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江淮-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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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雁静静地躺在榻上，宛如熟睡的婴儿。薛真拿过灯烛，火光照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显得分外妩媚。即使双眸紧闭，薛真也仿佛能够看到她眼中那梦幻般的神采，就是这双眼睛，曾让薛真几乎迷醉其中，虽然仅仅只有一瞬。
“这……是哪里？”归雁突然迷迷糊糊地呢喃道。这并不出薛真的所料，孟默谦说她明早会醒，是很谨慎的说法，事实上对于一个经常接触毒药的人来说，自身的抗毒性也会稍强一点，恢复起来自然也快些。而归雁平常在袖箭上使用的，是万中无一的剧毒，虽然这并不足以使她免受其他毒物的侵袭，但至少会让她在解毒后提前苏醒。
“芍药园，你很熟的。”薛真柔声道，递过一杯温茶。
归雁看到薛真，心中安定了些，坐起身来将茶一饮而尽，问道：“甄姐儿呢？她在这里么？”
薛真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归雁神色黯然，泪水涌了出来。
“是我……害了她，我说过让……让她走的，没想到……她又从秘道回来……”归雁已泣不成声。
薛真走过去坐下，归雁伏到他怀中，畅快地哭了好一阵，才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我昏迷时发生了什么？”
薛真把经过讲了一遍，归雁叹道：“那也就是说，我不能为甄姐儿报仇了？”
“从现在看起来是这样。”薛真实话实说。
归雁默然半晌，不得不接受了不但不能报仇，醉月轩也将落在仇人手中的现实。“我现在没有地方可去。”
“芍药园，你喜欢住多久都可以。”
“薛公子……”
“我不叫薛公子，我的名字是薛真。”
归雁噗嗤一笑：“那么就谢谢薛真……大哥。”
“不必客气，芍药园就是你的家。”薛真露出春风般的笑容。
第四章真容（上）
弄影闯进芍药园的时候，薛真正和袁玫端坐品茗。
“今日阳光又不刺眼，何苦还要戴着面纱？”薛真故作惊讶状。
“薛公子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弄影冷冷道。
薛真一拍大腿，惊喜地道：“昨晚梦到有佳人邀我泛舟赏月，早上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了，难道美梦成真，那人竟是弄影姑娘？”
“呸！”自打那天被薛真撞破身份，弄影想起他就有火，说话也没了以前慢条斯理的淡然样子。“我问你，醉月轩的归雁，是不是在你这里？”
“既然是醉月轩的归雁，那自然应该在醉月轩啊。”薛真一脸无辜的表情。
弄影端详了薛真半天，看不出什么，只得道：“昨晚她被孟默谦带走了，是朝芍药园的方向来的，然后就不见踪影。”
“孟默谦带走了归雁？”薛真咬牙切齿地道，“这个混蛋，先在花会上和我争柔儿，现在又抢走了我的归雁，要是不好好教训他，保不准哪天把弄影你也抢走了……”
“呸！别往我身上扯！”弄影怒道，“我问他是不是到了芍药园来？”
“往这个方向，就一定是到芍药园吗？每天从你家门前走过去的男人成千上百，难道都造访过你的香闺？”
“你……”弄影这回连“呸”的力气都没有了，“想不到堂堂广运盟的三少薛真，说话竟是这么无赖。”
袁玫突然插嘴道：“也想不到堂堂桃源阁的头牌花解语，不但不温柔体贴，反而这么爱胡搅蛮缠。”
这话一出，不但弄影张口结舌，薛真也愣了好一阵。袁玫几乎整天都不说什么话，没想到今天第一句就是给了弄影当头一锤。
山水行在扬州眼线众多，对桃源阁里面的事情了如指掌，知道花解语就是弄影并不稀奇。可弄影不认识袁玫，认定了是薛真把她的身份透露给不相干的人知道，狠狠瞪着薛真不放。
即使隔着面纱，薛真也仿佛感到了两道要杀人的目光，赶紧打着哈哈岔开道：“这个……你找归雁有什么事呢？我去教训孟默谦那小子的时候，可以帮你转告……”
“用不着！偏不告诉你！”弄影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为这事动武没有一点意义，十数遍之后，才压下了痛殴薛真一顿的冲动，怒气冲冲地走了。
“唉……”薛真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转向袁玫，像看怪物一样地上下端详。
“我师父和蜀山派有过过节，所以我一看到她那种自以为是的样子就有气。”袁玫轻描淡写地道。
“蜀山……”薛真喃喃道，袁玫却不再理他。
“蜀山派以江湖卫道士自居，已经有数百年了。”一身素装的归雁从后堂转出来，含笑道，“太远的不说，自晚唐以来，由蜀山和少林两派组织的讨伐武林公敌的行动，就有二三十次。至于蜀山自己私下所谓的‘除魔降妖’，更是不计其数。由于地域的关系，少林在中原威望更盛，而蜀山则主要在南方活动。宋室南渡之后，这种分野就更加明显。”
薛真想到慕容蝶当年的境遇，重重哼了一声。“江湖自有江湖道，凭什么轮到某一两个门派来做主？”
归雁和袁玫都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归雁道：“玉泉道人是个古板的老头子，不知为何这个关门弟子做事完全不着边际，很是奇怪。”
“听说她是为了当年陈小楼的事来扬州？”薛真试探着问。
“陈小楼？原来是为这个。”归雁沉吟起来。
“我看是找个借口游山玩水吧。”袁玫不屑地道，“陈小楼贪财好色，江湖皆知，蜀山那么珍惜名声，怎会为他出头？那丫头一会装模作样地戴面纱，一会又跑去青楼做歌妓，完全没有章法，哪是个办事的料？”
袁玫本来说的在理，却换来薛真狠狠一瞪，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南门码头那一战历历在目，她在薛真面前总是有些恐惧感。
薛真才不关心蜀山派和陈小楼，他想知道的是归雁究竟和这件事是什么关系，却被袁玫岔到弄影身上。
“我知道你在纳闷她为什么会找到我头上。”归雁笑的有些勉强，但还是给了薛真答案，“方子申其实已经说出很多了。我本属于一个组织，醉月轩是我们在扬州的产业，而方子申是我的下属，他早就被组织用财色控制住了。当然，以他的身份，别说组织的隐秘了，就算组织的名字他也不甚了了。”
不只薛真，袁玫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三年来我们只是遵照上头的指示办事，并不问理由，陈小楼就是任务之一，也许他和什么人有恩怨吧。而维扬道场的变故，一早就在我们的掌握，原本我是想利用维扬道场的力量脱离组织的，没料到反而是组织先把……扬州放弃了，真是讽刺，而方子申恰好藉此从我手下脱身而出。”
薛真不解地问：“为什么放弃扬州？放弃扬州，为什么又不让你回去？”
归雁似是思索了一下，才苦笑道：“形势变了，已经没必要在扬州搅风搅雨了。而我这几年来为了完成任务，惹下不少仇家，你不记得那日醉月轩的刺客了么？我若回去，难保不被高手追踪而至，暴露了上头。他们不将我灭口，已经算仁至义尽了，那也是因为……嗯，总之他们也知道我决不可能泄露组织的秘密。”
虽然说的吞吞吐吐，不尽不实，薛真至少明白了一件让自己一直不太痛快的事，那日在芍药园遇刺，归雁为何用的是无毒的袖箭。很显然，归雁早就让方子申探知了刘羽等人的阴谋，在她的计算中，那四名上位教习是不能死的，否则他们如何能够害死司徒天鹰，方子申又如何能趁机取得维扬道场的控制权？
只是形势突变之后，方子申反咬一口，就不是她能想到的了。码头上救了方胜一命，也算是看在方子申这几年效命的份儿上。
至于醉月轩的那些刺客，记得辛弃疾曾说他们来自军中，看起来归雁也很清楚，至于如何会和军队结怨，恐怕是问不出来了。
归雁又道：“我猜你一定还有一个问题。”
“哦？”
“你难道不想问我，颜如水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一点也不为她着急？”
“不想，因为我知道，颜如水就站在我面前。”薛真微笑道。
归雁也不如何惊讶，笑问：“连方子申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是唯一合情理的解释。颜如水和归雁名为主仆，却从未同时出现过。还有当日醉月轩的刺杀，颜如水脱身实在太快了些，从那些黑衣人倒下和你所处的方位，我也怀疑你才是他们的攻击目标……而且方子申杀死刘羽等人的那天，我一直觉得还有人躲在暗中，才让方子申那么胸有成竹。昨晚一想，那人当然就是你了，而恰恰颜如水当时也找理由离开了花会……不过雪涵曾经对我说，连她都看不出破绽的易容术，只有千面鬼妖的传承。”
“千面鬼妖早死了，我只是凑巧得到了他的秘籍而已。”
得到千面鬼妖这种传奇人物的秘籍，哪会凑巧这么简单？薛真对归雁“组织”的实力，不禁要另眼相看。
第四章 真容（下）
“如此或者能解释弄影的来意。”旁观者清的袁玫又一次插嘴，“陈小楼不算什么，但千面鬼妖当初可是蜀山派一直追杀的对象，当然也是为数不多的失败例子，因为他的易容术太过出神入化了。”
“是了。”薛真恍然道，“她在花会上以花解语的身份出现，这样便能近距离观察颜如水，看是否有易容或曾经易容的痕迹。事实上，以颜如水行踪之神出鬼没，这几乎是唯一的机会。”
“这么说，是早有人起了疑心了？”归雁道。
“一人分饰两角，难免有些破绽启人疑窦。不过你营造这样一个身份，究竟是为了什么？”
“近半年来，我的线人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破坏了不少，因此我希望以颜如水的惊艳，多吸引些各色人物到醉月轩，便能探听更多情报。像我们这样难以公开露面的组织，情报就是生存之本。”归雁长出一口气，虽然使命的结束，令她苦心经营的身份变得毫无意义，但她却因此而感到十分轻松，她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父亲那看不到希望的理想。
薛真心知归雁不肯透露的组织，肯定不是什么好来路，她这几年的任务，说不定得罪了多少武林中人。方子申虽然身份不高，无从得知组织的秘密，但单凭这些任务，就足以让归雁受薛德的威胁而不敢妄动。不说别的，就只千面鬼妖传人这一项，蜀山派就揪住不放，可想而知，若那些任务被揭破是归雁所为，恐怕真的是无处容身，说不定薛真自己也要受到牵连。
好在归雁遇到的人是薛真，薛真自己就是武林公敌慕容蝶的弟子，因而即便不谈感情，也有同仇敌忾之心。何况不论从唐安安那边还是从归雁自身论起来，薛真都有一缕情之所系。
在归雁心中，早已将薛真当成最可信任的对象。虽然相识不久，她却觉得薛真好像是很久的朋友一般，这是因为唐安安这两年的来信，每次都用大半篇幅不厌其烦地讲述薛真的事情，因而薛真早已在她心里有了深刻而具体的印象。读着书信，她常常体味着闺中密友的心情，自己的情绪也随之起落。不自觉中，她已对薛真其人充满了期待，而直到与薛真真正相见，她才发现唐安安对自己的影响是多么巨大，竟已让她不可自拔。
不想压抑自己的情绪，又怕给薛真带来困扰，左思右想再加一些冲动的结果，是她以归雁的身份向薛真吐露了心意。本想薛真人称“风月公子”，身边美女如云，决不会在意一个中上之姿的丫鬟，她自己也不过是图个轻松痛快，毕竟还有组织上的压力，不能轻易就暴露了身份。
没料到风云突变，组织竟将她放弃，薛真又在此时出手相救收留，这一系列变化也不知是喜是忧。好在归雁是个明朗的人，既来之，则安之，眼看薛真不提当日之事，她也便放松下来。她知道薛真对她还远远算不上什么感情，以薛真的性格，任何一个相识的女子陷入危险的境地，都不会坐视的。不过，这对她来讲已经很满足了。
薛真笑道：“其实我倒真的还有一个问题。”
“哦？是什么？”
“颜如水和归雁，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容？”
“原来你关心的是这个。”归雁露出了然的表情，笑道，“你一定希望是颜如水了，是不是？”
“这个嘛……倒也未必。”要是薛真不喜欢颜如水的绝世容姿，那是假的，可颜如水尽管就在眼前，他却觉得十分遥远，无论如何也难以和归雁的面庞合并到一起，正如他对拓跋玉寒讲的，归雁对他来说，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归雁笑道：“人人都以为易容术把人变丑容易，变美却难，所以美女应该是真容，不过对于千面鬼妖来说，却不存在这个问题。他连男女都可以变换自如，何况美丑？其实我既不是颜如水，也不是归雁，我的真实面目很丑的。现在让你看到，你把我赶出去可怎么办呢？”说着做了个鬼脸。
薛真也笑道：“只要不变成男人就行，我风月公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你放心，决不会是男人。”归雁眼中迷离的神采让薛真瞬间沉醉，“如果真有那一天，别让我的丑脸吓跑了就好……”
眼看薛真和归雁两人笑意渐浓，袁玫却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无论如何她和薛真还属于敌对的两方，对方毫无顾忌地谈及这些秘密，难不成已决定要杀自己灭口了？正好这时薛真若有所思地向她看过来＇奇‘书‘网‘整。理。'提。供＇，袁玫顿时打了一个寒战，虽然薛真的面容仍是温文尔雅，但对于近距离看过他出手的袁玫来说，那不过是恶魔的微笑。
“你说……”薛真一边说话一边向袁玫走去，袁玫几乎快要喊出“不要过来”这句话。
“你说我放你回去好不好？”薛真的话大出袁玫的意料之外。
“好……不，不知道。”袁玫完全猜不到薛真的心思，不敢贸然答应，只能吞吞吐吐。
薛真看出这几日袁玫虽然仍冷冷冰冰，其实已没有了开始时的死志，不过能把她吓成这个样子，倒也有趣。他摸摸自己的脸：“我长得凶神恶煞么？”
“比凶神恶煞还要可怕。”袁玫不假思索地回答。
“既然你知道我可怕，那你也知道什么能说而什么不能说了？”薛真板起脸道。
袁玫整理了一下心情道：“你们都是有手段有心机的人，我不会那么愚蠢，让自己为了这种没意义的事情死的不明不白。”
“那就好。”薛真笑道，“这几天山水行都没有动静，看来把你忘得差不多了，你不如就安心在我这里，吃穿不愁，如何？若你答应，我就解了‘情人醉’，这几天伺候你穿衣沐浴，我也累得紧了。”
袁玫双颊发烫，啐道：“都是你这个淫贼的鬼药！”虽然薛真还算守礼，一直都隔着锦帘，可袁玫毕竟仍是闺中少女。
薛真假装没看见归雁揶揄地偷笑，对袁玫道：“想来这几日你在这里也是气闷，只要你保证回来，我就放你出去走走。”
袁玫想了一下，薛真既然对她没有防范之心，她留在这里多少可以得到关于薛德那边的情报，说不定作用更大，只要薛真允许她出门，自然能够和山水行的人联系上，当即点头答应。
薛真看了一眼归雁，归雁会意道：“既是如此，不妨我和袁姑娘一起出去。我在醉月轩有些私人的东西，另外还有两个忠心的丫鬟，我想薛二当家不会小气到不让我带走吧？”她昨夜就和薛真商议，不会再和薛德争夺醉月轩，她也希望和过去的生活有个了断。
“老二不是那样的人。”薛真含笑道，“我今早已经过去和他说过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哪会为难你？要是你不主动把醉月轩给他，恐怕他会通过方子申和官府的关系来抢夺，到时醉月轩是落在方子申手中，他还不得不另动脑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