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9-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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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瑞星再怎么设想,也想不到黄川这么晚打个电话来,是交代督促张泽君吃药的事。
可怜天下教师心哪!徐瑞星在心底喊了一声。
黄川请客的那次,他那双软得像熟柿子的手,给徐瑞星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他说的那些话,更是让徐瑞星觉得黄川看低了他的人品,总之徐瑞星很不喜欢他。但在这个暮春的夜里,他发现,自己和那个长得像老农民的人,有着抓心抓肺的联系,他不仅能够体会黄川失去尖子生的那份痛,而且从灵魂深处对他充满了敬意。
多日以后,徐瑞星也难以解释自己那天的行为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碰上的。
他看到七班班主任康小双把她班上的花名册拿出来了!
其实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学生花名册可以说是班主任工作的路线图,谁进步了,谁退步了,谁的费用该退该补,需要找谁的家长来谈话,如此等等,班主任都会在花名册上做出各种各样的符号。这天康小双把花名册铺在办公桌上勾勾画画,几分钟后,外面有人叫她,叫得很急,像是说她班上有人打架,康小双没来得及把花名册收起来,就起身出去了——花名册上记录着学生的详细资料,包括父母姓名、所在单位、联系电话。正因为这样,班主任决不将其示人,侯校长说的保管好学生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就是指保管好这本蓝皮封面的册子。普通班当然无所谓,火箭班和重点班就非常精心了,生怕被人看了去,透露给了外校,把他们的“尖儿”掐掉了。七班属理科重点班,平时康小双随便走一步,都把抽屉锁上,今天大概是外面的事情紧急,她神经短路,就疏忽了。
当时,办公室里有好几个教师,除徐瑞星,别的教师面前都围着一大堆学生,很热烈地跟老师讨论猜字母法,他们都没注意到发生在康小双身上的所有细节。但徐瑞星注意到了。其实徐瑞星与康小双相隔很远,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康小双背门而坐,徐瑞星向门而坐,可徐瑞星不仅看到了她拿出的是学生花名册,还看到她出办公室以后,疲惫的身影在门口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康小双爱穿红衣服,她那身红也显得很疲惫,像烧了很久又无人守着的火,烧得很没意思,只想快点熄灭。徐瑞星无法对自己说清楚的是,当康小双一闪即逝的时候,他怎么就想上厕所了,而且急不可待;他更无法说清的是,办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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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扇门,东头一扇,西头一扇,他完全没必要从东头绕到西头去。可是他就这么去了,路过康小双办公桌的时候,他迅速朝花名册上扫了一眼,这一眼,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叫汪文强。虽然七班只是重点班,但班别档次是几个月前分出来的,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现在的汪文强已成为仅次于火箭班里谢家浩这种级别的尖子生。
徐瑞星不仅看到了汪文强的名字,还看到了附在那名字后面的电话号码。
他只是用一眨眼的工夫看了那个电话号码,可那七个数字,每个数字都像一根锋利的钉子,狠狠地扎人他的心里。他不动声色,进厕所后,从包里摸出笔和一张卫生纸,将那个号码记到了卫生纸上。
当他把那片写着号码的卫生纸撕下一角,重新揣进包里去,感觉内心里发生了某种震动,眼里看到的事物,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本来都是他习以为常的,这时候全都变得陌生起来了。
他问自己,这是咋回事呢?
他不能回答,也不愿深想。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他在学校见到任何人都有别后重逢的感觉,那份夸张的亲热,让他自己也觉得吃惊。特别是对康小双。康小双是英语教师,只有四十二三岁年纪,却脸色枯黄;她是一个极其好强的人,八年前从另外一座城市调来,来之后,她每次从高一教到高二,都不让她教高三,又把她放下去,从高一教起。为此,她不知去校长室流了多少眼泪,把眼睛都哭烂了,她表白自己不仅有能力教高三,而且一定能教好,但校长心里没底,任她怎么哭也不心软。那时候还不是侯校长,侯校长上任后,康小双从头做起,常常主动去请侯校长来听自己的课。侯校长是物理教师出身,并不懂英语,但他被康小双的精神打动了。康小双没有哪节课不拖堂,上午二三节课之间该学生做眼保健操,只要第二节课是康小双在上,她就不让学生做操,继续听她讲课。广播里声音很大,她要把那声音压下去,就哑着嗓子喊,嗓子被撕成一绺一绺的,带着血腥味儿。不仅如此,她还要求学生每日三餐都缩短十五分钟,她早早地去教室等着,学生一到,立即开讲。侯校长真的被打动了,多次在教师大会上表扬她,说当教师的,就该有康小双同志的敬业精神。就这样,康小双不仅教了高三,还当了重点班的班主任。平时,徐瑞星不大喜欢这个人。主要是不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忙”劲儿——随便去哪里,哪怕是去保温桶里接开水,康小双都迈着小跑;她的眼神永远绷得直直的,目光里有一种烧焦的糊味。因为不喜欢,没有必须的事,徐瑞星很难得跟她搭腔。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好像觉得自己欠着康小双很大的人情,不有事无事跟她说几句话,就过意不去似的。
不仅在学校,回到家里徐瑞星也是这种心态。以前,他在家里感受到的是蔗糖一样的甜味儿,厚实、柔和、平静、安详,现在却不是这样的,亲密的外衣底下,多了一层怜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啥也没干嘛!
的确,他啥也没干。汪文强家里的电话号码,安安稳稳地沉睡在他的身上。只不过,他不是随随便便地揣在荷包里,而是压在手机电池背后的。压进去之后,他就再没取出来过。
但他并没有忘记。那七个数字,依然钉子一样扎在他的心里。有好几次,他都对自己说,忘记它吧!可他就是忘不了。关键是,即使真的忘了,那片写着号码的卫生纸还在呢。他似乎不愿正视这一点。他的灵魂总是响起两个声音,一个说,你应该把那片纸扔掉,现在就扔;另一个声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噪声,把前一个声音压下去。
十天过去了,徐瑞星终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不仅如此,藏在手机里的那片纸上,还又多出了两个学生的号码!一个是三班的,一个是五班的,都是文科重点班,也均是新州市赫赫有名的尖子生。跟上次一样,徐瑞星是利用这两个班的班主任偶然的麻痹,把他们的信息弄到了手里……
这天夜里,儿子早就睡下了,妻子邹静又在客厅里剥瓜子,看电视,徐瑞星则来到书房,将门闭上了。他本来想再备一会儿课,可事实证明他啥也干不了,东摸西摸,五心不定。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推开了,但徐瑞星没发现,他眯着眼睛,任思绪在他自己也不认识的道路上奔跑。门口的邹静喊了一声,徐老师。邹静的声音湿漉漉的,水似的柔软,可在徐瑞星听来,却像突然炸出的响鞭,抽得他措手不及。他有些恼怒,说你怎么还没睡?其实邹静那时候早已经上床,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要等着丈夫来,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偎一会儿,跟他好好地缠绵一会儿。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了。可丈夫就像忘记了隔壁还有张等着他的床,床上还有个等着他的女人,于是邹静就过来叫他了。邹静穿着水粉色的睡衣,从脚趾丫到头发梢,都显得那么细腻柔滑,春情荡漾,只是徐瑞星通通没注意到,他说,你自己去睡吧。
邹静出去了。进来的时候,她被某种东西充盈着,出去的时候,那种东西就被抽空了,让她单薄得像一具影子。
徐瑞星又冥想了好一阵,终于把纸片从手机里取了出来。
三个号码前面,都没有名字,但谁是谁的,他记得格外清楚。
他试了几次,终于把电话拿了起来。
只响了一声,黄川就接了。这证明他也没睡,而且从显示器上看出了是徐瑞星的电话。
徐瑞星说出了一个名字,只说了一个,是三班的,叫花远辉。
黄川一听这名字就兴奋起来。虽然南城和北城的学校没什么往来,但城区内各校有哪些尖子生,彼此都了如指掌,有的学校还在高三火箭班和重点班的后墙上,贴着外校尖子生的姓名,给学生圈定这些人是必须超越和战胜的目标。新州五中就是这么干的,花远辉上了他们重点班的后墙。黄川很兴奋,却把兴奋压抑住了。他怕自己一兴奋,就把徐瑞星在深夜里沉睡的自尊心唤醒了,他就不会捅出真正有用的信息了。同时黄川也想,人家把张泽君都弄过去了,一个花远辉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只是平淡而不失热情地说,好,徐老师,他家的电话是……
徐瑞星讲了。
黄川记下后,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些话,徐瑞星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更没有对黄川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放了电话,徐瑞星看着书桌玻璃板底下自己的照片说,你——我——并不是为了钱!
手里有三只熟透了的桃子,徐瑞星当然不会一次性地让黄川摘走,他需要一次试探。首先把谁给黄川,徐瑞星是很费了一番考量的。既然第一个弄到的就是汪文强,那就给汪文强好了,但徐瑞星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他无法想象康小双在失去汪文强后会是一种什么情形。为了这届学生,康小双真是付出了全部心血,这学校里的人,从没看见过她跟丈夫散过步,上过街,也从没看见过她买过菜,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她在市回收公司上班的丈夫包下来的。他们的儿子在成都电子科大读书,康小双把儿子爱得恨不能捧在手里,可今年儿子放五一假回来,她硬是没时间陪儿子在校园里走上两圈!想起这些,徐瑞星实在狠不起来。不给汪文强,就给五班的江玲吧,但江玲的班主任岳兴明的妹妹前不久住了院,听说是肾上的问题,很严重,他妹夫在澳大利亚读书,一时回来不了,妹妹的女儿只有半岁,这一住院,就全靠哥哥嫂嫂了,如果再摊上那档子事,岳兴明怎么应付?比较了半天,最后徐瑞星才决定首先把花远辉给出去。
在这学校里,花远辉的班主任何维跟徐瑞星关系最好。
他对自己说,我把好朋友的尖子生给出去了……
次日深夜,他和黄川在南城一家茶楼包间里见面,黄川推给他一个信封,说徐老师,五千块,你点点。徐瑞星隐约地记得昨天夜里黄川说过这个数目,但并没形成意识,现在,一札百元大钞就摆在面前,它不仅是一个数目,还带着厚度和质感。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多呢?他没去动信封,说,花远辉不是还在二中吗?为了不让自己的嗓子变调,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很扎实,很硬。黄川说,只要提供了信息,就是这个数,具体能不能把花远辉父母的工作做通,那是我们的事了,与你无关。然后黄川又说,徐老师,真的,像你这么讲信用并为对方着想的人,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话,无异于往徐瑞星心窝里捅刀子,他没把钱抽出来点数,将信封往裤兜里一塞,逃跑似的出了茶楼。
回家的路上,他把手插进裤兜,将信封攥得死死的,攥得几根手指都酸了。
第三天一早,花远辉没来上学。他暂时失踪了。
几个小时后,就知道了他的下落。
然而,再也把他收不回来了。从新州二中的角度说,他永远失踪了。
学校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教学大楼依然耸立,钟声依然按时响起;下课后,由于教师无止境地拖堂,学生依然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夹住,夹得脸都变成猪肝色;早上起床的时候,由于睡眠严重不足,学生昏头涨脑地在墙壁上撞破额头的事情,依然在某一处发生;太阳出来的时候,依然照耀这一小块呈提壶形的土地,白云飘过,飞鸟掠过,东风跑过,只是这一切也跟往常一样,依然与这学校的师生没有任何关系。学校以它固有的节奏,在那根无形而又强蛮的指挥棒下运转——然而,在它最敏感也最要命的肌体上,已经溃烂了一块!
高三领导小组如临大敌。侯校长(兼高三领导小组组长)每天跑高三办公室的次数,已经没法数了。校长室在二楼,高三办公室在六楼,作为他那个年纪的人,跑这么多趟很不容易。而且他不仅是校长,还是校党支部书记,领导的不仅是高三,而是整个学校。他一上来就骂人,既骂五中,也骂花远辉的父母。最让他感到愤怒的是,他把五中没有办法,把花远辉的父母同样没有办法,根本就与花远辉的父母联系不上,找上门,人家也不接待。这与五中在张泽君父母那里的遭遇,完全是一样的。桂主任就更不必说了,他本来就是个惊惊乍乍的人。高三办公室有侯校长和桂主任的专座,但自从花远辉“失踪”后,桂主任上来就从未坐过,眼看他到那位子上去了,正准备坐下,突然又把椅子一撂,快步走到某个教师面前,说上几句悄悄话。他对何维说得最多,何维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他的大脑袋和板寸头,都似乎在表明他是没什么心计的,是不愿意藏什么秘密来让自己受累的,因此平时桂主任对他说悄悄话的时候,他表情坦然,回应时也把声音说得很大。可现在他把桂主任的悄悄话听得特别地上心,特别地当一回事,仿佛桂主任的每句话他都能够领会,都觉得非常重要。这两天来,他的脸始终是潮红的,像一个老肺病患者。
桂主任找徐瑞星说话之前,他如同梦游。他还没有心思去同情自己的好朋友,他只是感到害怕。很有可能,他不仅仅是“给”了一个学生,还“给”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但桂主任及时地安了他的心。这天,桂主任走到他面前,手肘支在他的桌面上,凑近他的脸说,龟儿子,五中在报复!
徐瑞星愣了一下,说,嗯,对,肯定是报复……可他们是用什么手段把花远辉弄过去的呢?
五中厉害,桂主任说,特别是他们那个教务主任黄川,狡猾得很。说到这里,桂主任眼视别处,若有所思,好像在把自己跟黄川相比较,之后接着说,前两年,他们把四中和十一中的尖子生弄了好几个去,四中和十一中花那么大的力气找原因,结果啥原因也没找出来,眼看着那几个尖子生为五中挣名誉,挣生源,自己喷嚏也打不出一个。
徐瑞星说是这样啊……未必就那么算了?
桂主任说怎么会算呢,不可能算的!
话说得很强硬,眼里却全是无奈。
桂主任离去后,徐瑞星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把人家张泽君都弄过来了!
徐瑞星觉得,自己之所以把花远辉送出去了,不就是因为对黄川有了同情心吗?
或许是前面有张泽君的缘故,二中把花远辉与张泽君比较,觉得还是自己赚了,因此动荡了没几天,就平息下来。
这时候,徐瑞星才有精力去为何维想一想。一年一度的高考,既考学生也考教师,教师们在这场考试中失败了,轻则不让你教毕业班,重则将你由高中部下放到初中部。像康小双那么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