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转移杀人 作者:西泽保彦-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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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于室内装潢的寂寥气氛对照之下,床单与毛毯显得较新且干净;看来,我似乎是临时被送进这个长期废置的房间里。
临时被送来……这么一提,我现在身穿的蓝色两件式宽松薄睡衣虽然浆得笔挺,像是全新的,但看来倒也有几分像入院病人用的睡衣。
我再度观看观景窗外的风景。翠绿的草皮在阳光照射之下,宛如附着水汽般闪闪发亮;草皮的另一端,则盖着乍看像是仓库的平房。那是个没有特征的砖造建筑物,但我却忍不住跳下了床。
我隔着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座平房;面向这里的墙壁上,嵌着与我所在房间相同规格的观景窗,但上头浮现的透明数字却是“2”。不,严格说来,是反转过后的“2”。本来那看起来也像是种奇异的窗户花样,但我却立刻明白是反转过后的“2”;因为在窗下的砖墙上,也一样刻了个“2”字。
接下来我靠近另一侧的窗户一看,草皮的彼端果然也可望见一座构造完全相同的平房;而如我所料,那里的墙上刻着数字“4”。当然,窗户上则有个反转过后的“4”,呈透明花纹状态浮现出来。
正当我再度为了消失于梦境般的非现实感所苦恼时,突然发现一道人影从“4”号建筑物中缓缓走出,犹如摸索于黑暗之中一般,步履蹒跚。
那人身穿与我完全相同的蓝色两件式宽松薄睡衣,是个高个子白人女性,及腰的金灰色长发在阳光照耀之下,犹如银饰品似地闪闪发亮。
那是……我的确曾在某处见过那张脸,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名字。左思右想之下,还没想出她的名字,反而先忆起了在S市购物广场发生的事情始末。
对了,美由纪下了最后通牒后,虽然我随即黯然离去,但这种季节里,哪能立刻订到回日本的机票?为了排候补机位,当晚我只得投宿于机场附近的饭店。
本来打算与美由纪两人共度夜晚的,因此没任何预定行程。长夜漫漫,我租了辆车来到S市,漫无目的地走进了那座购物广场。当时我并无任何具体打算,只是认为这里有众多商店,最适合消磨时间。
接着我发现了一家名为“鲜鸡屋”的奇妙速食店,在那儿……对,在那儿遇上了地震。店里的天花板摇摇欲坠,我和来店的客人们一起慌慌张张地冲入“避难所”内——
回想至此,我终于忆起贾桂琳·塔克这个名字。刚才走出草地的她虽然没戴着那副圆框眼镜,但铁定是贾桂琳错不了。
想起她曾施与我的诸多不合理待遇,我变得悒悒不快。人家断了肋骨、痛得半死的时候,她竟然像使唤狗一般地对待……正当我忿忿不平之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我的胸口一点也不痛了。即使用力深呼吸、挥动手臂,那种梗在喉间的剧痛也完全不再冲上脑门。咦?我隔着睡衣摸索胸口,虽然使了很大的劲,却一点也不痛。怎么回事?
我又发现了一桩怪事……彷徨于胸前的手背,看起来相当肮脏。我原以为是灰尘,仔细一看,竟然是卷曲的体毛。咦?我有这么多毛吗?而且看起来还很白,宛如棉絮一般。
正当我百思不解时,窗外也展开了不寻常的光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刚从“4”号屋出现的贾桂琳。她正胡乱抓着未经梳理的长发,完全不顾旁人目光,甚至还将嘴张成葫芦状,翻着白眼,开始抓起脸颊来。
以一位妙龄美女而言,这些举止实在过于邋遢,活像个宿醉的中年人刚起床一般。当然,假如光是如此,我还能理解。毕竟那女人个性如此恶劣,说不定平常的生活习惯及所有行动就是这般邋里邋遢。
然而,接下来她的举动却明显异常。贾桂琳先是目不转睛地俯瞰着自己的胸口,接着以双手捧起;与她的苗条身躯相形之下显得相当丰满的双峰,就像偌大的果冻一般水嫩地堆积起来。
贾桂琳见状竟眉开眼笑,活像个初次去看脱衣舞秀的少年。非但如此,她还不断地把玩自己的乳房,迟迟不肯罢手,仿佛有生以来初次见识到似的。
她……她在干嘛啊?难道是地震时撞到了头,脑筋秀逗了吗?我不禁真的担心起来。当然,我并没有为她担心的义务。
贾桂琳把玩胸部的动作突然停止,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抬起视线。说时迟那时快,她背向方才走出的平房,迈开步伐,很快地消失于观景窗的视野之外。
由于好奇她的去向,我决定尾随其后。再说,我也想知道这儿究竟是何处。既然贾桂琳也在此,那这里八成是医院或疗养所,专收地震后自瓦砾下获救的遇难者。
此时但觉有阵尿意,我决定先上一趟厕所,便打开半掩的门,走进浴室。
“哇啊!”
突然看见一道男人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往一旁跳开。
“对、对不起——”以日文道歉到一半,才发现对方似乎是白人,连忙改用英文:“很抱歉,我以为没有人……”
男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那男人面相怪异、秃头、眼球张得偌大,仿佛顷刻间便要掉下来。
是那个南部腔男人——这回我立刻想起来了。那个傲慢至极、浑身肌肉,还上着心形刺青的中年大叔。原来他也平安获救啦——现在可不是沉浸于这些感慨之中的时候。
我猛然将自己的脸孔凑到男人面前,因为我发现了某个惊人的事实——南部腔男人其实并未站在我眼前。不,这个说法并不正确,或者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他”确实是站在我眼前。
然而,却是在镜中,在洗脸台的镜中。
我忍不住以双手啪地打了自己的脸颊。同时,镜中的南部男人也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镜子,南部男人也大反常态地带着畏怯的神情瞪着我。
我摸了摸头,南部男人也跟着胆战心惊地抚摸自己的秃头。
我的头发全没了……不知为何,我仍清楚地记得自己最震惊于这个事实。我想,大概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这还算是能够理解的打击吧!一夜之间掉光头发虽不寻常,至少并非绝不可能。
可是……可是,一夜之间完全变身为别人,究竟教我如何理解才好?
我注视了镜子多久?在这期间,南部男人也不断以颓丧的表情回望着我。
突然,哇地一声惨叫从我口中迸出,然而那并非自己平时听惯了的声音,而是南部男人那种青蛙被踩扁时发出的浑浊声音。刚才说话时完全没注意到的事实,直到现在才被我发现。
这就像是个信号一般,我头也不回地冲出浴室。好可怕,我只觉得无由地害怕,连头发都要竖直了……话是这么说,但我现在根本没头发啊!——这种时候还能想着这些的我,也实在可笑。虽然没经历过,但在夜路上碰见鬼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必须逃离这里!这种强迫观念一再地浮现心头,但我根本不知该逃往何方,只是一味地哇哇乱叫,盲目地绕着床铺奔跑。这时的我,应该是陷入了某种退化现象,一心想找个地方躲藏;唯一可藏身之处是浴室,却不能藏在那儿,因为“那家伙”就躲在那里。
无可奈何,我决定拿起被单蒙头盖住,便纵身往床上跳,谁知目测失误,撞到了小腿;当我痛得哇哇大叫、满地打滚一阵后,总算才发现到——房间里伫立着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不知何时进来的;他们正注视着我,似乎在观察着我的丑态。
“你……”我甚至忘了小腿的疼痛,重新在床上坐好。“你们是谁?”
“啊,哦!不必担心。”其中一名男子举起手掌,从容地做出安抚动作。他说着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我们不是可疑人物,是你的朋友。”
“朋友?”
我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个年约五十的男人。他的额头退后不少,但耳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金发却像女人一般,绽放着柔亮的光彩。
“我们也知道你是谁。”虽然他的嘴角浮现了亲和的笑容,但那眨也不眨的眼睛却予人一种造作感,弥漫着绝非泛泛之辈的气氛。“江利夫·苫先生,对吧?芝加哥大学研究所毕业,经济学硕士,国籍日本;目前单身,三十三岁,居住于琦玉县,工作于某综合电机制造厂,上有一兄一姊——没错吧?”
一时之间,我完全不知该做何回应;我从未曾陷入过如此矛盾且复杂的心境。
我现在已“变身”为那个南部男人,但眼前的金发飘逸男却无涉于事态有多么地不可理解且破天荒,仍能若无其事且正确地道出我的身家姓名,这令我欣喜万分。我还是我,我的自我认同并未出错——说实话,被赋予这种安心感的喜悦,给了我的心灵强而有力的支持。
然而于此同时,难以形容的不安也在我的胸口打转。为何这个金发飘逸男对我的身家资料如此详细?名字、学历及年龄也就罢了,一个美国人竟能毫无窒碍地说出“居住于琦玉县”,这可非比寻常。
坦白说,我甚至觉得可怕。金发飘逸男的背后侍立着另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板着脸孔不发一语,看起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个人戴着眼镜,无法得知眼神动向,更增添了一股奇异的压迫感。这些男人到底是谁?
“呃,请问……”
“失礼了,我叫威尔逊,戴夫·威尔逊;这一位是我的部下,名叫韦格·华勒。”
“部下?”那个被成为韦格的男人,神色不变地点头示意。“那你们是……”
“很抱歉,这次我们不能表明身份,你只需知道我们属于美国某政府机关即可。还有问题吗?”
“这里是哪里……我、我到底怎么了?”或许是放心之后的反作用吧!明白对方是讲得通道理的人之后,原先的不安及疑惑全都一口气猛烈爆发。“我的脸、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声音,到底……”
“我们会说明一切的,请放心。”
“是……是吗?”我没理由怀疑戴夫的一番话,姑且先冷静下来。“我……不,我们本来是在S市的购物广场,对吧?”
“没错,你们碰上的大地震,震央正好在都市底下,而且规模还是数十年来最大的。你们的运气很不好——就许多意义上而言。”
“可是,既然我……”我反复打量着原来不属于自己的双手。“还活着,表示我平安获救了,对吧?从那个避难所里……”
“那并不是避难所。”
“咦?”
“这事我们也会告诉你的。总之,”他用手指着门,“请移步,所有人都在等你。”
我依言下床,随着戴夫等人而去。我被分配到的建筑物果然如我所料,与刚才从窗户看见的“2”号及“4”号屋一样,都是砖造平房,玄关的墙上也刻着大大的“3”。
这倒还好,但当我不经意地回身一看,却愕然无语地呆立了好一阵子。方才见了在和煦阳光之下闪闪发光的绿色草地,我还以为这里是有着标准田园风光的环境,没想到竟是包围于一道高达十来米的半圆形水泥墙中。(参照图A)
后来我才知道,这地方从上空俯瞰的话,是呈圆形;右半部是如前所述的水泥墙,左半部则是被海包围。当然,虽然有海,却不能供我们悠闲地前往沙滩戏水;因为靠近我们的这一侧被同样十米有余、异常高耸的铁丝网给团团围住。
这哪像医院或疗养所,分明是“监狱”嘛……一度镇定下来的不安又再度复燃。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地方显得危机重重,天气却风和日丽得让人想来个野餐,反而更增添了诡谲的气氛。
咦?风和日丽?慢着,现在明明是十二月啊!的确,加州是个冬天也挺暖和的地区,但我现在只穿着两件式薄睡衣,却完全不觉得寒冷。
加州有这么温暖的地方吗?或许有吧!不,又好象没有……我不清楚,毫无自信。
“请问……”我决定开口发问:“这里是加州吧?”
“很遗憾,”戴夫并未停步,带着笑脸回过头来:“和我们的身份问题一样,我不能回答。”
“可是,呃,欸,我是说,现在是十二月对吧?一九九×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
“不是,”戴夫很干脆地更正。“是二十三日。”
二十三日?这么说来,离地震当日已整整过了两天?我失去意识这么久吗?
“那……”虽然我有此疑问,但还是不顾场合,忍不住优先提出某个非常平民化的顾虑。“我租来的车怎么了?该不会还没归还吧?要是事后被索取一大笔延迟罚金——”
“你的个性还真是一板一眼,”戴夫似乎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掩着嘴角窃笑起来;方才完全不带笑意的眼角,现在也多了几道笑纹。“不必担心,这些付费之类的杂事我们都处理好了,你住的饭店也一样,请放心。”
“这么说……你们也联络我日本的家人了吗?”
“不。”戴夫收起微笑。“这倒还没。关于这件事,我们到了那里再好好谈——”
戴夫所说的“那里”,便是位于这块园区中心的建筑物,由上俯瞰,是呈六角形——这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周围上了一圈玻璃,外观令人联想到水族馆。
入内一看,和方才就寝的房间一样,装潢十分单调;而诸多磨损的地毯上,依然四处留下从前摆放家具的痕迹。在那交谊厅风格的大厅中央,伫立着一个惹眼的大树般巨汉。看起来应该是西欧人,而这么形容或许有些过分——以他那魁梧奇伟的外貌,就算不经特殊化妆,应该也能直接主演恐怖电影。我们三人一入内,他便投以锐利的目光。
“总算到齐啦?”他的年龄约六十岁,一面以歌剧歌手般的沉厚嗓音喃喃说道,一面不悦地抓着那头浅灰色卷发。“戴夫,你还记得吧?”
“记得什么?”
“二十年前,你把我从假期中叫回来的那一天。”
“怎么忘得了呢!”
“那天的确也是十二月二十三日。”
“哎呀,对耶!丹尼,您记性真好。”
“我说过别叫我丹尼吧!”
“失礼了,博士。那么,请开始吧!”
“哼,我还以为总算可以摆脱你了。真是的,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被称为博士的巨汉一边喃喃抱怨,一边环顾四周,宛如正要开始对学生说教的老师一般。事实上,他似乎非常习惯于镇吓他人,一言一行皆透着威严和魄力,就像生鱼鳞片一般地自然。
虽然“博士”是个拥有强烈震撼力、让人一见难忘的人物,但我却更关注坐在他身边的女人。她的一头红色卷发宛如少女般地编成一条麻花辫,年龄约莫四十来岁;晒成黄褐色的肌肤处处斑点,五官绝称不上美丽,却不可思议地酝酿出一股清丽脱俗的气氛,同样令人一见难忘。
红发女子犹如“博士”的分身一般,默默地依偎在他身旁。他们究竟是何关系?两人之间流露出一股极为亲近的气氛,是毫无关联的人所无法培养的。以年龄来看,她应该是“博士”的女儿吧?
以这两人为中心,有五个人端坐于围成圆圈的椅子上,个个都是见过的面孔。“鲜鸡屋”的黑人店员巴比·韦伯、吃掉四个鸡肉汉堡的阿拉伯男人、说日文的法国人亚兰·潘赫、桀骜不驯的化身贾桂琳·塔克,以及——
我依指示坐到空位上。理所当然地,是椅背上写着“3”的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