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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战争与和平-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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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这时候最好不去想他,不想他,把他忘记,完全忘掉。我经受不了这种等待的煎熬,我立刻要大哭一场。”于是她从镜子旁边走开,克制住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索尼娅怎么能够这样稳定地、这样放心地爱尼古连卡,这样长久地、耐心地等待!”她想了想,望着那个也穿好衣裳、手里拿着折扇走进来的索尼娅,“不,她完全不同。我不能!”

  这时娜塔莎觉得自己是如此和善和温柔,她的爱没有得到满足,很少体会到她在爱别人,她现在必需、即刻必需拥抱她心爱的男人,而且把她充满内心的情话说出来,她也听他倾诉爱慕之情。当她在四轮轿式马车上坐在父亲身旁行驶、若有所思地望着冰冻的窗户上闪烁的灯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愈益钟情、愈益忧愁,她已经忘怀,她同谁一道向何行驶。罗斯托夫家的四轮轿式马车碰到了车队,车轮在雪地上缓缓地移动,发出吱吱的响声,驶近戏院门口了。娜塔莎和索尼娅撩起连衣裙,急忙从马车上跳下来,伯爵在几个仆役搀扶下走出来了,他们三个人便从走进戏院的太太、男人和卖广告的人中间步入厢座的走廊。从虚掩着的门后传来一片乐音。

  “Nathalie,vos cheveux.”①索尼娅低声地说。剧场引座员恭恭敬敬地、急急忙忙地在女士们前面悄悄溜过,打开包厢门。门里的乐音听来更清晰。一排排坐着裸露肩头和臂膀的女士们的、灯光明亮的包厢闪现出来,池座中,男士的服装发出沙沙的响声,在灯光照耀下,引人瞩目。一位走进毗邻的厢座的女士用那女性的妒嫉的目光瞥了娜塔莎一眼。舞台上还没有开幕,奏起了歌剧序曲。娜塔莎弄平连衣裙,和索尼娅一同走过去,坐下来,一面环视对面的一排排灯光明亮的包厢。一种她许久未曾体验的感觉——几百双眼睛端详她那裸露的手臂和颈项的感觉,忽然支配住她心中喜悦、又不喜悦,勾起了一连串和这种感觉有关的回顾、欲望与激动。

  

  ①法语:娜塔莎,你的头发。

  两位姿色出众的少女——娜塔莎和索尼娅以及在莫斯科久未露面的伯爵伊利亚·安德烈伊奇吸引大家的注意。除此而外,大家模糊地知道娜塔莎和安德烈公爵的婚约,大家知道自那时以来罗斯托夫一家人住在乡下,而且大家带着好奇的目光观察俄国最优秀的未婚夫之一的未婚妻。

  大家都对娜塔莎说,在乡下她变得比以前好看多了,这天晚上,因为她心情激动,所以就显得格外漂亮。她那充沛的活力和美丽的容貌,再加上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漠不关心,这就令人感到震惊了。她那双乌黑的眼睛观看着一大群人,但却不寻找任何人,她那裸露到肘弯以上的纤细的手臂支撑在天鹅绒的厢座的边缘上,显然配合着序曲的拍节,不自觉地一开一合,把那张歌剧广告揉成一团了。

  “你看,这就是阿列宁娜,”索尼娅说,“好像她和母亲在一起啊!”

  “我的老天爷!米哈伊尔·基里雷奇长得更胖了!”老伯爵说。

  “你们看,我们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戴着一顶直筒高女帽啊!”

  “卡拉金家里的人、朱莉、鲍里斯和他们待在一起。现在可以看见夫婚夫妇了。”

  “德鲁别茨科伊求婚了!可不是,今天我打听到了。”申申走进罗斯托夫之家的包厢时说道。

  娜塔莎朝父亲看的那个方向看了看,看见了朱莉,她那粗壮而发红的颈上挂着一串珍珠(娜塔莎知道她脖子上扑满了香粉),现出幸福的样子坐在母亲身旁。

  在她们后面可以看见头发梳得又平又光的鲍里斯的好看的头,他脸上露出微笑,侧着耳朵靠近朱莉的嘴。他皱起眉头望着罗斯托夫家里的人,笑嘻嘻地对未婚妻说了什么话。

  “他们谈话我们,谈论我和他呢!”娜塔莎思忖了片刻,“他想必是在安慰未婚妻,使她忘记对我的忌妒。无缘无故地惴惴不安啊!我与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如果心中有数就行了。”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戴着一顶绿色的直筒高女帽坐在后面,她脸上流露着忠于上帝意旨的显得幸福而愉快的表情。他们的包厢里洋溢着一种未婚夫妇互相依恋的气氛,这就是娜塔莎所熟悉而且喜爱的气氛。她转过身来,蓦地回想起早晨拜会时蒙受的种种屈辱。

  “他有什么权利不愿意接纳我这个亲属呢?唉,最好不去考虑这件事,在他尚未抵达之前不去考虑它!”她自言自语地说,开始打量着池座里她所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面孔。多洛霍夫站在池座前面的正中间,背倚着池座栏杆,他那蓬松浓密的卷发向上梳平,穿着一套波斯服装。他站在戏院中众目睽睽的地方,心里知道他吸引着整个大厅的观众的注意,他自由自在,就像站在自己房间里一样。莫斯科的最杰出的青年聚集在他周围,看来他在他们之中,占有主导地位。

  伯爵伊利亚·安德烈伊奇露出笑意,向她指着她从前的崇拜得,轻轻地推一下脸红的索尼娅。

  “你认得吗?”他问道,“不知他是从哪里突然来了?”伯爵把脸转向申申说,“他不是去过什么地方吗?”

  “去过,”申申回答,“去过高加索,可是从那里溜走了,据说,在波斯某个享有世袭统治权的公爵那里当大臣,在那里杀了波斯王的一个老弟,唔,莫斯科的女士们简直发疯了!Dolochoff le Persan①,就是这么样的。我们现在说起话来离不开多洛霍夫,大伙儿用他来发誓,提起他,仿佛尝到鲟鱼肉似的,”申申说。“多洛霍夫和阿纳托利·库拉金,把我们的女士们搞得发疯了。”

  

  ①法语:波斯人多洛霍夫。

  一个身材高大的长得漂亮的太太走进了邻近的厢座,她留着一根大辫子,裸露出雪白而丰满的肩头和颈项,她颈上戴着两串大珍珠,她那厚厚的丝绸连衣裙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好久才在位上坐得舒服些。

  娜塔莎情不自禁地细瞧她的颈项、肩头、珍珠和发式,欣赏她的肩膀与珍珠之美。当娜塔莎第二次打量这个太太的时候,太太回头望望,她和伯爵伊利亚·安德烈伊奇的目光相遇了,她向他点点头,微微一笑。她就是叫做别祖霍娃的伯爵夫人——皮埃尔的妻子。认识上流社会中一切人的伊利亚·安德烈伊奇把身子探过去和她谈话。

  “伯爵夫人,到了很久吧?”他说,“我准来拜访,我准来拜访,吻吻您的手。我到这里来办些事情,还把两个女儿带来了。据说谢苗诺娃的演技非常出色,”伊利亚·安德烈伊奇说,“彼得·基里洛维奇伯爵从来没有忘记我们。他在这里吗?”

  “在这里,他想顺路来看您。”海伦说并且仔细地瞧瞧娜塔莎。

  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又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下来。

  “漂亮,是不是?”他用耳语对娜塔莎说。

  “好极啦!”娜塔莎说,“真教人不能不钟情!”这时分可以听见歌剧序曲最后的和音,乐长的指挥棒敲响了,几个姗姗来迟的男人走进池座里入座,戏台上揭幕了。

  戏台上刚刚开幕,包厢和池座已经鸦雀无声,所有的男人,有老有少,或穿制服,或穿燕尾服,所有的女人在那裸露的身上戴着各式各样的宝石,他们怀着贪婪的好奇心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戏台上。娜塔莎也在看戏。

  

  




            




9

  平平的木板摆在戏台正中间,两侧是绘有树木的彩色硬纸板,后面是绷直搭在木板上的画布。一些系着红色硬腰带、穿着白裙子的少女坐在戏台正中间,一个非常肥胖的身穿白绸连衣裙的少女独自一人坐在矮板凳上,一块绿色的硬纸板贴在矮板凳后面。她们在唱着一支什么歌。当她们唱完这支歌以后,那个身穿白连衣裙的少女走到提词人小室前面,那个粗壮的腿上裹着一条紧身绸裤的男士,手里拿着一顶饰有一根白羽的帽子和一柄匕首,走到她跟前,两手一摊,唱起歌来。

  那个穿着紧身绸裤的男士曼声地独唱,然后她和唱。这之后两个人停止唱歌,开始奏乐了,那个男士开始抚摸白衣女郎的手,显然又在等待与她合唱时合着拍子独唱的部分。他们两个人合唱了这首歌,戏院中的全体观众都鼓掌喝彩,饰演恋人的一男一女,笑嘻嘻地伸开两手,鞠躬行礼,以示谢忱。

  从乡下回来以后,娜塔莎的心情还很沉重,她觉得戏台上的一切都很粗犷而且奇怪。她无法继续注视歌剧剧情的进展,她甚至不能再听音乐了,她只看见彩色的硬纸板、打扮得稀奇古怪的男男女女,在耀眼的灯光映照下做出奇怪的动作,一会儿说话,一会儿唱歌,她知道这一切必然是戏台上的表演,但是这一切如此矫揉造作、虚假而不自然,她不禁时而替演员害臊,时而觉得他们滑稽可笑。她环顾四周,注视观众的面容,在他们脸上寻找她心中固有的那种讥笑和困惑不安的感觉;但是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地观看戏台上的表演。娜塔莎仿佛觉得,他们个个都表示虚假的赞赏。“想必应该如此!”娜塔莎想道。她时而逐个地打量池座里一排排抹了发蜡的脑袋,时而打量包厢里裸露肩头和臂膀的妇女,尤其是打量邻座的海伦,她完全袒胸露体,流露出宁静的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戏台,觉察到明亮的灯光洋溢于整个大厅,一大群人使冷空气变得温暖了。娜塔莎渐渐进入她久未体验的陶醉状态中。她忘乎所以,不记得她是谁,她在什么地方,她面前在发生什么事。她一面望,一面想,那些古怪的不连贯的思想出乎意料地在她头脑中闪现。她时而想跳到厢座的边缘,唱那个女伶唱过的咏叹调,她时而想用折扇绊住那个坐在她附近的小老头子,时而想向海伦弯下身去胳肢她。

  在戏台上一片寂静、等待她开始演唱咏叹调的时刻,一扇通往罗斯托夫家的包厢那边的池座入口的门吱哑一声打开了,可以听见一个迟到的男人的步履声。“他就是库拉金!”申申用耳语说。伯爵夫人别祖霍娃含着笑容把脸转向走进来的男人。娜塔莎顺着伯爵夫人别祖霍娃的目光投射的方向看了看,看见一个异常清秀的副官,他带着自信而且毕恭毕敬的样子阶级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和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走到他们的包厢前面。他就是她在彼得堡的舞会上老早就见过面而且记在心上的阿纳托利·库拉金。现在他穿着一套带肩章和穗带的副官制服,迈着稳重的雄赳赳的步伐向前走,假如他长得不清秀,假如他那好看的脸上不流露着和善的洋洋自得和愉快的神态,他的步伐就会令人发笑了。尽管他们正在表演,他还是从容不迫地、轻轻地碰着马刺和马刀,发出叮当的响声,他高高地抬起他那洒上香水的好看的头,从走廊的地毯上走过去。他看了看娜塔莎,走到他妹妹跟前,把那只手套套得紧紧的手放在包厢边缘上,向她晃了晃脑袋,指着娜塔莎,弯下腰来问了一句什么话。

  “Mais charmante!”①他说,显然是说娜塔莎,与其说她听见,毋宁说是从他的嘴唇的掀动她领悟了他的意思。然后他走到第一排,坐在多洛霍夫身旁,友善而随便地用臂肘推了一下别人阿谀奉承的多洛霍夫。他愉快地向他丢个眼色,微微一笑,他把一只脚搭在戏台前沿的栏杆上。

  

  ①法语:很,很可爱!

  “兄妹多么相像啊!”伯爵说,“两个人都长得清秀。”

  申申对伯爵小声地讲述库拉金在莫斯科的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娜塔莎所以细听,正是因为他讲到她charmante。

  第一幕已经演完了,池座里的观众都站起来,乱成一团了,有的人走来走去,有的人走出观众厅。

  鲍里斯走到罗斯托夫家的包厢,很平常地接受了祝贺,他微微地扬起眉毛,漫不经心地露出微笑,向娜塔莎和索尼娅转告他的未婚妻拟请她们出席婚礼之事,说罢便走出去。娜塔莎脸上流露着欢喜的娇媚的笑意和他谈话,并且恭贺她从前热恋过的那个鲍里斯的新婚之喜。在她所处的那种陶醉状态中,一切似乎都很平常而且自然。

  袒胸露体的海伦坐在她身旁,同样地也对大家微露笑容,娜塔莎同样地也对鲍里斯嫣然一笑。

  海伦的包厢挤满了人,她被池座那边的最显贵的、聪明的男人们包围住了,他们好像争先恐后地想向大伙儿表示,他们都是她的熟人。

  幕间休息时,库拉金和多洛霍夫始终站在前面的戏台边沿上的栏杆旁边,不时地望着罗斯托夫家的包厢。娜塔莎知道他正在谈论她,这就使她感到高兴。她甚至转过身来,好让他看见她的侧面,根据她的看法,她的侧面能够给人以良好印象,第二幕开始之前,皮埃尔的身影在池座里出现了,自从抵达莫斯科后,罗斯托夫家里的人尚未会见他。他满面愁容,自从娜塔莎上次和他见面以来,他变得更肥胖了。他不注意任何人,一个劲儿走到前排。皮埃尔看见娜塔莎,愉快起来了,急忙穿过一排排厢座,向他们的包厢走去。他走到他们跟前,用臂肘支撑在包厢边沿上,微笑着跟娜塔莎谈了很久的话。娜塔莎和皮埃尔谈论的时候,她听见伯爵夫人别祖霍娃的包厢里传来男人的语声,不知怎的她听出这是库拉金的语声。她回头一望,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他几乎是满面春风,用那温和的令人喜悦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睛,——她隔他这样近,这样谛视他,而且这样自信,认为他会喜欢她,但却和不熟识,这就仿佛令人感到诧异了。

  第二幕的布景是水彩画上的纪念碑,画布上的圆窟窿用以表示月亮,拉起了脚灯灯罩,他们开始吹低音小号,拉低音提琴,许多穿黑袍的人从左右两边走出来。人们开始挥动手臂,他们手中拿着类似匕首的兵器,后来还有一些人跑来,开始拖走那个原先穿白色连衣裙、现在穿蓝色连衣裙的少女。他们并没有一下子把她拖走,而是和她在一起唱了很久,然后才把她拖走的,有人在后台敲了三下金属乐器,于是大家都跪下来,唱祈祷词。这几幕的表演都被观众的欢呼声打断了几次。

  在这一幕表演的时候,娜塔莎每次观看池座,总看见阿纳托利·库拉金把一只手搭在安乐椅背上,端详她。她看见他已经被她迷住,觉得很高兴,并没有想到这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

  第二幕表演宣告结束时,伯爵夫人别祖霍娃站起来,把脸转向罗斯托夫家的包厢(她的胸脯完全袒露),用她那戴着手套的手指把老伯爵招呼过来,她没有理睬那几个走进她的包厢的人,脸上流露出善意的微笑,并开始和他谈话。

  “请把您的几个可爱的女儿介绍给我认识吧,”她说,“全城都在宣扬她们,可是我竟然不认识她们。”

  娜塔莎站起来,向这个华丽的伯爵夫人行屈膝礼,这个出色的美女的夸奖使娜塔莎心里感到愉快,她高兴得脸红起来。

  “我现在也想变成一个莫斯科人,”海伦说,“您竟把珍珠埋在农村,真够害羞的!”

  伯爵夫人别祖霍娃论理应当享有迷人的女人的声誉。她可以非常轻易地、非常自然地说出心里没有想说的话,尤其是善于谄媚他人。

  “不,可爱的伯爵,请您允许我照顾一下您的几个女儿。但是我不会长期地待在这里。您也是如此。我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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