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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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怒气一经发完,就不再发怒了,库图佐夫无精打采地眨着眼听那些辩解和袒护的话(叶尔莫洛夫本人第二天才来见他),听贝尼格森·科诺夫尼岑和托尔提出的那个流产了的行动推迟到第二天进行的坚决要求,而库图佐夫又不得不同意了。
6
第二天,部队在天黑以后在指定地点集合,夜晚行军。这是一个秋天的夜晚,天空布满暗紫色的云彩,但是没有下雨。地面潮湿,但是并不泥泞,军队无声无息地行进着,只是偶而可以听到炮兵的微弱的叮当声。不准高声谈话,不准吸烟和打火;尽量不让马嘶鸣。行军的隐秘增加了它的魅力。人们愉快地行进着。有些纵队以为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架起枪,在冰冷的土地上躺了下来;有些纵队(大多数)走了一整夜,显然走到他们不该到的地方。
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带领一队哥萨克(所有分队中一支最无足轻重的分队)在指定时间到达了指定地点。这支分队停扎在一座森林的边缘——由斯特罗米洛瓦村去德米特罗夫斯科耶村的一条小路上。
快要天亮的时候,还在打瞌睡的奥尔洛夫伯爵被惊醒了。一个从法军军营逃跑过来的人被带进来。这人是波尼亚托夫斯基兵团的波兰籍中士。这个中士用波兰语解释说,他之所以投奔过来,是因为他在军中受人欺负,他早就应当被提升为军官了,他比任何人都勇敢,因此他抛开他们,还要想报复他们。他说,缪拉就在相距他们只一俄里的地方过夜,只要他带一百名卫队,他就可以把他活捉过来。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和他的同事们商量了一下。这个建议太诱惑人了,简直令人难以拒绝。人人都自告奋勇要去,人人都想要试一下。经过多次争论和反复酌量之后,决定由格列科夫少将带两团哥萨克同那个中士一道去执行这一任务。
“你可要记住,”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在送走那个中士时对他说,“你要是说了谎话,我一定把你当一条狗吊死,要是真的定物质世界自身存在,物质和运动不可分。意识依赖于人的,我就赏给你一百个金币。”
那个中士面带坚决的表情对这些话未作回答,跨上马,随着迅速集合起来的格列科夫的人马一同出发了。他们隐没在森林之中。奥尔洛夫伯爵送走了格列科夫,在黎明前的凉爽空气中瑟缩着身子,由于这件事是他自己作的主,心情很激动,他走出树林瞭望敌人的营地,这时在天边的鱼肚白色和即将燃尽的火堆的微光中隐约可以望见敌人的营地。在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右方,我们的纵队本应在那片裸露的斜坡上出现。奥尔洛夫伯爵向那边望去,虽然离得较远,还是可以望见我们的纵队的,可是没有看见。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觉得,法国军营开始活动起来,特别是根据一个眼力好的副官说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啊,实在太晚了。”奥尔洛夫伯爵望着那个军官说道。他突然觉得,正如我们信任的人不在眼前时常有的情形,已经完全清楚,明明白白,那个中士是一个骗子,他说了个大谎,天知道他把两个团的人带到哪里去了,由于这两个团的人马不在,全部俄国的攻击给破坏了。怎么能在这么庞大的军队中活捉到一个总司令?
“的确,他撒谎,这个坏蛋。”伯爵说。
“可以把他叫回来。”一个侍从说道,这个侍从和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有同感,在瞭望敌营时就觉得这次行动不可靠。
“呃?真的……你是怎样想的?是应当让他们去还是不应当让他们去?”
“您叫他们回来,是吗?”
“叫他们回来,叫他们回来!”奥尔洛夫伯爵看看表,突然坚决地说,“恐怕要晚了,天大亮了。”
于是一位副官驰进树林去找格列科夫。当格列科夫回来的时候,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由于取消了这次尝试,由于一直等不到步兵纵队出现,还由于敌人就在眼前,心情很激动(他这个分队人人都很激动),决定发动进攻。
“上马!”他低声命令道。士兵们各就各位,划了十字……
“上帝保佑!”
“乌拉——!”喊声响彻整个森林,哥萨克士兵们端着枪,一连跟着一连,像从一条口袋里倒出来一般,飞快地越过小溪,快活地向敌军营地冲杀过去。
第一个看见哥萨克的法国人发出一声绝望的惊恐的叫喊,全营的人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就朦朦胧胧地扔下大炮、枪支和马匹向四面八方逃跑。
如果哥萨克不顾及他们身后和周围的东西,乘胜追击法国人,他们有可能生擒缪拉,将那儿所有的东西一一缴获,指挥官们是打算这样做的。但是,哥萨克们在缴获战利品和俘虏之后,就没法使他们向前推进,没有一个人听从命令。这次俘获了一千五百名俘虏,三十八门大炮,许多旗帜,还有哥萨克们认为最重要的马匹、马鞍、被服,以及其他许多东西。所有这一切都要进行处理,俘虏和大炮要安置,战利品要分配,他们自己中间有的吵闹,有的你争我夺,哥萨克们都为此忙得不亦乐乎。
不再受到追击的法国人清醒过来了,他们整理了一下队伍,开始进行还击。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仍然在等候别的纵队到来,没有继续进攻。
与此同时,按照命令:“dieersteColonnemarschiert,”①等等,贝尼格森指挥的和托尔统率的那些迟到的步兵纵队,已经按照应有的顺序出发,也正如通常那样,已经走到某个地点,不过那不是指定到达的地点。兴高采烈出发的士兵们停了下来;怨声四起,一片混乱,又返回到某地。驰马过来的副官和将军们喊叫着,怒气冲冲,互相争吵,说他们完全走错了,也来晚了,责骂某某人,如此等等,终于大家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又往前走,走到哪里算哪里。“不管怎么走,总能走到!”果然走到了,但不是指定地点,有些纵队到达了指定地点,但是太晚了,已经毫无作用,只有挨打了。托尔在这场战斗中扮演了维罗特尔在奥斯特利茨战役扮演的角色,他骑着马到处奔忙,到处都发现事与愿违。天已大亮时,他驰马来到停扎在树林中的巴戈乌特兵团所在地,而这个兵团早就应该和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会合了。托尔为这一失误而焦急、气愤,他认为应当有人对此负责,他策马来到兵团司令官面前,严厉地斥责他,他说,就为了这,应当枪毙他。巴戈乌特是一个文静的、能征善战的老将军,他也因为一路拖延、混乱和错误百出被搞得筋疲力竭,令人惊讶的是,他一反平日的温文尔雅,大发雷霆,他对托尔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①法语:第一纵队向某地进发。
“我不愿受任何人教训,我和我的士兵不会比别人更怕死。”他说完,就率一师人前进了。
心情激动的勇敢的巴戈乌特冒着法国人的炮火向田野走去,他不考虑这时就进入战斗是否有益,就带领一师人冒着枪林弹雨冲了上去。危险、炮弹、枪弹,这些正是处在愤怒中的他所需要的东西。在敌人的头几排枪弹中,一颗子弹把他打死了,接着几排枪弹,打死了许多士兵。他的一师人马冒着炮火毫无益处地坚持了一会儿。
7
在这些纵队中,另有一个纵队应当从正面进攻法国人,然而库图佐夫在这个纵队里。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次违反他的意志进行的战斗,除了弄得十分混乱以外,不会有别的结果,于是就他的权力所及,尽力阻止部队进攻,他按兵不动。
库图佐夫骑着他那匹小灰马,默默地走着,他懒懒地回答向他提出的发动进攻的建议。
“您老是把进攻挂在嘴上,你没有看到我们尚不善于打复杂的运动战。”他对请求前进的米洛拉多维奇说。
“今天早上没能生擒缪拉,部队没有按时到达指定地点,现在什么也办不到啦!”他对另一个人回答道。
库图佐夫听说,依据哥萨克的情报,法军后方先前一个人也没有,而现在已有两个营的波兰士兵,他转过脸,斜着眼看了看身后的叶尔莫洛夫(他从昨天起就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您瞧,还要求进攻呢,制定了种种作战方案,可是一旦动手,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而警觉的敌人却采取了应对的措施。”
叶尔莫洛夫听了这些话,眯起眼睛,淡淡一笑,他懂得,对于他来说,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库图佐夫仅以这种暗示为满足。
“他这是拿我来取笑。”叶尔莫洛夫碰了一下站在他身旁的拉耶夫斯基的膝盖,悄悄说道。
过了不大一会,叶尔莫洛夫走近库图佐夫,恭恭敬敬地报告说:
“阁下,现在为时还不晚,敌人还没走。您是不是下令进攻?否则近卫军连一点硝烟也看不见了。”
库图佐夫一句话也不说,当人们向他报告说缪拉的部队在撤退的时候,他下了进攻命令;然而每前进一百步要停三刻钟。
整个战斗就只有奥尔洛夫·杰尼索夫的哥萨克所做的那点事情,其余的军队只是白白损失了几百人。
由于这次战役,库图佐夫获得了一枚钻石勋章,贝尼格森也得到一些钻石和十万卢布,其余的人按照级别都得到了许多令人愉快的好处,在这次战役之后,参谋部又作了新的调动。
“我们总是搞成这个样子,都搞颠倒了!”在塔鲁丁诺战役之后,俄国的军官们和将军们说道,现在也还是有人这样说,这给人一种感觉,似乎有一个傻瓜把事情搞糟了似的,要是我们,就不会这样。然而说这种话的人,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的那件事情,就是有意欺骗他们自己。所有的战役——塔鲁丁诺、波罗底诺、奥斯特利茨等战役,都不是按照战役的制定者的设计进行的。这就是最本质的情况。
无数自由的力量(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人们在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更加自由)影响着战斗的趋势,而这个趋势从来都不可能未卜先知,也从来不会与某种力量的趋势相符合。
如果同时有许多各种不相同的力作用于某一物体,该物体运动的方向不可能与任何一个力的运动的方向相符合;而总是平均最短的方向,即力学所说的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
如果我们在历史学家的著述中,特别是在法国历史学家的著述中,发现他们对战争和战斗都是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进行的,那我们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些论述是不真实的。
塔鲁丁诺战役显然没有达到托尔想达到的目的,军队没有按照他规定的顺序投入战斗;也没有达到奥尔洛夫伯爵的目的——生擒缪拉,或者,也没有达到贝尼格森和别的人想要一举歼灭整个师团的目的,军官们也没有达到想参加战斗并能荣立战功的目的,或者哥萨克们也没有达到想得到比他们已经得到的还要更多的战利品的目的,诸如此类。如果那次战役的目的是实际上已经达到的目的的话,那么,当时所有俄国人的一个共同愿望(把法国人从俄国赶出去,消灭他们的军队),那么,问题就十分明显,塔鲁丁诺战役正是因为矛盾而出,所以恰好是那个时期所必需的战役。很难而且也不可能设想出比这次战役的结果更适宜的结果。在用最少的力量,在极大的混乱,在损失微不足道的情况下,在整个战役中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这就是,使退却转为进攻,暴露了法国人的弱点,对拿破仑军队即将逃跑一事起推动作用。
8
拿破仑在莫斯科河获得辉煌的胜利之后,进入了莫斯科;胜利是无庸置疑的。因为战场在法国人手中。俄国人撤退了,放弃了首都。莫斯科城的丰富的粮草、武器、装备和数不尽的财富,全都在拿破仑手中。只有法国军队一半数量的俄国军队,在整整的一个月中不曾有过一次进攻的尝试。拿破仑的境况最为辉煌。要是以两倍的兵力攻击并歼灭俄军残部,要是提出有利的讲和条件,一旦讲和被拒绝,就进军威胁彼得堡,甚至万一受挫,就返回斯摩棱斯克或维尔纳,或者就留在莫斯科,总之,要保持法国军队当时所处的那种辉煌境况,似乎用不着什么特殊的天才就可以做到。为了做到这一点,只需要做一件最简单、最容易的事情,那就是禁止军队抢劫,准备冬季服装(在莫斯科能得到足够全军用的冬装),用正当的方法征集粮草,据法国的历史学家说,莫斯科有足够军全食用半年多的粮食。可是拿破仑,这个历史学家誉为天才中最伟大的天才,掌握全军大权的人,竟然没有做任何一件事情。
他不仅不去做这一类事情中的任何一件事情,而且正相反,他把他的权力却用在从摆在他面前可供他选择的所有道路中,选择了一条比所有道路都更加愚蠢和更为有害的道路。可供拿破仑选择的道路有:在莫科斯过冬,向彼得堡进军,向下诺夫哥罗德进军,向北或者向南(库图佐夫后来所走的那条路)撤退,可是,再也想不出比拿破仑做的更愚蠢、更有害的事了,那就是,在莫斯科停留到十月底,任由部队抢劫这个城市,后来,又动摇不定是否留下守备队,就退出了莫斯科,接近了库图佐夫,却不进行战斗,接着转向右方,走近小雅罗斯拉维茨,又失掉了试行突破的机会,不走库图佐夫走的那条大路,而沿着被破坏了的斯摩棱斯克大路向莫扎伊斯克退却,结果证明,再也想不出比这更愚蠢、对军队更有害的事情了。就是最有经验的战略家,即便假定拿破仑的目的是要毁灭掉他的军队,也想不出另外一系列的行动,像拿破仑所做的那样,确定无疑地、与俄国军队采取任何措施都无关地,彻底毁灭整个法国军队。
天才的拿破仑却做到了这一点。但是,说拿破仑毁掉了自己的军队,是因为他想那样做,或者说他太愚笨,如同说拿破仑把军队带到莫斯科,是因为他想那样做,或者说因为他很聪明和有天才,都同样地不公平。
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他个人的行动并不比任何一个士兵的行动更有力。只不过他个人的行动符合现象在形成过程中所遵循的某些规律罢了。
历史学家十分荒谬地告诉我们说(仅仅因为结果未能证实拿破仑的行动是对的),拿破仑的天才在莫斯科衰退了。其实,他像先前像后来,像一九一三年完全一样,竭尽他全部聪明才智和力量为他自己、为他的军队谋求最大的利益。拿破仑在这一时期的行动令人惊叹,并不比他在埃及、意大利和普鲁士等地有所逊色。我们不能知道拿破仑在埃及(那里有四千年的历史注视着他的伟大)的实际的天才达到何种程度,因为只有法国人才向我们描述他的这些伟大功勋。我们也难以准确无误地判断他在奥地利和在普鲁士的天才,因为有关他在那里的活动的报导,我们要从法国和德国的文献中去查找;整个兵团未经战斗就不可思议地投降当了俘虏,要塞还没有被包围就一个个陷落,这一切使德国人不能不承认他的天才,为那场在德国进行的战争作出唯一的解释。但是我们,感谢上帝,没有理由为了遮掩自己的耻辱,而承认他的天才。我们为了要有直截了当看问题的权利,我们已经为此而付出了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