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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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杜洛瓦对这种每星期两三次的出游,已开始感到厌烦了。再说每次出去,车费和酒水钱总要耗去他半个路易,而一个时期来,他殊感拮据,这钱是越来越拿不出来了。
他的生活如今又回到了往昔的艰难岁月,甚至比他在北方铁路局任小职员时还要严峻。由于进入报馆后头几个月开销随便,毫无计划,总以为很快会有大笔收入,结果不但把数量不大的积蓄全部花光,而且已到了山穷水尽、借贷无门的地步。
比如最简单易行的办法,无非是向报馆的财务借贷,可是这条路现已堵死。因为他已向报馆预支四个月的薪俸和六百法郎的稿酬,这一方面实在是再也无法开口了。此外,对个人的欠款,也已为数可观。他现在就欠弗雷斯蒂埃一百法郎,并欠出手大方的雅克·里瓦尔三百法郎。至于二十法郎或五法郎的小笔债务,更是不计其数。
圣波坦在报馆里素称点子多,但在被杜洛瓦问及如何能再借到一百法郎的时候,也未能替他想出任何办法。因此现在的情况是,越是需要钱用而越没有钱。这种难以为继的日子何时为了?杜洛瓦不禁感到非常地气恼,无形中对周围所有的人都产生了一种无名火,而且越来越强烈,常常不分场合,仅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动肝火。
他总也不能明白,这日子是怎么过的。自己既没有大手大脚,更没有花天酒地,但平均每月竟花了一千法郎!他仔细算了算,一餐午饭是八法郎,在繁华街道的大餐馆吃一餐晚饭是十二法郎,加起来就是二十法郎。如果再算上每天在不知不觉中花掉的十来法郎零用,一天就是三十法郎。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九百法郎。而这其中还未包括添置服装鞋袜和床单被褥及浆洗衣物所耗费用。
所以到了今天,也就是十二月十四日,他身上已经一文不名,虽然苦思冥想,也找不出任何办法弄点钱来。
他只得把过去的做法又搬了出来:不吃中饭。比如今天就是这样,整个下午,他都在报馆里忙这忙那,但心里窝着火,一腔苦恼总也不能转移开。
到下午四点,他接到他的情妇给他寄来的一张小蓝条,上面写道:
今晚一起去吃饭好吗?饭后再去逛逛。
他立即拿起笔,给德·马莱尔夫人匆匆写了几个字:
晚饭不得便。
但转而又想,将这送上门来的欢乐时光白白丢弃,岂非可惜?于是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晚上九点,我在那间屋里等你。
为了省下寄这快信的钱,他让报馆里一个练习生直接将信送了去,然后开始考虑如何打发今晚这餐晚饭。
可是到晚上七点,依然想不出一点办法。而这时,他已饥肠辘辘,简直顶不住了。不想就在这绝望之际,他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等同事们相继离去,报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突然把铃按得震天响,负责看守各办公室的听差随即赶了来。
杜洛瓦站在屋里,拼命地在身上的各个口袋里搜来搜去,慌里慌张地说道:
“你瞧,福卡尔,我忘记带钱包了,而我现在还要去卢森堡宫参加一个宴会,你能否借我五十苏做车费?”
听差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三法郎,问道:
“三法郎够吗,杜洛瓦先生?”
“够了,够了,谢谢。”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几枚白花花的硬币,杜洛瓦立即向楼下冲去,然后跑到一家小饭馆胡乱对付了一顿。想当初,在那些捉襟见肘的日子里,他曾常来此光顾。
晚上九点,他坐在小客厅里的壁炉旁,一面烤着火,一面等待德·马莱尔夫人的到来。
过了片刻,德·马莱尔夫人冒着街上的寒气,兴致勃勃地来了。一进门,她便欢快地向杜洛瓦说道:
“我们可以先去转上一圈,然后在十一点左右再回到这里来。你说好吗?这种天气去外面走走,实在是再好没有。”
杜洛瓦粗声粗气地回道:
“这儿就挺好,干吗还要出去呢?”
德·马莱尔夫人连帽子也没摘下,接着说道:
“你没看到?今晚的月色好极了。如果在这时候去散散步,那才是人间的一大快乐。”
“这倒也有可能,不过我今晚不想出去,”杜洛瓦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显出一脸怒气。德·马莱尔夫人感到很是委屈,觉得杜洛瓦太不尊重她了,因此毫不相让:
“你今天是怎么啦?说起话来干吗这样阴阳怪气?我不过说了句一同出去走走,怎么就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杜洛瓦勃然大怒,霍地一下站起身说道:
“谁生气啦?我就是不想去,仅此而已。”
德·马莱尔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你越是对她疾言厉色,她越是不买你的账。
她脸色阴沉,轻蔑地说道:
“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话。既然你不想去,我一个人去好了,再见。”
杜洛瓦意识到事情给闹大了,急忙跑过去拉住她的手,一面在上面亲吻,一面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不起,亲爱的,实在对不起。我今晚心情不好,容易冲动,你知道,干我们记者这一行,天天会遇到多少烦恼和不顺心的事情?”
德·马莱尔夫人的气总算消了些,但尚未完全平静下来:“你不顺心,这挨着我什么事儿?用得着往我身上撒吗?我难道成了你的受气包?”
杜洛瓦把她搂在怀内,然后拥着她走到沙发边:
“听我说,我的小乖乖,我怎么会同你过不去呢?刚才那些话,我连想也没想,就这样说出来了。”
他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随即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你能原谅我吗?快对我说,你已经没事儿了。”
德·马莱尔夫人冷冷地说道:
“好吧。不过只此一次,可不能再有第二回。”
说罢,她站了起来:
“走,咱们现在去转转。”
杜洛瓦仍旧跪在那里,并没有跟着她站起身。这时,他用手搂着她的双腿说道:
“不,不要走了,就算我求你啦。请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也不知怎的,我今晚特别希望同你呆在这火炉边。请你为了我,还是留下来吧。行吗?我求你了。”
不想德·马莱尔夫人的回答毫无商量的余地:
“不行,我一定要去走走,对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怪毛病,决不能迁就。”
然而杜洛瓦并未死心,再次哀求道:
“你知道吗?我这样求你,是有原因的,而且我的理由实实在在……”
德·马莱尔夫人依然毫不退让:
“什么了不起的原因?既然你不走,我就走了,再见。”
她猛的一下挣脱他抱着她两腿的双手,向门边走了过去。
杜洛瓦刷地站起身,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我说克洛,我亲爱的克洛,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德·马莱尔夫人摇了摇头,什么也不想再说,同时避开他的吻,使劲挣脱他的拥抱,想走出门去。
杜洛瓦无计可施,仍旧结结巴巴地说道:
“克洛,我亲爱的克洛,我不出去是有原因的。”
德·马莱尔夫人停下脚步,盯着杜洛瓦的脸:
“撒谎……什么原因?”
杜洛瓦满脸通红,难于启齿。德·马莱尔夫人气愤不已,说道:
“不是吗?你在撒谎……下流东西……”
她眼内噙着泪花,愤怒地挣脱了杜洛瓦。
杜洛瓦再一次抓住她的肩头。分手眼看在所难免,在这万般无奈之际,杜洛瓦只得横下一条心,告以实情:
“这原因很简单……我身无分文。”
德·马莱尔夫人不觉一怔,目光紧紧盯着杜洛瓦,想从他的眼神中看他是否说的是实情:
“你说什么?”
杜洛瓦满脸羞红:
“我现在已是山穷水尽,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你听明白了吗?别说一法郎,连半法郎也没有。要是我们走进咖啡馆,我连一杯黑茶藨子酒的钱也付不起。这种丢人的事,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只得如实相告。正因为这一点,我无法同你一起出去,我总不能在我们要了两杯饮料后,才不慌不忙地告诉你我没钱付账……”
德·马莱尔夫人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么说……你难道真的是……”
短短一瞬间,杜洛瓦把裤子、背心和夹克衫的口袋全都翻转了过来,说道:
“看清楚没有?……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德·马莱尔夫人突然张开双臂,带着分外的激动,一下勾住他的脖颈,结结巴巴地说道:
“啊……我可怜的乔治……可怜的乔治……你怎么不早说呢?怎么就弄到这种地步了呢?”
她让杜洛瓦坐了下来,自己则就势坐在他的两腿上,用手托着他的下颏,在他的胡髭、嘴唇、眼睛上吻个不停,一定要他告诉她,他的生活为何突然如此窘迫。
杜洛瓦编了个感人的故事,说他父亲近来入不敷出,殊感拮据,他不得不加以接济。为此,他不仅耗费了所有的积蓄,而且背了一身的债。
他最后说道:
“我今后起码有半年要节衣缩食,因为我现在已是山穷水尽。不过这也没什么,生活中哪会没有一点挫折呢?说到底,钱又算得了什么,何必时时将它放在心上?”
德·马莱尔夫人附耳向他说道:
“要不要我借点给你?”
杜洛瓦神色庄重地答道:
“你对我真好,亲爱的。不过这件事,请你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否则,我心里会不舒服的。”
德·马莱尔夫人也就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她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说道:
“我是多么地爱你,这一点,看来你还不太明白。”
这之后,他们便颠鸾倒凤起来,可以说,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最称心如意的一次。
临走之前,她微笑道:
“知道吗?一个人处在你的境遇中,要是哪一天在某个衣袋里意外发现忘记放在里面的钱,或是在衣服的夹层里发现一块硬币,那才开心呢。”
杜洛瓦点头称是:
“啊,那当然好喽。”
德·马莱尔夫人借口月光很好,坚持徒步回去。看着皎洁的月色,她不禁心醉神迷。
这是一个初冬的寒夜,月白风清,路上结着薄薄的冰。行人和车辆冒着寒气匆匆走过,脚步声和车轮声清晰可闻。
分手的时候,德·马莱尔夫人问道:
“后天见,好吗?”
“好的,一言为定。”
“还是今天这个时候?”
“还是这个时候。”
“那就再见了,亲爱的。”
两个人情意缠绵地吻了一会儿,便分了手。
杜洛瓦大步踏上归程,心中却在盘算着,第二天该想个什么法子,方可填饱肚皮。打开房门后,当他将手伸进背心口袋掏火柴的时候,指尖却碰到了一枚硬币,不由地深为诧异。
把灯点着后,他拿出硬币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枚相当于二十法郎的金路易!
他左思右想,简直不敢相信。
他把硬币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想弄清楚这钱怎么会意外地出现在他的背心口袋里。因为它总不致于是从天上掉进去的。
这样一想,他茅塞顿开,硬币的来历已不言自明,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腔怒火。因为他的情妇刚才不是说过,一个人在穷愁潦倒,面临绝境之时,说不定会在身上什么地方意外发现一点钱吗?因此这枚硬币显然是她对他的施舍,他怎能忍受这等奇耻大辱?
他随即发恨道:
“没关系,反正后天就要见到她,到时候我会要她好看的。”
他于是宽衣上床,心中因受到侮辱而气愤难平。
第二天,他很晚才醒来。虽然腹中饥饿,他仍想再睡一觉,以便到下午两点才起床。但他转而又想:
“总这样饿着自己可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还得弄点钱来。”
这样,他又翻身起床,走了出去,希望能在街上灵机一动,想出个主意来。
然而到了街上,这主意依然未能想出。不但如此,每经过一家餐馆,饥肠辘辘的他竟至连口水也要流下来了。到了中午,他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先吃上一顿饭。因此只得忍辱含垢,先解燃眉之急:
“我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不如拿克洛蒂尔德放在我背心口袋里的钱先去吃餐饭,这钱反正明天还给她就是了。”
因此,他花两个半法郎,在一家啤酒店吃了餐中饭。到了报馆后,又还了那听差三法郎:
“喂,福卡尔,请收下你昨晚借给我乘车的钱。”
接着,他在报馆里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然后又在那余下的钱里拿出三法郎去吃了餐晚饭。后来又喝了两杯啤酒。因此这一天,他一共花了九法郎三十生丁。
鉴于他现在已不可能借到钱,又不可能立马发一笔横财,第二天,他不得不将当晚该还的那二十法郎又花了六个半法郎。所以到了约定时间去赴约时,他身上只剩下四法郎二十生丁了。
他心里窝着火,但仍决定将实情和盘托出,打算对他的情妇说:
“你那天放在我衣袋里的二十法郎,后来被我发现。这钱,我今天还还不了你,因为我的处境依然如故,再说我也没有时间考虑这钱的问题。不过下次见面,一定如数奉还。”
他到达不久,德·马莱尔夫人也来了,一言一行显得分外的温柔和热情,心里怯生生的,不知道在可能发现了那二十法郎后,杜洛瓦会怎样对待她。她一个劲地亲吻他,以免一见面就谈起这一微妙问题。
杜洛瓦则心里想:
“问题不如待会儿再谈,我得见机行事。”
但这个机会,他一直未能找到,因此什么也没有说。数次话到嘴边,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德·马莱尔夫人对于是否出去走走,绝口未再提及,整个晚上都对他百般温存。
子夜时分,他们分了手,约定下星期三再见面,因为德·马莱尔夫人要在城里接连参加几次宴请。
第二天,杜洛瓦在餐馆里吃完午饭,从衣袋里掏出剩下的四枚硬币准备付帐时,不想拿出来的却是五枚,而且其中一枚还是金的。
他起先以为,定是人家头天给他找钱时不小心找错了,但很快也就恍然大悟。这种接二连三的施舍,对他实在是极大的污辱,因此气得心房怦怦直跳。
他真后悔那天晚上未把事情说破,要是他当时反应强烈,也就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此后的四天,他多方奔走,想了各种办法,希望能弄到一百法郎,但依然是白费劲。因此还是靠克洛蒂尔德给的这第二枚金路易打发了日子。
在此后的会面中,他带着一脸怒气,向德·马莱尔夫人摊了牌:
“你的两次玩笑,别以为我不知道。请就此打住,否则我会生气的。”
然而德·马莱尔夫人仍然装糊涂,又在他的裤子兜里放了一枚金路易。
“真他妈的活见鬼!”杜洛瓦发现这枚金路易币时,不禁骂了一句。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把它放到了背心口袋里,因为除了这枚金币,他实在是一个子儿也没有。
他暂且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这钱就算是她借给我的,到时候我会一起还她。”
所幸报馆财务在他的一再央求下,终于同意每天给他五法郎。不过这钱仅够他当天的饭食开销,不可能拿来还那六十法郎。
此外,克