成家骑兵总监(骑都尉)平陵(陕西省咸阳市西平陵乡)人荆邯,向成家帝(一任)公孙述建议:「应该乘着天下仍在混乱,英雄豪杰,仍野心勃勃,可以罗致招请的时候,出动精兵,命田戎挺进到江陵(湖北省江陵县),控制长江的上游(指长江三峡以东一带),倚靠巫山(四川省巫山县东)的险要,严密防守。
号召故吴王国(江苏省)、楚王国(安徽省、湖北省)人民,则长沙(湖南省长沙市)以南土地,必然望风来降。再命延岑率大军从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出发北上,平定三辅(关中地区?陕西省中部),则天水(甘肃省通渭县)、陇西(甘肃省临洮县)二郡,自然臣服。如果这样的话,将引起天下震动,才可以开创有利形势。」公孙述询问文武官员,研究官(博士)吴柱说:「姬发(周王朝一任王武王)讨伐商政府,八百个封国国君,不约而同的集结孟津(河南省孟津县东黄河渡口),然而仍分别撤退,等待上天的旨意,从来没有听说没有邻国的协助,而能出兵千里之外的怪事。」荆邯说:「刘秀一开始时,并没有一尺土地的凭藉,而能驱策的又是一群乌合之众。然而冲锋陷阵,所向无敌。我们不迅速抓住机会,奋取功业,却坐在那里大谈姬发的道理,这正是隗嚣想当西方霸主(西伯)的翻版。」
吴柱的言论,是儒家学派的代表。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没有邻国的协助,而能出兵千里之外的怪事,可称之为天下第一大聋。西汉王朝创业君王刘邦,从汉中出发时,有什么邻国协助?又有什么八百国君不期而合?儒家学派知识份子看到的永远是遥远的「古」,对跳跃在眼前的现实人生,既瞧不清,也听不清。
荆邯是韩信,可惜公孙述不是刘邦,再加上刘邦左右没有那么多可以插上嘴的儒家学派的专家学人,这是韩信之幸,荆邯的不幸。
隗嚣
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前往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祭拜西汉王朝历代皇帝坟墓。派建威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七位将军,向西穿过陇西(陇山以西,隗嚣辖区),攻击成家帝国(首都成都)。先派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
来歙,送诏书给隗嚣,再作最后一次说服。隗嚣反覆考虑,仍然无法决定。来歙大不耐烦,直率责备隗嚣说:「皇上(刘秀)认为阁下能够了解是非利害,才向你恳切解释兴亡存废的道理,亲自写信,表示诚意。阁下已经推诚效忠,派你的儿子充当人质,反而一直接受那些马屁精的迷惑,难道要你全族覆灭?」来歙越说越激昂,拔出宝剑,直刺隗嚣。隗嚣大怒,起身而去,召集部队,要诛杀来歙。
来歙手拿「符节」,从容上车。隗嚣的将领牛邯,率军把来歙团团围住。另一位将领王遵建议说:「来歙单人匹马充当远地使节,而又是皇上(刘秀)的表哥(来歙是刘秀姑母的儿子),杀了他,对东汉政府毫无损失,却使我们面对全族屠灭的灾难。从前,宋国格杀楚王国使节,招来用骨头作为木柴、交换儿子杀掉烹吃的大祸(纪元前六世纪,春秋时代,楚王国派国务官申无畏,出使齐国,经过宋国时,宋国把申无畏诛杀。楚军包围宋国首都,历时九月,宋国粮秣枯竭,用人的骨头当燃料,交换子女烹吃),对小国尚且不可以侮辱,何况至尊皇上?
还有隗恂在洛阳的一条命(隗嚣儿子隗恂到洛阳充当人质之事,参考去年「二九」
十二月)!」来歙这个人,极有信义,斑斑可考。西州(甘肃省东部)知识份子对他都信任尊敬,很多人为他求情,最后终于免死,送他东返。
在来歙之得以免死这件事上,隗嚣显出他的恢宏之量。包括通监在内的一些史书,只一味推崇来歙因有信义之故,隗嚣才既「不能」,也「不敢」加害。
这样说来,凡是死于敌人之手的英雄,难道都是无信无义之辈!大家最崇拜的文天祥,就是绑赴柴市口斩首的,难道他是无信无义之尤?
蓦然行刺,于理于法,都应严厉惩罚,如说「不能」,难道来歙练的是金钟罩武功,刀枪不入。如说「不敢」,隗嚣稍后起兵叛变,杀人千万,难道怕多一个死鬼?在「成则王侯,败则寇贼」的文化中,失败一方的美德,全被抹除,胜利一方的暴行,自有摇尾系统文妖之类,把它美化成天女散花。这是中国史学家的一大耻辱。
隗嚣的恢宏气度,使他能得到死士,虽然最后失败,但事蹟不灭。
阴家惨案
纪元三三年,一件惊人的惨事发生。强盗格杀东汉帝(一任光武帝)刘秀原配妻子、贵人(小老婆群第一级)阴丽华的娘亲邓女士,以及阴丽华的弟弟阴。
刘秀十分悲伤,封阴丽华的另一弟弟阴就当宣恩侯,又召见阴就的老哥、宫廷随从(侍中)阴兴,也要封侯爵,把印信放到面前。阴兴坚决拒绝,说:「我没有冲锋陷阵的功劳,而一家之中,已有几个人封爵赐土,使天下抱怨,我不愿发生这种事情。」刘秀佩服他的决定,不再勉强。有一天,妹妹阴丽华问老哥缘故,阴兴说:「皇亲国戚最大的危险,是不知道谦让退避。女儿要配王侯,男儿则一直打公主的主意,使我不安。富贵有它的极限,人,应该知道满足。浮夸之徒,使人反感!」阴丽华深切领悟,自我克制,从不替亲属要求官爵。
邓女士之死,通监原文是:「盗杀阴贵人母邓氏及弟。」不知道是邓女士之弟?抑阴女士之弟?而当惨案发生时,也不知道现场何处?邓女士可能仍留在原籍新野(河南省新野县),也可能早已随女儿到了首都洛阳,共享富贵,通监都没有说清楚。我们对文言文之感到困惑,原因在此。
然而,无论邓女士身在何处,可以肯定的是,都会受到严密保护。在严密保护下,盗匪竟然登堂入室,作灭门屠杀,实在不可思议。史书上没有述及刘秀对负责保护官员的震怒,也没有述及对盗匪的缉捕和处决。好像杀的不是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而是普通小民人家两只鸡鸭。尤其是,史书没有报导惨案的原因,是小偷临时行凶?还是强盗在抢劫时误杀?是有计画的复仇?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