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9-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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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郑四季答道。然后换拖鞋,放包.取睡衣,进卫生间洗澡。那边只有哗啦哗啦翻报纸的声音。他连我在哪儿吃的饭,吃的什么都没兴趣问一下!郑四季恨道。一边把水开到最大,哗哗的像暴雨季节的瀑布,自己就像是瀑布下的一块大岩石,固执而且很难撼动。
关了喷头穿好睡衣出来,徐丰的鼾声在卧室回荡,声音不高,节奏平稳,能听出其中有对生活很满足再无要求的意味。郑四季从他的腰上跨过去,打开自己的被子。席梦思起起伏伏了一阵子,也没阻断徐丰的鼾声。躺下之后.立即闻到了他的头发散发出来的一股重重的油味儿。感觉很不好,仿佛自己枕着的枕头都浸在了头油里,他哪里想得到这带给四季的感觉有多恶劣。“哪有那么严重?真是小题大做!”假如严肃地说出来,他准这么居高临下地答复。郑四季翻过身,把屁股对着徐丰,自个儿紧紧贴着墙壁。刚跟徐丰同床共枕的时候,那是真正的共枕啊!那个时候,徐丰也不见得比现在讲究卫生,头发甚至三五个月都不理,但是,自己怎么就没有像现在这么难以忍受呢?非但没有难以忍受的感觉,还只嫌两人抱得不够紧,恨不得合二为一,纠缠在一起,融化在一起,并且直到永远。想到这些,郑四季内心叹一口气:也许问题出在自己这儿。不怪徐丰,是自己的激情在退潮。没想到,自己还是一个不坚贞没有耐力的人。这可不是今晚才发现的.只是今晚又反省了一遍而已。
窗帘没有拉严,透过西边的那一绺空隙,四季望到了夜空。刚才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她的眼前只有华美的灯火,在闪烁,在滚动,在大放光明。而此时,夜是这么寂静寥廓,真正泛出宝石般的深蓝。四季一下子被它打动了,翻身起来,倚着阳台南边的窗台,她一点一点地将整个天空凝望一遍。越是凝神仰望,会看到越多的星星,一颗一颗好像次第闪现,整个夜幕最后缀满了星光,像一块华美的锦缎。四季的胳膊和前胸同时也在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不要紧吗?”蒋岩打开车门要下车送四季到楼门口,被四季坚决阻拦住了。他侧过头,就是这么诚恳地、带着忧郁地问道:“不要紧吗?”“能有什么要紧的?”四季笑着反问。“也好,要是被你丈夫误会,你这长假就过不好了。”“没有那么严重吧!”“那,节日快乐!”蒋岩把已开了一半的车门重新拉上,对四季挥手:“有空联系啊。”这句话让四季觉得有点好笑,好像是在机场送别时人们才这么说。但是,现在四季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不要紧吗”,可能是因为蒋岩说话时那样的表情,稍稍不同一般的表情。趴在窗台上的四季,若是在天上的上帝看来,是不是有些孤单?尤其还有她身后的床上丈夫正睡得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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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惮的样子作背景。四季这么从高空看到了自己,回转身,走到床边,抓到徐丰的胳膊用劲摇晃起来:“别睡了,徐丰!别睡了。”
徐丰睁开眼:“我的电话?”
“对,你的电话。”四季把床头柜上的话筒递给他。
“喂,谁啊?我都睡了。”徐丰的语气很可怜。这四季理解,徐丰一旦睡着就很香.一旦睡着就好像要睡一百年的架势。
“是我。你的情人。”四季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贴在右耳上。
“谁?开什么玩笑?我没有情人!”眼睛迷瞪着的徐丰瞬间就彻底清醒了,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下弄明白了声音来自坐在身边的四季。“你折腾人啊?半夜三更的。”
四季笑:“我要真是你情人,你还会嫌我折腾你,还怕半夜三更?”
徐丰长叹一口气:“咳!我哪有这福气啊。”
“怎么了?好像满腹委屈。那你可以把我当情人看啊。”四季趴到他身上去,双手跟他的两只交错地握起来,发根、头皮那儿发散出来的味儿暂且不去管它。夫妻五年,感情应该能战胜这一点不适吧。四季命令自己。徐丰却晃晃肚皮,试图把四季晃下来:“哎呀,别胡说了。有情人还不如睡个好觉呢,睡吧睡吧。”四季被晃了下来,倒在床上。
四季躺在徐丰身边,左手还握着徐丰的右手,但是他的手已经松开了,像那种叫佛手的水果的样子,四季只是单方面地把手搁在他的掌心而已。
“徐丰,我不想睡,你陪我说说话。”
“嗯。”
“七天长假咱们怎么安排啊?”
“嗯。”
“总不能老呆在家里吧,要不去看场电影?”
“嗯。”
“徐丰,今天晚上我跟一个帅哥共进了晚餐,就我们两个人。”
“嗯。”
四季把手伸进被窝,把徐丰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全是软的,就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橡皮船。这只橡皮船在四季的手摸索了一遍之后,仍是软的。四季把手缩回来,一只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搭在自己的胯上,睡觉。
3
国庆节的早上八点多,郑四季先醒来了。下床后,在卫生间刷好牙洗了脸,徐丰也醒了。“Moming!”四季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然后把窗帘拉开。
“真傻!”徐丰笑道。他指的是四季今天特意换上的几乎没穿过的卡通图案的运动装。硕大的图案绣得到处都是,而且至少有十种颜色。四季没理他,进厨房煎荷包蛋。徐丰两个,她一个,每天早上都是如此。四季一边嵫拉嵫拉地煎,一边提高了嗓门问:“今天怎么安排?”没听见徐丰回应,再喊一遍,“徐丰,今天咱们怎么安排?”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回音。四季扭了身子探过头去看,徐丰在打电话呢。四季继续煎荷包蛋,煎得非常完美,完美的形状,完美的颜色,象征着长假的顺顺当当。四季不由自主地这么联想,不求花样翻新,顺顺当当就好。把荷包蛋和牛奶端上桌,徐丰的电话也撂下了:“你的长假有着落了。”他吁了长长的一口气,仿佛他一直在费神为她安排似的。
刚才徐丰接的电话是找四季的,四季在厨房,徐丰就直接代为接听了。电话是四季的高中同学打来的,四季的高中同学会在一个月前成立了,他们——那几个热心分子,中学时代就能看得出他们精力充沛,热情洋溢,果然现在还得益于他们的这种特质——辗转打听到了所有同学包括郑四季的联系方式。十月三号,也就是后天,他们要举行“十五年后再相会”的毕业后首次聚会。下午五点.凤凰大酒楼二楼展翅厅。
四季连连吐舌头,又惊讶又慌张又兴奋,情绪一下激动得到了顶点。她问:“谁给你打的电话?”徐丰说:“他说了个名字,可我没记住。”“一个字也没记住吗?总有一个两个字有印象吧?”“真没记住。”徐丰无辜地摇头。“他真是我的中学同学?”“那不会错吧?”徐丰懒洋洋的、不当回事的腔调就好像故意在跟四季的急迫唱反调。其实不是,徐丰就是这么一个人,这四季清楚,所以四季一点儿也没生气。
“那你说说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他有没有介绍自己现在在干吗?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喂!,你快说啊!”
四季的筷子已经点到了徐丰的鼻子前。徐丰吃起了荷包蛋,咕嘟吞下一口奶:“你急什么?后天晚上你去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啊!这个最最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四季的面前。四季当然是要去的,十五年啊,青春时代顿时重现眼前,绿得发亮,明亮得耀眼,白衬衣黑布鞋,树枝上的蝉声,空气爽爽快快,大操场上听报告,教务长把学生的分数当成生命,把好学生供着,体育课的跳马女生都得有头羊领着才敢跳。仿佛永远是夏天,从未有过寒冷。一想到那时,就温暖得不得了,郑四季当然要去,那些像是浸泡在水草荡漾的波纹中的面孔,早就在那儿摇摇晃晃、迷迷蒙蒙了,她得去把那些面孔捞出来。打捞他们,就是打捞自己的青春岁月啊。她多么想重温自己的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郑四季太激动了。
“你怎么这么激动啊?我从来没见你这么激动过。”徐丰疑惑地看着她。
四季晃晃脑袋,想把情绪整理一下:“你知道的,我们那个中学一点儿不起眼,没有多强的师资,没有高分筛选的生源,考上大学的没有几个。我一上大学,他们就再也不理我了,我自己也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突然成立了一个同学会,他们居然找着了我!居然没忘记我,我居然还能再见到消失了十五年的那些人!我怎么会不激动呢?你刚才为什么不叫我听电话啊——还是不叫我听的好,否则我说什么好啊,我肯定无法反应,傻在那儿。那个打来电话的到底是谁呢?”
“我不参加啊。你自己去啊。”徐丰不仅不回答,还突然这么来了一句。
“我的同学会,你去干吗?”四季莫名其妙,反问道。
“是啊,咱俩想的一样。你的同学会,我去干吗?不过刚才电话里说结了婚的就得带着老公老婆去,说是定的原则。”
“怎么?不但我们之间要比,连各自的老公都要暗中较量啊!”四季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和跃跃欲试。
可是徐丰像是当真一般,一点也没有顺着四季的话开开玩笑的心思,他越发严肃地声明:“我可不给你们那些同学提供品头论足的机会。你就说你还没结婚呢——这么一来,会不会有人打你的主意?”
四季哈哈大笑,原来徐丰还残留着一点幽默感呢。跟徐丰谈恋爱那段时光,四季是多么快乐啊。那时候两个人多穷啊,工作多狼狈啊,连单独在一起的一个小空间都没有,可是那个时候两个人简直每分钟都快乐,其实应该说是郑四季每分钟都快乐。徐丰说的每句话都那么好玩,那么有趣。他聪明极了,又会不动声色,他把对四季的热爱全浓缩在一句一句的俏皮话里,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四季只需要尽情大笑就够了。在四季的眼里,世界上根本没有难事,有也全被徐丰的笑话给打败了,退缩在黑暗角落里,根本不值得理会。
笑完了,四季恢复过来,说:“你还是陪我去吧。我不怕把你带出去跟他们比较。再说,万一真有人看上我了呢?要知道,我们班的男生都特别棒。”随口说出的话,说出来后,四季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咚”了一声.像是心脏被一个小榔头敲打了一下。
“不许逼我啊!”徐丰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继续吃他的早餐。四季知道徐丰的主意难以动摇。但是,还有时间,应该会在十月三号到来之前说动他,他不至于希望我成了形单影只可怜巴巴的样子吧。‘‘你就说你还没结婚”——这怎么可能,这多不正常!难道我甘心在同学会上被大家同情地想象成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你不去,那你干吗呀?”四季得讨个说法。
“不干吗。休息休息,睡睡觉多好!”
又是睡觉!你还没睡够啊!四季心里气道。哗啦哗啦收拾碗筷,扔进洗碗池里,先不去洗它,打开衣柜,翻找后天赴会的衣服。怎么是后天呢?定在明天不就很好吗?干吗要等待这么久?他们真有耐心等待啊!这凭空拦在眼前的一天实在讨厌。
客厅里很安静,没有其他声音,徐丰打开了电视看新闻。整点新闻在播今天清晨天安门广场升旗仪式的场面,激动不已的群众,晨光熹微的天空,这些都恰巧吻合着四季的心绪。她的心也是在微微的颤抖和期待之中,这种很难抑制的情绪正如同那片橙色的天空。
四季把卡通运动装脱下来,一套一套地开始试衣服。镜子前的这个人,平坦而结实的腹部,有腰有屁股,还看不到哪儿有皱褶与皱纹,大腿到脚踝的线条顺顺溜溜,皮肤是那么光洁和滑润。嗯,郑四季完全可以有足够的信心出发,到达那个凤凰大酒楼,站在大家的面前,甚至还可以先保持沉默,让大家猜——这个如此年轻如此青春的女人是当年的哪个丫头片子啊?我们班当年真有这么一个有气质有身段的女人?郑四季没把自己当作美人,但是她把自己归为耐看的很顺眼的那种类型。这样就好。郑四季对自己的标准就是这样。试过几套,四季拿不定主意。最后是把候选的四套摞在一起.放在衣柜的一角。明天再做决定吧,或者去为自己买套新的。这个主意一涌出,四季马上就否了。虽然四季把这次同学会看得隆重无比.但是她不想用这么幼稚的举动来对待.而且,那样的话,徐丰更觉得我可笑了.是不是?四季对自己说。
走出卧室,回到客厅,徐丰在打电话。嘻嘻哈哈的,甚是畅快。只听了几句,四季就听出那头是钟阳,徐丰最好的哥们儿。两人无话不谈,或者说钟阳对徐丰无话不谈,包括他老婆现在已经臃肿得不可能再把她抱上床,不关了灯已经很难跟老婆亲热了等等。估计徐丰对钟阳也是这么毫无保留地拿实质性的内容给予回报的,只是四季没有听到而已。其实四季不怕徐丰对人家说自己家里的私事。好朋友就是这样的,否则还叫什么好朋友呢?
到了晚上,徐丰又看起了电视转播的NBA,往常早早袭来的困意好像无影无踪了。四季倒希望他这么不声不响地看下去,不要来打扰她。因为躺在床上的郑四季正需要独自回味自己的中学时代呢。那些面孔,校长的,教导主任的,班主任的,体育老师的.班长的,同桌的,以及,秦朗的。
跟中学的记忆联结得最紧密的,就是相册中打头的那张黑白照片。虽然只有黑白两色,但是一看到它,看到十六岁的自己身上的那条裙子,就会立刻给它染上淡青色。淡青色的斜方格两片裙。如果要描绘那时的郑四季,就是这个样子。那是中学时代四季最喜爱的一条裙子,是母亲的同事去上海出差给她带回来的,从未在北京的街头见到过第二件。在那个服装的款式花色只有三两种的日子里,这条裙子给四季的骄傲是那么持久。高二那年的五一歌咏会,每个班都准备大合唱节目。他们班男生穿白衬衫蓝裤子,女生穿白衬衫花裙子。正是因为这条裙子,班主任顾老师把郑四季调换到第一排的正中。在演出的过程中,学校给他们照了这张像,高高低低紧密排成几排,人人张大嘴巴歌唱的合影。但是除了秦朗,他站在最后一排,左边数第七个。只有他侧了脸,好像在望向礼堂的窗外,嘴微微张着,不像在唱歌,倒像是在说话。四季看不够这张照片,曾经想把它放大。可是拿到洗相店,通过扫描放大,人家告诉她画面效果很模糊,反而不如原版。相片上,秦朗离四季是那么远,就像四季那时实际感觉到的那种距离。隔了许多排,隔了许多人,任你多么渴望,终是遥不可及。
4
十月二日,四季醒来晚了,徐丰倒是难得的先起床了,在上厕所。如果不是要上厕所,徐丰一般也不会早起。这四季早就掌握了。四季收拾床铺,整理床单时,在徐丰的枕头那儿看到许多短发,最近他的头发掉得厉害。四季捻起一根,放入掌心,捻起一根,放人掌心,捡干净,手心竟然也积攒了一小把。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变成秃子?四季闪过这样的揣测。不过没有伤感,只是这么一想罢了。进厨房,打鸡蛋,突然想起了明天有同学会,而且时间已经逼近了一天,四季一下又心跳加速起来。该怎么度过同学会之前的这一整天,怎样才能让心绪放松,让时间过得更快?
“中午出去吃吧!别在家做了!”徐丰听到四季起来了,在马桶上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