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刀.十八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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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领命退出,先着父亲四大亲信卫士的头领李英前去与春寻处交涉,而后来到前厅。大管家李贵,二管家李旺和一帮得力的家将正心神不宁的等候着我。
我心中有底,从容不迫地在太师椅上坐下,有条不紊地布置他们做好出发的准备。我让他们相信尉迟桥和薛退甲都不会祸害手无寸铁的妇孺,而我们必须放弃这些无战斗力的人。
安排好一切,我回到自己的卧房,开始顶盔贯甲。我很喜欢戎装,男人穿上戎装往往能平添几分神采。
刚系好头盔的带子,乳娘吴氏匆匆地进来。母亲体弱多病,我是吃吴妈的奶长大的,对她不免格外亲近。她显然是来求我答应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的。
果然。她的理由还很堂皇。我不急着回答她,问:“吴妈,你在我们家这么些年,府上的事瞒不过你。你说,二少爷是不是夫人生的?”
吴妈一脸的迷糊:“这是怎么问的?二少爷落地还是我帮忙打的下手呢。”
我说:“我这就去和爹说说,得他同意我才好带上你。”
她很叮咛了几句,让我替她多说些好话,李贵进来,才不得已离开。
李贵待她走远,才说大家都已准备妥当,问我何时动身?才到子时,为安全起见,我不打算过早告诉他行动时间,说:“让厨房弄些点心,让大家先吃些,并准备两天的干粮,分给大家。吃完了,就地待命,我再去老爷那儿看看。”
李贵问,“走上东门吗?”
我没答他,说:“到时候我在头前,老爷的马车居中,你殿后。”
李贵是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人,眼亮心明,点着头:“没别的吩咐我就下去了。”
我说:“吴妈不能跟我们一起走。我觉得,她会死在尉迟桥手上。”
李贵虽不知原由,仍会意地点头:“大少爷放心,我会办好的。”
我随他一道出去,来到前院。宽敞的院了里只在四角各点着一枝火把,一百多人马有序地聚集在院中,父亲的马车亦备好,他的另外三名亲信卫士李豪、李杰、李勇纠纠然站在马车前后。
我抬头望天,月牙儿在天边时隐时现,月与风云不知谁究竟占到了上风,就像眼下的战局。父亲的安排听起来天衣无缝,可我明白战争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在逃离洛阳前,我们危如累卵,随时会遭受灭顶之灾。
唐遮言作品集·藏刀·十八日作者:唐遮言
第七章 九月初四 林阳雨
小时候,我总不明白为什么每一天的开始都是在漆黑的深夜。我从不喜欢黑夜,黑夜总是危机四伏、杀气凛凛。
薛退甲安排我到慈涧,别有深意。我们须在荥阳军抵达前取得一场较有影响的胜利,以获取战争的主动,为随之而来的艰苦的防御战赢得先机。薛退甲给我予充分的信任,让我诈降尉迟桥,试图将他的一部分兵力引到城外,予以围歼。
云怜花是这一行动的始作俑者,当他以他天才的观察力发现定鼎门外若有若无的炊烟并说出来时,我一时没有深入体会。
薛退甲闻弦知意,立即着薛退丙侦察。无需薛退丙的情报,薛退甲已做出判断:定鼎门外有大队人马蛰伏,他们不是我们的人,亦不可能是尉迟桥或周围藩镇的人,那么他们只能属于李迎侯。反推之,李迎侯已做好撤出洛阳的准备,出城处就在定鼎门。李迎侯果然奸诈,他早有准备,用苦肉计,要让我们以为他不值一提,好躲得远远地看我们跟尉迟桥火倂,等我们两败俱伤再来收渔翁之利。
这是个很值得利用的情报。尉迟桥早已向我暗送秋波,我亦早向薛退甲坦言。薛退甲暗示我不要断然拒绝。
于是有了我的诈降。李迎侯是我送给尉迟桥的见面大礼。
甫至慈润,我即向尉迟桥联络,告知他我已劝动薛弦止引兵围剿定鼎门外李氏的伏兵,让他派兵于中途伏击。
依云怜花的判断,李府气氛紧张,临战状况明显,表明李侨必有所行动,而他的盘算无非擒贼擒王,乘洪樵隐暴毙突袭尉迟府。突袭在白天无效,夜里又怕尉迟桥警卫太严,依李侨的性格必然选择吃晚饭的时间,一方面天色已黑一方面敌守卫相对松懈。如无意外,一个时辰内尉迟桥会将李侨一网打尽。随后的尉迟桥一来要防备我们,还担心李迎侯趁黑逃走,就算没有我们的情报亦不会有进一步行动。李迎侯同我们一样能判断出此点,不会急于出逃。子、丑二时人最疲惫,李迎侯选在子时后行动的可能性极大。
依据此种判断,我与尉迟桥约定,我将与薛弦止率千余人于子时突击李迎侯郊外伏兵,灭敌后鼓动薛弦止攻击定鼎门,而尉迟桥则在途中的破阵坡伏击,我趁机杀死薛弦止,致慈涧薛氏军群龙无首,一击可溃。
从兵力上分析,尉迟桥在洛阳兵力太少,占据要点过多,没有两三千人根本无法构成防御体系,另外于定鼎门伏击李迎侯没有五百到一千的精兵和几名勇将不能确保击毙李迎侯,而李迎侯又是尉迟桥必除之后快的人物;如此,他能安排伏击我们的军队不会超过两干。薛弦止的三下慈涧兵若反伏击成功,全歼他们大有希望。
从洛阳到慈润,再从慈涧向洛阳进兵,几个时辰中我几乎马不停蹄。
薛弦止与薛弦引性格迥异,惜言如金,表情木讷,很容易让你以为他是个凭着身份才居此要津的笨蛋;所幸我看他的不是表面,而是他的军队。毫无疑问,这是一支一以贯之的军队,训练有素,号令严明。连行伍出身的尉迟桥亦练不出这样的军队,而年轻的薛家二公子却做到了。我当即明白了薛退甲何以将近一半的军队完全地交给年轻的二儿子,薛弦止在这支军队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薛弦止起初不同意将全部的人马投入战役,他很显然的对我缺乏信任。而我的口气亦不容置疑:要么全军投入,要么我拍马走人。我明白他对自己这帮子弟兵的感情,不想在战争的豪赌中一下子押进他的全部财富,却更清楚此刻分兵作战的危险,而我若不能尽快溶入他们当中,获取绝对的信任又是险中之险。要获取他们绝对的信任就必须按照我的方式出牌,否则我在这场战争中将毫无意义。
薛弦止最终屈服了,为此我得到了他内心的敌视,我对此无可奈何。
李迎侯的伏兵我们自然不会真的去打。薛退丙很早已仿造了李迎侯和尉迟桥印信。薛退甲让人摹仿李迎侯的笔迹下书命伏兵撤回新安。伏兵统领毫不怀疑,迅速撤离。
薛弦止率一千精兵于子时行动,在李氏伏兵原先藏身处制造混战的假像,按既定策略,半个时辰后开始向破阵坡挺进;与此同时,我则率领主力悄然向破阵坡背后包抄。
已近丑时,定鼎门方向依然悄无声迹。据探马的侦察,尉迟桥方面约一干五百人已悄然进入破阵坡埋伏,与我们的分析大致相当。可以说,我们已胜券在握。
部队衔枚裹蹄,无声地行进,很快就将进入阵地。
行在队伍的前万,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敌我的士兵们很快就将努力地杀人与被杀,却不知为的什么。
叹息之余,警兆陡升,连自己亦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却分明地感觉到一些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一定!我所不知道的、无从把握的什么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或,正在发生。
那是什么事情呢?
毫不犹豫地,我猛勒马缰,传令三军就地止步备战,并发射响箭警告薛弦止情况有变。尽管传令官有片刻的迟疑,这支队伍良好的素质终于拯救了我们大家。随传令官点燃火把并熟练地当空几划,几个呼吸内行军的阵势已改变为有效的就地防御,并熟练地布成小圆阵,步步为营地以我为中心靠拢过来。
敌人的响箭与我们的同时升空响起,但它不是警告,是攻击的命令。
转眼间,无数的火把点起,照彻夜空,呐喊声四面传来将我们淹没,还有如雨的利箭。
无疑,我们陷入了包围,敌人不是两千,亦不是三干,冷眼一看亦看出在四千以上。尉迟桥对我的甜言蜜语恐怕是不想兑现了,他竟然放弃了洛阳的防御,将我这个不可靠的投诚者亦列入了一网打尽的名单。但,不得不承认他的高明。薛退甲当然不会知道尉迟桥在洛阳几乎己没有了一兵一卒,正舒服地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呢。
用不着谦虚,我的感觉与当机立断亦是拯救我们的原因。盾牌手迅速压住阵脚,我们被第一波弓箭——亦是敌人本该最具杀伤力的攻击波——射中的战士寥寥无几。
我立即发出第二个命令:保持队形,向慈涧突围。
这是最明智的做法,因为我们提前发觉,敌人的包围尚未完成,撤回慈涧我们只是打了一个败仗,实力上的损失将非常之小。当然我们不能乱,一旦溃散,满盘皆输。
敌军的统帅是谁,我尚无从得知,但他显然明白我的意图。他不甘心仅取得名义上的胜利,并机敏地把握到我们的缺点:保持队形且战且退的速度快不起来。敌军以小股部队与我们缠战,主力则全速奔进,企图将我们的退路封堵住。
敌军统帅至此犯下致命的错误。他太小看我了,一定以为我早已斗志全无,只求保命。可我,从不放弃取胜的可能,哪怕在极度不利的形势下。就像现在。
我们保持着一个整体,而敌人的建制因全速的穿插已渐渐混乱。时机已到,我下达了第三道命令,全军折返,向定鼎门攻击前进!
定鼎门,尉迟桥剩下的人马正在那儿等待着李迎侯自投罗网。如果我们突然杀至,冲乱了他们的阵脚不说,一锅端了亦说不定。尉迟桥本人此刻八成就在定鼎门。伏击我的敌军怎肯容许我们过去。
于是蜂拥向西的敌军,转眼又蜂拥向东,竭尽全力地想要阻止我们杀向定鼎门。一来一回,敌军的建制崩溃,转眼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我能从战场的情形感觉到敌人统帅的谋略与自信已被摧毁。他已无所适从。现在我可以断定他是谁了:尉迟宾。唯有他的信心会如此弱不禁风,换成哪怕是尉迟村,亦会努力维持住建制,决不将失望的情绪传给士兵,毕竟他还占有兵力的优势,只需将攻转防,我们会讨不到任何便宜。
统帅的颓丧立竿见影地导致兵卒意志的崩溃。崩溃是战争的瘟疫,他蔓延的速度是任何将帅阻止不了的。此刻,即使尉迟桥赶来,亦无济于事。
火把中,我终于看见了尉迟宾。他已彻底沦为一名战士,在护从的拱卫中挥舞宝剑砍杀,浑然忘记了统帅的身份。
我很想将他斩于阵前或者擒拿,可他的卫队太过强大,当薛弦止与我会合际,他们终于护着尉迟宾逃离了战场。其间,我看见定鼎门硝烟突起和渐灭,彼处尘埃已定,李迎侯的势力怕是已不复存在了。
我与薛弦止马上商议,以为我军虽胜,却只是击溃战,并未令其有生力量遭致命重创,尉迟桥必依托洛阳南城诸门重新集结。而我军经此激战,亦亟需休整,攻打定鼎门既不现实,亦无需要。
薛弦止欲回师慈涧,我则另有想法。李迎侯一死,慈涧必然失去郑百药的支援,没准郑氏还会投入尉迟桥的怀抱,使慈涧腹背受敌。放下郑百药不提,慈涧的地形对我方而言,大不如偃师有利。掌握偃师,则上东门可牢牢控制在我们手中,洛阳的尉迟军亦无法与荥阳军会合,我们的战场因此开阔,允攻允守,机动率大增,较卧兵慈涧,一味死守坐待敌军弹尽粮绝的消极战略强得一截。
薛弦止对我的态度颇有改观,认真研究了我的策略,以为有道理,但前提是荥阳军尚未占领偃师。
我进一步分析:荥阳军前日消灭异己,要肃清残敌,要稳定局势,还要与周围诸镇疏通解释,主力不太可能立即挥师西进,而洛阳的形势一时亦不急需荥阳军介入。尉迟献一定会给自己一刻喘息,即便向偃师派兵,亦是少量先行部队,不足为患。现在最要紧的是时间,我们犹豫不起。
坚守偃师是我老早就有的想法,云怜花亦赞同,但我们彼时人微言轻,虹线野又是我们一向尊敬的前辈,对他的战略部署不便指手画脚。指画了亦不会有用。现在,我有了实现自己想法的机会,自不肯轻易放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开始我即深信薛弦止是那种当机立断的铁腕将军。
短暂的迟疑后,薛弦止盯着我,“你有把握?”
我说:“我有信心。”
他费力地点了点头:“要是你判断失误,我会把你和你的信心一起扔进粪桶。”
他没有说如过我判断正确当如何如何。
唐遮言作品集·藏刀·十八日作者:唐遮言
第八章 九月初四 李佶
命运的变幻无常在我身上得到验证。昨天我还是洛阳首屈一指的贵公子,现在却丧家犬一般藏在一个见不得阳光的地洞里,破衣烂衫、遍体鳞伤,战战兢兢地躲避着敌人的搜捕。我的身边只剩下二管家李旺和一名亲信家将。
必须承认,我们李家在洛阳之争中率先失败了。
昨夜对我而言,像一场噩梦;从来噩梦醒来该一切依旧的,这一次却已面目全非了。
父亲的妙计被尉迟桥完完全全地看穿。当我们奔至定鼎门,城门果然依约而开,率先冲出城门的我很有种龙归大海的喜悦,而这喜悦瞬间即逝——城门在我身后倏忽关闭,父亲一行被困在了城中。
巨大的城门显然不易关闭,父亲反应十分迅速,在第一时间里破轿而出,向城外扑来。而敌人第一波的攻击同时展开,父亲的马车是敌人攻击的首要目标,李豪李杰几乎来不及招架己喋血当街,而至少有四条身影不约而同地扑向父亲,个个都是顶尖高手,无懈可击地将父亲截下。我从那四条身影中认出了尉迟桥。
敌人的设计非常高明。如果他们不开城门,我们一百多子弟兵必然百众一心,向上东门逃亡。而他们布置的伏兵不会超过五百,即使再加一倍人亦无法阻止我们保护父亲逃离。他们开门放出先头部队后关门,成功地瓦解了我们的斗志。大势已去时,唯有共同置之死地人们才能团结一心,而若有一线生机,便再无团结可言,大家只会争先恐后地各自奔向生机所在。
那时的情形正是如此。随我冲出城门的人一哄而散,来不及出城的人则拼命地往越关越小的城门扑来,反而挤做一团;李豪李杰是被挤住手脚,眼睁睁地被射杀了。
李英李勇双双战死在父亲身边的一瞬,城门终于“砰”然关死,我在最后的门缝中看见的是父亲瞥来的绝望与留恋的目光。
城外的敌人不过一百,若不是我们的战士一哄而散,很可以跟他们拼上一拼,可忠勇地伴我作战的只有十几人。他们很快被屠杀殆尽。李旺紧紧地守卫在我身边,不顾我的反对,将我带向战场外。
城门关闭时,我陡然清醒过来。父亲完了,我己帮不上他丝毫,并必须迅速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含泪向外冲杀,满眼的刀光血影,连自己是怎么冲出来的都不知道。
当我意识到前面再没有敌人时,父亲垂死的悲啸声传来。我一个踉跄,却没有停下脚步。
战争从来不缺乏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