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幸运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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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定是个神经病,要不然也是个少有的骄狂的人!他仿佛也看出了她的思想,对她微微的笑了笑,馥云才发现他很漂亮,很潇洒,那股“狂”劲似乎也很可爱。就莫名其妙的回了他一个微笑,他的笑容收回去,却定定的凝视了她几秒钟,然后问:
“你在哪一系?”“外文系,一年级。”她答。
“是新生?你和许馥云同班?”
“你认识许馥云?”她诧异的反问。
“不!”他摇摇头,并且皱了皱眉:“只是闻名已久,我对这种骄傲的女孩子不感兴趣!”
“骄傲?你怎么知道她骄傲?”
“她吗?她是骄傲出了名的!许多长得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就自认为了不起,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似的!等到别人真的追求她,她又该搭起架子来拒绝了!”
馥云感到一股怒气从心底升了起来,但她压制了下去。台上的影迷离婚记已到尾声,那饰丈夫的正在说:“我的茶花女,再见吧,你可别魂断蓝桥呀!”馥云把眼光调到台上,决心不再理会那个人,但,那人却在她耳边轻声的问:“散会之后,我可以请你去吃消夜吗?”
“不!”她转过头来狠狠的盯著他,不假思索的说:“一个骄傲的女孩子不会轻易的答应别人的邀请的!”
他似乎大大的吃了一惊,张大了眼睛望著她,喃喃的说:“我希望,你不是许馥云!”
“很不幸,我正是许馥云!”馥云感到一阵报复性的快感,接著又说:“以后你批评一个人以前,最好先打听一下他的姓名!”“可是……可是……”他眨著眼睛,“可是”了半天,终于说:“可是你在撇嘴以前,也该先打听一下那看著你撇嘴的人是谁呀!”“难道,难道,”这下轮到馥云张大了眼睛:“难道你就是叶昶?”“很不幸,我正是叶昶!”叶昶学著她的声调说。馥云正在感到迷茫的时候,麦克风里已在报告下一个节目:下一个节目是叶昶的小提琴独奏。叶昶抛给她一个调侃而含蓄的微笑,就转身到后台去了。那天,叶昶拉了几个常听的曲子,“流浪者之歌”、“梦幻曲”和“罗曼斯”。那天夜里,馥云做了一夜的梦,梦到叶昶和罗曼斯。
馥云不相信自己会“被征服”,但,叶昶,那高傲的男人,却确实在她心中盘旋不去。最使她不舒服的,是他并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来追求她,他疏远她,冷淡她。但在疏远和冷淡之中,却又带著一种调侃和讽刺的味道,仿佛在对她表示:“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偏不追求你!”这打击了她的自尊心,也刺伤了她的好胜心,“我要征服他!但不被他征服!”她想,于是,像捉迷藏一样,他们彼此窥探著,也彼此防范著。
年底,外文系主办了一次耶诞舞会,他参加了。她也参加了,因为知道他会去,她仔细的打扮了自己。舞会是热闹的,令人兴奋的。她被陷在男孩子的包围中,数不清的赞美,数不清的恭维和倾慕,只是,他却带著个超然的微笑,斜靠在窗口,望著她在人群中转来转去。任凭她多么渴望他来请她跳舞,他却总是漠然的站著。于是,渴望变成了怨恨,她开始决定,如果他来请她跳舞,她一定给他一个干干脆脆的拒绝。“我要让他难堪一下,我要报复他!”报复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终于,他来了,他离开了他的角落,微笑的望著她,对她慢慢的走过来。她感到心脏加速了跳动,血液迅速的向脸上涌去,呼吸变得紧迫而急促,她忘了要报复的决定,她用眼光迎接著他,拒绝了别的男孩子的邀请,等待著他。他走近了,抛给她一个讽刺的笑,从她身边擦过,去请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小姐。她咬紧了嘴唇,愤怒和难堪使她血脉扩张,“我要报复的,”她想,“我一定要报复的!”
可以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那天下了课,才只是下午三点钟,她夹了书本,正准备回家,却在走廊上碰见了他。他看著她,微笑的问:“没课了?”“没有了!”她答。“我想到碧潭划船去,一起去吗?”
如果这算是一个邀请,那么他总算是邀请她了,她应该高高的抬起头,昂然的回答一句:“不,我没兴趣!”或者说:“对不起,我早有约会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呆呆的望著他,任由他从她手上接过书本去,任由他带著她搭上到碧潭的公路局客车,任由他租了游艇,任由他搀著她跨上游艇。他拿起桨,把小船划到潭心,然后微笑的问:
“怎么,你好像在和谁生气似的?”
是的,她在和自己生气,但她说不出。他微笑著,笑得那么含蓄,仿佛在说:“我已经征服了你。”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到这儿来,恨自己如此轻易的失去了报复的机会。他仍然在笑,笑得使人生气,她禁不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轻松的荡著桨,突然说:“要我唱一个歌给你听吗?”
她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引吭高歌了,是那首著名的英文歌:“当我们年轻的时候”。他的歌喉那么圆润,声音那么富有磁性,她觉得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泪珠没来由的在眼眶里打转。他的歌声在水而缭绕著,他的眼光跟踪著她的眼光。歌声停了,他把小船搁浅在沙滩上,静静的凝视著她,低声说:“馥云,你真美!”第一次他直呼她的名字,第一次他赞美她。她的头昏昏沉沉,她的眼光模模糊糊,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握进了他的手中,他轻轻的拉著她,她滑进了他的臂弯里,立即,她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似乎经过了一段长期的抗战,而今战争终于结束了。她仰起头,对他绽开了温柔而宁静的微笑。她不再想到报复,她不再想是谁征服了谁,她只觉得山是美丽的,水是美丽的,连那躺在沙滩上的小鹅卵石也是美丽的。
一连串美好的日子,一连串美好的夜晚,不管是风晨月夕,不管是晴天阴天,他们的岁月是美丽的。但,在美好之中,又似乎缺少了什么,馥云总隐隐的感到不满,不满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叶昶早已毕业了,馥云依然在求学,依然生活在男同学的包围之中。三年来,他们更有过无数次的争吵,每次都不了了之,可是,馥云所感到的那份不满,却随岁月而与日俱增。一天,她开玩笑的问他:“假如有一天我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办?”
“我想你不会。”这就是他的答案,“不会!”为什么不会呢?他是何等的自负,馥云觉得自尊心被刺伤了。她冷笑了一声说:
“不会?你怎么知道?”
“假如我爱上了别人,你又怎么办?”他反问。
“我吗?”她耸耸肩,“那还不简单,我也另找一个人,我还会缺少男朋友吗?”在一刹那间,她发现他的脸色阴郁了下去,但马上他又恢复了。他们转换了话题,可是,他们已彼此伤害了对方。“如果他真爱我,失去我会使他发狂,但是他不会,他仅仅把我当一个被征服者而已。”馥云想,那份不满已变成了一种反感了。那最后的一日终于来临了。那是很好的黄昏,他像往常一样的来了,他们在小屋中对坐著,她为他泡了茶,他轻松而自然的说:“我姨妈要见见你,我已经告诉她明天中午带你到她家去吃饭!”馥云望著他,强烈的反感在心中升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先征得我的同意?你怎么知道我明天有没有事?凭什么我要让你姨妈‘见见’呢?”
“我想你明天没有事,有事也先放在一边吧?”他说。
“不行!”馥云斩钉截铁的说:“我明天有事!”事实上,明天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他追问。“我明天有约会,和男朋友的约会!”她大声说。
叶昶望著她,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然后叶昶冷著脸说:“馥云,你是不是故意和我闹别扭?”
“你有什么权利代我订约?你又有什么权利‘带’我到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我又不是你的附属品!”
“别在字眼上挑毛病好不好?就算我做得不对,约已经订了,你总不能让我丢人。明天我来接你。”
“我不去!”馥云坚决的说,又加上一句:“我的男朋友可不止你一个,难道每个人的姨妈我都该见见?”
叶昶的两道浓眉在眉心打了一个结,他的拳头握紧了。“好吧!去不去随你!”“砰”的一声,他带上房门走出去了,这举动使馥云更加冒火,她追到门口,大声喊:“你走吧!希望你永远都别来,我不要再见你,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就算完蛋!”
他停住,回过头来冷冷的说:“你以为我希罕你?完蛋就完蛋!”他走了,就这样,走出了她的生活,也走出了她的世界。两个月过去了,他没来过,她也没有去找他。但,岁月变得如此的悠长,生活变得如此的枯燥。同样的夜,竟变得如此落寞凄清!“这是为了什么?”她自问。“难道我不爱他?难道他不爱我?为什么他不能抛开他的骄傲和自尊?在爱神的前面,他竟要维持他的骄傲和自尊!”但是,她自己呢?她自己为什么也要维持这份骄傲和自尊?
“或者,我们迷失在彼此的骄傲里,在爱情前面,这点骄傲应该缴械的!我,是不是该先抛弃我的骄傲?”她想,默默的望著窗外。窗外,仍然飘著无边的细雨。终于,她转过身,从墙上取下了雨衣,向室外大踏步的走去。
九、情人谷
一
山谷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连那条穿过山谷的河流,也一平如镜的躺在谷底。
嘉琪站在河边,用一只手拉著河边的一棵榕树枝子,把上身倾在河面上,仔细的、小心的,注视著水中自己的反影。微微的风掠过了水面,掀起了一片涟漪,水中的人影也跟著轻轻的晃动了起来。嘉琪站正了身子,烦恼的跺了一下脚,她心中正充满了怨气。今天早上,妈妈起码对她说了十遍同样的话:“嘉琪,注意你的举止!十六岁的少女,一定要表现得端庄稳重!等会儿费伯伯来了,你要给他一个好印象,让他觉得你是个有好教养的大家闺秀!”
费海青,都是为了这个即将来临的客人,家里弄得天翻地覆,一切都变了常态。据说,费海青是爸爸的老朋友,在国外住了整整十二年,现在突然回国了。当然,他要住在嘉琪的家里。但,嘉琪不了解为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客人,爸爸妈妈何至于看得如此严重!而且,自从收到费海青决定回国的信起,家里就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爸爸和妈妈的笑容都减少了,常常悄悄的讨论著什么,等到嘉琪一走过去,他们就赶快把话咽住了。哼!他一定是个脾气古怪、性情执拗的老头子!为了这么一个人,爸爸时而兴奋,时而又忧郁的摇著头叹气。妈也变了常态,居然大大的训练起嘉琪的风度仪表来,“给海青伯伯一个好印象!”这句话成了妈妈不离口的训词。这还不说,今天一早,爸爸就到台北松山机场去接费伯伯了。妈妈竟然把嘉琪叫到面前来,命令她换上了现在穿的这身衣服,白底小红花的尼龙衬衫,藏青色的旗袍裙。这岂不要了嘉琪的命!生平没有穿过旗袍裙,现在裹裹拉拉,拘拘束束的,连迈步子都迈不开!“规规矩矩的坐著,不许跑出去!”妈妈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就到厨房去忙著准备食物了。哼!不许跑出去!可是嘉琪是离不开情人谷的,情人谷是这山谷的名称。何况家里没有大的穿衣镜,嘉琪一定要看看妈妈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什么怪样了!所以,当妈妈一转身,嘉琪就抓起了自己的草帽,跑到这山谷中来了。
“费海青,滚他的蛋!”嘉琪咒骂了一句,重新拉起榕树枝子,在水里打量著自己。水中反映出一张圆圆的脸庞来,有一个微微向上翘的小鼻子,两个大眼睛,和一张稚气的嘴。短短的头发上系著一条水红色的缎带,这缎带也是今天早上妈妈给强迫系上的,这使嘉琪感到不舒服。于是她一把扯了下来,顺手丢进了河里,望著缎带顺水流去,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她继续打量著自己,穿著尼龙衬衫的上半身,扎得紧紧的腰部,窄窄的裙子……猛然间,当嘉琪警觉到危险以前,榕树枝断了,她对著水面冲了下去。
掉到这条河里,对嘉琪来说,倒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事实上,几乎每年嘉琪都要掉下去两三次,仗著自己的游泳本领,她从没有出事过。可是,今天,把手脚一伸,嘉琪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两条腿给那瘦瘦的裙子捆得紧紧的,根本就别想动一动。“见鬼的旗袍裙!”嘉琪在肚子里狠狠的咒骂著,死命的把腿一弯,“嗤啦”一声,嘉琪知道裙子已经撕破了。但她的腿也获得了自由,像一只小青蛙一般,她轻快的向岸边游去。爬上了岸,嘉琪在岸边的草地上平躺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已变成了一副什么模样儿,浑身湿淋淋的,再加上那条一直撕到大腿的旗袍裙。
“我必须尽快回家换一身衣服,免得让费伯伯那古板的老头儿看到我这副模样!”嘉琪跳了起来,从草地上找回她的草帽,拔起脚,开始向谷口奔去。出了谷口,在不远的山脚下,就是她家那精致的小洋房了。别人都把房子盖在市区里,但嘉琪的父亲却喜欢这儿的宁静幽雅。沿著山脚的小路走出去,不远就是碧潭。所以,这座小楼房是依山面水的。嘉琪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花园里,正想到里面房里去换衣服,却猛然看到在园中的金鱼池旁边,一个陌生的、颀长的男人正站在那儿。
“嗨!”她站住脚,诧异的看著这个男人。
是个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男人,高高的个子,黝黑的皮肤,有一对漂亮而锐利的眼睛,眉毛长得低低的,眼睛微微向里凹,薄薄的嘴唇,带著个嘲弄的微笑。穿著一件洁白的衬衫,一条浅灰色的西服裤。这是一个漂亮的男人,一个具有十足的男性力量的男人。当嘉琪对这陌生人完全打量过之后,这男人也刚刚完成了他对嘉琪的巡礼。他那黝黑的脸似乎在一刹那间变得苍白了,深黑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激动的光芒。但,立刻他就用一种故作滑稽的口吻说:
“怎么,你湿得像一只才游过泳的鸭子!”
“假如你刚刚掉到河里去,”嘉琪忿忿然的,一本正经的说:“你怎么可能不湿?”那陌生人挑了挑眉毛,收起了脸上的笑,也严肃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她的理由。嘉琪转身向房子里走去,走了两步,她忽然回过头来,那陌生人正望著她的背影发愣。她鲁莽的问:“喂!你是谁?”“我?”那陌生人似乎吃了一惊:“我姓费。”
“费?”嘉琪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那么,你是费海青那老头儿的儿子了?”“费海青那老头儿?”那陌生人滑稽的笑著,对她深沉的鞠了一个躬:“费海青那老头儿就是我!”
嘉琪怔了足足有半分钟,接著,就突然的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弯著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妈特地要我换上一身新衣服,‘给费伯伯一个好印象!’我偏偏掉到河里……撕破了裙子,弄乱了头发……啊,我可像一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吗?”
费海青抿著嘴望著她,接著,也大笑了起来,正当他们相对著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候,妈从后面跑了出来,一看到嘉琪那水淋淋的样子,就惊诧的大叫了起来:
“啊呀!我的天!嘉琪,你是怎么弄的呀?”
“哦,妈妈,我掉到河里去了,这可不是我的错,谁也料不到树枝会断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