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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午后的诗学-第7章

小说: 午后的诗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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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里的路程,建在一片山间平地里,它原是殖民地时期的教堂。在雪影之中,它就像是一座古老剧院里画工精良的布景,很远就可以看到它的主教堂的灰色的圆顶。有五六个病人排着一字纵队从我们的汽车边走过。他们一边走,一边唱着院歌《春天降临》。我们沿着凋敝的花径往门口走去时,师母突然问我:“你最近见到常娥了吗?”她仿佛只是随便问问,并不要求我作回答。因为她又转过脸与司机开起了玩笑,问司机这样跑一趟,除了上缴一部分之外,自己还能落下多少钱。司机笑而不答。师母说:“你应该请客,请我们两人吃顿饭。”    
      师母说着,又附和着那几个病人唱起了《春天降临》。一直唱到第二段结尾,我们才走到门口的阶前。师母突然站住了脚,自言自语地说:“王院长怎么没有到门口迎接我们?”她话一出口,就又显得犹豫不定。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他一周前还回过家,现在能出什么事?”我们已经走进大院。师母随意地朝各处张望着,仿佛沉浸在故地重游的喜悦里。最早发现导师尸体的人,是一位患有皮肤病的讲师。那天中午,他到教堂浴池里泡澡。他走出教堂的时候,已是午后两点钟左右。他站在教堂的台阶上,让阳光照耀着他那锈迹斑斑的皮肤。这位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现在怀疑温泉浴池对他的皮肤病是否能起到疗效。    
      在他的身边,从教堂圆顶上流下来的雪水汇成水流,流向道路两侧的阴沟和花径。导师就是这时候从教堂顶上掉下来的。这位讲师突然看到一个被雪水洗得非常洁净的东西趴在台阶上。他被这个情景吓呆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惊叫着跑下台阶,没跑几步,就自己绊倒在道路上被雪水泡得松软的细沙上面。我和缪芊由护士陪同找到这个人时,他正在诊所里接受治疗,他已经知道那个从空中掉下来的人是吴之刚教授。    
      “是我最先看到死去的吴教授,”他有点儿自豪,后来,他紧紧盯着缪芊说,“我很想抽空跟你聊聊,要不是我发现了,你现在还不知道他死了,你得给我一次聊天的机会。”缪师母倚着门框说:“现在就可以聊。你的病又加重了吧?”“相反,它减轻了。”讲师说。讲师把袖子放下,又把裤子褪下,让护士打针。护士说:“早上不是刚打过针?”讲师一边提裤子,一边说:“你现在是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两个人睡。我和儿子。”缪芊说。“吴教授死前已经跟常娥搞上了,你不知道吧?”“知道。”“知道了就好。”我跟着他们一起走出诊所。陪我们来这里的护士苏菲小姐一直忍不住地笑着。    
      讲师边走边畅谈着他对导师之死的看法。他给人的印象总像是在卖弄学问。他有意地向缪芊靠近,缪芊却机警地跟他拉开了距离。“吴先生在模仿莎翁笔下的奥菲莉亚,”他说,“假设他早就看中的教堂圆顶并不是什么好景致,再假设这一带也没有可以摔死的地方,而是一片海滩地,吴之刚就不会找死了。”他字斟句酌地说。缪芊听完了他的想法,突然加快了脚步。我紧跟了上去,讲师却一把拉住了我,低声问道:“她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吧?看在我最早发现吴先生的分儿上,实话告诉我。”“她就要嫁人了。”我说。“又没有赶上趟。”他摇着头,停下不走了。    
      我和缪芊并排走的时候,看到她已经非常疲倦。她提出要到墓园看看。疗养院有自己的一片墓园,那里是整个院区最引人入胜的地方,环境优雅,四周是经年的槭树和雪松。雪松虽然矮小,但它的锥形树冠仍在墓园的砖石和碑顶上留下了浓阴。一圈铁蒺藜的栅栏把墓园围了起来,只留下一道供人进出的小门。栅栏外侧的花圃里植有金光菊、女贞子和锦葵。已有不少名人安葬在那里,犹如果实召唤着秋天来临,那些长眠于此的名人也在九泉呼喊着后人团聚。导师生前经常散步的那条通往墓园的小道上撒着一层细沙,赋予了它悠闲的小径风情。疗养院的名声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这片墓园带来的。缪芊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她说:“把他埋在这里是最合适不过了。”“什么时候?”“先看看他再说,还没有机会去看他呢。不知道是否已整过容了。”她脸上的笑意骤然间消失了。她问:“你找到院长了吗?”“没有。医生们说他有事出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等他回来,跟他商量一下,把你的导师就地埋掉算了,多好的墓园啊。”“院长会同意吗?”“他求之不得。不要忘了,你的导师也是个名人。”她说,“王院长又能跟你的导师谈到一块儿,他们总是无话不谈。再说,王院长有搜集名人尸体的爱好。”我们一直等待王院长回来商谈此事。    
      他在两天之后才从外地赶回疗养院。这期间,我和缪芊曾到停尸房里看望导师。他卧在塑料花丛中,整容之后,反而比活着时还要好看。他那有些凸出的嘴部、下巴由于枕头垫得较高而不太明显了。他的嘴巴仍然裂开一条粉笔般粗的缝隙,他平时就保持这种嘴形。    
      师母站在他的脚边,默默地端详着他,那是她最宁静的时刻,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地安静。她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躁动不安的印象。她手指拈着覆盖着导师的白单子的一角。护士苏菲说:“掀开看看吧。”师母制止了她。苏菲说:“吴先生只是变短了一些,其余的都一样。”我也觉得他变短了。王院长回来之后,缪师母问他该怎么处理。院长说:“你看呢?”“也埋在墓园吧。”院长看着已经准备好的那口舢板一样的棺材,陷入了沉思。后来他说:“恐怕不行,因为墓园已挤满了。我看还是火化了好,火化之后,骨灰先存放在这里,等我们新建了墓园,再把他挪进去。这是折中方案。”“墓园里不是还有空地吗?一个人也挤不进去?”缪芊说。“墓园里应该保持疏朗的感觉,塞得太满会不好看。”他说。“要是吴之刚还没死,这话你会对他说吗?”缪芊抬高了声音,像是要跟他吵架。院长朝塑料花丛中的导师望了一眼。    
      他的舌头在嘴里顶着腮帮,两个腮帮交替地鼓起来,又凹陷进去。这位精神分析医师等缪芊说完之后,才沉静地说:“他已经死了,所以不存在你所说的假设。我们也不是图省事,实际上先火化再埋葬更加费事。值得高兴或者说值得我欣慰的是,他将是新墓园的第一位住户,你知道,我跟他向来很能谈到一起。”    
      但是他的话对缪芊难以奏效。缪芊还是跟他吵了起来。她说她宁愿把导师拉回城里火葬,也不愿在这里跟院长磨嘴。院长说:“这难以办到。死在这里的人得由我们处理,这是疗养院的规矩。”“你的规矩太多了吧?”师母说。“那是文明的标志。”院长说。他一句话呛得缪芊说不出话来。他仍然不放过她,继续说道:“你确实是我遇到的第一位不愿合作的家属。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们已经离婚了。”最后还是按照院长的意愿把导师火化了。    
      那一天道路非常难走。在丘陵和山冈的背阴处,在所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积雪尚未消融。那个舢板一样的灵柩关闭着,上面撒满了花沫纸屑。抬灵柩的是从附近的一个村子雇来的农人,他们像进城办事那样打扮了一下,打着领带,戴着皮革手套,使人看起来觉得不舒服。他们为农闲时节揽上这件差事而高兴。折腾了一天,我们在黄昏时分捧着骨灰盒回来了。缪芊没有再回到疗养院,她拦上一辆过路车回了城。等车时她对我说:“不关我的事了,或许本来就没我的事,我只是跟着瞎忙。这一下好了,我犯不着再和王明川打交道了,但是我想到他还是来气。”我捧着骨灰盒,目送那辆装满手纸的货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我看着手里的盒子,它是用桐木做的,在野外清冽的空气里,它仿佛散发着桐花的香气。    
    


导师死了导师死后 (2)

    3    
      缪芊走后,我又在疗养院住了两天。我想仔细看看导师最后生活过的地方。导师住院期间,我曾来过两次,每次都有事脱不开身,难以到各处走动。现在,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机会。这里的病人大多博览群书,不少人能把自己的病升华到学术高度来谈论,解释肌体生病的合理性。    
      有一次我在菜园里遇到一位正在锄草的病人,他看上去凡事都心不在焉。他的下牙床上残留着部分牙齿,微笑时,露出了黑洞洞的口腔。他冷漠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接着,又冷漠地介绍起了自己。“从人的身体大小来看,人一生射出的精液比别的动物都要多,所以人是爱好性交的动物。”他舔着自己的牙床,看着我,揣摩我的反应。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染上了性病,这是最合理的病。”他又弯腰锄草了,他锄草的动作有点笨拙。他说:“那位皮肤病讲师真够下流的,做梦还要梦见前天跟你一起来疗养院的那个女人。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她是我的师母,吴之刚教授的妻子。”我说。“我看着很面熟,差点忘了她,没办法,这里的护士太多了,让人忙不过来。”他很抱歉。这里的病人,凡是见过缪芊的,几乎都要向我打听她的事。    
      她在陪导师住院的短暂的时间内,一定给他们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缪师母容貌美丽,可是体弱多病。她曾是位京剧演员,扮演过《杜鹃山》里的柯湘。样板戏停演之后,她的忠实戏迷常同升教授把她介绍给了大学里年轻的讲师吴之刚。常同升教授那时已成了民俗学界的权威,我的导师吴之刚也在学术界成为新一代学者的代表。后来,导师就娶了缪芊,凭导师那副模样能娶到这样的美人,实在是一种福气。    
      从那以后,谁都把吴之刚当做是常同升的弟子,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师生关系。让人纳闷的是,吴之刚夫妇婚后的感情生活并不融洽。那时,缪芊已经调到高校里讲授党史。据说导师曾对缪芊的学术功底持有异议,说她难以胜任这项工作。常同升教授用一句话就把我的导师顶回去了:“缪芊在戏里学到的党史知识足够使用了。”他们一直没有生育,后来又听从了常同升先生的建议,领养了一个孩子,取名叫吴童。跟过去不同的是,以前这对夫妻是关起门来自己争吵,现在他们是当着儿子的面争吵。在我研究生毕业前夕,我曾和导师去北京参加了一个学术讨论会。议题是导师负责编选的一套民俗学丛书。    
      跟以前一样,主编仍由常同升挂名。会上,兄弟院校的几个年轻人发言尖刻,称这套书没有什么学术价值,只是一些残存于民间的陈风陋习的罗列。其中有一本导师本人编译的书,他们说书中收集了许多迷信现象,带着伪科学的成分。下午休会之后,导师一直躁动不安,他捂着肚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候失神地望着窗外的一堵脏墙,仿佛心事重重。“本来就是为常老干的,”我说,“你不用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不搭理我,闷着头睡觉去了。半夜,我被他的声音惊醒,看着他光着身子站在窗前打电话。他那静脉曲张的腿肚在不停地抖动着。他显然不想惊动我,所以抑制着自己的嗓音,我觉得他既像是在对着电话喘气又像是在说梦话。“……书稿得到了同仁们的好评,这一下我又给常老争光了。这里有些女孩子一天到晚缠住我,使我难以抽出时间给你写信……到图书馆给我借本书好吗?这本书很难借,你托关系给我借出来,你的门路不是很广吗?我的情绪好极了……吻你。”    
      他打完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显得心平气静。他走进浴室冲澡,一边还哼起了民间小调,那是他在青海采风时跟当地的村民学会的《花儿》:天上的云彩挡住了月,地上的草尖尖没有花开……我很少看到他这种开心的样子。刚才那个电话显然是他眼下快乐的源泉。那个电话肯定是打给缪芊的。他电话中提到的是图书馆,其实是另有所指。那段时间,人们正口头流传着师母和一位图书馆副馆长的绯闻。不过,即使是热衷于传播这条小道消息的人,也以为这是在捕风捉影。夜静了,窗外的噪声渐次衰微,可以听到楼下花房姑娘唱流行歌曲的声音。这声音和导师那种哑嗓子的歌声在我耳边交替进行。我把几天来的会议上的情景回想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女孩子缠他。除了宾馆的服务员,与会的女人差不多都是半老徐娘。那些心肠软的女子倒有点同情他的境遇,不忍心看他在会上受年轻人数落。他的名声很大,她们想不到他会是这副熊样:年轻人引经据典批评他时,他低着头一声不吭,有些人显然强词夺理,批评得毫无根据,但他也照旧不置一辞,只是喘气有些不均匀。给缪芊打过电话洗过澡,导师就像是用水蛭放过了血,可以平静地打鼾了。我却无法入睡。我耳边又响起刚才电话里缪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缪芊的声音我能够轻微地听到,但我听得不真切,我只是觉得她在电话的另一头朝着话筒喊叫……后来,她放下了电话,话筒被线吊在桌前,一直到天明,我都仿佛看到话筒在我眼前摇摆个不停……    
      第二天,导师又打了个电话。不过这次他是打给常同升教授的。我听出是常同升的女儿常娥接的电话。导师要常娥转告常老,这套丛书在会上获得如云好评。两天之后,我们返回学校,导师说:“你去给缪芊打声招呼,告诉她我明天才能从北京回来。”“我们不是已经回来了?”我感到纳闷,忍不住问。他许久不吭声,脸色非常忧郁。他被我这句话搞得手足无措,一会儿捋头发一会儿又挖耳朵。后来,他又沉默不语地望着校门外博物馆的尖顶,那里有几只鸽子绕着尖顶飞旋。鸽子飞走了,只剩下那个尖顶刺向灰白色的天幕。我正要走开时,他突然朝我发火了:“有什么好问的?让你去你就去。”导师很少朝我发火。他一发火我就感觉到事态严重,这件事我得照他的意思去办。我没走几步,他又撵上我,对我说:“我近来脾气不好。不该冲你发火。我现在到学校去看儿子。你走吧。”那天下午我到他家去时,在楼下的草坪上遇见了正要去上学的吴童。他问我:“爸爸回来了吗?”我摇摇头。    
      他背着书包怏怏不乐地往后退着,退向家属院的门口。我走到三楼,门虚掩着,显然是吴童走时没有关上。我没敲门就走进了。通往导师书房的门敞开着,在那张宽大的书桌上,一个男人有点谢顶的头颅正对着门口,缪芊被他压在身下。她突然警觉地喊着:“吴之刚,吴之刚……”放在桌边扶手椅上的电话被缪芊踢到下面,话筒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就停住不动了……我赶快逃亡似的离开了。我走到家属院外的冷饮店门前时,仍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刚才看到的情景乃是传闻中的虚幻之物,但我的心脏却跳个不停。    
      我回到学校时,导师正在门口与门卫聊天。他解释说他刚从学校看吴童回来。吴童就读的那所小学离这里有很远一段路程,坐出租车也需要在路上走一个小时,所以他无疑是在说谎。我想他是在等我。果然,很快他就问道:“家里有什么人吗?”“门锁死了,像是没什么人。”我看着他紧握在一起的手,随口说道,“吴童好吧?”“家里没人可不行,我得回家看看。”他说。我本来想拦他,让他晚点再回去,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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