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三月里的幸福饼-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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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亲自打电话给曹雪莉,万一她接电话,我用什么身分打给她?我只能叫良湄
打给她。
“电话无论如何也接不通。”良湄说,“这几天全城交通瘫痪,通讯设备也瘫痪了,
看来不会那么快有消息,另外--”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
“那位记者会追查死伤者名单。”
我忍不住呜咽。为什么我要跟他重逢?如果我们没有重逢,他不会离开。
“只是循例这样做。”良湄安慰我。
“我知道。”
“要我过来陪你吗?”
“不,我没事,我等他电话好了。”
“那好吧,我会再尝试打电话到曹雪莉家里。”
剩下我,一个人在斗室里,孤单地等一个不知道是否还在世上的男人打电话来。
我没有跟他说再见,从来没有,为什么竟会再见不到他?我不甘心。
一天一夜,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承诺会带一袋玻璃珠回来给我的。他是一个守言诺的男人,我知道。
我悲哀地蜷缩在床上,再看一遍我们儿时偶遇的那张照片。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我们不过欢聚片刻,我犹记得他肩膊上的余温。一场地震,就可以把我们二十多年
的缘份毁掉吗?
电话的铃声忽然响起,我连忙拿起话筒。
“蜻蜓,是我。”
是文治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问他,“担心死我了。”
“在旧金山,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沉重。
“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雪莉和她家人的房子在地震中塌下来,她爸爸给压死了,她双脚受了伤,现在医
院里。”
“伤势严重吗?”
“她双脚打了石膏,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
“哦,是这样。”
他沉默,我已经大概想到有什么事情。
“对不起,她很伤心,我开不了口--”他说。
“不用说了,我明白。”
我突然觉得很荒谬,他差一点就是我的;一场地震,断裂了我们的爱情,却造就了
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倾城之恋。难道我和他这一辈子注定不能一起吗?命运在开我们的玩
笑。
但是,他平安了,我还能要求些什么?我不是许诺愿意把他让给她吗?我不是承诺
用一辈子的孤单换取他的生命吗?我只能够沉痛地遵守诺言。
“你好好照顾她吧。”我说。
他沉默。
我抱着话筒,祈求他说一句思念我的话,却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多么害怕从此再听不到他的声音,现在听到了,却不是我想听的。
“长途电话费很贵啊。”我终于打破那可怕的死寂。与其听他再说一遍对不起,不
如由我来了断。
“嗯。”他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别这样,不是你的错。”我倒过来安慰他。
“挂线啦。”我说。
“再见。”他说。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我强忍着泪说。
电视新闻播出地震后旧金山的面貌,整个市面,一片颓垣败瓦,也埋没了我的爱情。
几天后,我收到从纽约寄来的信,卡拉.西蒙回复说欢迎我和她一起工作,并问我
什么时候可以起程,她替我办工作证。信末,她写着这几句:
“旧金山的大地震很恐怖,你没亲人在那边吧?”
是的,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
到领事馆办理签证手续的那天中午,我和良湄吃午饭。
“你真的要去纽约?”
“都已经办了工作证,何况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我一直想去纽约。”
“如果旧金山没有地震,你才不会去。”
“可是我没能力阻止地震发生啊。”
“哥哥说,徐文治这几天就会回来。”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房子都已经退租。”
“我开始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婆妈--”
“这也许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吧。这种男人,当你青春不再,身体衰败的时候,他也
不会离开你。”
“那杨弘念呢,他留在威尼斯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吗?”
“我没有他的消息。”
“他很爱你呢--”
“我知道。”
“为什么你不选择他?他是你第一个男人。”
“他变得太快了,他今天很爱你,但你不知道他明天还是否一样爱你。别的女人也
许喜欢这种男人,但我是个没安全感的女人。生活已经够飘泊了,不想爱得那么飘泊。”
“这次去纽约,要去多久?”
“不知道,也许两三年吧。”
“为什么多么决断的男人,一旦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就立刻变得犹豫不决呢?”
“也许正因为他是好男人,才会犹豫不决吧。”
“那你就不该离开,谁等到最后,就是胜利者。”
“如果要等到最后才得到一个男人,那又有什么意思?我宁愿做失败者,虽然我也
和杨弘念一样,讨厌失败。”我苦笑,“房子退了,但有些东西我不会带过去,可以放
在你那里吗?”
“当然可以。”
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这一次,我会离开很久。
我不可以忍受等待一个男人抉择。爱情不是一条选择题。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我回来了。”
是文治的声音。
“我就在附近,可以出来见面吗?”
“二十分钟后,在楼下等吧。”我说。
我舍不得拒绝他,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
他骑着机车来找我。
三月里的幸福饼 正文 第3章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下)
章节字数:10162 更新时间:08…11…14 19:09
我跨上车,什么也没说,一股脑儿地抱着他的腰,脸紧贴着他的背脊。
微风细雨,他在路上飞驰,他从没试过开车开得这么快,也许,在那飞跃的速度之
中,他方可以自时间中抽离;也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忘记痛苦,忘记现实,忘记他还有
另外一个女人放不下。我紧紧地抓着他,沉醉在那凄绝的飞驰之中。
终于,他把车停下来了,即使多么不愿意,我们还是回到现实,自流曳的光阴中抽
身而出。
“过两天我要去纽约了。”我告诉他,“卡拉.西蒙答应让我当她的助手。”
他沉默无声。
“你为什么不恭喜我?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我凄然说。
“对不起,我不能令你留下来。”他黯然说。
“我本来就是个不安定的人。”我安慰他。
“这是我的错--”
“不。你知道旧金山大地震时,我在想些什么吗?我愿意用一切换取你的平安,我
要守诺言。况且,你不是那种可以伤害两个女人的男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走?”
“你听过有一种虫叫蓑衣虫吗?蓑衣虫一辈子都生活在用树叶制成的蓑衣之中,足
不出户,肚子饿了就旋转着吃树叶。到了交配期,也只是从蓑衣里伸出头及胸部,等雄
蛾来,在蓑衣里交配,然后老死在农夫的蓑衣里。我不想做这一种虫。”
“你说讨厌别离,却总是要别离--”
他难过地凝视着我。
“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如果天天跟你一起,日后也许会把你忘掉,这是别离
的好处。在回忆里,每个人都年轻,一切都是好的。”我哀哀地告诉他。
他用力地抱着我,我把下巴微微地搁在他的肩膊上。
“你知道吗?我觉得能够把下巴这样搁在你的肩膊上是很幸福的。”
他把脸贴着我的脸。
“如果能够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你知道我想成为你哪一部分吗?”
他摇头。
“我想成为你的双眼,那么,我就可以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也许我会更明白你所
做的事。”我望着他说。
他使劲地抱着我,不肯放手。
“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我喘着气说。
他终于轻轻地放手。
“你记得我还欠你一样东西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湖水绿色的玻璃珠来。
我还以为他已经忘了。
“地震之后,还能买到玻璃珠吗?”我愕然。
“我答应过你的。”
我把玻璃珠放在手上,十二颗湖水绿色的玻璃珠里,原来藏着十二面不同国家的国
旗。
“希望将来你设计的衣服能卖到这十二个国家。”
“谢谢你。”
他沮丧地望着我。
我跨上车,跟他说:“我想再坐一次你开的车。”
他开动引擎,我从后面紧紧地抓着他,流着泪,再一次沉醉在那无声的、凄怆的飞
跃之中,忘了我们即将不会再见。
终于,是分手的时候了。
我跳下车,抹干泪水,在昏黄的街灯下,抱着他送给我的玻璃珠。
“我希望将来有机会用这些玻璃珠制造一件晚装。”我凄然说。
“那一定会很漂亮。”
“我来送机好吗?”
“不是说不要再见吗?祝你永远不要悲伤。”我抱了他一下,依依地放手。
“你这样令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他难过地说。
“没用的是我。”我掩着脸,不让自己哭。泪,却不听话地流下来。
“我回去啦!”我转身跑进大厦里,把他留在微风中。
离开香港前的一天,我约了良湄再去那间印度餐厅吃饭。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吗?”她问我。
“不,我只是想来占卜一下将来。”
那盘幸福饼送来了。
“我也要占卜一下。”良湄先拿一块饼。饼里的签语是:
想把一个男人留在身边,就要让他知道,你随时可以离开他。
“说得太对了。”良湄说。
我闭上眼睛,抽了一块。
“签语是什么?”良湄问我。
签语是:
我们的爱和伤痛,是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他。
是的,只有一个他。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我带着在威尼斯买我和文治送给我的玻璃珠,一个人到了纽约。
卡拉.西蒙的工作室在第七街,我在格林威治村租了一间小房子,每天坐巴士去上
班。
纽约和香港一样,是个步伐急促的城市,人面模糊。我认识了一些朋友,周末晚上
可以和他们共度。
卡拉跟杨弘念不同,杨弘念是个极端任性的人,卡拉却是个很有纪律的设计师。她
上午刚刚跟丈夫办完离婚手续,下午就回到工作室继续工作。回来之后,她只是淡淡的
说:
“不用天天跟他吵架,以后可以专心工作--”
卡拉是很爱她丈夫的,他也是时装设计师,两个人一起熬出头来,她名声渐噪,远
远拋离了他,他爱上了自己的女助手。
“关于成名,女人付的代价往往比男人要大。”卡拉说。
是的,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所爱的男人成名,但不是每个男人,也希望自己的女人
成名。
在纽约半年,我没有到过唐人街,我刻意不去知道关于香港的一切,可是,我并没
有因此忘记文治。每天晚上,我看着放在玻璃碗里的、他送给我的十二颗有国旗的玻璃
珠,这是我在冰冷的异乡里努力的因由。我做每一件衣服,都是为他而做的。
那天,在信箱里,我收到良湄从香港寄来的信。
蜻蜓:
你好吗?
现在是香港的春天,本来想传真给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字迹,这样好象比
较亲切。
我的月经迟了两个月没有来,我很害怕有了身孕。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多么不愿意
替熊弼生孩子。
我曾经想过要怀着他的孩子。每个女人,在爱上一个男人时,都会有这种想法吧?
当他压在我身上时,我多么希望我就这样为他生一个孩子,孩子体内流着我和他的血。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竟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验孕结果证实我没有怀孕,我高兴得
一口气去买了八套衣服。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已经不爱熊弼了。
良湄
P.S.徐文治升职了,他现在是副总编辑,仍然有出镜报告新闻。他还没有跟曹
雪莉结婚。我想,他仍然思念着你。
时光流逝,我愈想忘记他,印象却愈清晰。他有很多缺点,他犹豫不决,他没勇气,
他没有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当我如许孤单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可是,因为他离我那
么远,一切的缺点都可以忘记,只有思念抹不去。
复活节前的一个礼拜,我回到工作室,卡拉神秘地拉着我的手说:
“你看谁来了?”
杨弘念从她的房间走出来。
在威尼斯分手以后,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了。他还是老样子。
“很久不见了。”他说。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日刚刚到,没想到你在这里工作。”
“她很有天份。”卡拉称赞我。
“当然,她是我教出来的。”杨弘念还是一贯的骄傲。
“你会在纽约留多久?”我问他。
“几天吧。你住在哪里?”
“格林威治村。”
“那里很不错。”
“我住的房子已经很旧了。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
“今天晚上好吗?”
“今天晚上?没问题。”
“到你家里,看看你的老房子好吗?”
“好的。”
晚上八点钟,杨弘念来了,手上拿着一束红玫瑰。
“给你的。”
“你从来没有送过花给我,谢谢。”我把玫瑰插在花瓶里。
“要喝点什么?”
“随便吧。”
“你可不是什么都肯喝的。”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天国蜜桃”给他。
“谢谢。”他笑说。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真没想到会在纽约见到你--”
“是卡拉告诉我,你在这里的,我特地来看看你。”
我愕了一下,我还以为他是路经此地。
“没什么的,只是想看看你。”他补充说。
“谢谢你,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他拿起我放在案头的相架,相架里镶着我儿时在公园打秋千的那张照片。
“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嗯。”
“我从没见过--”
他完全没有察觉照片里有一个拾皮球的男孩。除了我和文治之外,谁又会注意到呢?
“冷吗?”我问他。我听见他打了一个喷嚏。
“不--”
“纽约很冷,叫人吃不消。”我说。
我脚上依然穿著文治送给我的那一双羊毛袜。
“这种羊毛袜,你是不是有很多双?”他问我。
“为什么这样问?”
“每逢冬天,我就看到你穿这双袜。”
“不,我只有这一双--”
“那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没有,只是这一双袜穿在脚上特别温暖。”
我把晚餐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