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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用力呼吸-第20章

小说: 用力呼吸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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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获》能够和作者谈修改意见,表示他们对作品有基本的肯定、有刊登的愿望。从八十年代初开始,我在《收获》上陆续发表过一些中篇小说《啊,青鸟》、《我的心也像大海》、《小凤子》、《姗姗出狱》等,但我一直期待自己能写一部比较喜欢的长篇小说给《收获》。对于我来说,在《收获》上发表的每一部作品,在创作上都是一级向上的阶梯,是创作阶段的一个象征。刚完成的这部长篇,从酝酿到改出一稿,整整一年半。这一年半,是我恢复小说创作的又一次〃上阵〃,我自以为比较英勇,写出初稿大病一场,然后一边养病一边修改,是不遗余力的。而这部小说之所以写得如此艰辛,代价如此之大,既是小说的题材、人物调动了我的创作激情,同时,也是小说的题材和人物向我提出了不同寻常的挑战。何况,近十年,我尽管没少提笔,但毕竟不像八十年代一味地写小说,且认真投入,想象力已不如先前那样活跃,更少了虚构的自信。所以,一旦进入长篇创作,我像一根绷紧的弦,剑拔弩张。也许,太刻意、太用力的缘故,差一点把〃弦〃给挣断了。
  吃过早饭,我用心地打扮一下,像要出席什么宴会,穿上了新买的连衣裙。过去,我圆圆的腰身是不宜穿连衣裙的,而在有好身材的少女时代,又偏偏没连衣裙可穿。这遗憾,我曾写进一篇小说:《挂在墙上的背带裙》。这次生病,我消瘦许多,苗条了,意外地〃生〃出一个好身材,因祸得福。可见,万事都有好坏两面,我得学会在逆境中以利克弊,否则,在来势汹汹的险情面前,只能一输到底。
  穿着连衣裙到作家协会,果然引来一片赞叹。
  作协,是我们的又一个家。我们有一幢在三十年代由波兰人设计的欧式建筑,这是上海作家们最自豪、最骄傲的〃精神家园〃。《收获》编辑部就在这幢楼的三楼办公,靠东头的一大间,好像几十年没挪动过,就像《收获》本身,有着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定力。
  记得,我第一次来《收获》投稿,紧张又有点慌张。走进这间大办公室,心里像揣只小兔,跳个不停。那是1980年的夏天,我那时还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回上海过暑假,拿着刚写完的一部中篇草稿,斗胆想请《收获》编辑提意见。说是〃草稿〃,名副其实,密密麻麻的几万字是抄写在一角钱一刀的草稿纸上的,横没行,竖没格,犹如黑乎乎的蚂蚁爬满了纸。照理,这是不符合投稿要求的,但那时候的我,一个穷学生,确实不舍得花钱买稿纸誊写,却振振有理:〃反正是草稿,还要修改的。〃好在,《收获》编辑对这种写在草稿纸上的草稿一视同仁,不仅仔细审读,还约我来编辑部谈修改意见。再来《收获》编辑部,我满心都是兴奋,一位老编辑带我见李小林,并围着她的办公桌一起谈稿。我坐得笔端笔正,洗耳恭听,还一字不拉地记下意见,如获至宝。当年的我,写作是个新手,也是个快手,态度端正,修改神速,一稿二稿,不厌其烦。终于,在1981年的《收获》上,我收获了劳动成果,中篇小说《我的心也像大海》正式发表。
  现在回想起来,我从心里感激《收获》对我那份草稿的重视。可以这么说,正是这一次的重视,决定了我一生的创作之路能得到《收获》的肯定,我信心大增,一发不可收:1982年,我给《收获》写《啊,青鸟》,1983年,我给《收获》写《达紫香悄悄地开了》,1984年,我又给《收获》写《一条台硌路》。1986年,四川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的《收获》丛书,有我一本,扉画上我的照片是抱着不满两岁的儿子,眼光里充满了期待和憧憬。
  八十年代,是我创作的成长期,也是写作的旺盛期。而在这样的关键时期,能在《收获》这块园地上不断地被扶植、被栽培,是我〃歪打正着〃的写作生涯的最大幸事。说自己走写作之路是〃歪打正着〃,没有一点谦虚的意思,《收获》编辑部可以作证。我在《收获》上发表的每一部小说都是〃基础很好,问题很多〃,全靠编辑们耐心指导,加上我的勤奋,一遍又一遍地改出来的。而每一次的改,我像一根带土的干蔗,被彻底榨干,实在没汁水可挤了,《收获》副主编李小林才会放我过门。
  李小林是一位把《收获》、把〃读作品〃当生命的一位好编辑、好主编。有这样的编辑为作品把关,作者的成长便有了良师益友。每次听李小林谈稿,她能把你没写透的人物说活,把你没理顺的情节、人物关系说圆,我会产生新的创作激情,心悦诚服地愿意再从头写一遍。1990年从北京调回上海,我把新写的一部中篇小说〃歌词大意〃投给《收获》,在写这部小说之前,我特地把安忆和程乃姗的小说看了又看,以为回到上海,我的写作在题材和语言上都应该都市化、海派化,因此,写这部小说,我的语言有所改变,刻意地用些上海话。但李小林看了〃歌词大意〃却一针见血,非常严厉地对我说:〃你先重新写一遍,把语言全部改回来,你有你自己的语言风格,为什么放弃?〃李小林的批评,使我感到震动,也有启发,在〃重新写一遍〃的过程中,我有意识地体会〃自己的风格〃。确实,认识自己、保持自己,是发展自己的前提。
  当然,这一次的长篇修改,由于我身体欠佳,情况有些特殊。不少朋友替我担心,劝我暂时按兵不动为好,修改一部长篇,毕竟需要相当的工作量,有的朋友则旁敲侧击地向《收获》建议:〃能不能派个编辑帮忙修改?〃但修改作品这个忙,谁都帮不了的,就像生孩子,再麻烦、再痛苦,即使难产,旁人爱莫能助,再有劲也使不上,还得靠孕妇自己。我首先向《收获》表明态度,很坚决:〃我愿意改。我能改。我会量力而行。〃李小林则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赶时间,慢慢来。〃
  在《收获》的办公室里坐了足足两小时,李小林和肖元敏两位副主编和我谈了足足两小时。她们尽量把意见谈得仔细、谈得具体,方方面面,有人物的、有情节的,有些内容得删节,有些内容要增补,而补写的东西,是我写作时意识到该写又感觉到难写的部分,于是,笔一滑便绕道而行。可这样的〃偷工减料〃终究逃不过小林她们的眼睛。〃这些难写的部分,正是读者最想知道、最重要的地方,是硬骨头,'啃'起来吃力,但读起来过瘾。〃小林鼓动我知难而上:〃就这样发表不是不可以,但我们感觉你还有可挖掘的能力,能够把这部小说改得更加完整。〃我一边点头、一边记录,一本《收获》的便笺,已被我龙飞凤舞地划拉了二十多页。
  谈完意见已是下午两点半。小林关切地问我:累不累?我承认很累,但仍然还有很兴奋的感觉,在我脑子里已经出现了根据那二十多页意见修改后小说的新面貌,然而,要把想象中的〃新面貌〃一字一句地勾画出来,等待我的又将是一些艰苦的日子。好在,我习惯了埋头于这样的〃日子〃。我知道,这样的〃日子〃,是不会辜负人的。



2002年9月10日 选择松树



  又开始〃上阵〃,〃磨刀霍霍向猪羊〃。
  用两天时间把《收获》的意见仔细消化。消化的过程更清晰了修改的措施。但鉴于目前的身体情况,我的〃磨刀〃首先要针对自己,拥有充沛的体力、精力才是胜利的保障。为此,我必须减少其他活动,避免体力和精力过度的消耗,同时,我必须把每天的〃呼吸运动〃坚持住、坚持好,以平衡的内部状态,应对突击性的修改任务。
  手术过半年了。据说,战胜癌症,是以一定的年限为指标的:一年、三年、五年。一些资料还有更详细的报导:百分之六十多的中晚期癌症病人,会在半年之内复发或转移。如果说,这个统计确切,我好像已经胜利地闯过了第一关。闯生命之关的体验是不同寻常的,这样的〃闯关〃,需要勇气和信心,更离不开一种来自冥冥的对自身、对自然的〃觉悟〃。自从得知有重病在身,我身上最自觉、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对大自然有了一种亲近的感觉和感悟。
  当然,首先是感觉的变化。那是出院的第一天,跨出医院大门,我只觉得医院外面的空气之新鲜、之甜蜜,像刚挤出的奶,我不由地大口呼吸,贪婪地呼吸,拼命地呼吸。大半辈子都过了,我却刚有体会:能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呼吸,是多么幸福,多么可贵。从此,每天早晨醒来,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匆匆下楼,去林阴、去树丛〃练呼吸〃。在大气层的循环中,提供氧气的树木,在我心里便成为最亲切的东西。
  我们活着,是因为呼吸,呼吸伴随着生命的每时每刻。而这样的伴随,也许太习以为常,我们往往不意识呼吸的意义和作用。出院不久,我读到一本有关气功的小册子,我欣喜地发现,开始养病后我的〃练呼吸〃,以及我对呼吸的重视和刻意,与气功的原理、方法不谋而合:〃人为气血之属,而气为血帅,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淤。〃气功所说的〃调息〃过程,就是通过深长柔缓的呼吸运动,产生复杂的呼吸生理神经反射机制,增强胸腹腔内脏器的血液循环,分泌消化液、蠕动胃肠道,起到内脏的按摩作用,使消化、吸收、排泄功能得到调整和改善这恰恰是符合我病情的治疗和保健。
  有了理论,有了依据,有了一种对〃练呼吸〃的意念和意识,使我从〃亲近自然〃上升为〃感悟自然〃。有人说:〃亲近自然就是亲近上帝。〃那么,〃亲近〃之后所具有的〃感悟〃,一定是〃上帝的声音〃了。我把自己的一点点〃感悟〃竟与上帝联系起来,似有故弄玄虚、小题大作之嫌。其实,〃上帝的声音〃并不神秘;其实,〃上帝的声音〃就是一种智慧和灵感;其实,智慧和灵感很多时候来源于自然。
  我很想举例说明。有一天清晨,当我在林阴间的一棵大树下入静、吐纳后,我突发奇想:既然天天来大树下呼吸,是否对树种应该有所选择?植物和动物都因不同的品种,而有不同的质地,不同的性能,还会有不同的气息和不同的磁场,于是,我又进一步地想象:一年四季都常青的松树,不畏风霜严寒,既然有这样强大的抵御力和生命力,那么,它所散发的气息,也一定强大、一定蓬勃。而所谓〃天人合一〃,就是人和自然的沟通与互补。
  虽说,对于〃松树〃的奇想,毫无根据,但阅历和经历一再告诉我,突发奇想,就是灵感,就是经验的厚积薄发,是一种从量到质的火花。我应该尊重自己的〃奇想〃,并用〃奇想〃去指导行动。于是,我在晨练时,选择两棵大松树为据点,无论是做操还是练呼吸,我都站在松树下,闭上眼睛,全神贯注,静静地问候松树:〃谢谢你把强大的生命之气散发给大地并输送给我们!〃日复一日,我与松树的亲近,从外到内,两种生命的灵性,渐渐融合。每天早晨,站在大松树面前的那一个小时,我的身心都会感到特别的舒展,那是一天中最舒通、最舒服的时候。然而,这仍是一种自我感觉。
  但就在前不久,我在报上读到一篇题为《树木磁场治人病》的文章,竟然证实了我对松树的感觉是有科学根据的:
  〃人与树木接触时,在树的周围形成一个弱电磁场,当它的频率与人的磁场频率相同时,就会增加能量的活性,树木就可以把健康的频率送到人的病灶部位……能够传递能量的有橡树、白桦和松树。〃
  这篇文章还明确写道,这是一位俄罗斯科学家研究的结论。文章还进一步指出,树木疗法不一定非要到森林,借助一小段树木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而松树对人的作用在于〃提高智力和内脏器官的功能〃。读到这里,我忍不住欢呼起来。
  当然,我收藏了那张报纸,仿佛这是一种肯定自己的证据。而通过〃对松树的选择〃,似乎也验证了〃亲近自然就是亲近上帝〃这句话。



2002年9月12日 生命有很多滋味



  在北京过完一个长长的暑假,儿子开学已十天,这周末回家,我发现他的情绪才有所稳定。可他不会察觉,这十天,我心里也掀过了一场风暴。
  结束假期,我在火车站见到的儿子,却让我感到格外陌生,他一脸倦怠,无精打采,挎着背包、提着拎包,搭拉着脑袋,不声不响地走在我前面,好像被人押解,拖沓的脚步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打道回府的无奈。儿子低落的情绪,对兴冲冲赶来的我,无疑是一盆凉水。可知儿莫如母,我只能装出没感觉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跟在儿子身后。这时,我才想到,我不顾体力不济地一早赶来车站,一是接儿子,二是接灯笼。之前,儿子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北京的古玩市场为我买了两只有民间风格的红灯笼,很喜气的。儿子能想到我,我很高兴,而喜气的东西放在家里,多多益善。但儿子下车后随身的行李中并没有什么灯笼。会不会忘在车上了?我立刻问儿子:〃灯笼呢?〃
  儿子回答:〃忘拿了。〃
  我感到扫兴:〃我特意提醒过你的。〃
  他满不在乎:〃走得太急了。〃
  我听他父亲说,儿子和女朋友分手时依依不舍,不到最后一分钟不肯出门,差点没赶上火车。所以,〃走得太急〃可以想象,也可以理解。我无法计较,只有忍了失望。
  应该说,抚养儿子的过程,就是不断失望又不断期望的过程。期望,是因为付出很多。虽然,我一直不承认有〃望子成龙〃的思想,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企图从儿子身上索取回报,其实,我把自己这一生最看重的成功押在了儿子身上,有意或无意中,始终把儿子对我的态度和感情看做是生活中第一位的东西。任何期望,放进了这样沉重的心愿,大概注定是要失望的。
  何况,儿子正在恋爱中,这是最缺乏理智的时候。果然,回到家,儿子情绪无常,言谈很失态,莫名其妙地〃攻击〃上海,这不好那不满:〃我就是不喜欢上海,听上海话别扭。〃有一次,他甚至责问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调来上海工作?〃显然,这是明知故问,这是发泄情绪。尽管,对儿子不懂事的表现,我努力采取原谅的态度,悄悄地说服自己:他毕竟初涉感情生活,偏偏又爱上一个北京姑娘,要维持一份远在千里之外的感情,他一时难以适应、难以调节、难以把握,在我面前往往容易放肆。
  道理虽如此,可儿子的〃责问〃,毕竟问到了我的痛处,伤了我的心。这一夜,我做梦了,梦境很清晰:我和儿子吵架,为一罐他经常备着防哮喘的〃乐喘宁〃,我狠狠地骂他,情绪很激烈。醒来,我觉得累,胸口闷得难过,这是我梦里第一次出现儿子不听话的情景,至于出现〃乐喘宁〃这个细节,也很有意味,因为,儿子从小患有过敏性哮喘,送他去医院吊青霉素是家常便饭。十多年来,一直让我揪心的是,半夜发病,喘得厉害时儿子只能半靠在床上,呼呼的像只小风箱,我眼巴巴地守着他,那〃呼呼〃的喘息声如一盘石磨压在我心上。天长日久,夜里无论我睡得多沉,只要一听到儿子的咳嗽声,我会立刻惊醒,顿时心烦意乱,因为,三声咳嗽过后,他肯定要〃呼呼〃地喘起来,而〃乐喘宁〃能及时地制喘,是儿子最离不开的东西。可那种药里有激素,用得过量不仅有副作用,甚至会致命。所以,我们依赖它又害怕它。为此,〃乐喘宁〃才会进入我的潜意识,我〃狠狠地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且,一到梦里,我的情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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