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六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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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夜行的转折点,他站在那些艳丽的霓虹灯下,看着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从他的面
前搔首弄姿地走过去,或者只是看到她们看他时那种似怨似嗔的眼神,他就忽然地
开始怜惜起自己,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她们诱惑。等他回到家,可能已经到了夜
里两三点,上床之前手淫一次是他例行的,有时候他在灯光下干这一切,两条腿之
间夹上一只枕头。他要快感也要接下来的那种疲乏,后者正在日益壮大,把前者挤
成薄薄的一线,他又觉得自己委屈,瑟缩着,少了做人的乐趣,糟糕的是第二天还
要这么重复一遍。
有一次秦天上班时间挤上了一辆拥挤混乱的公共汽车,他站在汽车的中部,两
只手都吊在扶手上正昏沉沉地想心事,他们领导这一段爱上了气功,凡事讲究制怒,
退一步海阔天空,单位里每个人都享受到领导心宽的好处,唯独他,觉得自己正在
被领导无形的气场笼罩着,这是一种进一步的控制,现在领导凭一句咒语就能够深
入他的心脏,领导的优势正在进一步扩大,那种被人侵略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前面
站着一个烫蓬松卷发的女人——但愿她是无心的,女人把她那个肥圆的臀部随着汽
车的颠簸不时送到他的小腹上。很可能之前秦天只有这么一个概念,他正在坐车,
超载的男女,刺鼻熏人的体味、香水味混合后让他差不多进入一种十分浅表的睡眠。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警觉地“醒”了,脑子好像一瓶突然开启的香槟酒,带着嗡的一
声闷响,他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它正在膨胀之中,那是一种蚂蚁咬噬的感觉,他
甚至一下子就能捕捉到他的心跳,就像一只被人胡乱擂的鼓面,他体会到一种被他
自己放大的恐惧。当时他已经无法退让了,他的身后是另一个男人的小腹,他只能
这么若无其事地承担着。这段过程让他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巨大的悬念,他一方面渴
望这种无奈的接触能够得到对方的谅解,另一方面,他还要坚信自己的无辜,女人
头发里散发出的热烘烘的气体让他一阵阵地感到头晕目眩,同时又让他更加地清醒、
兴奋,那种恐惧中心包含着的同样巨大的快乐是他下车后才体会到的,他出了一身
热汗,显得格外地轻松,就像刚刚洗完一个热水澡。在办公室里他悄无声息地坐在
一个角落里,脑子里过电影一样一遍接着一遍反复着车上他受攻击的一幕。
的确,他身上某种隐藏的东西被激活了,这让他一下子就找到了下一步生活的
目标,甚至,他相信这将成为治愈自己的一剂良药,有风险,却把敌人引到了外部。
秦天因此爱上了公共汽车,尤其是下午六点钟的公共汽车,下班高峰期间公车上的
拥挤和混乱是他实施自我救治的最好时刻。
起初他的目标大多集中在那些长相不佳,或者穿着邋遢的女人身上,那些可能
才从农村进城打工的女人们的确在被他抚慰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她们都躲
闪,却在他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经过一段很细微的铺垫,他把自己完整地贴上去,
有时候他刚一动念就如同上弦的利箭,有时候则像一只慢慢充盈的气球,他充分地
利用汽车在不同路段的颠簸,转弯处合理的摇摆,然后让自己停在女人的股沟缓缓
地抽动。他的神经在此刻变得锐利而发达,任何些小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此时的
灵敏,他又绝不粘黏,对方稍稍有些反应过大,他就让自己停下来。他的裤包里常
带着两节一号电池,必要时就是最好的解释。后来,他又对自己的选择进行了纠正,
他认为对女人区别对待是有违公平的,于是他放弃了原先只针对平凡女人的作法,
新的方式是,只要是站在他前面的女人都与他有缘,他都会去试探。他最喜欢女人
的惊恐了,晚上回味起白天的作为,秦天也总觉得这时候最有滋味,因为这反过来
对他也产生新的刺激。
应当说他终于尝到了有个恶习的好处,它让他学会了放松,让他平静,让他对
世间的其他恶行熟视无睹而能够进一步理解。他不是变得更有涵养了,更加平和了,
他在同事中的声誉不是正在一天天隆升?他只是很巧妙地在悄无声息之中把他的困
惑移到了不为人注意的地方。
有一天秦天发现了一位他的同道。自从有了这种爱好后,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
都难以逃出他的知觉了,那些从前与他一道挤公车的人不再是复杂而难以计数的众
生,他们同他一样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和弱点。他先是发现了一个小偷,他发现得
最多的就是小偷,他们用镊子,用小刀作案,他们是为了钱,但也有和他一样的。
那天他见到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男人,当时就站在他旁边,和他一样,小个男
人也两手抓着车顶的扶手(在秦天看来双手举过头顶本身就是在澄清什么)。秦天
觉得奇怪的是车即便行驶平稳,小个男人还是在前仰后合的,他前面站着两个夸夸
其谈的女人。小个男人像打夯一样,似乎执着地用他的小腹去撞击其中一个女人的
后臀。女人却毫无知觉,继续与她的同伴聊天。这是个更加无耻的形象,甚至秦天
对着他笑,小个男人也一无所觉,也许那时候他真的不管不顾了,借着一次强有力
的急刹车,小个男人猛地扑到那个女人的身上。那时候秦天憋足了气,不知不觉中
眼睛也闭上了。这可能是一个转机,秦天应当由此可以联想到他自己的形象,他完
全能够借助此事在他心里留下的厌恶和反感让自己回到他容易掌握的轨道上去。但
那天秦天明显受了刺激,小个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惬意,让他紧张得嗓子眼发干,
好像别人的高潮正在把他淹没掉。他只得一趟一趟近乎疯狂地转车,寻找新的目标
和机会,后来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那是个阴郁的女人,这种女人,他的经验,常
常过得不幸福,对突如其来的进攻却极善于利用,很有想象力。女人的确和他配合,
甚至不时借弯腰说话来方便他进一步接触。他几乎要射了,但女人的目的地也几乎
同时到达。这是个不可逆转的时刻,女人和她的同伴,一个小女孩一起朝车门方向
走去,她甚至还回了一下头。秦天的眼里却只有那条将他遗弃的大腿,他一直沉溺
在一种被阻塞的感觉之中,皮肤像被气体充盈着,让他立即有了一种寻事的冲动。
这种感觉让他又回到了现实,他的现实是,刚才还在他的掌握,一下子就可以变得
无影无踪。
事态的激化是他从前女友小莘的结婚。她给他寄来一份请柬,秦天不知道她的
目的,他已经无法把事情往好处想了,他把这当成一次挑衅,一次示威,他在收到
请柬不到两分钟就把它撕成碎片。那些大红色的碎片让他想起从前与小莘在一起的
日子,他们也曾经谈到过未来的婚礼,宏大热闹的婚礼上,有男女伴童,婚纱礼服,
更有彩纸铰的碎片,新人经过时,它们像漫天的礼花自天而降。秦天用小刀把那些
碎纸裁成更小部分,然后他来到九楼,九楼是楼顶,平时上楼顶的小门都用锁锁着
的,秦天用一块红砖就把锁砸开了。他从九楼上把那些红色的纸屑像雪片一样洒了
出去。
这一年时间里秦天到过不同的楼顶,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上楼顶。楼顶应当是
城市里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了,可他却觉得压抑,因为在楼顶上放眼一望更容易产生
的心理是渺小,之后,还是渺小。他上楼的目的起初是想去看看的,放松一下,如
果真想喊的话,他将不顾一切地叫喊下去,可那时候,他却往往僵硬地立着,被夜
晚的灯火或白天蜂巢一样细密的窗口所困惑。那个原来只是喊叫的东西又一次遁了
形,它消失了,很可能与他的心理一样,它也自惭而惧怕湮没。那是他最后一次上
楼顶的想法,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婚礼再一次告诉他,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一个
难啃也难于吞咽的骨头,没有什么能够消化得了他。那也是他第一次想到死,他看
着那些碎纸屑纷纷扬扬地在他脚底下坠落,他甚至觉得死亡都是琐碎和渺小的。纸
屑最后停在一辆乳白色的桑塔纳轿车顶上,看上去像溅了一层泥点一样肮脏。
秦天的裤包里又多了一个工具,一把小小的裁纸刀。那天他就用这把裁纸刀割
破了两个女人的皮裙。他割的人都是对他顺从的,也就是说,在他对她们骚扰时她
们毫无反应,这又是一种刺激,他进一步体现了他的意志,他只是在执行一种判决。
他的梦多了起来,就在这一段他频频地作一些恶梦,他从飞机上半空坠下,下面没
有地面,没有海水,总之什么都没有,只有坠落。有一回他梦见他抱着自己的孩子,
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在街上行走,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孩子,他
光着头正在他的手臂间来回地晃悠,每过一个人他就朝他们脸上吐口水。他教训他,
用手打他,可反过来那孩子却朝他吐口水……他半夜醒来,嘴里总有一种难以形容
的苦臭,如果他还想接着睡下去就必须去刷一次牙。有一天终于出了事,他用小刀
划一个女人的健美裤,刚好遇上停车,小刀几乎没用上力就插进女人的腿根,因为
都在蜂拥着下车,女人也找不到是谁把刀插到她身上的,甚至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
人们只是看见她一下车就抱头蹲到地上了。秦天注意到那把小刀不见了,女人摸了
一下大腿,再摊开时,手上是一片鲜红,女人开始恸哭……秦天那天隐在人堆里看
着这一切,他有些伤心,他被女人的伤心感染了,围观的人群中发出暧昧的笑声也
像对他的讥讽,当时他真有一种活到头的感觉。
这时候来了一个很适合他的机会,他们单位要抽调一个人下乡去扶贫支教,以
往这种机会是由新来的同志担任的,秦天这一次却抢在所有的人前面报了名。这一
点可能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单位专门为他举行了一次宴会,在他们附近的太白楼狠
狠地嘬了一顿。尽管平时大家都觉得秦天的言行举止有些不可思议,却没料到他的
决定会更加怪异,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会是他们和最亲密的战友秦天同志的最
后一次晚餐。那一天他们都说了许多不吉利的话,比如不要看中乡长的女儿被人留
在那儿了。尽管是酒话,但他们今后都将不断地为这些言辞懊悔不已。
半年后,也就是秦天在乡下扶贫支教还有三个月即将圆满结束的时候,一场意
外的火灾竟将他永远地留在了那里。秦天成了一名救火英雄,当然这是以他一条性
命作为代价的。
那是一场夏天稻收之后的大火,秦天所在的学校操场被当地农民当作临时打谷
场,谷物脱粒后又用来堆放稻草,大火最先是从这里引发的,接着再把学校的木板
墙引燃。当时秦天正在学校上课,他班上几十名学生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得目瞪口
呆,除了恸哭,几乎都忘记了逃生,秦天只得一次接着一次地冲入越燃越旺的大火,
他从里面把大部分学生救了出来。最后一次,秦天去救最后两名学生时教室屋顶塌
落了,他于是再也没有出来。
单位专门成立了一个秦天事迹调查组,赴秦天生前任教的云水乡寻访,但他们
的收获十分有限,因为秦天一直住在学校教室边的小阁楼里,发火灾时那些被认为
有价值的文字,信件,衣物连同秦天一起都被火焰吞噬精光,而口头采访得来又大
都是没有多少个性的溢美,因此唯一的突破口还是秦天生前的宿舍。这样,那间尘
封已久充满霉味的宿舍被打开了,人们在被褥下找到一本笔记本。秦天没有记日记
的习惯,笔记只是用来零零散散地记录他的心得,他对单位和同事的态度,但以秦
天的个性,它们又都是经过改装的,必须要经过破译才能读懂,比如K ,很明显就
是他们领导,秦天没有送他什么好话,他说这种人只会让人下岗,是恶霸,给人带
来压力,是一切不和与混乱的根源。而Y 、G 、O 显然又是他的同事,他说他们毫
无性格,助纣为虐。还有一个出现频繁的“它”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因为不是“他”,
也不是“她”,因此最初大家都猜测这是一只动物,比如秦天说,今天它又来了,
像一只阴险的猫头鹰悬在我的头顶上。那“它”就一定不是猫头鹰了,否则不会
“像”了。但它是一条狗还是一只蝴蝶呢?最后有人说,会不会是一种病,秦天下
乡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患了重症?这么解释当然就把问题顺畅了,可惜的是,没有
找到这方面的医疗记载。
有价值的文字最后还是秦天的前女友小莘提供的,这是秦天下乡不久给她写的
一封信,信上秦天称赞贫穷是有好处的——这种真实的贫穷除了让我震惊,还让我
得到净化,从前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是那么多余,现在我几乎根本不去考虑
了。接着秦天对农村的空气进行了赞美,他说现在他的每一段时间都充满了动作,
因为要自己做饭,自己打水,自己洗衣,可就在这种忙碌中,他还有时间看一看天
空,看一看对面的山。最后这一条也被一位秦天生前学校的同事所证实,他说秦天
老师一到黄昏时就忽然间变得不爱说话了,而且非常地突然,这时候他谁也不理,
常常登上学校的楼顶,那里有座晒台,秦老师在那儿往往一站就是小半天。学校对
面只有一座山,一片竹林而已,也没什么可看的,当地的村民对此也不理解,他们
不知道秦天老师每天下午都站在那儿那么久究竟在看什么,不过每个经过学校的人
还是会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朝山上看一看。
调查组带回的另一条消息与此前的传闻可能不太一样,因为在火灾现场一直没
有找到秦天的遗骸,只有两具尸骨,从体积上推断应当属于秦天的两个学生。这件
事在当时流传很广,甚至当地人以此为依据把秦天封成火神,还为他塑了像,秦天
骑着一头像龙又像马的怪物,正准备破空而去。
开秦天同志事迹报告会那天,那位与秦天共过事的林老师也被请来了,他还到
秦天过去的办公桌前坐了坐。林老师曾是一名知青,后来自愿留在了当地。他向在
场的秦天的生前好友透露了这样一则细节,就在屋顶塌落之前,人们都听到秦天的
一句锐利的叫声,就像一只昂然的汽笛。汽笛?对啊,七十年代的那种防空警报,
当时都在挖防空洞,准备防御美国飞机,汽笛一响,我们都会往防空洞里跑。当时
我就有这样一种感觉,回到六七十年代了——如果没有这么响,那么为什么县城的
人都能听见?
下次把胡子刮干净
宋雯
我既不是未婚男人,也不是离异男人,所以好女人就不会投怀送抱。这点我很
清楚。
我和妻子离开这座城市没有几年,但现在这里完全变了模样,在市内那些曾经
灰头土脑的建筑现在也重新装修,某些街道已经相当具有现代色彩了。我现在要去
的开发区位于城市的南郊,座落着公安局、法院、税务局等一些单位新盖的办公楼,
在那些高大建筑之间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造型别致的小建筑,井然有序,静卧在
宽广的草坪上,显得安静、幽雅。每当我回到这里,心情就会特别舒畅,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