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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战争与和平-第111章

小说: 战争与和平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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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人的好抱怨的爱讥讽的性格,连同他那梳光的鬓角和脑后一撮撮翘起的头发,都使他觉自己可怜,虽然他把这些隐藏在自己的愤怒和蔑视之下,但是他陷入绝望,因为用大规模的实验来检验和向全世界证明地的理论的正确性的唯一机会,现在从他手中失去了。

  辩论继续了很久,而且他们讨论得越久,争论也越激烈,甚至大吼大叫,互相诋毁,因而要从所有发言中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也更不可能不听着这场各种语言交织的谈话以及这些设想、计划、辩驳和叫喊、他对他们所说的话,只有感到不胜惊讶。在他从事军事活动期间,他很早而且常常有一种想法——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军事科学,因而也没有任何所谓的军事天才,现在在他看来已是十分明显的真理。“如果一场战争的条件和环境不明了也不可能弄清楚,投入战斗的兵力无以明确,又怎么谈得上那场战争的理论和科学呢?谁也不能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我方和敌方军队明天将是怎样的情势,而且谁也不可能知道这支或那支部队的力量如何。有时,是胆小鬼在前面喊道:‘我们被截断了!’于是开始溃逃,而有时是前面一位快活勇敢的人喊‘乌拉!’——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就抵得上三万人,申格拉本战役即是如此;而有时五万人也会在八千人面前溃逃,就像在奥斯特利茨战役一样。在军事行动中如同在所有其他实践活动中一样,谈不上什么科学,什么也不能确定。一切都取决于无数的条件,在谁也无法预料的那一瞬间便可确定这些条件所起的作用。阿姆菲尔德常说我们的军队被截断了,而保罗西却说,法军陷入我两军夹击之中;米绍说,德里萨阵地不利在于背河布阵,而普弗尔却说,这正是阵地威力之所在。托尔提出一个计划,阿姆菲尔德提出另一个计划;而所有计划都好,也都不好,任何建议的好坏只有在事件发生时才显得出来。那么人们从何说起军事天才呢?难道天才就是会及时命令运送面包干,指挥那个向右那个向左的人?因为军人们被授予荣誉和权力,成群的蝇营狗苟的坏胚子趋炎附势,本不具备的天才品质都赋予了权势,于是他们便被称为天才。其实正相反,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将军们——都是些愚笨和粗心的人。最好的是巴格拉季翁——拿破仑自己对此也承认,还有波拿巴本人!我记得那副在奥斯特利茨战场的自鸣得意的嘴脸。一个优秀的统帅不仅不需要天才和那些特殊的人类品质,而且相反,他要剔去那些人类最崇高、最完善的品质——仁爱,诗人气质,温情,从哲学探索问题的怀疑精神。他必须是目光短浅,坚信他所做的事是非常重要的(不如此他就没有足够的耐心),只有这样,他才是一个勇敢的统帅,上帝保佑,千万别成为那种今天爱惜一些人,明日又为另一些人怜惜。老在琢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人。不言而喻,有权有势的人,自古以来人们就已为他们编造了一套天才的理论。其实军事上的胜利并不取决于他们,而取决于那些在队伍中喊:‘我们完了!’或者喊:‘乌拉!’的人们。只有在这些队伍中服务,你才会有你是有用的信心。”

  安德烈公爵一面听着议论,一面这样思考着,直到保罗西叫他们时,他才清醒过来,大家都已经要离开了。

  第二天阅兵的时候,皇帝问安德烈公爵,他想在那儿工作,安德烈公爵没有请求留在皇帝身边,而是请求到军队去服务,他永远失去了置身于宫廷的机会。

  

  




            




12

  罗斯托夫在开战前收到一封父母的来信,信中简短地告知他关于娜塔莎的病情以及与安德烈公爵解除婚约的事(他们向他解释说婚约是娜塔莎主动回绝的),他们又要求他退伍回家去,尼古拉接到信后并未打算请假或退伍,而是给父母写信说他非常惋惜娜塔莎的病情和退婚,他将尽力做好一切,以实现他们的愿望。他单独给索尼娅写了一封信。

  “我心灵中的最亲爱的朋友,”他写道,“除了荣誉,什么也不能阻止我返回你身边。但是现在,在开战前夕,如果我把我个人的幸福置于对祖国的责任和爱之上,那么,不仅在全体同事面前,而且在我自己面前,我都是不光彩的。然而——这是最后一次离别了。请相信,战争结束后,假如我还活着,你还爱我的话,我将抛开一切,立刻飞到你的身边,把你永远拥抱在我火热的胸前。”

  确实,只因为要开战才使罗斯托夫留了下来,耽误了他回家——他曾答应过——回去同索尼娅结婚,奥特拉德诺耶狩猎的秋季和伴着圣诞节和索尼娅的爱情的冬天,在他面前展示了一幅幽静的乡村生活图画,那种观乐而宁静的生活他以前并不了解,而现在却那样吸引着他。“一个贤慧的妻子,几个孩子,一群好猎狗,十至十二群凶猛的灵狸,农活、邻居,被选举为公众服务!”他想。可是,现在是在打仗,应该留在团队里,既然非要如此不可,尼古拉·罗斯托夫根据自己的性格来看,对团队生活也还满意,也能在这种生活中找到乐趣。

  休假回来,同伴们高兴地迎接他,尼古拉被派去置办补充马匹,他从小俄罗斯(乌克兰)领回了好马,这使他很高兴绩就是教工人阶级认识到和意识到自己的作用,用科学代替,而且也博得长官的赞赏。在他外出时,他被提升为骑兵大尉,当团队按战时编制扩大名额时,他又回到原来所在的骑兵连。

  战争开始了,团队向波兰进发,发了双饷,来了新的军官、新的士兵和新的马匹;主要的是队伍中普遍有一种伴随战争伊始的兴奋而欢乐的情绪;而罗斯托夫,意识到自己在团队中的有利地位,完全沉浸在军队生活的欢乐和趣味中,虽然他知道早晚会失去这种生活。

  由于各种复杂的,国家的、政治的和战略的原因,军队从维尔纳撤退了。后退的每一步在总司令部中都伴随各种利害冲突,各种论断和感情的复杂变化,对保罗格勒兵团的骠骑兵来说,在夏季最好的季节,带着充足的给养进行这种退却是最简单最愉快的事情。泄气、不安和阴谋只有在总司令部才有,而在一般官兵中,人们是不去问到哪里去,为什么而去,如果有人为撤退而惋惜,也只是因为不得不离开久已住惯的营房,告别漂亮的波兰姑娘罢了。假如有谁觉得事情不妙,那么也会像一个优秀军人应有的样子,强作快活,不去想整个局势,而只顾眼前的事。当初是多么快活,驻扎在维尔纳附近,与波兰地主交往,期待并且受到皇帝和其他高级司令官的检阅。后来传来向斯文齐亚内撤退的命令,销毁不能带走的给养。斯文齐亚内值得骠骑兵们记忆,只因为这是一个“醉营”,这是全军送给斯文齐亚内营盘的外号,还因为在斯文齐亚内军队受到许多控告,指控他们利用征收给养的命令,同时夺走了波兰地主的马匹、车辆和地毯。罗斯托夫记得斯文齐亚内,是因为他进入这个镇的第一天就撤换了司务长,还因为他无力应付骑兵连的所有醉鬼,这些人瞒着他偷了五桶陈年啤酒。从斯文齐亚内继续撤退直到德里萨,又从德里萨撤退,已经接近俄罗斯边境了。

  七月十三日保罗格勒兵团第一次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七月十二日夜里,出事的前夜,下了一场带冰雹的暴风雨,一八一二年的夏季总的说来是一个以暴风雨著称的夏季。

  保罗格勒兵团的两个骑兵连宿营在一片已经抽穗但却被马完全踩倒的黑麦地里。天下着瓢泼大雨,罗斯托夫和一位他所护卫的年轻军官伊林坐在临时搭的棚子里,他们团里一位留着长长络腮胡子的军官,去司令部后回来的路上遇雨,便顺路来看罗斯托夫。

  “伯爵,我从司令部来,您听见过拉耶夫斯基的功勋吗?”这位军官便把他在司令部听来的关于萨尔塔诺夫战役的详请讲了一遍。

  由于雨水流进了领口而缩着脖子的罗斯托夫吸着烟斗,漫不经心地听着,不时看看那位依偎着他的年轻军官伊林。这位军官是一位十六岁的男孩子,不久前才来团里,他现在与尼古拉的关系就像七年前尼古拉与杰尼索夫的关系一样,伊林在各方面都尽力模仿罗斯托夫,像一个女人似地爱着他。

  留着两撇胡子的军官——兹德尔任斯基眉飞色舞地讲着,他说萨尔塔诺夫水坝是俄罗斯的忒摩比利。在这座水坝上拉耶夫斯基将军的行动堪与古代英雄媲美。兹德尔任斯基讲述了拉耶夫斯基迎着可怕的炮火,带着两个儿子冲上水坝,父子并肩战斗的事迹。罗斯托夫听着这个故事不仅没有讲话,附和兹德尔任斯基的喜悦心情,而且相反,却露出羞于听他讲述的样子,虽然他无意反驳他。在奥斯特利茨和一八○七年战役之后,凭自己一个人的经验,罗斯托夫知道,人们讲述战绩时,总是会说谎,他自己就扯过谎;其次,他有丰富的经验,知道在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想象和讲述的全不一样。因而他并不喜欢兹德尔任斯基的故事,也不喜欢兹德尔任斯基本人,这个满脸胡子的人有个习惯,老是俯身凑近听他说话的人的脸,在狭窄的棚子里紧挨着罗斯托夫,罗斯托夫默默地看着他。“第一,在那个人们冲击的水坝上一定非常混乱和拥挤,如果拉耶夫斯基领着儿子冲上去,那么,除了他周围的十几个人外,再也不能影响其他人。”罗斯托夫想,“其余的人不可能看见拉耶夫斯基是怎样以及同谁冲上水坝的。而且那些看见此事的人也不会大为感动,因为在那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还去注意拉耶夫斯基的案情呢?再说,能否夺取萨尔塔诺夫水坝与祖国的命运无关,不能与忒摩比利相比。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牺牲呢?又为何要让儿子也参加战斗呢?换了我的话,不仅不会把弟弟彼佳带去,而且连伊林——虽不是我的亲人,但却是个善良的男孩,也要尽力设法安置到某个安全的地方。”罗斯托夫一边继续想着,一边听着兹德尔任斯基讲。但是他并不说出自己的思想、在这方面他是有经验的。他知道这类故事可以为俄军增光,所以要做出毫不怀疑的样子。他就是这样做的。

  “我可受不了啦。”发现罗斯托夫不喜欢兹德尔任斯基的谈话,伊林就说道,“袜子、衬衫都湿透了。我要去找个避雨的地方。好像雨下得小了些。”伊林走出去了,兹德尔任斯基也跟着就离开了。

  五分钟后,伊林在泥泞中啪嗒啪嗒地跑回棚子。

  “乌拉!罗斯托夫,我们快走。找到了!离这儿两百来步有一个小酒馆,我们的人都已聚在那儿了。至少我们可以把衣服烤一烤。玛丽亚·亨里霍夫娜也在那儿。”

  玛丽亚·亨里霍夫娜是团队医生的妻子,是医生在波兰娶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德国女人,医生不是由于没有财产,就是因为新婚初期不愿离开年轻的妻子,就带着她随军东奔西走,在骠骑军官中,医生的醋意倒成了通常取笑的话题。

  罗斯托夫披上斗篷,叫拉夫鲁什卡带着东西跟着自己,随后与伊林一起走了。他们在漆黑的夜里冒着小雨,踏着泥泞,蹚着积水行进,远方的雷电不时划破黑暗的夜空。

  “罗斯托夫,你在哪儿?”

  “在这里。好大的闪电!”他们彼此交谈着。

  

  




            




13

  门前停着医生篷车的小酒馆已经聚集了五六个军官。玛丽亚·亨里霍夫娜,一位胖胖的,长着淡黄色头发的德国女人,身穿短外套头戴睡帽,坐在一进门的屋角一张宽凳上。她的医生丈夫在她后面睡觉。罗斯托夫和伊林迎着一阵欢快的惊叫和笑声,走进了屋子。

  “嗬,你们这儿好快活。”罗斯托夫笑着说。

  “您怎么错过了好时光?”

  “好家伙!这对落汤鸡!不要把我们的客厅弄湿了。”

  “不要弄脏了玛丽亚·亨里霍夫娜的衣裳。”几个声音一齐答道。

  罗斯托夫和伊林赶紧找了一个不致使玛丽亚·亨里霍夫娜难堪的角落换湿衣服。他们走到隔扇后面好换衣服;但这间小贮藏全被挤得满满的,一只空箱子上点着一支蜡烛,三个军官坐在那儿玩牌,怎么也不愿让出自己的位子。玛丽亚·亨里霍夫娜拿出一条裙子当帷幔,就在这张帷幔后,罗斯托夫和伊林在带来背包的拉夫鲁什卡的帮助下,换下湿衣服,穿上干衣服。

  人们在一只破炉子里生了火,有人搞到一块木板搭在两个马鞍上,铺上马被,弄到一个茶炊、食品柜和半瓶罗姆酒,并请玛丽亚·亨里霍夫娜作主人,大家围坐在她周围。有人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手绢,让她擦擦秀丽的小手,有人把短上衣铺在她脚下防潮,有人把斗篷挂在窗户上挡风,有人挥手赶开她丈夫脸上的苍蝇,以免惊醒了他。

  “不要理他,”玛丽亚·亨里霍夫娜含着羞怯的幸福的微笑说,“他整夜未醒,总睡得这么香甜。”

  “不,玛丽亚·亨里霍夫娜,”一个军官回答道,“应该巴结一下医生,将来他给我截胳膊锯腿时,可能会怜悯怜悯我。”

  只有三只杯子,水脏得看不清茶浓还是不浓,而茶炊里只有六杯水,但是这样却更令人高兴:按年龄大小依次从玛丽亚·亨里霍夫娜不太干净的留着短指甲的小胖手里接过茶杯。看来,今天晚上所有的军官确实都爱上了玛丽亚·亨里霍夫娜。甚至在隔壁玩牌的几个军官也感染上了向玛丽亚·亨里霍夫娜献殷勤的情绪,受到它的支配,很快丢下牌移到茶炊这里来了。玛丽亚·亨里霍夫娜看见身边这群英俊有礼的青年,高兴得容光焕发,虽然她极力不显露出来,尽管她显然害怕身后睡梦中的丈夫的每一动弹。

  只有一把茶匙,白糖很多,搅不过来,因此就决定,她轮流给每个人搅和。罗斯托夫接过杯子,向杯中掺了罗姆酒,就请玛丽亚·亨里霍夫娜搅和。

  “可您并未放糖啊?”她总是微笑着说,仿佛她说什么或别人说些什么都很可笑,别有用意似的。

  “我不要糖,只想您亲手搅搅就行了。”

  玛丽亚·亨里霍夫娜同意了,开始找把被谁拿走了的茶匙。

  “您用手指头搅吧,玛丽亚·亨里霍夫娜,”罗斯托夫说,“这样更好。”

  “烫!”玛丽亚·亨里霍夫娜高兴得红了脸,说道。

  伊林提了一桶水,往桶里滴了几滴罗姆酒,走近玛丽亚·亨里霍夫娜,请她用手指搅搅。

  “这是我的茶碗,”他说,“只要您伸进手指头,我全部喝干。”

  当茶喝完时,罗斯托夫取来一副牌,建议与玛丽亚·亨里霍夫娜一块儿玩“国王”。以抓阄的方式决定谁做玛丽亚·亨里霍夫娜的搭档。按罗斯托夫建议的规则玩,谁做了“国王”,谁就有权亲吻玛丽亚·亨里霍夫娜的手,而谁做了“坏蛋”,则要在医生醒来时,为他烧好茶炊。

  “那要是玛丽亚·亨里霍夫娜当了‘国王’呢?”伊林问道。

  “她本就是女王!她的命令就是法律。”

  游戏刚开始,医生蓬乱的头就从玛丽亚·亨里霍夫娜身后抬了起来。他早就醒了,仔细听着人们在说些什么,显然,他认为人们所说的和所做的一切都没什么可乐、可笑和好玩。他的脸郁闷而颓丧。他没同军官们打招呼,搔了搔头,请挡路的人让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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