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情-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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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夏树静子/著
逸博/译
《啄木鸟》 2002年第12期
搜集整理:棒槌义工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bcxt。uueasy】
1
木谷温子乘坐“光”号列车到达了京都。京都的站台上寒风刺骨。她走出了车站南口,上了一辆出租汽车。
“去劝修寺。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能从滑石越的小道走。”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着温子说:“夫人对这儿还很熟嘛!”
“那倒不是,大体上还……”
一直住在名古屋的温子对京都并不那么熟悉。一年前的秋天由峰夫陪着她去了一趟劝修寺。正好从一条小道走过,所以那里别致的风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汽车驶上了大路,在三十三间堂前向右拐,驶向了她记忆中的那条小道。黄色和褐色的杂木林,茂密的竹林,在秋风中已被染成了耀眼的深红色。
这条弯弯曲曲的坡道窄得几乎刚刚能容纳两辆车相错而过。沿途可以看到散落的已经荒旧了的民宅。汽车又向山上攀登了一会儿后,终于可以看到山谷里的几栋住房。这里便是山科。
一直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车窗外面的温子,当汽车从山顶上向下驶去时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眼前这一处处的景致又触动了她那封闭已久的记忆之门。
过了大石神社,再穿过名(古屋)神(户)高速公路收费处后就是劝修寺。汽车在雪白的墙壁旁停了下来。温子有意多付了一些车费后对司机说了句“谢谢”便下了出租车。她尽可能克制着自己按捺不住的激动心情,却又恨不得一步就跨进寺门。
当她想镇静一下,抬起手来看看手表时,突然感到有个人影在身后晃动,她一回头,高瘦的峰夫此时正站在寺门口。今天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服。
“啊,让你久等了。”
峰夫笑着向温子走过来。他比温子小两岁,今年32岁。但他那张圆乎乎的脸一笑起来让人感到儿童般的天真。
“不,我也是刚刚到的。”
“你今天穿得太漂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
温子穿了一件黑底儿浅紫色小花纹的大衣,似乎让峰夫有些惊讶得不知该如何评价。他是重型电机公司的技术人员,平时他很少评论温子的穿着打扮,也许今天温子的装束对他的印象太强烈了吧。也许是一种命运的暗示?温子不觉心中一怔。
“星期六不好出来吧?”
“还好,佐知子正好也外出了。”
“由纪子呢?”
“放在姥姥家里了。”
“那今天就可以轻松地玩会儿了。”
峰夫付了参观费后,两个人进到了劝修寺的庭院里来了。这座寺院据说是醍醐天皇创建的。距今已有千余年了。至少从建筑风格看上去非常久远。庭院正中是一座水池,四周是回廊。
正值红叶的盛红期,寺院周围的红叶呈现出红色和深黄色,一个人搂不过来的高大银杏树树叶也满是鲜明的黄色。庭院的前方是一座披着黄绿相间色彩、平缓延伸的山峦。似乎当初建寺时就看中了这处依山傍树的风水宝地吧,这种天造地合的美色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他们悠闲地从灌木丛中铺就的鹅卵石小道上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一处在京都屈指可数的古代池塘。
清澄的秋阳照射在草坪上,偶尔可以看到漫步或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的情侣。
他们穿过草坪朝池畔走过去。呈现着青绿色的水池上覆盖着一片片莲蓬和莲花。但它们也都现出了枯黄色,使人感到了一个荒芜的季节的到来。池中有一尊石雕的白蛇,这是根据当地的传说修建的“镇寺之宝”。水池中的小岛与远处的山峦相互呼应,构成一幅完美的图画。
两个人静静地观赏了一会儿这儿的风景。他们都不是那种爱热闹的人,所以相见时更多的时间就是默默不语。但今天温子似乎在焦急地忍受着这平静的“煎熬”,她有许多话要对峰夫讲。
“工作怎么样?”
“啊,还那样。我们生产的机械不适合民用,所以工作量也不大。”
“不过你们不正在打算生产原子能发电机吗?”
“还在实验中。因为这种发电机还得由政府出面进行设计制造的认可。”
“如果政府认可了,你们的公司可就风光了吧?”
“也许吧。不过还不知道这是哪年的事儿呢!”
峰夫露出了他那一口洁白的牙齿苦笑了一下。
东田峰夫毕业于大阪的国立大学。后在一家重型电机公司就职,他那个部门属于原子能设计部。他的工作地点在神户,住在位于西宫的公司宿舍,每天往返于这两个地点上下班。
“佐知子身体还好吧?她还在做设计工作?”
“她还是那样劲头十足的样子。家里的事情总是不如她的工作重要。”
“你的岳母就住附近,她能帮你们照料孩子太好了。”
“嗨,以由纪子为中心,家中三个人吵吵闹闹的,外人一听好像我们家是母系社会呢!我在家里成了多余的人!”
峰夫的话似乎是在开玩笑,但从他的身上看的确缺乏年轻人应有的朝气,也许是因为他所供职的部门特点的缘故吧。
“木谷先生怎么样?他还是那么结实吗?”
峰夫一问,温子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手术是成功了,又过了半年,这倒没有什么担心的,可他身体比以前更差了。”
“那还是因为工作的事情不顺心嘛!”
“也许吧……”
峰夫紧紧地盯着沉默不语的温子的侧脸:“今天来京都还有事儿吗?”
“不,只是想来见见你。”
两个人分别住在西宫和名古屋,以前两个人一直选择在两地之间的京都或大阪相见,一般利用工作上的事情或其他理由见面,而这次则是温子特意把峰夫叫了出来的。
“你能来我就非常高兴。而且这里这么安静,天气又好,满处都是红叶,真让人……”
一个阴影突然涌上了温子的心头,她小声地惊呼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寒战。峰夫见状连忙伸出双手搂住了温子的双肩。这时有一只苍鹭扑打着翅膀从他们身边飞上了天空。
温子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峰夫的手还没有松开。他就这样一直搂着温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决心般地说:“温子,有什么不舒服吗?今天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初次相识。”
2
两个人离开了劝修寺,上了一辆正好开过来的出租车,奔着山脚下的瀑濑而去。
那里有一家建在音羽川上游、占地很大的烹饪旅馆。几年前温子通过丈夫公司的介绍,在那里受到了西阵纺织界的人员的接待。今天她也事先联系好了,要在那里吃一顿晚饭。
沿着奈良大街向北,进入国道一号,再穿过音羽川隧道,进到山谷就到了。
出租车停在了茶色墙壁的铁门前,一名身穿日式外衣的负责人模样的人迎了出来,他把两人让了进去。脚下也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面长着一层薄薄的苔藓。小道两旁种着绿色的灌木丛,灌木丛上开着的小花散落在碧绿的苔藓上,在夕阳的照耀下,庭院里生机勃勃,煞是美丽。庭院里还可以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小道前方的建筑好似建在山崖上一般向外伸展出来,它的下面就是一条瀑布。
不一会儿侍者就端上了各式菜肴。有做得金黄色的纹甲乌贼、烤板栗、烤银杏等等,全是这个季节的食物。他们一喝起日本的清酒,温子就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峰夫的父亲是温子的母亲的堂哥。今年温子34岁,峰夫32岁。他们都生于名古屋西北的稻泽市。温子的父母是农民,峰夫的父亲在稻泽做农艺师。峰夫还有一个妹妹。
由于两家都在一个镇子上,两个孩子的年龄上相近,于是他们就因各自的父母关系很好而以姐弟相称,一直到长大。温子的家境贫寒,父亲是个酒鬼,什么活也不干,整天在镇子上闲逛。多亏了峰夫的父亲的接济才没让温子的家庭破败。
然而在峰夫上中学三年级时,他的父亲因在工作中受伤死去,双方的家境顿时都陷入了贫困之中。于是峰夫的母亲除了操持家中的田地外,还去附近的一家纺织厂找了一份工作。
温子于高校毕业后在名古屋找了份工作。她在销售汽车零件的经理部工作。但由于公司人员的违法经营,这家公司很快就倒闭了。
在她没有工作的期间,经原先那家公司的前辈介绍,去了一家会员制的俱乐部中帮忙,并且在那里认识了木谷信吉。
当时木谷刚刚40岁,在名古屋的一家叫丸喜屋的纺织品生产公司当经理。他是从父亲手中接过来经营这家公司的,他接班之前曾在公司从清洁工干起,因此,当他接班当了经理后深知守业的艰辛而刻苦工作。
初次见到温子的木谷,连着三天到俱乐部来,并约温子下班后去外面吃饭,不久就向她求婚。当时他的妻子死了两年了,和父母及一个两岁的儿子在一起生活。他的前妻是高龄产妇,分娩时因宫颈管破裂,生下儿子后不久就病故了。
从时间上算起来,温子和木谷结婚正好15年了。当时温子19岁,木谷40岁。
那时的峰夫还在稻泽上高校,毕业后考进大阪国立大学的理工系。他的学费一半是通过打工赚来的。
第二年的春天,峰夫的母亲因肾病恶化,卧床不起;峰夫决定中途辍学,回家照料母亲,但温子得知了这个情况后,劝阻了峰夫,并决定每个月给峰夫的母亲送钱治病。这样峰夫才没有休学。
由于温子的资助,峰夫一直学完了大学课程,直到在现在这家公司供职。
峰夫有时住在大阪,有时住在西宫,并于四年前结了婚。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利用各种机会相会,相互保持着联系。但是近来,他们的联系少多了。
温子本想给峰夫写一封长信,但终于决定还是见一面为好。
“后来丸喜屋的情况怎么样了?”峰夫看到温子缄默不语,便又换了一个语题。温子停了停又摇了摇头:“我丈夫倒是一直坚持经营着,但看来也维持不下去了。加上多年的经济不景气,最近从韩国和台湾进口了不少价格便宜的纺织品,外国产品渐渐地占领了过去我们的经营网络。”
建在名古屋长者町四层楼的丸喜屋,曾被人称之为“业内大亨”。丸喜屋曾相继将结城、大岛、西阵和着尺一带的大小纺织品的经销商业点全部收购进来,成立了一个大型的综合商社。并一时间发展成年营业额高达40亿日元、从业人员40多人的知名企业。但是在第一次“石油危机”发生时,日本的整个纺织业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加上日本人渐渐地不再喜欢传统的服装质地样式,国外同行的低价倾销,丸喜屋也陷入了空前的困境。
“日本的纺织业是恪守传统生产方式的行业,在现代社会的发展中迟早会被抛弃的。不用竞争也会自行消亡的。”
“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所以一有风吹草动纺织业是首当其冲的行业。”
新闻传媒是这样评价日本的传统纺织业的。
“4月份我丈夫做了胃大部切除手术。他本人认为是胃溃疡,但大夫说像是胃癌,大概是他心身憔悴使溃疡恶化了吧,而且大夫担心癌变,劝他早点切除了更安全。如今他的身体十分衰弱……”
温子原想轻描淡写地介绍一下,不料在酒精的刺激下,她竟情不自禁地悲伤起来,眼泪也不住地流了下来。
峰夫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请不必客气。今天你约我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
“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讲出来怎么想办法呢?”
“没法说出口啊。”温子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下次──在什么地方?”
“这个……”
“在哪儿?”
“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峰夫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温子,你真的──”峰夫亲昵地叫了一声后,温子不知为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是的,如果我丈夫死了,我也打算随他而去。”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在胡说,我丈夫倒不会想不开的,可这也许是不可抗拒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只是那些在丸喜屋做工的人啊!公司反正要倒闭,这样一来,他的癌症再一复发,那就……”
“难道为了这个你也想去死吗……”
“我开始并没有对我丈夫讲,不过我一听他讲到今后的情景,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去那个世界,而且我也看出了他在问我是不是能陪他一块儿去。我也认为陪他一块儿去是我最安心、最幸运的事情了。”
“别开玩笑了!”峰夫稍稍扭过头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第一,英介君怎么办?还有你的父母……”
“英介有他的爷爷奶奶。而且现在他也大了,起床穿衣都用不着操心。”
15年前,当木谷和温子再婚时,他们离开了木谷的父母家,在公司的附近买了一栋公寓生活,当时打算让木谷前妻生的两岁的英介和他们一起生活。但爷爷奶奶却不希望他们把孩子带走,因为他们不希望英介给儿子的新生活带来不便,儿子与比自己小二十一岁的姑娘结婚,对方当然不会有育儿的经验。
后来,英介上了小学三年级,木谷又在现在的千种区新池买了一块土地,修建了新居。于是木谷把父母也接了过来,孩子也就跟过来了,但那时英介已经习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了,并且对温子有了一种逆反心理──因为她的介入才使得他无法享受父爱。后来他又上了高校一年级,他只在木谷的家里留有书桌,却丝毫没有打算搬过来长住的意思。
“我丈夫的父母今年都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仍然非常健壮。如果我丈夫的公司一旦倒闭全家也都会受到经济上的牵扯;不过如果他死了,英介将会得到一大笔人寿保险,所以不必担心父母和英介今后的生活……”
“这样的话,木谷和你要是健康地活下去大家不是更高兴吗?”
“不过从我丈夫的身体来看,如果公司倒闭,员工的生活失去了保障无疑就是他的责任……一旦出现了这种局面他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所以对他来讲,活到那一天是非常残酷的。”
“可是你也没有必要和他一道去走这条路嘛?如果你是出于感恩而要和他一块儿去死,这是非常利己的表现!”
“不,我丈夫对我有恩,所以我为他去死是符合情理的,我不过是一名俱乐部的女招待。他能娶我对我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从内心感激他,况且我们毕竟是15年夫妻了嘛!”
温子说服着峰夫。
“我不能直接去帮助我丈夫做丸喜屋的事情,但我听一听我丈夫讲的事情,也可以和他同欢乐同痛苦。当我得知他得了胃癌,得知他再无法得救时从心底希望能和他一块儿离开这个世界。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
“……”
“如果我丈夫先我而去,剩下的就是他的父母、英介和我四个人了,我真不知道我怎么活下去,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我丈夫一死,我看我也是死了的好……”
不知不觉间温子哽咽了,这时峰夫走到了她的身边,他用双手搂住温子的肩膀,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温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