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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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到比利宾这里来的绅士派头的人都是一些年轻、家境富裕、快活的上层社会人士,他们无论在维也纳,还是在此地都结成一个独立的团体,这个团体的头头比利宾把它称为自己人(lesnotres)。这个几乎主要是由外交官构成的团体,看来有自己所固有的与战争和政治毫无关系的兴趣,这个团体对上层社会、对一些女士的态度和公务很感兴趣。看起来,这些有绅士派头的人都乐意吸收安德烈公爵加入他们的团体,认为他是自己人(他们对少数几个人表示尊敬)。因为人们尊敬他,才向他提出几个有关军队和战役的问题,以此作为话题。随即又闲谈起来,话里头夹杂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笑话,而且议论他人的长短。
“不过这是件特别好的事,”有个人讲到外交官中一个同僚的失败时,说道,“其所以是件特别好的事,是因为奥国首相坦率地告诉他:他去伦敦上任是一种晋升,要他能这样看待这件事。你们能臆想得出他这时的模样吗?……”
“诸君,不过最糟的是,我要向你们揭发库拉金;有个人处于逆境,他这个唐璜却借机滋事。这个人多么可怕啊!”
伊波利特公爵躺在一把伏尔泰椅上,一双脚跷在扶手上,大笑起来。
“Parlez—moideca,”①他说道。
①法语:喂,您讲讲吧,喂,您讲讲吧。
②法语:女人是男人的伴侣。
“啊,唐璜!啊!一条毒蛇。”听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博尔孔斯基,您不知道,”比利宾把脸转向安德烈公爵说道,“法国军队的诸多可怖(我险些儿说成俄国军队)比起这个人在女人中间干的勾当来是算不了一回事的。”
“Lafemmeestlapagnedel’homme,”②伊波利特公爵说道,开始戴上单目眼镜观看他那双架起来的脚。
比利宾和自己人注视伊波利特的眼睛时哈哈大笑起来。安德烈公爵看到,这个伊波利特是这个团体的丑角,他(应当承认)几乎因为伊波利特和妻子相好而感到醋意。
“不,我要请您品味一下库拉金,”比利宾对博尔孔斯基轻声地说,“他议论政治时很会盅惑人心,要看看这副傲慢的样子。”
他在伊波利特近旁坐下来,皱起额头,和他谈论有关政治的问题。安德烈公爵和其他人都站在他们二人周围。
“LecabinetdeBerlinnepeutpasexprimerunsentiB
mentd’alliance,”伊波利特意味深长地环顾众人,开始发言,“sansexprimer…medanssadernierenote…vousprenez…vousprenez…etpuissisaMajestél’empereurnedérogepasauprincipedenotrealliance…”①
“Attendez,jen’aipasfini…”他一把抓住安德烈公爵的手,说道,“jesupposequel’interventionseraplusfortequelanon—intervention,Et…”他沉默片刻,“Onnepourrapasimputeràlafindenon-recevoirnotredépêchedu28novembreVoilà-menttoutcelafinira.”②他松开博尔孔斯基的手,以此表示,他的话讲完了。“Demosthènes,jetereconnaisaucaillouquetuascachédanstabouched’or!”③
比利宾说道,他高兴得一头的头发都散开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伊波利特的笑声最响亮。看起来,他气喘吁吁,觉得不好受,但是他没法忍住,发出一阵狂笑,好像拉长了他那一向显得呆板的面孔似的。
“喂,诸位,原来是这么回事,”比利宾说道,“无论在这栋屋里,还是在布吕恩,博尔孔斯基总是我的客人,我要尽可能让他饱尝一番本地生活上的乐趣。如果在维也纳,那是容易办到的事。可是在这里,danscevilaintroumorave④,就更难办了,因此,我向你们大家求援。ⅡfautluifaiveleshonBneursdeBrtinn,⑤看戏的事由你们负责,社团的事由我承担,伊波利特,不消说,应酬女人的事由您主持好了。”
①法语:柏林内阁不能表示它对联盟的意见,在最近的照会中……没有表示……其实,你们明白,你们明白……如果皇帝陛下不改变我们联盟的实质……
②法语:等一等,我还没有讲完……我想,干涉比不干涉更稳妥。而且,……
不可能认为,问题就在于完全不接受我方十一月二十八日的紧急报告……其结局必将是这样的。
③法语:德摩西尼,我凭你放在你那金口中的石头就能把你认出来。
④法语:在这令人厌恶的摩拉维亚山洞中。
⑤法语:就应当请他饱尝一番布吕恩的风味。
“应当请他瞧瞧阿梅莉,真是美不胜言!”一个自己人吻着自己的指头尖,说道。
“总而言之,应当让这个嗜血成性的士兵倾向仁爱的观点。”比利宾说道。
“诸位,我未必能够享受你们的款待,我现在应该走了。”
博尔孔斯基看着表,说道。
“上哪里去呢?”
“去朝拜皇帝。”
“啊,啊!啊!”
“嗬!博尔孔斯基,再见!公爵,再见!早点回来用午餐,”
可以听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来应付您了。”
“当您和皇帝谈话时,请尽量夸奖军粮供应的措施和适宜的行进路线的分布。”比利宾把博尔孔斯基送到接待室时,说道。
“我心里本想,知道多少就夸奖多少,可是办不到。”博尔孔斯基面露微笑,答道。
“嗯,总之要尽量多说点。他很喜欢接见人,可是他本人不喜欢讲话,也不善于讲话,以后您会知道的。”
12
弗朗茨皇帝出朝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了看安德烈公爵的面孔,这时安德烈公爵站在奥国军官中间被指定的地方,弗朗茨皇帝点点他那长长的头,向安德烈公爵致意。但在受觐之后,昨天那位侍从武官把皇帝意欲接见安德烈公爵的话恭恭敬敬地转告他。弗朗茨皇帝在接待室中间召见他了。在开始谈话之前,安德烈公爵感到诧异的是,皇帝好像慌乱了,不知道要说什么,涨红了脸。
“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战斗的?”他急急忙忙地问道。
安德烈公爵回答了问题。紧接着这个问题,又提出另外一些同样简单的问题:“库图佐夫身体好吗?他离开克雷姆斯多久了?”及其他问题。皇帝说话时带着那副表情,好像他的目的只在于,提出相当多的问题。显而易见,他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并不感兴趣。
“是几点钟开始战斗的?”皇帝问道。
“我没法禀告陛下,前线的战斗是几点钟开始的,但是在我呆过的迪伦斯坦,军队是在下午五点多钟开始发动进攻的。”博尔孔斯基说道,显得十分兴奋,他这时打算把他头脑中想象得到的一切见闻真实地描述出来。
但是皇帝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
“有几海里路?”
“陛下,从何地到何地?”
“从迪伦斯坦到克雷姆斯。”
“陛下,三点五海里路。”
“法国佬放弃了左岸吗?”
“据侦察兵报告,最后一批法国佬在深夜乘木筏渡河了。”
“克雷姆斯的饲料够用吗?”
“饲料没有如数送到呢……”
皇帝打断他的话。
“施米特将军是在几点钟牺牲的?”
“好像是在七点钟。”
“是在七点钟?太惨了!太惨了!”
皇帝说,他要表示感激,行了一鞠躬。安德烈公爵走出去,廷臣们立即把他围住。一对对温柔的眼睛从四面端详着他,可以听见一句句亲热的话。昨天那位侍从武官责备他,说他为什么不在宫廷中下榻,于是请他在自己家中落歇。军政大臣走到他跟前,恭贺他荣膺皇帝赐予的三级玛丽亚·特雷西娅勋章。皇后的宫廷高级侍从请他觐见皇后陛下。大公夫人也愿意和他见面。他不知道应当向谁回答,有一瞬间在集中思路。俄国公使抓住他的肩膀,把他领到窗口,开始跟他谈话。
与比利宾的话相反,他所带来的消息很受欢迎。感恩祈祷的日子定出来了。库图佐夫获得奖赏,被授予玛丽亚·特雷西娅大十字勋章,全军官兵都获得奖赏。博尔孔斯基得到各方的请帖,整个早上都得拜会奥国的主要官吏。下午四点多钟结束拜会以后,安德烈公爵在回到比利宾家中去的路上,心中想给他父亲写信,禀告作战和前来布吕恩旅行的情况,一辆载着半车物品的四轮轿式马车停在比利宾占用的住宅的台阶前面,比利宾的仆人弗朗茨很费劲地拖着一只箱笼,走出门来(安德烈公爵在前去比利宾家中以前,先走到一家书店,备办几本供行军路上阅读的书,他在书店里坐得太久了)。
“是怎么回事?”博尔孔斯基问道。
“Ach,erlaucht!”弗朗茨说道,一面费劲地背起皮箱,把它放到四轮轿式马车上,“Wirziehennochweiter,DerBosewichtistschonwiederhinterunsher!”①
“是怎么回事?怎么啦?”安德烈公爵问道。
比利宾朝博尔孔斯基迎面走出来。在比利宾平素恬静的脸上流露着激动不安的神态。
“Non,non,avouezquec’estcharmant,”他说道,“cettehistoircdupontdeThabor(维也纳的一座桥)。IlsL’ontpassésanscoupfesrier。”②
安德烈公爵一点也不明白。
①法语:哎,大人!我们要出发,到更远的地方去。有个坏家伙又跟在我们后面来了。
②法语:不,不,请您承认,这真是妙不可言,这就是塔博尔桥事件。他们未遇阻力就过桥了。
“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您不知道城里的马车夫都已经知道的事吗?”
“我是从大公夫人那里来的。我在那里没有听过一点消息。”
“您也没有看见到处都在收捡行李吗?”
“没有看见……这是怎么一回事?”安德烈公爵不耐烦地问道。
“是怎么回事?是这么回事,法国佬从奥尔斯珀格占据的那座桥上走过去了。桥还没有炸掉,缪拉正沿着通往布吕恩的大路奔走,今日或明日他们会到达此地。”
“怎么会到达此地呢?既然桥上埋了地雷,怎么不把桥炸掉呢?”
“我正向您问起这件事的?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就连波拿巴本人也不知道。”
博尔孔斯基耸耸肩。
“既然越过那座桥了,就是说,全军都要覆没了:军队要被截断联系的。”他说道。
“问题实质就在于此,”比利宾答道。“您听我说吧,我跟您说过法国佬打进了维也纳。一切都很不错,第二天,就是昨天,三位元帅先生——缪拉、拉纳、贝利亚尔——骑上马,向那座桥进发。(请您留意,这三个人都是吹牛大家。)其中一个人说道:‘诸位,你们都知道,这座塔博尔桥布了地雷和扫雷装置,桥前面耸立着一座森严的têtedepont①,还有那受命炸桥并阻挡我们前进的一万五千人的军队。但是,如果我们占领这座桥,我们的拿破仑皇帝陛下是会十分喜悦的。让我们一道去占领那座桥吧。’‘我们一道去吧。’另外两个人说道。于是他们就出发,去攻占那座大桥,他们越过了大桥,现在他们正带领全军人马在多瑙河这边向我们、向你们、也向你们的交通线进发。”
①法语:桥头堡。
“开够了玩笑。”安德烈公爵忧悒而严肃地说。
这消息使安德烈公爵既感到痛苦,同时又感到喜悦。一当他获悉,俄国军队正处于如此绝望的境地,他脑海中就想到,正是他肩负着使俄国军队摆脱这种窘境的使命,这就是土伦战役的重演,它定能将他从无名的军官中解救出来,为他开辟第一条求得功名的道路!他一面倾听比利宾讲话,一面考虑到,他回到军队之后将在军委会上提出一项拯救军队的意见,他于是一人接受委托去完成这项计划。
“开够了玩笑。”他说道。
“我不开玩笑,”比利宾继续说道,“没有什么比这更确实、更悲惨的事了。这几位先生独自骑马来到桥上,举起白手绢,要对方相信,他们要暂时休战,他们这几个元帅是来和奥尔斯珀格公爵举行谈判的。值日军官让他们走进tetedepont。他们对他讲了一大堆夸口的蠢话,说战争已经结束,弗朗茨皇帝预定和波拿巴会面的时地,他们希望看见奥尔斯珀格公爵等等。军官派人去把奥尔斯珀格请来,这几位先生拥抱军官们,说些笑话,在炮身上坐下来;与此同时,一营法国兵不知不觉地登上了大桥,把装有可燃物的袋子扔到水里去,随即逼近(tetedepont。我们亲爱的公爵奥尔斯珀格·冯·毛特恩中将本人最后出现了。‘亲爱的敌人!奥国军队的精华,土耳其战争的英雄!敌对局面结束了,我们可以互相伸出友谊之手……’拿破仑皇帝急切地希望认识奥尔斯珀格公爵,一言以蔽之,这几位先生无怪乎是吹牛大家,他们对奥尔斯珀格说了一大堆好话。他很快就和法国元帅们建立了密切关系,这种情形使他迷惑不已,他看见缪拉的礼服和驼鸟翎,眼睛中冒出了金星。qu’iln’yvoitquedufeu,etoublieceluiqu’ildevaitfaire,fairesurl’ennemi。”①(虽然比利宾谈得生动,但是他却没有忘记在说完这句mot之后要稍微停顿一下,好让别人有评论的功夫。)“一营法国兵跑进了tetedepont,把几樽大炮钉死了,占领了那座桥梁。可是,还有至为美妙的事情,”他继续说下去,说得娓娓动听,他那激动的心情平息下去了,“至为美妙的是,一名被派来照看大炮的中士(要凭开炮的信号点燃地雷并且炸毁桥梁),这名中士看见法国军队跑上桥来,就想开枪,但是拉纳挪开了他的手。看起来,这名中士比他的将军更聪明,他向奥尔斯珀格跟前走去,说道:‘公爵,您被欺骗了,您瞧瞧,法国佬啊!’缪拉知道,如果让中士说下去,那就得认输了。他带着假装的惊讶的神态(真正的吹牛大家)把脸转向奥尔斯珀格,说道:‘我真不了解什么举世赞不绝口的奥国的军队纪律,’他说道,‘您竟然容许下级对您说出这种话!’c’estgenialLeprinced’
Auerspergsepiqued’honneuretfaitmettrelesergentauxarrèts.Non,maisavouezquec’estcharmanttoutecettebistoiredupontdeThador.Cen’estnibêtisenilaccheté…”②
“C’esttrahisonpeut—être,”①安德烈公爵说道,活生生地想象到灰色的军大衣、创伤、硝烟、枪炮声和等待他的光荣。
①法语:以致他只看见他们在开火,而忘记了他自己应当向敌人开火。
②法语:这真是美妙。奥尔斯珀格公爵觉得委屈,便下令逮捕中士。不,您得承认,这座桥梁的全部历史事实真是美妙极了。这并不是指什么愚蠢,也不是指什么卑鄙……
“Nonplus,celametlacourdansdetropmauvaisdraps,”比利宾继续说下去。“Cen’estnitrahison,nilacheté,nibêtise;cestmaàUlm……”他好像沉思起来,要寻找一句恰当的话:“C’est……c’estduMackNoussommesmackés,”②他说了一句收尾的话,心里觉得他说了unmot,一句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