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苏联〕高尔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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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不急不忙地说:“告密,哈,这一下就是因为你的告密!”
姥姥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我:“不行,魔鬼,我才不让你抽阿列克塞!”
她用脚踹着门,叫我的母亲:“瓦尔瓦拉!”
姥爷一个箭步扑上来,推倒了姥姥,把我拖了过去。我拼命地挣扎着,拉着他的红胡子,咬着他的胳膊。他嗷地一声狂叫,猛地将我往凳子上一扔,摔破了我的脸。“把他给我捆起来,打死他!”
母亲脸色苍白,睛睛瞪得充满了血:“爸爸,别打他啊!交给我吧!”
姥爷的痛打让我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又大病了一场,趴在床上,静养好几天。我呆的小屋子只在墙角上有个小窗户,屋子中有几个装圣像用的玻璃匣子,前头点着一个长明灯。这次生病,深深地铭刻于我记忆中。因为这病倒的几天里,我突然长大了。 我有一种非常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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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体会,那就是自尊。姥姥同母亲吵了架:全身漆黑,身材庞大的姥姥把母亲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气愤地说:“你,你为什么不把他夺过来?”
“我,我当时吓傻了!”
“不害臊!
瓦尔瓦拉,你白长了这么大个子了。 我这个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给吓傻了!“
“妈妈,你别说了!”
“不,我得说,他可是个可怜的孤儿哟!”
母亲高声叫道:“可我自个儿也是孤儿啊!”
她们坐在墙角里,哭了很久,母亲说:“假如没有阿列克塞,我早就离开这个可恶的地狱了!”
“妈妈,我早就受不了……”
姥姥柔声地劝慰着:“唉,我的心肝儿,我可怜的宝贝儿!”
我忽然感到,母亲并不是强有力的,她也和别人一样,怕姥爷。是我妨碍了她,让她离不开这该死的家庭。可是不久以后,就找不到母亲了,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这一天,姥爷忽然来了。他坐在床上,摸摸我的头,他的手冰凉。“少爷,怎么样?说话啊,怎的不吭声儿?”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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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瞧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我扫了他一下。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时显得更红了,双眼放着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和一包葡萄干儿。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脑袋。他的手不但冰凉而且焦黄,比鸟嘴还黄,那是染布染的。“噢,朋友,我当时是有点过份了!”
“你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不得不多受了几下,你活该,自己的亲人打你,是为你好,只要你接受教训!”
“外人打了你,可以说是耻辱,自己人打了就没什么关系!”
“噢,阿辽沙,我也挨过打,打得那个惨啊!
别人欺负我,连上帝都会掉泪!“
“但现在怎么样,我是一个孤儿,一个乞丐母亲的儿子,当上了行会的头儿,手下有好多人呢!”
他开始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干瘦的身体轻轻地摇着,说得非常流利。他的绿眼睛放着兴奋的光芒,红头发抖动着,嗓音渐渐粗重起来:“啊,我说,你可是坐轮船来的,坐蒸汽船来的。”
“我年青时得用肩膀拉纤,拽着船往上走。 船在水里,我在岸上,脚下是扎人的石子儿!”
“没日没夜地朝前拉啊拉,腰弯成了弓,骨头嘎嘎地响,头发都晒着了火,汗水和泪水一齐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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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阿辽沙,那可是有苦楚没处说啊!”
“我经常脸向下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算了,万事皆休!”
“但我没有死去,我坚持住了,我沿着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走了三趟,有上万里路!”
“第四个年头儿上,我终于作上了纤夫头儿!”
我忽然觉着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变得异常高大了,像童话里的巨人,他一个人拖着大货船逆流而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有时还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纤、怎么排掉船里的积水。他一边讲一边表演,一纵身又跃回到了床上:“啊,阿辽沙,亲爱的,我们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刻!”
“那就是休息吃饭的时候。 夏天的黄昏,在山脚下,点起一堆篝火,煮上粥,苦命的纤夫们一起唱歌!
啊,那歌声,太妙了,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伏尔加河的水好像都流得越来越快了!“
“多美妙啊,所有忧愁都随着歌声而去!”
“有时熬粥的人只顾唱歌而让粥溢了出来,那他的脑袋上就得挨顿勺子把儿了!”
在他讲的过程中,有好几个人来找他,但我拉住他,就是不让他走。他笑一笑,朝叫他的人一挥手:“等一会儿……”
就这样一直讲到天黑,才同我亲热地告别了。姥爷并不是个凶狠的坏蛋,并不可怕。 不过,他残忍地毒打我的事儿,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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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纷纷模仿姥爷的作法,都来陪我说话,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姥姥,晚上她还陪我在一起睡觉。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小伙子茨冈。他肩宽背阔,卷头发,在一天傍晚时来到了我的床前。他穿着金黄色的衬衫,新皮鞋,活像过节似的。 尤其是他小黑胡下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啊,你来瞧瞧我的胳膊!”他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袖子,“你看肿得多么厉害,现在好多了呢!
你姥爷那时简直是发疯了,我用这条胳膊去挡,想把那树条子挡断,这样趁你姥爷去拿另一条柳条子时,就能把你抱走了。“
“但是柳条子太软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几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气!”
他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温和:“唉,你真可怜,你姥爷那家伙真是没命地抽!”
他使劲吹了一下鼻子,就像马似的。我觉得他很单纯,也很可爱。我将这种想法告诉了他,他说:“啊,我也喜欢你啊,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去救你的!”
“为了别人,我可不会干这个的。”
然后,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悄悄对我说:“我告诉你,下次再挨打的时候,千万不要绷紧身子,要放松、舒展开,要深呼吸,喊起来要像杀猪,明白吗?”
“难道还要再打我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
当然还会再打你。“他说得十分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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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为什么?反正他会不停地找理由打你!”
停了停,他又接着说:“你就记着,要舒展开躺着!”
“如果他把树枝子打下来之后,还顺势往回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随着他转动身子,记住了没?”
他向我挤了挤眼睛:“没问题,我是过来人了,小朋友,我全身的皮都被打硬了!”
我看着他好像是在享受别人的痛苦似的快乐,不禁想起了姥姥给我讲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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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体好了之后,慢慢地感觉出来,茨冈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地位十分特殊。姥爷骂他不如骂那两个舅舅多,而且在私下里,姥爷还常常夸奖他:“伊凡是个好手,这小子会有出息!”
两个舅舅对他算是和善,从来不像对格里高里那样,也从来不搞什么恶作剧。对格里高里的恶作剧每天都要弄一次。 有时是用火把他的剪子烧红,有时则是在他的椅子上装一个头儿朝上的钉子,或者把两种颜色完全不同的布料放在这个几乎成了瞎子的老工匠的手边,等他缝上了不同颜色的布匹,就会遭到姥爷的痛骂。有一回,他在厨房的吊床上睡午觉,不知是哪个捣蛋鬼,在他脸上涂满了红颜料。这种颜料很难洗掉,好长一段时间里,格里高里就有了这么一张好笑又可怕的红色的脸。这帮人折腾他的花样从不重复,格里高里似乎一点也不当回事儿,什么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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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拿剪子、顶针儿、钳子、熨斗之类的东西之前,总会先在手上吐上点唾沫,试探着拿。这已经形成了习惯。 在拿刀叉吃饭以前,他也会把指头用唾沫弄湿,孩子们看见了大笑不止。挨了烫,他的脸立即就会扭曲出很多皱纹来,眉毛高高扬起,直至消失于光秃秃的头顶之上。我不记得姥爷对他儿子们的恶作剧的态度了,每次,姥姥则都会挥起拳头骂他们:“臭不要脸的魔鬼们!”
但是,舅舅们在私下里还是常常咒骂茨冈,说他这儿不好、那儿也不好,是个小偷,是个懒汉。我问姥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耐心地向我解释:“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将来是得分家自己开自己染坊,都想要凡纽希加,所以嘛,他们俩个就都在对方面前辱骂他!”
“说他不会干活!还是个笨蛋。”
“他们怕他跟你姥爷一起开另一家染坊,那就对你的舅舅们会十分不利的。”
“他们的那点阴谋诡计早让你姥爷看出来了。他故意对他们俩说:‘啊,我要给伊凡买一个免役证,我太需要他了,他不要去当兵!
‘“
“这下子可把你的舅舅们气坏了!”
姥姥说到这儿,就无声地笑起来了。我现在又同姥姥坐在一起了,像坐轮船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每天临睡以前都过来给我讲故事,讲她自己就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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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生活。很有意思,提到分家之类的事情时,姥姥完全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语气说的,仿佛她离这一切十分远。她讲到茨冈时,我才知道他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有一年的春天,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打门口捡到的。“唉,他都冻僵了,只用一块破围裙裹着!”
“是谁扔的?干嘛会扔了他?”
“他妈妈没有奶水,听说哪一家刚生了孩子就夭折了,她就把自己的孩子放到这儿来了。”
一阵沉默。“唉,亲爱的阿辽沙,都是太穷啊!”
“当然,社会上还有一种风俗,没出嫁的女子是不能养孩子的!”
“你姥爷想把凡纽希加送到警察局去,但我拦住了他,说自己养吧,这是上帝的恩赐。”
“我生了18个孩子,如果都活着的话就能站满一条街!”
“我14岁结婚,15岁开始生孩子,可是上帝看中了我的孩子,都要去当天使了!我又心疼又高兴!”
她眼里泪光闪闪,然而却低声笑了起来。她坐在床沿上,黑发披在身上,身高体大,头发蓬松,十分像前一阵子一个大胡子牵到院子里的一只大熊。“好孩子都叫上帝给拿走了,剩下的都是坏的!”
“我喜欢小孩子,伊凡就这样留下了,洗礼之后,他越长越水灵!”
“开头,我叫他‘甲壳虫’,因为他满屋子爬的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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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像个甲壳虫了!“
“你可以放心地去爱他,他是个很纯朴的人!”
伊凡经常有惊人之举,我越来越喜欢他了。每到周六,姥爷都要惩罚一下本周内犯过错误的孩子,然后他就去做晚祷了!
厨房立刻成了我们的天地。茨冈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只黑色的蟑螂。 他又用纸作了一副马车,剪了一个雪橇,啊,真是太好了!
四匹黑马拉着雪橇在黄色的桌子上狂奔起来,伊凡用一根小棍赶着它们,大叫:“哈,赶着车请大主教去喽!”
他又剪了一片纸贴在了一只蟑螂身上,赶着它去追雪橇:“它们忘了带口袋,这是个和尚,还在追呢!”
他又用一根线捆住了一只蟑螂的腿,这只蟑螂一边爬,一边不断地点头,伊凡大笑:“助祭从酒馆里出来要去做晚祷喽!”
他有一只小老鼠,将它藏在怀里,嘴对嘴地喂它糖、接吻,他十分自信地说:“老鼠是很聪明的动物,家神特别喜欢它!”
“谁养了小老鼠,家神爷爷就会喜欢谁!”
伊凡还会用纸牌或者铜钱变戏法,而且变戏法的时候,他比哪个孩子都嚷得厉害,和我们没什么差别。有一次玩牌,他一连当了几次“大傻瓜”
,把他气坏了,他们肯定在桌子底下换牌了!
“哼,骗人的把戏有谁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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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年19岁,可比我们4个人的年龄加起来还要大得多。每到节日之夜,茨冈更是个活跃分子。一般来说,这时姥爷和米哈伊尔舅舅都会出门去拜深。雅可夫舅舅拿着六弦琴走进厨房。姥姥才摆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菜点和一瓶伏特加酒。 酒瓶子是绿色的,瓶底上雕着精美的红花儿。茨冈穿着节日的盛装,也忙乎得团团转。格里高里轻轻地走进来,眼镜片发着光。保姆叶芙格妮娅的麻子脸也更红了,她胖得像个缸,眼睛很奇怪,嗓音则像喇叭。有时候,乌斯平尼耶教堂的长发助祭,还有些梭鱼般狡猾的人,也来。人们足吃海喝,孩子们人人手里都有糖果,而且还有一杯甜酒!
欢乐的场面越来越热闹了!
雅可夫舅舅小心地调好了他的六弦琴,照惯例先要问一句:“各位,怎么样,我就要开始了!”
然后,一甩他的卷发,好像猫似地伸长脖子,眯着朦朦胧胧的眼睛,轻轻地拨着琴弦,弹起了让人每一块肌肉都禁不住要跳起来的曲子。这曲子正像一条奔流的小河,自远方的高山而来,从墙缝里挤进来,冲激着人们,让人顿感忧伤然而又不无激越!
这曲子让你产生了对世界的怜悯,也加深了对自己的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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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大人变成了孩子,孩子变成了大人,大家端坐倾听,无语凝思。空气都凝固不动了。米哈伊尔家的萨沙张着嘴巴,朝他叔叔探着身子,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他出神入化,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打椅子上滑到了地板上。 他用手撑着地,就那样听下去,再也不起来了。所有的人都听得入了迷,偶尔有茶炊的低叫,反而更加深了这意境的哀伤。两个黑洞洞的小窗户瞪着外面的夜空,摇曳的灯影让它们改变着眼神。雅可夫舅舅全身都僵住了,只有两只手,似乎是在别人的安排下弹动:右手指在黑色的琴弦上面用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抖动着,如一只快乐的小鸟在飞速地抖动翅膀;左手指则飞快地在弦上跑,快得让人难以置信。他喝了酒以后,常常边弹边唱:
雅可夫假如是条狗,他就要自早到晚叫不停。嗷苦,我苦闷!
嗷,我忧愁!
一个尼姑顺着大街走;一只老鸦在墙上站。嗷,我苦闷!
蛐蛐儿在墙缝中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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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螂嫌它闹。嗷,我苦闷!
一个乞丐在晒着裹脚布,又有一个乞丐跑来偷走!
嗷嗷,我苦闷!
嗷嗷,我苦愁!
我听这支歌从来听不完,他一唱到乞丐,不知道为什么,悲痛就会让我大哭。茨冈也和大家一样听舅舅唱歌,他将手插进自己的黑头发里,低着头,喘着粗气。他会忽然叹息道:“唉,我要能有副好嗓子就好了,我一定会唱个痛快的!”
姥姥说道:“好啦,雅沙,别再折磨人了!”
“来吧,叫凡纽希加给我们跳个舞吧!”
大家并不是每次都立即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