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六辑)-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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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单位上有个新分配来不久的大学生,叫何刚,他和我同在一个小组工作。中午,
离家较远的一帮年轻人都在单位的食堂里吃饭,饭后大家常聚在一起,聊聊天、散
散步。我发现何刚常常借机会接近我,知道我读过不少文学作品,便不无讨好地给
我弄来一些最热门的书籍。我也乐于以一种老师加大姐的口吻,送他一些老生常谈
的训诫之类。那时我完全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或者,也可以说是野
心勃勃的年轻人。
一天晚上,他借口给我送一本书,来到了我的住处(不瞒你说,我一开始和你
谈到的所谓“床友”啦、“谈友”啦之类的“版权”就是他的)。他和我谈了很多,
谈了很久,谈到他将来的打算,他将要如何如何“往上爬”:要么做一个企业家,
那种能够掌管大局、叱咤风云的企业家;要么就做一个“高级”领导人,以一种政
治家的身份跻身强人之列,而不像众多蝇营狗苟、为了一点点可怜的既得利益忙于
争风吃醋的小官僚。
他当时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两只眼睛虎视耽耽,像极了一只憋足劲头的小
斗鸡。他突然对我说:“能不能请你把灯光关小一点?太刺眼的光线不适合我们之
间的谈话。”
我暗暗觉得好笑,便走过去,把吸顶灯关掉,只留下了一盏微明的壁灯。对这
种心高气盛、不知深浅的年轻人,我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他想利用这个动作
对我做点什么暗示,他一定以为我已经接受了他的暗示。
“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谈一谈你的丈夫?你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果然,他
向我发问。
“哦,这可不是你应该提问的话题。”我感到有些不悦,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
“你在回避一种现实,你不敢正视它!”他“呼”地站起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呼吸拂到我的脸上,我几乎已经感觉到他身上血液的热烈奔涌。一时间,我有
点软弱了。
“你过得并不好!你是一个女人,你应该享受一个女人能享受到的一切!”
他的双手搭上了我的肩膀,那一刻,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双唇触到了
他那两片年轻、灼热的唇上。他趁势把我揽进了怀中,那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笨拙
而有力的拥吻……
忽然,我从这微微的迷醉状态中清醒过来,我怎么能这么轻率地屈从于一个男
人,一个我打心眼里根本不看重的小男人。一种莫可名状的愠怒漫上了我的脸。也
许,这种少年轻狂之举已经不再适合我了。
我猛地挣开他的臂膀,轻轻打开门,极力用了一种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时间
不早了,我要休息。请你走吧!”
他站在那儿,仿佛不甘心似的,笑着,微微摇晃着脑袋,一字一句地说:“我
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你的本意!但愿你不会后悔——我还会再来的!”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极力回避他,尽量不给他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有几次他
提出要到我的住处来,都被我果断地拒绝了。他只好给我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承
认自己那天的举动有失冒犯,但动机是善意的,希望我能够原谅他,等等。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虽然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直接的影响,却启动了我心灵深处
早已深藏不露的一些什么。我承认那个何刚说的某些话是对的,尽管从心底觉得这
个乳臭未干的大孩子并不能带给我真正需要的东西,但我的确是在逃避着什么,并
以一种苦行僧的方式寻求着某种解脱。事实上,人是无法获得真正的解脱的——很
简单,他触动我的,其实就是我时时在压抑着的性意识。我过得不快活!我一直在
自以为是地欺骗着我自己啊。
除了那下意识的一吻,比起后来发生的那一切,这场“短兵相接”的经历只能
算是一次无邪甚而不乏纯情的游戏,一段温和而曲折的性爱前奏……那是一个被自
己错误的观念和热情支配之下的少年的忘情之举。后来,和沈的相遇相知,才使我
懂得了什么是真正成熟健康的性爱,并且懂得了做一个女人的天然的乐趣。
一开始,我们都处在一种不加设防的被动中。在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爱情降临
之前,我深信沈也绝没有存心要在我和他之间发展出一段特殊的关系。那样一种朦
胧、疑惑、试探、推断的关系是多么令人回味的关系!仿佛是两个势均力敌的棋手,
在一阵接一阵、一波连一波的拼杀回旋中,品尝着彼此给自己、也给了对手带来的
极大的乐趣……
沈是一个年龄超出我近20岁的中年男人。中国男人里很少像他这样上了点年纪
却仍能保持着一种气宇轩昂的体态的。这也许和他的军人出身有关。他刚到我们单
位时,我还处在那种“心无旁鹜”的精神状态里,并没有太多注意他。只是和所有
的同事们一样,印象中他是一个有一点威严却不失和蔼的领导者而已,工作上我本
来很少和他有直接打交道的机会。当然,我也不知道那时他是否特别注意过我。
也许是天意(是的,我相信是天意!),发生了“何刚事件”之后不久,我被
单位派去青岛参加一个学术年会。这一类的“学术年会”实在并没有多少“学术”
价值,老一套的日程安排,老一套的吃、住、玩,你在会上总能碰到几个在其他地
方举办年会时结识的老面孔。我之所以同意去,只是想一睹这大名鼎鼎的海滨胜地。
加上那一段时间我的情绪实在低落;我想借此机会出去散散心、梳理一下自己。但
是,去的第二天,我便大失所望。这个海滨城市一点也不像想象中、或是画片中那
样美丽动人;出席会议的那些男男女女也无端地让我感到厌倦和腻烦。我一点兴致
也提不起来。
在会议的间隙,我一个人走出去,在宽阔、寂寥的海滨大道上漫无目的地走来
走去,忽然,我的眼光停留在稀稀落落的游人中:天呐,我看见了沈!我看见他夹
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正迎面朝我走来。我们四目相望,都被这异乡异地百分之百
的巧遇惊呆了!
原来,沈是在另一个城市开完会,路过这儿转车的。我不知道他的特意逗留是
不是一开始就含有期待着与我相遇的成分(毕竟我到这儿参加会议是经他批准的,
他或许记着这件事情),总之,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一起逛遍了青岛的几乎所有
游览点和那儿的大街小巷,因为有他陪伴,所有的景致在我的眼里都产生了巨大的
变化:先前诸多不尽人意的东西也都变得亲切和温暖。我做梦也没有想过,印象中
严谨的、甚至有点刻板的他却原来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多情才子。在夕光中,在长
涛拍岸的海堤上,他一遍遍地向我咏诵着那些歌颂友谊、歌颂爱情的古今诗篇,用
他那深沉宽厚的男中音为我唱那首我一直非常喜爱的苏格兰民歌——《桑塔。露琪
亚》。
我深深地沉浸在他的歌声中,沉浸在由他的歌声构筑的绵绵不绝的温情中。这
歌声唤醒了我久违了的那种感觉,那样的柔情蜜意,那样的依依不舍,使我干涸多
日的心田重又变成了一片汪洋的绿洲……
我从背包里翻出几乎被遗忘了的相机,我们要去海滨拍照,要把所有美好的瞬
间化为永恒!海风微微地掀动我的头发,他举着相机,镜头对着我,却久久不按下
快门。他在盯着我看。我知道,镜头既是他的一枚“放大镜”,又是他用来掩饰自
己的一个屏障。我佯装糊涂地提醒他:“快拍呀!别把我的表情浪费完了!”
终于,他扔下相机,猛地拉起我奔向海滩一角的礁石丛中。没有人认识我们,
没有人打扰我们,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会议已经结束了,我推迟了返程的时间。我们重新找了一个宾馆,双双住了进
去。夜里,他从隔壁房间进来,我们便开始了无休止的长谈和爱抚。他的体魄一如
我印象中的那样,强健、有力,根本不像是一个中年男子,倒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
小伙子。只是没有小伙子的那种笨拙、毛糙和不解风情。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最
饱满的袒露。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他一遍遍问着、探询着我,两只眼睛闪耀着幽深的
光芒,“从一开始我就感到了你的与众不同。你有教养、有文化,却又绝少大多数
知识女性的古板和愚执。你是一个充满女人味的、真正的女人。只是,你把这一切
深深地压抑着……”
“那么,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存心要占我的便宜?”我故意激将他。
他连忙用那双柔软、火热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嘴。“千万不要这样说,也不要这
样想。天地良心,我是个老头子了,我从不奢求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你对我的吸
引是本能的,不由自主的,或许还有那么一点不可抗拒。但是,如果不是天意(是
的,是天意!)让我们在此相遇,我想我一定会把心底的一切很好地掩藏着,让它
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神圣而美好的秘密。拥有这样的一个秘密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
财富,我已经感到心满意足,感到陶醉了。”
我一下子扑进他宽厚的怀抱,泪水止不住流出了我的双眼……
“你是否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老?还是我原本就喜欢像你这样有阅历、有深度的
男人?也许,我也和你一样,早就在默默地期待着这一天。如果人与人之间真的存
在着一种感应的话,我相信我早已获得过这种感应了。”
他和我谈起了他的家庭生活。他的妻子就像大多数家庭主妇一样,并不懂得真
正的……激情,更无从谈起其中的乐趣。上班、做家务、带孩子,这一切占据了她
全部的生活和精神的空间,而且,多年来她一直患有心脏病,必须坚持每天服药才
能稳定身体状况。他们之间的床笫生活几乎等于零。偶尔的一次,对双方也都谈不
上乐趣。那是他们之间彼此承担的众多责任、义务里的一种。
“原来,你也是长期处在压抑中……”
他并不否认这一点:“或许,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孤男寡女。对别人来说最
合理、最基本的生命的乐趣,却离我们如此遥远……”
“不!我们是幸运的!‘上帝把门关上,却从别处打开了一扇窗户’,命运或
者是天意已经把我们彼此托付给了对方,还有什么能比这一点更令人感动,还有什
么能比这一点更令人鼓舞呢!”
“可是,我没有能力给予你更多,我不能使你过上稳定、幸福的家庭生活,尽
管我是多么愿意每天每夜守护在你的身旁,为你献出你所需要的一切啊!”
“不,请你千万不要把我当一般女人那样看待,以为一旦上了床就要向男人提
出要求,进而占领你的全部生活。我所真正需要的一切,你已经充分地给予我了!”
我看见,泪水涌上了他的双眼……他紧紧地抱起我,他的双唇,那滚烫、饱满、
深怀爱意的双唇吻遍了我的全身,从发端直到脚尖,他在我身体的每一个沟沟壑壑
一遍遍亲吻着,那是甜蜜的、永恒的印记……
他的热泪如一串串晶莹的珍珠,披坠在我荒芜已久的额头;他的亲吻是一阵阵
淋漓的甘露,灌溉了我焦渴日甚的心田。我向他谈起了“何刚事件”,我坦白地承
认那一次我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只是何刚缺少我所需要的一点什么,要不然,
一切就会是另一种情况了。沈听后沉吟良久,他说:“也许,你真的应该改变一下
自己的生活方式了。你不能就这样一个人长期过下去。你瞧,你需要一双男人的手,
这是最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压抑自我是一种罪过;工作和事业并不能替代一切。我
真心地希望着,你能够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如果可能,你应该想办法尽快恢复和
你丈夫的关系,争取出去,或者让他尽早回国与你团聚。”
“不,我不愿为了一纸‘空头支票’而等待、留守,更不愿仰仗他的施舍出国
去受‘洋’罪。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我又何必厚着脸皮去作一个拖累
他的包袱!”
就这样,在随后的三天三夜里,我饱览了真正的“人间仙境”:这“仙境”并
不存在于海风习习的礁石丛中,也不存在于波光潋滟的海平面上,是的,它存在于
我的心中,存在于我们蜗居其间的那四面窄墙内……
临走的前夜,我们的情绪达到了高潮。本来滴酒不沾的我也一口气喝下了一满
听青岛啤酒,他更是红光满面、欲仙欲醉……夜色降临了,今夜一去,何日重来?
“不要提起我的过去——给我现在,不必承诺我的未来——给我现在……”
——一阵歌声从窗外飘过来,仿佛是为我的情感打下的一个注脚。是啊,我已
经拥有了、饱尝了幸福的“现在”,这就足够了。那是难舍难分的夜晚,那是温柔
缱绻的夜晚,它就像梦一般美丽,就像诗一般抒情。我们相拥而眠,直到天明……
“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纵有山誓海盟,也只是过眼云烟……”
此刻,郑女士就坐在我的对面,悠然自如地吐纳着香烟。我们这对“谈友”已
交往多日,她和我谈了这么许多,仍然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她一定是孤独了太
久,压抑了太久,只等一个合适的借口和机会一吐为快。她还哪里在乎什么“谈友”
不“谈友”?或许,在那不厌其烦、不厌其详的述说中,她早已进入了一种类似
“意淫”的回味中?如果是这样,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担当起她间接的“性唤起”
的角色了。这真让我感到不是滋味。
她对我说:“我的爱情心理是不是有点儿异常?我发觉自己一直偏好这一类的
‘忘年之交’,而对一般年纪较轻的男人却没有多少兴趣。”
“这层意思你在你的故事中已经表达过了。”我冷冷地回答。
她顿时放声大笑。“真抱歉,我忘了你就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她说,
“我想,我是不是有点使你难堪了?”
“不,不,不。”我连忙否认道,“我没有感到难堪,我能够理解这一点。再
说,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位’,我们只是‘谈友’,并没有打算发展成
什么别的——至少就目前而言是这样的,不对吗?”我给了她一个回马枪。
她又一次放声大笑。“很好,很好,我喜欢你的这种直率。这也许就是我第一
眼就莫名其妙地对你产生了一种信任感的原因。否则,我真无法想象我能这样滔滔
不绝地向你讲述自己这么多的‘隐私’。”
“谢谢你的信任。”我说。突然之间我感到一丝慌乱,“其实,我……我……
也一直想交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这是真的吗?”她笑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盯着我看,我越发感到不自在,
脸微微地红了。
“你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真的,非常可爱。”她又说。
片刻,我恢复了平静,她也回到了她的思路上,接着讲述她的故事。
从青岛回来之后,我重又开始了一以贯之的、庸常的生活。但是我知道,我已
经整个儿地“脱胎换骨”了。表面上,我们的关系一如既往,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
“领导”,我只是一个普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