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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炮弹片 作者:莫里斯·勒布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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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是一种解脱。

    他认为,战争就是死亡,而且是瞬间发生的、不会引起内心任何冲突的死亡。
在战争打响后的最初几个星期里,他可能看到了那一切动人心弦的、令人鼓舞的、
既庄严又壮丽的行动,他也可能看到了那无懈可击的动员令,士兵们的热情,法国
上下令人赞叹的团结一致,还有全国人民的觉醒。但这些壮观的场面中没有一件能
吸引他的注意力。在心灵深处他已暗下决心,他将必须完成某种壮举,就是以后有
千载难逢的好运也不可能使他回头。

    因此,从第一天起他就认为自己找到了适当的机会:他怀疑间谍就呆在教堂的
钟楼里,因此首先抓住这个间谍,然后再钻进敌军的心脏部位报告他们阵地的情况,
这就肯定无疑地要冒死的危险。他勇敢地向死亡走过去了。

    然而,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所以他既勇敢又谨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就是去死,对,那也要在成功之后去死!他在行动中以及在成功中尝到了一种
他过去未曾想到而且是从来没有过的喜悦。

    他发现了间谍使用过的那把匕首,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这个男子和企图用
匕首刺杀他的那个男子之间究竟有着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这件事和十六年前已故
的唐德维尔伯爵夫人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联系呢?这三个人都干着相同的勾当,那就
是从事卖国和间谍活动。保尔对他们这种勾当的不同表现形式都是在无意中碰见的。
那么这三个人又是怎样和这同一性质的勾当联系在一起的呢?他们隐蔽的联系方式
又是什么样的呢?

    然而主要是伊丽莎白的信给保尔特别沉重的打击。因为年轻的妻子还处在那炮
火和枪林弹雨之中;因为她还处于那城堡周围血与火的斗争之中。那里只有得胜者
的疯狂和狂热;那里只有燃烧的战火,交战的枪声;那里只有敌人的暴行,人民的
痛苦。她年轻,漂亮,几乎是孤身一人,毫无自卫能力!

    她只能呆在那里,因为保尔没有勇气再见到她,也没有勇气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来。

    这些想法在保尔心里骤然引起了一阵丧气和消沉情绪,但他很快从这些苦恼中
走了出来,只身去迎接某种危险,继续把自己那不同寻常的事业进行到底。不管发
生什么事情,都要以那种曾使他的同伴既感到惊讶又赞叹不已的勇敢精神和顽强毅
力把这种事业进行到底。从今以后,他所追求的与其说是死,倒不如说是追求人们
体会到的那种不怕死的激情。

    九月六日这个日子终于来到了。这是闻所未闻的一个好得不可思议的日子,就
在这一天,部队司令向部队发出了不朽的讲话,最后命令他们向敌人发起进攻。人
们非常英勇和痛苦地承受的撤退现在已经结束。几天来他们进行的是以一对二的战
斗,没有时间睡觉,也没有时间吃饭,只是竭尽全力地行军,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精疲力竭,后来,他们甚至都麻木了,对一切都感觉不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
在路边的沟里一躺下来,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部队司令讲话了,就是向这些士
兵们说话了:“停下休息!向后转!

    现在我们要直接逼近敌人!”他们掉过头,折了回去。

    这些垂死的人又有了活力,情绪也从最低的状态转向高涨,大家都恢复了毅力,
他们互相争辩着,好像拯救法国的责任只落在自己一人肩头似的。

    有多少士兵,就有多少崇高的英雄,上级要求他们不战胜便成仁。他们是胜利
者。
    在这些最勇敢的人们中,保尔走在最前面,最引人注目。保尔意识到他所做的,
所尝试的,以及他所得到的成功,所有这一切都已超过了现实的限度。九月六日,
九月七日,九月八日以及从九月十一日至十三日,尽管极度疲劳,尽管不能吃饭,
不能睡觉,尽管这一切都达到了一种人们甚至都想象不到人能忍受的极限,但保尔
的思想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前进!再前进!

    永远前进!不论是在阴凉处,还是在烈日下;不论是在马思运河边,还是阿尔
戈纳走廊地带;当他所在的师被派去增援边境部队时,不论是向北行进,还是向东
进军;不论是俯卧,还是在耕地里匍匐前进;不论是站立起来,还是上刺刀;保尔
都始终在快速前进,每一步都代表着“解放”,都意味着“胜利”。

    每一步也激发着他的仇恨。啊!他父亲过去憎恨这些人,那是多么有道理!今
天,保尔又在根据这些人的行为判断他们:到处都是令人惊讶的蹂躏行为,到处都
是荒谬绝伦的灭绝行为;处处是战火,是掠夺,是死亡;人质被枪杀,妇女仅仅是
为了供他们取乐而无端地被杀害;教堂,城堡,富人的别墅,穷人的破屋,都无例
外地被毁坏殆尽。连废墟本身也遭到了破坏,尸体也遭到鞭挞。

    同这样的敌人进行斗争,是何等快乐啊!保尔所在的团突然减员一半,但他们
犹如松开绳子捕获猎物的猎犬群死死地咬住猛兽。随着这头猛兽越来越靠近边境,
它好像变得更加凶恶更加可怕了。尽管如此,人们还要向它发起猛攻,希望给它以
致命的打击。

    有一天,保尔在两条公路交叉道口的路标上看到以下字样:

    距高维尼:十四公里距奥纳坎:三十一点四公里距边境线:三十八点三公里啊!
高维尼,奥纳坎!他读到这些意想不到的字母时,心里是何等激动!

    平时他专心致志于战斗和其他事情,很少注意到路过之处的地点名称,而常常
是由于偶然的情况才使他得悉那些地点名称的。现在他一下子就到了距奥纳坎城堡
很近的地方!距高维尼只有十四公里了!法国部队是不是开向那个在一种非常奇怪
的情况下被德国人攻占的小要塞高维尼呢?

    昨天。自拂晓就开始了对敌人的进攻,敌人似乎更疯狂地进行着抵抗。保尔的
上尉派他率领一个班行进至布莱维村,并命令他,如果敌人已撤退,就进村子,但
不要再向前推进。那天,保尔在他那个班走过这村子的最后一批房屋后看到了这块
路标。

    他感到十分不安,一架单引擎飞机刚刚从这个地区上空飞过。前面可能有埋伏。

    “我们回村子吧,”他说,“我们一边等待,一边设路障。”但是,突然传来
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这声音是从已绿化的小山丘的背后传来的。这小山丘正好从
高维尼这一侧与公路相交。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楚,保尔很快就辨别出是一辆汽车马
达发出的巨大隆隆声,也许是一辆装甲车驶过的声音。

    “你们赶快进入壕沟,”他向手下人喊道,“请你们藏在草堆里,上刺刀!任
何人都不许动!”他深知这种危险,因为这辆汽车要穿过这个村子,朝连队驻扎地
的中心部位冲过去,以制造恐怖,然后可能经另一条路离去。保尔飞快地爬上一棵
满身裂口的老橡树树干,安稳地坐在树枝中间,这树枝距公路约几米高,正好悬在
路面之上。这正是一辆装甲车,它全身披着钢甲,模样奇形怪状,看上去令人生畏,
但这是一辆相当老式的装甲车,人们从钢板上面可以看到里面人的头和头盔。

    装甲车在公路上全速前进,随时准备着一旦有情况就冲向目标。车里的人都躬
着背,保尔数了一下,有半打人,两挺机枪的枪口突出在车身之外。保尔把枪托抵
在肩上,瞄准了驾驶员。那是一个肥胖的日耳曼人,脸色鲜红,好像涂上了薄薄一
层血似的。接着,他沉着地等待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扣动了扳机。

    “冲啊!小伙子们!”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从树上跳了下来。

    然而,他根本就不需要发起进攻,驾驶员胸部中了一枪,而且在这之前,他又
及时刹住了车,把车停了下来,德国人看到自己被包围,都举起了手。

    “同志,同志!”他们中间的一个在扔下武器后跳下车,急忙朝保尔走过来,
他说:“我是阿尔萨斯人,中士!斯特拉斯堡的阿尔萨斯人!啊!中士!我一直在
等候这个时刻的到来!我等了相当长的日子了!”保尔的人押着俘虏去村子的时候,保
尔迅速地盘问了这位阿尔萨斯人:

    “装甲车是从哪里开过来的?”“从高维尼开过来的。”“高维尼还有部队吗?”
“很少。只有一支后卫部队,最多二百五十人。”“各要塞里有多少人?”“和高
维尼的人数差不多。人们曾认为没有必要修复炮塔,而现在已经措手不及;究竟是
要坚守下去,还是向边境撤退,他们现在举棋不定。因此,派我们进行侦察。”
“那么,我们可以进军了吗?”“可以,但要马上进军,不然的话,他们将得到大
部队即两个师的增援。”“援军将在什么时候到达?”“明天到达,这两个师可能
于明天十二时许穿过边境。”“它妈的,必须抓紧时间。”保尔说。保尔一边仔细
检查了装甲车,下令搜查俘虏并缴了他们的械,同时他还考虑了要采取的措施。这
时候,保尔他们之中留在村子里的那个士兵跑来向他报告,一支法国部队已到达村
子,那是一名中尉指挥的部队。保尔赶紧让这位军官去了解情况,因为事态的发展
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他自己则开着刚才缴获的那辆装甲车去侦察敌人的情况。

    “或者,”那位军官说,“由我来负责这个村子,并由我安排尽可能早地将情
报报告师部。”装甲车驶向高维尼方向,车里挤着八个人,其中的两人因为要负责
这两挺机枪,所以对枪的结构进行了研究。阿尔萨斯人——即那个俘虏——站着,
这是为了使人们处处看到他的头盔和身上的军服,他负责监视前方。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几分钟内决定和执行的,没有经过讨论,也没有人在细节问
题上纠缠不休。

    “听凭上帝的安排吧!”保尔抓住方向盘,高声喊了起来:

    “朋友们,你们都随时准备把这次冒险进行到底吗?”“甚至还要进行得更彻
底些,中士。”在他身边的一个战士说,他听出了他的口音。

    这正是伊丽莎白的弟弟贝尔纳·唐德维尔。贝尔纳属于第九连。保尔在和他见
面后成功地避开了他,或者至少不和他说话。但保尔知道这个年轻人作战勇敢。

    “啊!是你,”他说。

    “正是本人,”贝尔纳高声说,“我是跟随中尉一起来的,当时我正好看到你
登上装甲车,把那些来到这里的人带走。我看你会明白我是不是已经抓住了机会。”
接着他又补充了几句,喉咙哽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在你指挥下打漂亮仗的机会,也是和你说话的机会,保尔……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的运气一直不佳……我过去甚至还认为,你不会像我所期
望的那样和我在一起……”“不是,不是,”保尔说,“……然而,我担心……”
“是关于伊丽莎白,是吗?”“是的。”“我知道。但这仍然不能说明我们之间存
在着某种……比如说某种不便和为难。……”这时候,阿尔萨斯人嘱咐大家说:

    “不要露面,……有普鲁士的枪骑兵!……”一支巡逻队在树林的拐弯处一条
交叉道上突然出现。阿尔萨斯人在他们身边经过时,向他们喊道:

    “走开,同志们!快!法国人来了!……”保尔借此机会不回答他内弟的问题,
他加大了速度,装甲车向前驶去,发出了隆隆的声音,装甲车爬上斜坡,又像一阵
风似的冲下斜坡。

    敌人的巡逻小分队越来越多,阿尔萨斯人或者向他们呼喊,或者向他们打手势,
示意他们立即撤离。

    “看到他们真是滑稽可笑!”他一边笑着一边说,“他们总是在我们后面疯狂
地跑一阵子。”他又说:

    “我提醒您,中士!按现在的速度,我们很快就进入高维尼的腹地了。

    这是您所希望的吗?”“不是我所希望的,”保尔反驳着说。

    “如果我们被包围了怎么办?”“被谁包围?不管怎么说,那些小股逃兵是不
可能阻止我们返回的。”贝尔纳·唐德维尔说话了。

    “保尔,我猜你根本就不打算回去了。”“实际上我一点也没有考虑,你害怕
了?”“哦!这话太难听了!”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保尔继续往下说,语调没有那
么生硬了:

    “我真是后悔,这次不该让你来,贝尔纳。”“难道我遇到的危险比你和其他
人遇到的危险要大?”“不是。”“那么,请你对我不要有任何后悔了。”阿尔萨
斯人一直站着,欠着身子和坐着的中士说话,他报告说: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教堂钟楼的尖顶了,它就在我们正前方那排树的后面。
这就是高维尼城了。我认为,从左边高地上斜插过去,我们就可以观察到城里所发
生的一切情况了。”“如果进入城里,那我们就会观察得更清楚了。”保尔指出,
“不过,我们就要冒大的……特别是你这位阿尔萨斯人冒的危险就更大了。因为你
是俘虏,德国人会枪杀你的。在进入高维尼之前,我应该让你下去吗?”“您想想
清楚,我是不会下车的,中士。”这条公路与铁路线相接,再过去就看到城市的第
一批房子,看到一些士兵了。

    “不要跟这些士兵说任何话,”保尔命令道,“没有必要惊动他们,否则,他
们在关键时候可能会从背后袭击我们。”他已认出了火车站,而且看到了这火车站
十分繁忙。去城市的那条盘山公路的沿线,有一些头戴尖顶头盔的士兵来回游动。
“往前走!”保尔高声喊着,“如果部队集合,这地点就只能是广场了。两挺机枪
准备好了吗?步枪呢?贝尔纳,请你把我的步枪准备好!看到第一个信号,立即进
行自由射击。”装甲车猛烈地冲向广场中心。和他预料的一样,广场上有一百来名
士兵都集中在教堂门厅前面,离枪架不远的地方。教堂现在只是一堆瓦砾,广场附
近的房屋几乎全部被炸毁。

    呆在旁边的军官们,派出了这辆装甲车进行侦察,很明显,他们正等待着装甲
车回来,而后就坚守这座城市问题作出决定。当他们看到装甲车返回的时候,发生
了愉快的欢呼声,个个都在指手划脚地说话。他们人数很多,可能是联络官和他们
汇合了。他们中间有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军,显得很突出。

    广场上每隔一定距离停放一辆装甲车。

    街道是用石块铺成的,但没有人行道。甚至广场和街道之间也没有任何人行道。保
尔的装甲车沿街道开着,在离军官二十米时,他突然打了一下方向盘,那可怕的装
甲车直朝那些军官冲去,把他们撞倒,然后压碎;接着装甲车又冲着枪架开过去,
就像用线穿珠子一样,把所有的枪架一路压得粉碎;最后像一个无法抵挡的大铁锤
直向广场上的士兵砸过去。士兵们顿时死的死,伤的伤,有的疯狂逃窜;广场上一
片痛苦和惊恐的喊叫声,完全处于混乱状态。

    “自由射击!”保尔呼喊着,他已停下了自己手中的装甲车。这时,从广场中
央的一个难以攻破的掩体中突然射出了一排子弹;装甲车上的两挺机枪发出了急促
的嗒嗒射击声。双方对射起来。

    五分钟的时间,广场上躺满了尸首和伤兵,那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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