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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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抬起头来看着老邮差说:“爷爷,我爸和我妈已经离婚了,您是不是还被他们蒙在鼓里欺骗着,不知道真相?”
老邮差心里一颤,手一抖,手里的桃子就掉到了地上。
尚进国前几次回来,他一直觉得儿子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头,打电话鬼鬼祟祟的,脸上的笑模样里藏着几寸厚的阴沉,一瞅就是心里掖了事。他追着问了几次,尚进国都摇着头说没有事。再问多了,就说他这段日子老是在外头跑来跑去地开会,可能是没睡好觉,没休息好,身体有点透支了。
尚进国前头自己回来的两次,丹青和豆豆没跟着回来,老邮差就疑神疑鬼地怀疑过,猜测是不是儿子家里出了什么大乱子。不看别的,单看看电视上演的那些电视剧吧,你就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乱了。这样的小姐,那样的情人,这样的诡计,那样的陷阱,这样的钱权,那样的交易,真是五迷三道,花样百出,这世上前所未有的诡诈,新鲜的手段,怪异的诱惑,排着队地冒了出来。人在市面上,就像站在一个眼花缭乱的轮子上,你一步踩不结实,就会摔下来,摔成个鼻青脸肿的大花脸。
后来,他前后左右地想了想儿子和丹青的为人,又觉得不会出那样的事端。只疑心儿子是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处。人心不足蛇吞象,人不论是谋官还是谋财,只要上了道,就没有个满足的时候。自从尚进国当上了那个副院长,他觉得儿子整个人都变了,原先脸上那一脸的笑,都被那个副院长给抹去了。好好地当个医生多好,非得去当官。当官有什么好处?当多大的官,操多大的心,担多大的险。
上次丹青一回来,他心里所有的疑虑就都被打消了,心想儿子没有说瞎话,要是他们家里面出了事,丹青怎么还会回来看他?出来进去还是带着一脸的笑?
想到这里,老邮差觉得豆豆的话还是不靠谱。他弓腰捡起桃子,眼睛温和地盯着豆豆,笑着说:“你是不是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听他们说的这些话?爷爷给你说,大人生气的时候,也跟你们小孩子一样,嘴上缺少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能从舌头上跑出来。”
“他们真的离了,我已经看见我妈妈藏起来的离婚证了。”豆豆焦急地说,“我问我妈妈,我妈妈说他们那是假离婚,是离给我爸医院里的人看的。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婚给别人看,她又说我是小孩子,不许问大人的事。他们的离婚证都摆在那里了,怎么又会是假离婚呢?”
老邮差看着豆豆,有些不相信地说:“你妈说他们离婚是离给你爸医院里的人看的?”
看见豆豆点头,老邮差忽然就有了一种被豆豆绕糊涂了的感觉。市面上钱有假的,吃的喝的用的东西有假的,没听说离婚还有假的。要说那些造假钱和造假东西的人,末了都是为了用假东西去赚真钱。现在这假离婚能赚来什么?他想不明白。
哄着豆豆出了门去找蔡雯,老邮差给儿子们打完电话,在柳树底下坐够了,就挪到了大门口等三个儿子回来。门外是从河底里收割上来的麦子,几十个麦个子懒懒散散地竖在那里,比起它们先前在河底里晃晃悠悠的样子,现在就跟吃了败仗的散兵游勇似的,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精神气。
“唉,”老邮差叹了口气说道,“什么带根的东西离开了泥土,都会跟这收割后的麦子似的,立时就没了精神气。”
他正自言自语着,一条突然跑来的黑狗,在门外望了他一眼,接着就大模大样地跷起一条后腿,对着一捆麦子撒了泡热尿。老邮差摸起一旁的拐杖,举起来对着狗挥了挥,嘟嘟噜噜地说:“狗东西,不管哪里都跷腿,你也过来欺负老邮差人老了,不中用了是吧?”
狗扫了门里的老邮差一眼,伸出鼻子在自己的尿水上来来回回地嗅了嗅。嗅完了,好像对自己的行为还很满意,就奖赏自己似的摇了摇尾巴,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黑狗刚走开,二先生就紧跟在后头出现了。大热天的,他头上还是扣着顶黑毡帽子。老邮差看着二先生的毡帽子,笑着说:“我说那狗眼熟,过来就对着捆麦子尿了一泡尿,原来后边跟着你这老家伙,它是在那里狗仗人势。”
二先生站在门口的太阳地里,打量了两眼麦子。打量完了,又伸手掐了一穗麦子放在手掌里搓着,一边搓一边说:“这两天没看见你往墓地里去,原来是在守着一堆麦子。上年连民去河底里种的时候,我可没指望它们能结穗子。”
老邮差摇着头,继续叹息着说:“锦官城是块风水宝地,哪里撒了种子都能结穗。只是现在,地都被水泥壳子固住,不让长庄稼长草了。地里不长草不长庄稼,地就等于死了。那河里呢。河被老三那些厂子里淌出来的臭水弄成了臭河,臭得里头没有一条鱼虾一只鸭鹅的影子了。没有这些鱼虾和鸭鹅,那河也等于死了。唉,锦官城算是败在这茬人手里喽。”
二先生在两只手心里来回地倒着搓好的麦子,用嘴吹着风。把搓下来的麦糠吹干净了,二先生就剪起手指捻起一粒麦子放到嘴里,用舌头搅来搅去地咬了半天,附和着说:“还是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味道香。可惜锦官城的人没有口福。往后再也吃不到锦官城自己的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了。你看从面粉厂里买来的那些面,白得吓死人,听说里头是加了什么增白的东西。有的还掺了些滑石粉。那些东西人能吃吗?现在这人哪,横竖就是算不过账来,为了眼下多挣两毛钱,都在那里变着法子去算计别人。他们就是不动脑子想想,你掺假,我也掺假,满街上都是假东西了,最后还不是自己在害自己。这一世的人,算是都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老邮差把手放在地上,在地上来回地摸着,讥诮着二先生:“你读过洋学堂,头脑一辈子好使,什
么运动来之前,你都能先给自己看好了退路。现在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了?你忘了有句话,说神仙也有治不了的病。”
二先生把手里的麦粒儿撒给一只鸡,又从头上摘下帽子来,用一个指头弹了弹,扣回去,笑道:“你天天去看墓地,就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咱们现在老了,老了也得跟形势。你琢磨琢磨,就是年轻,管不了的那些事,你我不还是一样阻挡不了。刚解放时分田地,全国哪个地方不跟着分?五八年大炼钢铁吃食堂,全国上上下下,哪里不都在炼钢铁吃食堂。还有文革时期搞批斗分派系,咱们锦官城这个指头肚大的地方,不也和别处一样,跟着轰轰烈烈地搞批斗,分派系。到了今天这个时代,重头戏就是抓钱,你不抓,你就落后,你就受贫。老百姓受贫你就吃不上饭,看不起病。国家受贫你就造不起火箭飞不到天上去。咱就说老百姓看病,你看锦官城的人,谁看病不去找你家进国。找进国干什么,不就是想着把病看得仔细点,还要少花上几毛钱。你瞅瞅报纸上电视上,治一个感冒都要花上几百块钱,这要是长个大病,你没钱,谁给你看去?你老邮差长病,国家还给你报销一部分,我二先生长病,谁给报去?还不得指望孩子们掏腰包。所以,自古至今谁也不愿意受贫寒,都想过富余的日子。我这么说,是说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戏,一出戏有一出戏的戏眼。”
“你说的是这个理。我不反对他们开工厂挣钱。我就是看着锦官城的地被弄没了,心疼地。人上不了天不要紧,要紧的是老百姓嘴里得有粮食填饱肚子。”老邮差拍拍手上的土,抬头看见尚连民的车开到了门口,就打住了后面还想说下去的话,对着从车里下来的尚连民说,“进屋给你姥爷泡壶茶去,放上两颗烧好的大枣。枣在玻璃瓶子里。”
二先生摆摆手,仰头看看天,说我还要转转去,窝在一个地方久了,两条腿就抽筋。说着站起来,喊上趴在一边的黑狗,一左一右地走了。
墙角的一棵榆树上,一只知了趴在树叶里吱吱啦啦地叫着,叫叫停停,跟清水河来锦官城唱戏的人半夜里吊嗓子似的,烦得人难受。这个二先生,还没听他把后边的话说完呢。老邮差瞅着二先生和黑狗拖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看出天色已经晚了,但他打电话叫的三个儿子,一个也没有回来。
尚连民进屋里泡了一壶枣茶出来,又给老邮差接了水洗手,然后问他豆豆到哪里去了。
老邮差接过毛巾,侧了脸看着尚连民说:“豆豆找蔡雯去了。你怎么知道豆豆回来了?”
“我二叔给我打电话了。说我婶子和豆豆回来了。”
老邮差点点头,接着问:“这么说,你二叔离婚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我二叔离婚的事?谁告诉您的?您肯定听错了,没有的事!”尚连民一愣神,猜测着是谁这么大意,把这件事泄露给了爷爷,心里急急地想着怎么才能先糊弄住爷爷。
“你就给你爷爷做戏吧。你们都瞒着我,都做戏给我看。我老了,在你们眼里没有用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都遮着盖着的瞒哄我。要不是豆豆今天给我说了,我看你们这戏要唱到什么时候。我打了电话叫你爸他们回来,天这么晚了,他们竟然一个也没有回来的。”
尚连民看着爷爷,轻描淡写地说:“豆豆可能不知道,我二叔他们那是假离婚。”
“假离婚也是离婚。”老邮差愤愤地说,“你知道,你给我透露点风丝,说说你二叔究竟做了什么怕见天光的惊天大事,到头来要用假离婚这套把戏来欺骗外人的耳目?是不是怕被人家抄了家?”
尚连民扫了一眼爷爷的脸色,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脸孔说:“我二叔不是在医院里负责购药吗,好像是因为什么药价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敢给您肯定,我二叔现在做的绝对是一件老百姓都拍手叫好的事。”
老邮差听得更糊涂了,他迷茫着眼神看着孙子,想从孙子笑嘻嘻的脸上找出个答案来。看了半天,没从孙子的脸上看出答案来,他嘴里就不解地念叨起来:“医院里的药价和离婚,这之间又有了什么关系?”
第18章
锦官城的繁华路段上开了几十家洗浴城,一家挨着一家,一家比着一家。有纯粹按摩的,也有借着按摩另外搞点有色收入的。这些洗浴城,就数着刘秃子的“浪淘沙”最有名。“浪淘沙”里的按摩小姐,都是从南方找来的,只有一个例外,据说是从俄罗斯过来的,按摩的手法最到位也最舒适。很多人到刘秃子的“浪淘沙”里去按摩,都是冲着那个俄罗斯小姐去的。“浪淘沙”里的其他小姐都可以叫外卖,只有这个俄罗斯小姐不可以。刘秃子天天端着一个功夫茶壶,坐在门口的玻璃后头,看着来来往往的风景,说历朝历代都有卖艺不卖身的艺妓,“浪淘沙”卖的就是这道招牌菜。其实“浪淘沙”里的人都明白,这道招牌菜是刘秃子故弄玄虚,专门弄来糊弄派出所那个色鬼李所长的。
刘秃子一到锦官城,就拿捏准了派出所李所长嗜好野味这一口,接着就让四傻去找来一个会说几句俄语的东北女人,弄到锦官城的店里来,装猫变狗地钓那个王八蛋李所长。没想到一试就准,这个龟孙子花所长装都没装就咬了钩。刘秃子除了锦官城的这个店,在城里还有一个店,四傻就是在城里的店里给刘秃子当鸡头,被公安局扫黄的时候抓进去的。四傻被抓进去,本来是要判个三年五载的,结果刘秃子指示着假俄罗斯女人。在李所长的身上下了一番洋功夫,玩了几招新花样,四傻的刑期就被他变通得只剩下了一年。
到牢里去接四傻的时候,刘秃子说你知道哥哥当初为什么装神弄鬼地弄什么假俄罗斯女人了吧?这就叫未雨绸缪,就是计策。他*的,这些手里捏着点小权利的灰孙子,咱们拿肉骨头调教好了,就是咱们哥儿们手里牵着的一条看家狗。什么时候叫他汪汪两声,他什么时候就能汪汪上两声。
从看守所里一出来,回到锦官城的当天下午.四傻就到了大材的建材店里,把大材的建材店给砸了。瓷砖,玻璃,油漆,石膏板,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一地,店里店外都是。大材被打得躺在门口的油漆里,从头到脚都被油漆漆了一遍。四傻带来的几个小混混,手里拄着铁棍,钢管,手卡在腰上,围着大材水桶一样站了一圈。四傻用皮鞋尖踢着躺在油漆里的大材,大声地骂道:“你装什么死,你拿出欺负彩霞的能耐来,最好现在就爬起来报警去,我在这里等着他们。他们今天把我四傻弄进去,我明天出来后不光砸烂你大材的店,还扒你的房子灭你的种,信不信由你。”
大材躺在油漆里闭着眼,头上流出来的血和油漆混在了一起,在头的旁边开出了一大朵形状不规则的红花。颜色鲜艳而刺目。四傻他们一来,青海就想跑出去找潘红莲,结果被四傻一脚踹在了玻璃上,玻璃哗啦就倒了一片。四傻把一只脚踏在青海的头上,铁棍子竖在他的裤裆里,裂着鼻子瞪着眼地看着青海,狠歹歹地说:“你个狗腿子,以后再狗仗人势,欺负我四傻家里的人,看我不一刀子旋了你裤裆里的玩意儿,让你一辈子当太监去。”
潘红莲得了信跑回店里的时候,四傻他们刚走,青海正在那里搬弄着大材,想把他从油漆里扶起来。潘红莲跑上去和青海抬大材,一眼看见了地上大材流的一摊血,惊得手都哆嗦了。她把大材搂在胸前,先叫青海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然后她又哆嗦着打电话找尚进荣,说大材已经被四傻打得昏死了,问尚进荣她现在报不报警。
尚进荣正在尚进东的办公室里,和尚进东研究着尚进国的事。尚进国不听尚进东的劝阻,也不听他岳父和丹青的劝阻,已经开始向媒体抖搂医院高收费和高价药为什么高的内幕了。尚进荣的手机铃突然响起来时,尚进东正在抱怨尚进国不考虑事,说全国的医院和医药既然都是这个熊样,他怎么就不想想别人为什么不去揭这个疮疤。这出戏开了场,他到底想没想明白该怎么收场。他这么往外一捅,被好事的人弄到网上一传播,市里那么多领导,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他是只顾自己一时痛快。
尚进荣昕完潘红莲的话,说无法无天了,这么大的事不报警能行嘛。
潘红莲在电话里继续哭着说:“青海说了,四傻威胁说我们要是敢报警,他再出来就不是砸店的事了,一准会来灭了我们的种。”
“他还嚣张得不行了。”尚进荣气愤地说,“你只管报警,他不是今天出来的吗,让他一宿也不能在锦官城待下去。这个小混混,不把他弄牢里关死,他还不知道发什么青芽子好。”
尚进荣合上手机,看着尚进东说:“四傻那个小狗日的,今天一出来,就把大材的店给砸了,还把大材砸得昏死了。现在要是不除了这帮小混混,任由他们在里头搅和着,锦官城往后还不定有什么好戏看呢。”
“除几个小混混还不好除,就是不愿动他们。”尚进东说,“留着他们,他们也翻不了船,一时半会儿地还构不成有影响的黑势力。”
“我是怕他这么一闹腾,往后市场更不好管理了。现在到处乱摆摊子,确实是个问题。”
“什么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上边推行亲民政策,只要不影响交通,大城市里的城管都不敢随便撵那些在路边上摆摊子的人了。你们也学着大城市的模式,规划出一些主要路段,其他不影响交通的地方随他们摆就是了。那个大材,也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