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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决不饶恕第01集(上)-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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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他的意思,他还想再跟我玩把'野'的?”我不动声色地问。“你听我说嘛,”胡四苦笑道,“他没那意思,他想走正道儿了……”胡四说,小广被学校开除以后,就去商场上班了,在那里干美工。以前跟他玩儿的朋友去找他,劝他“出山”,他老是笑。关系很熟悉的去找他,他就给人家“上政治课”,讲人生,讲哲理;不熟悉的,他就请人家喝酒,喝大了就咧着嗓子瞎唱歌……反正,小广现在整个儿变了一个人,头型梳成瓦亮的三七开,脑袋上能刮下半斤油来,赶上阴天还在胳肢窝里掖把油汪汪的大雨伞,冒充青年毛泽东,有时候还夹着个公文包,来去匆匆的,冷不丁在街上看见他,还以为他是个忙碌的国家干部呢。
  “四哥,其实我跟小广那点事儿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的心思,”胡四打断我说,“把人家砍成那样,进去蹲两年也是应该的。”
  “呵呵,这话说的,”我笑得有点尴尬,“这事儿我认了,只要他……”
  “你觉得他还会跟你拼命吗?”胡四跟我碰了一下杯子,“不会的,他的脾气改了很多,连我都不敢相信呢。”
  “难说,”金高的眼珠子又开始充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广是个什么人?”
  “性格是可以改变的,不过,互相防着点儿还是应该的,”胡四说,“以后我再找他谈谈。”
  “谈什么谈?不老实再干他就是了。”金高的眼珠子凸得几乎要掉出来了。
  “黄胡子以前跟小广的关系不错,”胡四不理金高,啜口酒接着说,“前几天我去找过小广,想探探他的口气,结果他单位的人说,小广出差去南方了,没接上头……我打听过了,小广回来以后,黄胡子跟他联系过,想让小广跟他一起在市场上混,小广去了市场几次,后来就没了下文,我估计是小广看到那里乱,不想去。咱们这事儿出了以后,黄胡子肯定能去找小广诉苦。不过你放心,根据我的推算,小广是不会去管这些破事儿的,他也没有能力管。”
  “他管又能怎么样?不想活了?”金高跃跃欲试,“我他妈这就去剁了他。”
  “金兄弟,”胡四拉住了金高,“别冲动,在社会上混,不要树敌太多。”
  “我跟他早就是敌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胡四把脸转到了一边。
  我不想去谈小广的事儿了,脑子很乱……窗外有一只蝴蝶在忽闪忽闪地飞,有几次它贴在了玻璃上,似乎是在往里偷窥,看一会儿飞一会儿,像是在展示它的舞姿,我觉得它很虚伪,貌似轻盈机敏,其实一追就跑,一揉就碎,像一页烧过的纸灰。不由自主地低头瞅了自己胸前的蝴蝶一眼,感觉有些好笑,我就跟这些虫子变的东西一样。
  抽了个不忙的时间,我与胡四、林武一起去看了董启祥,董启祥在里面混得不错,当了大值星,再有六年就到期了。唏嘘着刚出接见室的大门,胡四突然站住了,指着监狱的大铁门,小声说:“快看,那是谁?”
  李俊海?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到一个树阴下,使劲地揉眼睛,我看清楚了,那个人果然是李俊海!他怎么会站在大墙外面?难道他出狱了吗?不是还早着吗?他应该还有四年多啊……我糊涂了,不会吧?他怎么可能出来了呢?林武在一旁一惊一诈地问,李俊海在哪里?这个杂碎也出来了?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他,看看他到底杂碎到了什么程度?胡四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你哪那么多毛病?人家杨远早就跟他和好了,两个人一起申诉……
  他俩还在旁边絮叨着,我已经穿过了马路:“俊海,是你吗?”
  李俊海迎着我跑了过来:“杨远,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今天出来的?”
  本来我不应该理他,可是突然一见他,我还是想起了在监狱时候一起申诉的那些艰难岁月……听这意思他以为我是来接他的,我不想跟他解释,就坡下驴,伸出手来想跟他握一下,他尴尬地把身子别到了一边。我猛然发现,他右胳膊的袖管空荡荡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一阵风吹过来,将他的袖管掀得一荡一荡,我一愣:“你的胳膊怎么了?”
  李俊海的脸涨得通红,把另一只手抄进那只空袖管里,用一个抱膀子的姿势冲我一笑:“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李俊海把手伸到了冲床下面……最终保外就医。
  我突然感觉很难受,弯腰替他拿起了铺盖:“走吧,我给你接风。”
  “蝴蝶,我没有家了,”过马路的时候,李俊海神情沮丧地说,“我姐姐把房子卖了。”
  “我知道,”给李俊海他爹上坟的时候,他姐姐告诉过我这事儿,“先住在我家里吧。”
  “不用了,我不想给老爷子添麻烦,我姐姐给了我三千块钱,我暂时住旅馆……”
  “那怎么能行?”我突然想起黄胡子留给我的铁皮房来,“别管了,我有地方给你住。”
  找了家靠近市场的饭店,我跟李俊海坐下了,晚上也没回家,让饭店炒了几个菜送到铁皮房里来,跟李俊海喝酒闲聊。我问李俊海有什么打算?李俊海把头皮搓得沙沙响,脸也憋成了猴子屁股,一个劲地叹气。我想了想,问他对卖海货感不感兴趣?李俊海说,我还是别跟你在一起了吧,我发现你的朋友都不太喜欢我,以后磕磕碰碰的不大好看。我说,要不你就在这里卖服装,阎八欠我个人情,我让他给你弄个摊位,你先凑合着干上一阵,不行的话再说。李俊海又犯了愁,我对服装这行一窍不通,从哪里进货都不知道,怎么卖?我笑道,很简单,就像我卖鱼一样,刚开始也是什么都不懂,很快就上道儿了,再说阎八也可以帮助你啊。李俊海猛灌了一阵啤酒,把脚一跺说,那我就先干干试试,实在不行我贩水果去,干那个我在行……说着话,那五进来了,说阎坤喊我出去喝酒。我对那五说,我有事儿不能去,让他到我这里来,我求他个事儿。那五走了,李俊海问我阎坤是谁?我说,就是以前跟着小广玩儿的阎八呀,这小子现在可发达了,服装、鞋帽、布匹什么的都得过过他的手。接着我就把前面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番,李俊海大呼小叫地嚷嚷道,好家伙,我出来的正是时候,原来现在的社会是这个样子啊,你行,这一家伙干得漂亮。
  说着话,花子进来了:“远哥,东辉冷藏厂的货又让我给'黑'了,老孙想请你吃顿饭。”
  我把烟头猛地戳进沙发里:“不去!你告诉他,再让我看见这个市场的人从他那里拿货,我就剁了他。”
  花子躲在黑影里沙沙地笑:“这次他是彻底不敢了,要不我和大昌去跟他喝点儿?”
  我横他一眼:“谁也不许去,闷他两天,直到他过来给我下跪。”
  花子抓起茶几上的一瓶酒,仰脸喝了几口:“钱我都预备好了,就等他来找你办交接了。”
  我垂下头想了一阵,抬起头对花子说:“你马上带着钱去找四哥,让他领你去找水产局老王。”
  花子刚走,阎坤就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了:“远哥找我?哈,小广让我灌醉了,趴在桌子上直哭。”
  我笑了笑:“有文化的人就这样,哭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他回家了?”
  阎坤笑眯了眼:“回家了。一路高歌啊,吓得街上的女人满马路乱窜,以为神经病院放假了呢,我去搀他,他把我摔了好几个跟头,还要拿砖头拍我的脑袋呢……唉,小广啊小广,你说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一个酒鬼了呢?”
  阎坤说,下午他刚上货回来,小广就醉醺醺地找来了,因为他留了一头披肩长发,阎坤一时没认出他来,他火了,用手指着阎坤的鼻子大声嚷嚷,什么玩意儿?当年我玩儿的时候,你还是你爹蛋子里的液体呢。兔子想上去揍他,结果被他一拳打飞了。阎坤惧怕他当年的凶猛,不想跟他结仇,就拉着他进了门市,小广很高兴,搂着阎坤的脖子好一顿亲。阎坤给他泡了一壶浓茶,让他消着酒,两个人就在店里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我,小广说他想找我谈谈,让阎坤去找我,一笑泯恩仇。阎坤打发人去找我,没找着,小广不依,硬拉着阎坤去了饭店……
  “别说他了,”我听得没劲,打断他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知道,”阎坤瞟了李俊海一眼,“想给海哥找个活儿干是吧?”
  “你小子够聪明,”我把李俊海拉到阎坤面前,“俊海,还认识阎八吧?”
  李俊海矜持地拍了阎坤的胳膊一下:“认识,阎坤兄弟嘛。”
  阎坤似乎有点儿不自在,把胳膊往旁边闪了闪,冲我一笑:“我给海哥一个鞋摊怎么样?”
  我探询地瞅了瞅李俊海,李俊海点点头:“行,有现成货吗?”
  阎坤说:“还有点儿,你给我个本钱就行了,以后的货你自己进。”
  我把手里的烟蒂弹向阎坤:“别跟我计较,连货加摊子都给你海哥,等他有钱了再还你。”
  阎坤躲闪开烟蒂,神秘兮兮地靠过来:“严所长昨天下午来找过你,你没犯什么事儿吧?”
  我一脚踹了过去:“滚!”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严盾经常过来找我,碰上我在这里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生意,给我的错觉就好像他也想跟着我卖鱼似的。后来我明白了,他是真心对我好,他生怕我再走老路。我的心思能让他知道?以后能躲着他我尽量躲着他,以至于形成了习惯,一听见外面有人喊“严所来了”,我赶紧从后门溜掉。时间长了他就不太来找我了。有一次我跟胡四说起严盾老是找我这件事情,胡四说,躲着他也好,咱们毕竟是在干一些不太干净的事情,跟他接触频繁了真的容易出问题,不过有这样的哥们儿也不错,道理我就不用细讲了。道理我自然明白,隔三岔五地让那五给他家送点儿时令海鲜,他不要,那五丢下就跑:警民鱼水情啊。
  这次他来找我肯定又想教育我一通……正烦躁着,电话响了,是胡四打来的:“蝴蝶,东辉冷藏厂搞定了,下一届你承包。”
  我哈哈大笑,笑得像一条疯狂的狼:“哈哈哈哈,痛快!”
  李俊海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着墙上挂的一幅字,若有所思。
  那幅字上写着:“凡是辛勤劳动,为国家为人民作了贡献的劳动者,都是光彩的胡耀邦。”
  秋天来了,风不再是温湿的了,吹在脸上干巴巴的,明显多了一份苍劲。清晨的街道换了另一种姿容,斑斓驳杂的法国梧桐被风一吹,树叶哗哗凋落,像褪毛的鸟儿。我经常在这样的早晨带着我弟弟在晨雾中跑步,跑累了,我就背他走上一阵,他长大了,背在身上不再让我感到轻松,他沉重得像一条装满粮食的麻袋。我弟弟没有觉察到我在吃力,他像一个骑着战马的战士,挥舞双手,嗷嗷叫着,催我往前冲。如果我爹在一旁,我爹会帮他催我,快呀,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我买了一部客货两用车,闲下来的时候,就拉我弟弟到处游玩,惹得我弟弟学都不想上了。我爹经常批评我,你这样不是个事儿呀,把你弟弟的心玩儿野了,将来他怎么办?你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我不以为然,我说,我一直在给我弟弟攒钱,等他长大点儿了,我就给他开家杂货铺,他的账算得好着呢,货呢,你就帮他进,慢慢的他就能养活自己了。我爹听了直摇头,不好不好,我哪能帮他进一辈子货?等我老了他怎么办?我说,不是还有我嘛,你从我弟弟那里退休,我接班。我爹便不说话了,瞪着一只眼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我,担心我的生意不是正道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我爹商量,要不就先让我弟弟去市场,让他跟着大昌学着卖鱼。我爹冲我直嚷嚷:“别打这个谱,那更瞎了,上次俊海想让他去卖鞋我都没答应,还是得上学。”李俊海来过?我皱了皱眉头,问:“李俊海什么时候来找过你?”我很恼火,这么大的事情,李俊海怎么没跟我商量?我爹说:“那天你没在家,李俊海拎着个西瓜来了,说是他想把鞋摊处理了,自己干服装去,想问你有没有兴趣让你弟弟去卖鞋?如果你弟弟不会卖,他可以让他的伙计帮着卖,利润都给你弟弟,他说他欠你的人情,想用这个报答你,我没答应。”我骂了一声,丢下筷子就奔了市场,我要训他一顿,你凭什么插手我家的事情?
  我把车停在铁皮房门口,点了一根烟,四下打量,眼前全是我的摊子,伙计们忙得挥汗如雨。
  我问正在跟人讲价的那五:“看见李俊海了吗?”
  那五把嘴巴冲铁皮房呶了呶:“在里面'上神'呢,谁也不敢进去,进去就骂人。”
  大昌提着一把捞鱼的叉子过来了:“远哥,你怎么招应了这么个杂碎来家?刚才连你都骂了呢。”
  “他骂我什么?”我苦笑一声,怒火渐渐上升。
  “骂你不讲兄弟感情,说你在监狱的时候,没有他帮你申诉,你还在监狱里哭呢。”
  “呵呵,他说的对,没有他,我到现在还在蹲监狱。”
  “远哥,我可快要忍不住了啊,他再胡闹,我真拿鱼叉'干'他啊。”
  “那你干脆'干'我得了,把我干挺了你就是这里的第一名了。”
  大昌悻悻地走了:“这帮哥们儿跟着你拼死拼活地干,还不如个李杂碎呢。”
  我想想他说的也对,金高掌握着冷藏厂,花子掌握着小湾码头,只有大昌还在这里卖鱼,难怪他有意见。
  李俊海站在门口大声喊我,阳光下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我甩着手进了门:“怎么了?火气很大嘛。”
  李俊海砰地把门踢关了:“你是怎么办事儿的?刘所长又抄走了我几十件西服,他还让不让我活了?”
  我说:“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再说,你卖的那些旧东西违反规定啊。”
  李俊海把胸膛都要喊破了:“少来这套,你活得倒是挺滋润,我呢?我呢?!”
  我的心里一阵烦躁,嗓子也开始发颤:“你喝酒了?”
  李俊海大口地往外喷气:“你想闻闻吗?没喝!”
  我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嘿嘿笑了:“没喝?那你听好了,你走吧,我管不了那么多。”
  李俊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俩眼像螃蟹那样支得老高:“你说什么?”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柔一点儿:“大哥,我说让你走。”
  砰!沉重的关门声把我吓得跳了起来,心也猛然一缩。
  李俊海走了,整个秋天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似乎从我的视线里蒸发了。有时候喝多了,独自坐在阴暗的铁皮房里,看着他曾经躺过的弹簧床,我的心里难免有一丝悲伤。我与他的一些点点滴滴的往事,过电一样地掠过我近乎麻木的大脑,心会时常抽搐一下。每当想起李老爷子浑浊的目光和我那声悲怆的“爹”来,眼睛便会模糊,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让花子他们去打听李俊海现在去了哪里,打听来打听去,带回来的都是这三个字失踪了。我为那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我觉得,他那天对我发火是因为他把我当亲兄弟对待才那样的,我不应该撵他走,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磕头的把兄弟……他现在落魄到如此地步,我不帮他谁帮他?这下倒好,亲兄弟反目成仇了。
  有一次,我跟胡四说了我的苦恼,胡四点着我的脑门说,看不出来,你杨远还是个侠骨柔情的人呢,不是我说你的,有心在社会上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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