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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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我唯有恸哭我祖国的命运。”
收到这封急报,皇上派沃尔孔斯基公爵将下列诏书带交库图佐夫:
“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公爵!从八月二十九日起,我就不曾接到您的任何报告。但在九月一日,我收到莫斯科总督自雅罗斯拉夫尔送来一则可悲的讯息,说您已决定率领军队放弃莫斯科。您自己可以想象这一消息对我产生怎样的影响,而您的沉默加深了我们惊愕。我派侍从将军沃尔孔斯基公爵送去此份诏书,向您听取军队的情况和促使您采取如此可悲决定的理由。”
3
放弃莫斯科九天之后,库图佐夫派出的信使携带放弃莫斯科的正式报告来到彼得堡。信使是法国人米绍,不懂俄语,但他quoiqueétranger,Russedecoeuretd’ame(虽是外国人,心灵深处却是俄国人),他是这样评说自己的。
皇上立刻在石岛皇宫中的书斋接见了信使。米绍在战事发生之前从未亲眼看到莫斯科,也不懂俄语,在他带着莫斯科大火的消息,dontlesflammesèclairaientsaroute(火光照亮了他的旅途),觐见notretrèsgracieuxsouverain(我们最仁慈的君主)时,——如他所描述——,他自己仍然十分感动。
虽然米绍先生的chagrin(悲伤)与俄国人的悲伤本来不是出于同一的根源,但当他被引进皇上的书斋时,他带着一付悲戚的面容,皇上立即向他发问:
“M’apportezvousdetristesnouvelles,colonel?“Bientristes,sire,”米绍回答,叹着气垂下眼睛万物的本原和原因,超自然的神是不存在的,上帝就是物质,“l’aban-dondeMoscou.”
“Auraitonlivrémnoanciennecapitalesanssebattre?”①皇上勃然大怒,话说得很快。
米绍恭敬地禀报了库图佐夫的命令他转达的内容,即:在莫斯科城下作战是不可能的,因为二者必择其一,或则损失军队又损失莫斯科,或则只损失莫斯科,陆军元帅应该选择后者。
皇上两眼不看米绍,默默地听完他的禀报。
“L’ennemiest—ilenville?”皇上问道。
“Oui,sire,etelleestencendresàl’heurequ’ilest.Jel’ailaisséetoutenflammes.”②米绍果断地说;但他朝皇上看了一眼之后,为他自己的举措吓坏了。皇上开始急促而沉重的呼吸,他的下嘴唇在抖动,美丽的蓝眼睛顿时被泪水湿润了。
①“您带给我怎样的消息?坏消息吗?上校?” “很坏的消息呢,陛下,放弃了莫斯科。” “难道是不战而让出我的古都?”
②“敌人进城了吗?” “是的,陛下,此刻莫斯科已化为灰烬。我离开它时,大火舌噬着它。”
但这只持续了一分钟。皇上突然皱紧眉头,仿佛责备自己的懦弱。他抬起头来用坚定的语气对米绍说:
“Jevois,colonel,partoutcequinousarrive,”他说,“quelaprovidenceexigedegrandssacrificesdenous……Jesuisprêtmesoumettreàtoutessesvolontés;maisditesmoi,Mich-aud,mentavez—vouslaissél’armée,envoyantainsi,sanscoupférir,abandonnermonanciennecapitale?
N’avezvouspasapercudude’couragement?…”①
米绍看到自己的trèsgracieuxsouverain(最仁慈的君主)平静下来,他也平静下来,但是并未准备好即刻回答皇上要求他正面回答的实质性问题。
“Sire,mepermettrez—vousdevousparlerfranchementenloyalmilitaire?”他为了赢得时间才这样说。
“Colonel,jel’exigetoujours.”②皇上说,“Nemecachezrien,jeveuxsavoirabsolumentcequ’ilenest.”③“Sire!”米绍嘴角上露出含蓄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微笑说,终于准备好一句轻松的恭敬的jeudemots(俏皮话)来回答他。“Sire!J’ailaissétoutel’arméedepuisleschefsjusqu’auderniersoldat,sansexception,dansunecrainteépouvantable,effrayante…”④
“mentca?”⑤皇上威严地皱起眉头,打断他的话。
①上校,我从所发生的一切看出,上帝要我们付出重大牺牲……我准备服从他的意旨;但请告诉我,米绍,军队既不战而退出我的古都,那现在军队的情形又怎样呢?您有没有注意到士气的低落?……
②陛下,您允许我照一个忠实军人的本份那样坦白地说话吗? 上校,我一贯这样要求。
③什么也别隐瞒,我一定要知道全部真相。
④陛下,我离开队伍时,从各长官到每一士兵,毫不例处地都陷入深深的绝望的恐怖中……
⑤怎么会那样?
“MesRusseselaisseront—ilsabattreparlemalheur…Jamais!…①米绍专等这个机会来插进他的俏皮话。
“Sire,”他带着恭敬而快活的神态说,“ilscraignentseule-mentquevotreMajestéparbontédecoeurneselaissepersuaderdefairelapaix.Ilsbrùlentdebattre,”这位俄国人民的全权代表说,“etdeprouveràvotreMajestéparlesacrificedeleurvie,bienilsluisontdevoués……”②“Ah!”皇上大感安慰,他眼里闪着柔和的光芒,拍拍米绍的肩膀说。“Vousmetronquillisez,colonel.”③
皇上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Ehbien,retournezál’armée.”④他伸直整个身子,打着温和而尊严的手势对米绍说。“etditesànosbraves,ditesátousmesbonssujetspartoutoùvouspasserez,quequandjen’auraisplusaucunsoldat,jememettrai,moi—même,àlatêtedemachèrenoblesse,demesbonspaysansetj’useraiainsijusqu’àladernièreressourcedemonempire.Ilm’enoffreencoreplusquemesennemisnepensent,”⑤皇上越来越兴奋地说。“Maissijamaisilfutécritdanslesdécretsdeladivineprovidence,”⑥他抬起他那俊秀的温和的闪烁着激情的光辉的眼睛望着天空说道,“quemadynastiedutcesserderégnersurletronedemesancêtres,alors,aprèsavoirépuisétouslesmoyensquisontenmonpouvoir,jemelaisseraicroitrelabarbejusqu’ici(皇上用手在胸口比了比),etj’iraimangerdespommesdeterreavecledernierdemespaysansplulot,quedesignerlahontedemapatrieetdemachèrenation,dontjesaisapprécierlessacrifices!…”⑦皇上用激动的嗓音说完这些话后突然转过身去,像是要米绍看不见他那涌出眼眶的泪水,朝书斋深处走去。在那里停了几秒钟后,他大步走回米绍身旁,用有力的动作按住他的下臂。皇上那张俊秀的和霭的脸涨得通红、眼里射出意志坚定的愤怒的光芒。
①难道我的俄国人会在失败面前灰心丧气……绝不可能!……
②陛下,他们只怕陛下凭一片善心与敌方缔结和约呢。他们急于重新投入战斗用牺牲他们的性命来对陛下表明他们是多么忠诚……
③噢,您使我放下心了,上校。
④那末好啦,回军队去吧。
⑤在您所到之外,请告诉我们的勇士,告诉我的全体臣民,如果到了我连一个战士也不剩下的地步,我将亲自率领可爱的贵族和善良的农夫,不惜用尽我国的最后资源投入战斗。这些资源比我的敌人所想象的还要多。
⑥但是,万一天意注定。
⑦我这一朝将中止在我祖先的宝座上继续执政,那末,在用尽我手中的资源以后,我宁愿让我的胡子长到这里(皇帝用手在胸口比了比),去同我的农民一道吃同样的土豆,也绝不签署有辱我的祖国和我亲爱的人民的和约,我知道如何珍惜他们的牺牲!
“ColonelMichaud,n’oubliezpascequejevousdisici;peut-êtrequ’unjournousnouslerappelleronsavecplaisir…Napolêonoumoi,”皇帝用手按着胸口说。“NousnepouBvonsplusrégnerensemble.J’aiapprisáleconnaitre,ilnemetromperaplus…”①于是,皇上皱起眉头沉默下来。米绍听到这番话,看到皇上眼里流露的坚定的表情,他虽是外国人,但心里深处是俄国人,感到自己在这庄严的时刻entousiasmépartoutcequ’ilvenaitd’entender,”②(如他后来所说),他用以下一句话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即是俄国人民的感情,他认为他是俄国人民的全权代表。
①米绍上校,别忘了我在这里说的话;也许,将来我们会愉快地回忆起这些话……有拿破仑就没有我……我们两人不能同时执政。我现在认清他了,而他再也骗不了我啦……
②被听到的一切激起一阵狂喜,对此极为赞赏。
“Sire,”他说,“votreMajestésignedanscemonentlagloiredesanationtelesalutdeI’Europe!”
皇上御头一偏,让米绍走了。
4
在俄国一半国土被占领,莫斯科居民逃往边远省份,各地民团相继起来保卫祖国的时候,我们这些并非生长于那一时代的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设想,全体俄国民众,从大人到小孩,都一心想牺牲自己、拯救祖国、或痛哭祖国的沦陷。关于那一时代的故事和记载莫能例外地只讲讲牺牲精神,爱国热情,失望,痛苦,和英勇行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事情照我们看来之所以是那个样子,仅由于我们从已发生的事情当中,看到的只是对那一时代总的历史兴趣,而未看到所有人们具有的个人的兴趣。然而实际上呢,那些属于个人眼前的兴趣大大超过共同的兴趣,以至有时感觉不到(甚至毫不察觉)共同的兴趣。那时的大多数民众,丝毫不注意历史的总的进程,只以每个人眼前的个人兴趣为准则。而这些民众正是那一时代最有用的活动家们。
那些试图理解天下大事所趋,并想以自我牺牲和英勇作战行为去参与天下大事的人们,是社会中最无用的成员;他们看到的一切是颠倒的,他们为公益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是无益的胡闹,就像皮埃尔兵团和马莫诺夫兵团①抢劫俄国的农村,后方太太小姐撕布抽纱卷成的棉线团永远到不了伤员那里等等。甚至爱卖弄聪明、表露感情的人,一议论俄国局势时,也会不自觉地在言谈中带有虚伪和撒谎的痕迹,或者无益于事地指责和痛恨某些不能任其咎的人们。在历史事件中,最明显不过的是禁止偷尝智慧之果。只有无心插柳,方能带来一片绿荫,而在历史事件中扮演主角的人,永远不能明了个中的涵义。如果他试图去理解,他会遭到劳而无功的失败。
①指由这两人捐助而成立的两个兵团。
与这时在俄国发生的事件愈是密切有关的人,便愈难察觉其意义。在彼得堡和远离莫斯科的一些省份,妇女和穿义勇军制服的男人为俄国及其古都而哭泣,声称不惜牺牲等等;但在放弃了莫斯科的军队里面,则几乎没有人谈论,也没有人思念莫斯科,而在望着它那一片大火时,谁也不起誓向法国人复仇,却想着下一旬的军饷,下一个宿誓地,随军女商贩玛特廖什卡诸如此类的事情……
尼古拉·罗斯托夫并未抱定自我牺牲的宗旨,由于在服役期间碰上战争,便持续地自愿参加保卫祖国的战争,因此,他对俄国当时的情况不感到失望,没有忧郁的思想。如果有人问起他对俄国此时势的看法,他会说他没有什么可考虑的,考虑这些事的有库图佐夫和其他人,而他说,正在补足团的编制,看样子仗还要打很久,照目前的样子下去,再有一两年让他带上一个团是不足为怪的。
正因为他如此看问题,他在得知奉派去沃罗涅日为他的那一师补充军马时,他不但不为不能参加临近的战斗而感到难过,而且非常高兴,他对此并不掩饰,他的同事也充分了解他这种心情。
在波罗底诺战役前几天,尼古拉领到经费和文件,派出一个骠骑兵先行,嗣后他乘驿马到沃罗涅日去了。
一个人只有一连数月不断地处于军旅和战斗生活气氛中,方能体会到尼古拉此时所享受的那种欢乐:他从部队筹集粮秣,运送军粮和设置野战医院的那一地区脱身出来;他现在看见的不再是士兵、大车和污秽的军营,而是农夫农妇的乡村,乡绅的住宅,放牧畜群的田野,驿站和酣然入睡的驿站长,他就像第一次看到这一切情形那样高兴。特别使他长久地惊讶和愉快的是,他见到的女人们年轻而健康,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不是被十来个军官追求的,她们都以这个过路军官与她们调笑而感到高兴和得宠。
心情极为愉快的尼古拉于晚间抵达沃罗涅日一家旅馆,要了一顿他在部队很久没有供应的东西,第二天脸刮得干干净净,穿上久未穿着的检阅服装,去见各首长。
民团长官是文职将军,一个老头子,显然很得意于自己的军阶和官职。他生气地(以为这是军人本色)接见了尼古拉,意味深长地盘问了尼古拉,好似他有权这样做又以为是在审议大局。尼古拉很高兴,只觉得这使他很开心
他从民团长官那里直接去见省长,省长是一位矮小而活跃的人,十分温良和纯朴。他告诉尼古拉一些可以搞到马匹的养马场,介绍他去找一位城里的马贩子和离城二十俄里的一位地主(他们都有良种马),并允诺尽力协助。
“您是伊利亚·安德烈耶维奇伯爵的公子?我妻子同您的妈妈很要好的呢。每逢星期四我家有聚会;今天就是星期四,请不拘礼节地前来赏光。”省长和他告辞时说。
一离开省长那里,尼古拉随即雇了一辆驿车,带上司务长乘车直奔二十俄里外的地主养马场。当这初来乍到沃罗涅日的这段时间,尼古拉是轻松愉快的,一个人心情好时,一切都称心如意。
尼古拉要去找的那位地主是一个老单身汉,当过骑兵,又是养马内行和猎手,他有一间吸烟室,窖藏百年果酒和匈牙利葡萄酒,拥有稀有品种的马匹。
尼古拉三言两语就以六千卢布买下十七匹精选(如他所说)的种马,作为补充马匹的样品。罗斯托夫吃过午饭、又稍微留了点匈牙利葡萄酒以后,同那个在已用“你”来称呼的地主亲吻告别。一路上怀着愉快的心情不停地催促车夫,急驰回城,以便赶赴省长家的晚会。
尼古拉换过衣服,洒山香水,用冷水淋洗过脑袋,他虽然迟到一点,但却想好了一句现成的托辞:vautmieuxtardquejamais(迟到比不到好),来到省长家。
这不是舞会,也没说过要跳舞;但大家都知道卡捷琳娜·彼得罗夫娜将在翼琴上演奏华尔兹和苏格兰舞曲,会有人跳舞,预料到这点,所以大家都照赴舞会的样子来了。
一八一二年,外省生活仍一如往常,区别仅在于,城里随着许多殷实富户从莫斯科到来就更为热闹;并且,在俄国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么,可以察觉出某种不受拘束的特殊作风——什么都毫不在乎,一切都大而化之;再就是,人们之间不可避免的闲谈,先前是围绕天气和共同的熟人,现在则转向莫斯科、军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